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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②(2 / 2)


他直接快步折回来。



「什么人都不在,心理作用。」



「啥?」



男子经过佑贵身旁。佑贵对直接走个不停的男子投以疑惑目光。



「喂,赶快过来。」



男子用力招手。或许他看见了不妙的玩意。佑贵感觉背后发凉,一阵颤抖,逃也似的离开现场了。光看就知道有危险的东西,目前他只想得到是尸体。



因为泄露口风的男子是说「什么人都不在」,而非「什么都没有」。



佑贵想像的画面色彩丰富。他猜男子应该是看见了从人身上流出的血液。



心慌的佑贵拔腿就跑,急著想追到男子身后。



男子的脚步快得像竞走,在山路要追上他对佑贵来说相当累人。只是使劲让身体前进,伤口就会疼痛不堪。离开废弃仓库的男子一路下山,朝山路分岔点走个不停。而佑贵身子不稳,脚步略为偏右,当他正打算用力踩在地面站稳的时候──



地面像雪片似的化开了。正确来说,是他站的地方塌陷了。



佑贵感觉到脚步踩空,脸上顿失血色。



唰。



佑贵被吞入崩塌的地面。



事情发生在短短一瞬,男子连头都没回。



叫都来不及叫的佑贵伸出右臂乱挥。



倏忽伸出的手臂根本没东西能抓。



不可能有人对自己出手相救。



明知如此,本能伸出的手仍被热度包裹。



是人类肌肤的温暖。



身体同时遭受到重力的冲击。以地面的冲击而言来得太早,被拉扯的疼痛感。



佑贵没有摔下去,而是被别人伸出手臂拉住了。



抓住佑贵的并非和他一道的男子。皮肤更粗,也更加强壮的手正握著佑贵的手腕与手肘。坠落的力道从脚边流失,脱水般散去了。



之前消失的血色回到佑贵脸上,尽管还会耳鸣,他仍抬头看向前面那只援救的手。



靛蓝色头巾首先映入眼帘。是岩谷老先生。



「好险吶。」



肤色浅黑的老先生一脸温和地把佑贵拉上去。整张脸的皱纹与宽阔肩膀呈对比,强而有力的体魄与老态有距离。佑贵被健壮的双臂抬起,然后救出坑外。从头到尾看著的男子什么也没对佑贵说,只是蹲到坑洞旁边。



「喂喂喂,这座山居然有陷阱啊。」



男子探头看向洞里并对深度感到傻眼。是摔下去要一个人爬上来会有困难的深度。



「看来是这样没错,真危险。」



老先生挥了挥手跟著表示感慨。



佑贵有耳鸣不好判断,但他觉得老先生的话听来有种装傻的味道。



他朝岩谷老先生随身携带的圆锹瞄了一眼,疑心越来越深。



然而佑贵被对方所救仍是不争的事实,他开口道谢:



「谢、谢谢您。」



佑贵无意识地深深低头,以免让长相曝光。「这不算什么。」岩谷老先生一边拂须一边表现得像个慈祥长者。他保持著和蔼态度,并对佑贵与男子投以观察的目光。



「你们是来郊游的吗?服装可真轻便。」



「啊,没有,我们是……」



觉得岩谷老先生把事情想得好悠哉的佑贵心生疑惑。正常是该那样想的。



心灵荒废到面对任何情绪都只会当成恶意或敌意,佑贵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视野变得狭隘,连看得见的东西都看不见了。他被逼得好紧。



另一方面,老先生对佑贵以及男子却没有表现出警戒。虽说佑贵的长相并没有对外公开,老先生的宽厚仍让他稍微得到形式上的救赎。难道我们不可疑吗?佑贵如此心想,不过老先生的模样也十足奇特。



