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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脸岭(2 / 2)


「我不是你爹。」



我说完后,少年侧着头,开始吸着鼻涕。



和泉蜡庵留在旅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八重家过夜。当时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八重回答我「因为那是你家呀」,就此把我带来这里。门一打开,在屋里看家的鼻太郎一见到我,马上露出泫然涕下的表情,紧紧抱住我。



丧吉、八重、鼻太郎他们的家位于村郊。虽然外删像仓库般单调简单,但住起来应该很舒服。我找了一处可以倚在墙边放松一下的角落,盘腿而坐。鼻太郎见状,笑咪咪地朝我凑近。



「你果然是爹。因为你不是都常坐在这里吗?还说坐这里最舒服了。」



一旁摆着一只老旧的木箱。里头摆满了铁鎚、锯子、钉子等木工用具。



「有人从事木匠的工作吗?」



「丧吉,就是你啊。」



「丧吉是木匠吗?看吧,我不是丧吉,从这点就可以清楚看得出来。因为我完全不会木匠的工作。虽然我曾经学过,但我连一根钉子也钉不好,后来就不干了。」



「你和我结婚前确实是这样。你不肯好好工作,终日只会赌博喝酒,结果欠了一屁股债,吃了不少苦。还曾经找来附近的孩童,教他们吹草笛对吧?我第一次和你说话时,你正在孩子们的包围下吹草笛呢。」



「我不知道。」



「拜托,你别再装不知道了。」



语毕,八重一面准备晚饭,一面说着她与丧吉间的回忆。她记忆中的丧吉,是个平庸无奇的家伙。正当我觉得他很像某人时,这才发现他像的人正是我。丧吉犯过的蠢事、动不动就厌倦放弃,没半点耐性的脾气,全和我一个样。「我不知道!那家伙不是我!」我试着否认,但我愈来愈没自信。八重说的事,有一半是亲身体验过的事。就算不是完全相同,也有其相似之处。丧吉的言行,以及他所采取的行动,如果我处在同样的情况下,也会和他一样。我开始慢慢觉得——八重记忆中的那名男子,该不会就是我吧?



「对了,你曾经打算到荞麦面店当学徒对吧。你说『制面的工作累人,而且又常挨骂,所以我不干了』。」



不久,我连否认都嫌麻烦。我开始一面叹息,一面对八重说的话点头。



「嗯,没错。荞麦面我只喜欢吃,不喜欢做。」



听我这么说,八重转头望向我,嫣然一笑。



听说丧吉和我一样是个平庸无奇的男人,但他和八重成婚,有了爱的结晶后,便一直从事木匠的工作。钉钉子时,手指会被铁鎚打伤。用锯子锯木时,有时锯子会卡住,动弹不得。也曾被同侪瞧不起,哭着跑回家。想借由赌博和喝酒来逃避。但丧吉为了养妻儿,始终没辞去木匠的工作。



鼻太郎靠在我膝上睡着。鼻水黏在他上唇一带,脏死了。八重见我轻抚他的头,顿时眯起眼,嘴角浮现笑意。我明明就不是丧吉,但不知为何,打从心底涌现一种安心感。我让鼻太郎躺进被窝里,开始用餐。八重做的酱菜,是我爱吃的口味。一定是丧吉和我喜欢的口味刚好又一致。



入夜后,左邻右舍听闻我的传言,纷纷前来。老人们一看到我的脸,便开始双手合十诵念「南无阿弥陀佛」。年轻一点的,则是问我「你真的是丧吉吗」。我回答「不,我不是丧吉,我跟他毫不相干」,他们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你为什么长得和丧吉一模一样?」



我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会有一、两个和自己长得很相似的人,生活在世上的某处。模样、个性完全相同的人。丧吉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我刚好路过他居住的这个村落罢了。」



在夜深人静后,我在宁静的庭院仰望夜空。四周平静无风,不见明月露脸,周围的杂树林化为浓重黑影。我双臂盘胸而立,这时,一只野狗走来,开始嗅闻我脚的气味。我心想,好一只不怕人的野狗,伸手搔抓它的脖子。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撒娇吗?」



它不断摇着尾巴,于是我朝它问道。



「它才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呢。这只狗见到陌生人,向来都会猛吠。」



八重不知何时来到门前,望着我和那只狗。



「可是它就没朝我吠。」



「是啊。因为从它还是小狗时,你就很疼爱它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只狗……」



野狗吐着舌头,频频喘息,一副很高兴和我重逢的表情。这只狗也把我误会成是丧吉,没半点怀疑。这么一来,我益发觉得是我自己错了。难道我真的是丧吉,之前与和泉蜡庵一同展开旅行的事,全是我自己的误解吗?



「来,我们进屋吧。我帮你铺好床了。」



八重紧握我的手。我犹豫着该不该马上逃离这里。我是否该前往和泉蜡庵投宿的旅店,马上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村落会比较好呢?是否应该重新踏上旅程呢?和泉蜡庵从那名采山菜的杂役那里听说,要前往我们的目的地,必须翻越无脸岭才行。无脸岭。丧吉遭遇落石而坠河的地点。



「怎么了?」



「我不是丧吉。我名叫耳彦,是个和蜡庵老师一起旅行的人。」



八重的表情阴暗,看不清楚。



「只要你结束这场旅行不就行了吗?就这么办吧。」



我没回答,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屋里无比温暖,传来熟悉的气味。



有个人曾经在无脸岭目睹丧吉坠河。他是丧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年前的那一天,他和丧吉前往无脸岭另一头的村落,为了看庆典。一早晴空万里,两人一身轻装,就此出门而去。但一走进无脸岭后,天气变得诡谲,最后还下起雨来。两人走进有地藏王的岩石底下,躲雨聊天。这里到隔壁村落的距离,比到他们的村落更近。照情况看来,这场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所以干脆一路冲下无脸岭好了。于是两人就此迈步疾奔。但就在通过河边道路时,因雨而松动的岩壁,有一处坍塌。大大小小的岩石滚落。丧吉的这位朋友运气好没遭殃,但丧吉却没躲过一劫。他被岩石撞中,滚落斜坡,被水流湍急的河水吞没。



「你要好好拜。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坟墓。」



我站在坟前发愣时,八重如此说道。鼻太郎似乎觉得很无聊,挥动着手中的木棒。



「感觉真不吉利。我还活着耶。」



埋在坟墓底下的,是那个名叫丧吉的男子。在无脸岭跌落河中,一个星期后才在下游被人发现的尸体。八重当他是丧吉,加以埋葬,但如今细想,她认为那一定是弄错人了。溺死的尸体脸部浮肿,无法分辨死者原本的面相。就只是凭借衣服的颜色和花纹与丧吉一样,而判断尸体就是他。



「害我白难过一场。其实你根本就还活着。那么,埋在这里的男人又会是谁呢?啊,喂!」



鼻太郎一面走,一面用木棒敲打排成一列的墓碑。八重见状,加以训斥。我站在丧吉的坟墓前,默默在心里同他说话。「喂,你遇上麻烦事了。你妻子把我当作是你。」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丧吉,所以我无法像八重那样,把埋在坟里的男人当作别人。里头的尸体一定是正牌的丧吉。这个和我同样长相、同样个性的男人,与八重结为夫妻,并育有一子。我逐渐觉得,丧吉的人生就像我可能得到的另一种人生。因为赌博欠债,而跟和泉蜡庵一同旅行,当他助手的我,在这里构筑自己的家庭,过着正经的生活。



「说起我,其实是个很窝囊的人。我说的不是丧吉,而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我,从小到大,都没人认同我,我一直是个无药可救的杂碎。」



离开墓地后,我们就像一家人似的,与八重分别站在鼻太郎两旁,三人并肩而行。



「我总是借酒逃避。喝醉后,便觉得一切都无谓,不安的感觉也就此消失。」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很善良,不会说人坏话。你只是有许多事没办法做得比别人好罢了。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怎样都好。」