佑贵一直不回答,男子便扯谎:「唉,差不多啦。」



「两个男人来爬山,感觉不是缺了红花吗?」



「兴趣的世界不需要女人。」



男子道出不符时代潮流的讲究。佑贵转向旁边,低声笑了出来。



他们俩都想尽快离开,但既然被人所救,总不好说走就走。



「不过你们会挑这座山,是内行或者一窍不通呢?」



「咦?」



「毕竟路况不完善,能休息的地方也少。来这踏青有意思吗?」



合情合理的疑问。要怎么回答啊?佑贵对男子投以求救似的目光。



「从山顶看过山脚的景色以后,那些俗念都可以拋到九霄云外。」



男子毫不羞愧地接连扯谎,佑贵傻眼到最后反而觉得佩服了。



这个男的肯定就是像这样靠著欺瞒周围活下来的吧。



「哦,但今天天色不作美就是了……」



「老爷爷,你该不会是住在山上吧?」



男子硬把话题打住。



「唔,怎么会呢。我是为了挖宝而来的。」



岩谷老先生举起圆锹,佑贵和男子忍不住面面相觑。



他们的反应让岩谷老先生看了眼睛发亮。



「搞什么,你们也是同道中人吗?」



「不、不是的……我们没有那种打算。」



「是吗?那真遗憾。」



老先生显得沮丧。原以为遇到同伴却空欢喜一场,似乎让他大失所望。



「老爷爷,那我们要走了。」



男子交代过后就匆匆离去。他精于找机会说这种话。佑贵一边暗自注意男人的说话技巧,一边跟随他离开岩谷老先生身边。



岩谷老先生留在现场,抬头看著佑贵他们刚才下来的那个地方。



和老先生拉开距离以后,佑贵向男子问:



「他说的宝藏,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件事吗?」



「谁晓得。那在我们的圈子可是出了名的蚁狮穴。」



「……蚁狮穴?」



「被钓来寻宝就会被宰的意思。」



真有人被钓到啊?佑贵先是感到傻眼。



紧接著,他怦然心惊。



我们会不会也是被钓来的?



佑贵不敢将这份担忧说出口,只能带著像天气一样阴沉的心情走路。



这座山上到底潜藏著什么?



冒出幻觉的佑贵将整座山看成了蠢蠢欲动的巨人,悄悄地感到恐惧。



绿川圆子



「挖吧,挖吧……再挖吧……」



绿川依旧搭配著似乎会让听者干劲消退的歌声在工作。



挖土填水桶。额头上有溅出来的土与汗交杂,好似化了黄土色的妆。绿川像这样专注于采集土,根本不会看四周,足迹也被她忽视了。



后来她只是忙了两分钟,就不再介意这些了。有谁在不都无所谓吗?这么想的绿川失去关注意愿。说来好不奇怪,绿川本身也算是擅自住到山里。盖小屋和工坊的是她父亲,而她父亲也没有向别人取得许可。



绿川只希望那些人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生活,如此而已。



当绿川带来的水桶都装满以后,她用圆锹当拐杖撑起身子。绿川敲了敲一直弯著的腰,然后做体操舒展筋骨。接著,她开始动手把周围的土回填到之前挖出来的洞。绿川认为反正没人会经过,填土也就做得随随便便。



马虎收拾完以后,将水桶搬到货架上的绿川坐进货车。



她舔了从额头滴下来的汗水,有土味。



熟悉的味道与手脚的疲劳感混杂在一起,带来高密度的充实。



绿川忘掉罩在昨天和明天的阴影,将现在过得充实。



……她并没有料到如此安稳的时光即将结束。



事态并不如绿川所愿,全然相反。



对于自己正被赶向问题的中心而非边缘这一点,她浑然不觉。



黑田雪路



差点被古物美术商推销藏宝图的黑田和小泉明日香逃离大楼,然后来到街上。黑田并没有往车站走,而是环顾马路左右。



「招计程车吧。」



「感觉搭电车会比较快喔。」



「我的身分没办法随意到车站。」



黑田没有胆量在闹出风波的隔天就明目张胆地露脸走动。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点亮「空车」标示的白色计程车并且拦下车。中年司机的目光老实,注意穿制服的小泉明日香多过黑田。



「那么,两位要去哪?」



小泉明日香低声对司机说明目的地。司机听完就说:



「从这里的话,搭电车会比较快喔。」



「这我刚才听过了。」



反正你开就对了──黑田挥手催对方,有生意就跑的司机便开车出发了。



搭电车花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要绕远路而行,使黑田心生反省。昨天行动之轻率,思虑浅薄到值得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会挺身保护绿川圆子呢?



难道自己在倏忽间要是不用脑袋就会变成烂好人?



搞什么啊。



黑田交握指头,用两只手掌组成大大的眼罩盖住眼睛。



他屏息像睡著一样,度过了沉默的时间。



等黑田好似通过漫长隧道将眼罩解开时,占满左右视野的大楼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片平地与天空交织而成的空隙。即使有盖咖啡厅,即使看到照相馆,与停车场或隔壁建筑物之间仍空了大块的空间。



虽然没有多深的理由,在这种景色中行车会让黑田有卸下胸口大石的感觉。



往旁边一看,小泉明日香即使在车内也是脱了鞋跪坐著。或许那是她的习惯。



加上腿的厚度,上半身的高度也变高了,头顶微微碰到车内天花板。



「到他家附近了吗?」



「是的……」



她那爱理不理的回答在中途就断了。



忽然间,小泉明日香像是整个人都蹦起来地动了。她的手敲在车窗玻璃上,激动得几乎要把脸都贴过去。不只司机,连黑田都吓得目瞪口呆。小泉明日香那激动而鄙夷的态度,简直像蝗虫或蚱蜢攀在车窗上。仇敌,就在她的眼前。小泉明日香咬牙切齿的举动也让黑田看出了这一点。



是首藤佑贵。虽然他用口罩遮著下半张脸,小泉明日香似乎还是一眼就看穿了。黑田也认得出来,前提是要有她那种过度的反应。与此同时,黑田也看向走在首藤佑贵前面不远处的男子。彷佛在为首藤佑贵领路的那道沧桑背影,黑田也认得。意外的组合使他板起面孔。



「啊,我们在这里下车。」



黑田要计程车停下。在他付钱的空档,小泉明日香就冲出车外了。



司机摆著纳闷的脸色,却也没有细问就开了收据交给黑田。于是黑田一下车,小泉明日香就对他怒目相视。她那眼神好似在催促立刻动手,黑田予以制止。



「你冷静点。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不能开枪。」



接近自暴自弃的小泉明日香或许不需要明天,但黑田仍有珍惜的事物。



假如只接这次案子就要让人生落幕,他根本不会代他人杀人。



「不过先不管首藤佑贵,为什么那家伙也会在一起?」



听见黑田嘀咕的小泉明日香虽没有放松脸孔,但还是用眼神催他解释。



「跟他在一块的是我认识的人……好,我打电话问问看。」



黑田想出恶作剧的点子。他和对方保持距离,并试著用手机打给卖手枪的男子。立刻察觉有来电的男子把耳朵凑向手机。他似乎万万想不到打电话的人就在后面,都没有回头。黑田笑他那副模样,相对地,小泉明日香断然不将眼光从首藤佑贵身上转开。



她不知不觉开始泛泪。



『哦~~怎样啦,有事吗?』



男子沙哑的声音传来。



「没有。我是想偶尔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黑田明知对方不可能答应,这么装蒜问道。男子用烧焦似的乾嗓笑了出来。



『为什么我非得跟你吃饭不可?』



「也是啦。」



『……啥?你打来真的就只为了讲这个?』



「是啊……对了,我姑且跟你问一下。」



黑田决定试著多探听一件事。



「两天前在车站有枪击事件对吧?那是你吗?」



『啊?我可没开枪。』



「不对不对。我是指卖那把枪的是你吗?」



『你是那个意思啊。那就是我了。』



「那你认得买枪的家伙吧?我想稍作了解。」



男子被问以后,就朝首藤佑贵瞄了一眼。首藤佑贵似乎畏惧男子的视线而退缩。他还没被逮大概是因为有男子保护吧。要问到该名男子有没有那种慈悲心肠,长年来往的黑田会回答:不可能。