八重到旅店当女佣工作时,我和鼻太郎则是在和泉蜡庵投宿的房间里玩耍。我抓着鼻太郎的脚,甩着他绕圈,他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爹!」「什么事?」「接下来我要坐你肩上。」「好,没问题。」望着我和鼻太郎的互动,和泉蜡庵眯起眼睛。由于鼻太郎笑得太大声,似乎有其他客人抱怨,穿着女佣服装的八重跑来将我和鼻太郎训了一顿。



鼻太郎玩累了后,沉沉入睡,和泉蜡庵向我说道:



「我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你打算怎么做?」



望着孩子的睡脸,我一时答不出话来。和泉蜡庵望向庭院的绿意,啜饮手中的茶。树丛在阳光的照耀下,鲜绿油亮。耳畔还传来阵阵鸟啭。见我沉默不语,和泉蜡庵也默默喝着茶。







太阳下山后,我和八重、鼻太郎三人回家吃晚饭。八重用饭锅煮的米饭,正好是我喜欢的硬度。白饭上头添了酱菜,再淋上酱油,我一口接着一口吃。八重见我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叨念了几句。



「讲过你多少遍了,吃慢一点。」



「哦,抱歉。你说得对。」



虽然我向她道歉,但八重每次叨念的对象是丧吉,不是我。但我懒得纠正她,重点是,我也觉得好像从以前就常听人这样唠叨。我自己也明白,我已快要接受八重将我当作丧吉的这种想法。今后我应该能以丧吉的身分过下去。与八重成为夫妻,将鼻太郎养育成人,一起和乐生活。也许这是最幸福的生活方式。「只要你结束这场旅行不就行了吗?」八重这句话突然掠过我脑海。过了一晚后,这项提议变得愈来愈有吸引力。



我接下来要是继续旅行,有什么意义吗?前往温泉地,返回市町,领取酬劳,喝酒。身上的钱花光后,再度陪和泉蜡庵踏上旅程。如此一再反复。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就此打住。停止旅行,和妻儿一起生活,这样反而还比较好。



用完餐后,八重借着座灯的亮光开始缝补衣服。她用针线缝补我多处破损的衣服。鼻太郎百无聊赖,向八重恶作剧,换来一顿骂。我躺在一旁观看整个经过,这时,八重向我唤道:



「丧吉。」



「什么事?」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丧吉,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应声。



「你在想什么?」



「不,是你想多了。我一直在发呆。打从我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发呆。」



「那就好。」



「我以前可有没发呆的时候?」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没有呢。你总是一副爱困的眼神,或是因宿醉而苦着一张脸。」



八重似乎觉得滑稽,呵呵轻笑。可能是因为座灯光线微弱的缘故,她的模样看来有点落寞。



和泉蜡庵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是否要和他一同踏上旅程,我至今仍拿不定主意。我并未向八重坦言此事。如果我跟和泉蜡庵走,八重和鼻太郎两人又得相依为命,想必一定很寂寞。好不容易以为一切又回归从前,但现在即将再次失去。明明昨天才刚见面,但我却已开始舍不得他们。感觉如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彼此身体相连,流着同样的血脉,一旦有人感到疼痛,我也会有同感,如此真切的情感不断从我体内涌现。



铺好棉被后,我们三人一起躺下。熄去座灯后,屋内一片漆黑。八重哼着摇篮曲,鼻太郎就此传出沉睡的鼾声。我与八重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小聊了一会儿。



「这孩子一直哭着问我爹跑哪儿去了。」



八重在被窝里握着我的手,如此说道。



「所以我告诉那孩子,你爹只是暂时出外旅行去了。不久他就会回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



「结果真的就回来了是吧?」



「嗯,没错。」



半晌过后,八重紧握的手逐渐松开。看来她睡着了。我朝眼前的幽暗凝望了半晌,但始终不觉得困,于是我悄悄钻出被窝。我小心不发出声音,将座灯搬往屋外。把它摆在庭院后,我再次回到屋内,捧着那只木工道具的木箱往外走。



满天星斗,夜风沁凉快意。杂树林围绕这座小屋和庭院。风中参杂着草木的气味,令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朝座灯点燃火,从木箱里取出铁鎚和钉子。劈好的木柴堆放在门口。我从中挑选一根大小适当的木柴,将它摆在座灯旁。



我卷起睡衣的衣袖,心中暗叫一声「准备好了」。我左手拿好钉子,立在木柴平坦的那一面上,开始以铁鎚敲打钉子。



叩、叩、叩。



马上就失败收场。在我敲下的瞬间,钉子的前端从木柴表面滑过,没能固定在同一点上。钉子始终刺不进木柴里,好不容易钉出个洞,钻进洞里,却又钉歪了。原本敲打的时候,以为钉子直立,但结果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它斜斜地钉进了木柴里,最后歪曲变形。



以前我曾当过几天木匠。当时我钉的钉子也是变成这个样子,惹来其他木匠的嘲笑和鄙视。连师傅也骂我,像我这样糟蹋钉子,有再多钉子也不够用。同侪们也开玩笑说,我要盖一栋房子所需要的钉子,连屋里都不够放。我想起自己当时那种低落的情绪,全身冷汗直冒。



我拿起第二根钉子,按住木柴表面,举起铁鎚一挥而下。这次试着略微加强力道。



叩、叩、叩。



又失败了。钉子不知何时变成斜向插进木柴里。我叹了口气,槌向钉子,却一时没对准。铁鎚朝我按住钉子的左手大拇指槌落。感觉如同脑中火花迸散一般。骨头没事,也没出血,但痛入心脾。我虽然没发出惨叫,但有好一阵子无法呼吸。我沉声呻吟,泪水直冒,顿时感到悲从中来。我把铁鎚抛向一旁,双脚往地上一摊。揉着手指,仰望星辰,但双眼因泪水而模糊,看不清楚。



「可恶!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一阵风吹来,树叶窸窣作响。待头脑略微冷静后,我逐渐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很不甘心。再度从木箱里拿出第三根钉子,将它立在木柴表面。刚才敲伤的拇指隐隐作疼,连要稳住钉子都很吃力。



叩、叩、叩。



这种事,丧吉也办得到。如果我和他的身体、想法都一样的话,应该也办得到才对。我与丧吉的差异,就只在于有没有八重与鼻太郎的陪伴而已。丧吉有家人等着他养,所以他才能钉好钉子,始终坚持木匠的工作。听说一开始丧吉同样做不好,遭同侪瞧不起。但不管别人再怎么嘲笑,丧吉还是坚持不懈。



第三根钉子又失败了。但我已经比刚才熟练。也许我在挥铁鎚时,把手腕稳住会比较好哦?我拿出第四根钉子。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叫唤。



「太好了,原来你在这里。」



八重站在家门口。



「我好担心呢。以为你回到家,只是一场梦……」



「因为睡不着,起来练习钉钉子。」



八重来到座灯旁,望向我的手。在朦胧灯光的照亮下,八重的脸蛋无比美艳。她发现我红肿的手指,秀眉微蹙。



「丧吉,你的手……」



「刚才失败了。我真是没用,始终都钉不好。因为太过疼痛,而变得自暴自弃。」



「你之前也是这样。那时候也是大拇指又红又肿。在半夜里偷偷练习。」



她好像在谈丧吉的事。我朝她颌首。



「嗯,是啊。和那个时候一样。因为我忘了怎么钉钉子,所以想趁现在练习一下。要是不先练习的话,今后就没办法餬口了。」



我如此说道,同时发现自己心中已作好决定。



我将钉子立在木柴上,不让手腕弯曲,以铁鎚敲向钉子。



叩、叩、叩。



钉子直直刺下。我小心翼翼地敲打着钉子。



「日后重回木匠的工作,一定又会被人嘲笑。要是被人当我是没用的家伙,叫我别再去上工,那会害你和鼻太郎饿肚子。那可万万不行。所以我好歹得先学会怎样把钉子钉好。」



大拇指隐隐作疼。



在座灯的灯火下,我和八重的影子落向地面。



无关乎大拇指的疼痛,我突然很想哭。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和鼻太郎再也不用哭了。也不用再悲伤难过。就算你辞去女佣的工作,也不必担心会没饭吃。我或许赚不了什么大钱,能让你们吃山珍海味,但只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努力,一定没问题的。」



叩、叩、叩。



钉子前端终于剌进木柴里。没半点歪斜,一直保持直立。就算从旁边施力,它也没半点摇晃。再来只要用力将钉子打进木柴里就行了。我只要将铁鎚对准钉子挥落即可。



这时,八重突然抓住我紧握铁鎚的手。传来她手指冰凉的触感。她不发一语地从我手中拿走铁鎚。



「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八重抽抽噎噎地说道。



「但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怀疑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就像我对那孩子说的,他只是出去旅行。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低头望向那根朝木柴表面刺进一半的钉子。



「丧吉真不简单。他真的很卖力。」



八重开始济然泪下。座灯的橘色灯火照亮她的双颊。



「嗯,丧吉真的很卖力。为了我和孩子。」



我站起身后,八重把脸埋进我胸膛。她的头抵向我鼻端。每次她呜咽时,纤细的肩膀就会一阵颤动。



「能和他结为夫妻,我真的很幸福,但他已不在人世。也不会从旅行中归来。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是他。」



翌晨,我背起旅行的行囊,前往和泉蜡庵所住的旅店。八重和鼻太郎也前来为我送行。天空蔚蓝无云。连光秃秃的无脸岭也显现出清楚的轮廓。这种暖和的天气,正适合踏上旅途。



已准备好行囊的和泉蜡庵,人坐在旅店的玄关前。也许他是在等我。但他看到我,却露出颇感无趣的神情。



「你来啦。从你这身打扮看来,是想和我一起旅行对吧。」



「没错。让蜡庵老师你一个人走,比派孩子出门跑腿还要危险。」



「多你一个人,其实也没多大帮助。不过,我倒是很担心你卷款潜逃,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八重、鼻太郎、旅店老板,看着我与和泉蜡庵的一来一往,似乎觉得很有趣。



八重移步向前,向和泉蜡庵行了一礼。



「他就有劳您多多关照了。」



鼻太郎也开口道:



「请多多关照我爹!」



我觉得很不自在。我又不是八重的丈夫,也不是鼻太郎的父亲,却搞得好像家人在送行一样。



到了出发的时刻,我把八重叫向一旁。我们把鼻太郎交由和泉蜡庵和旅店老板照顾,我和她两人单独来到建筑后方。



阳光穿透树叶的斑驳光影,落在八重白皙的前额和两颊。她双眸映照着我的身影。



「抱歉。我喜欢和那个人一起旅行。能见识到许多平时看不到的事物。虽然也会遭遇不少惊险的事,但泡温泉真的很棒。过去我见过建造在湖底的房子、被猿猴占领的城堡、一面唱歌一面接受火刑的罪人。而且那个人替我还的债,我还没还他呢。不过,日后我想再回到这里。到时候我会来找你。」



八重眯起眼睛,满脸欢欣地点着头。



八重和鼻太郎一直送我们来到市町郊外。我与和泉蜡庵就此迈步走向通往无脸岭的道路。



过了中午,天气变得诡谲,最后还下起雨来。我们走进有地藏王的岩石底下躲雨,稍事休息。见这场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我们决定冒雨前进。



当我们沿着河边道路行进时,一阵冷风吹来,令人感到一阵寒意。我听见斜坡上石头滚落的声响。土石因下雨而松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落石。



这就是丧吉的丧命之所。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但最后我并未遭遇落石,跌落河中,我们顺利地通过此处,离开无脸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