『我不能泄漏顾客的情报耶。』



「要多少?」



『唔~~……能不能等我一阵子?我收拾完手上这件事再考虑。』



「是吗?我会期待。」



黑田没有多作退让就挂断电话。藉此,他可以笃定。



卖枪的中年男子打算让首藤佑贵做些什么。



会让杀人犯代劳的事情,黑田只想得到一种。



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差别不大。



「那是朝他家的方向?」



黑田对两人的去向做确认,小泉明日香就微微晃了下巴否认。



「嗯……啊,他们好像要搭公车。」



这时候,公车的庞大车身刚好停靠到站牌旁边。黑田看了急著想追过去,却又判断共乘一辆车不妥而环顾四周。于是,他找到替代品了。



「嘿,刚才那辆计程车!」



黑田用力挥手,正好沿路回转开回来的计程车司机顿时把目光转开。然而,结果车停了。他带著苦笑迎接黑田与小泉明日香。



「再让我们搭一趟。届时再指示你要往哪开。」



司机听了黑田坐上车的台词便担保说:「我了解了。」接著他开到一半似乎发现黑田指示的方向是在追前面那辆公车,就从后照镜看向黑田。



「客人,你们在玩官兵抓强盗吗?」



装成在开玩笑的司机开口试探。黑田听完他的话就笑了。



「可惜,你讲反了。」



相反就一点也不可惜了吧──计程车司机目光飘忽,并且嘀咕:



「……强盗追官兵?」



这次黑田听见他想出的答案,只有耸耸肩膀。



公车每次停下,黑田就凝神注意车门口,重覆著相同动作,景色就越来越充满自然的气息。风情异于有人居住的乡间,从中可以感受到泥土味。



黑田仰望立在路上的老旧路标。起初他只是用目光追寻上头的字样,内心别无想法,经过一阵子之后却回头嘀咕:



「山……那座山的名字,难不成就是闹出寻宝风波的……」



黑田一边遥望山顶一边对照记忆。他还参考了路标写的介绍,回想以前听过的传闻。当然,他认识的那个枪枝贩子应该也明白。难道对方是为此而来?黑田对关连性抱有疑问。



他们跟在公车后面抵达山脚。黑田让计程车停在跟公车有段距离的位置,然后再次付钱。下车以后,黑田朝司机挥手说:「3Q奇异果。」司机留下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当评语,从现场离开了。黑田将十指开开阖阖,然后望向山路。



「山啊……不知道几年没爬了。」



天气并不晴朗,黑田开心似的抿唇咂嘴。接著,他在似乎随时都会自己出发的小泉明日香面前蹲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由我背你走。骑到我背上。」



如此的提议让小泉明日香僵住了。她低头看著黑田的背与后脑杓,并且拒绝。



「没关系,我可以走。」



因为爬山辛苦才有的体贴举动──她大概是如此解读的。黑田缓缓摇了头。



「假如要若即若离地跟踪,你的脚步声会被对方发现。再说你穿白色制服比较醒目。」



首藤佑贵也就罢了,一块行动的男子戒心之深并不可小觑。



「总不能让对方察觉而溜掉吧?」



黑田一煽动焦虑心理,小泉明日香似乎就对首藤佑贵远去的背影感到焦急而接受了。



「对不起。」



「不会,毕竟这也是工作。」



是吗?黑田说著,自己也想歪头。



小泉明日香靠到黑田背后。这女孩身上没有味道──黑田感受著垂在脖子上的头发,心里冒出这般感想。他捧起她脆弱得好似免洗筷的腿,并伸直膝盖。虽然每次挺起背脊都有所负担,但那种感觉在半路上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宛如用筷子戳蛋白霜的平淡感觉让黑田失望。他就这样悠然站著,然后一边向前踏出脚步一边感受她的「轻盈」。



小泉明日香的密度低得让黑田觉得自己像在背幽灵。



这女孩已经死了一半。实际体会到这一点的黑田心生同情。



放著她不管,另一半也只会逐渐死去。



为了让前途有望的年轻人活下去,自己非得杀首藤佑贵不可。



黑田如此捏造动机,粉饰单纯的杀人行为。



工作会希望有这样的大义名分吧──如此心想的黑田抬起下巴笑了。



岩谷香菜



一开始香菜以为是绑架犯回来了。



她是如此孤独、无聊、拘束,连面对绑架犯都觉得「终于回来了」。



然而从肩膀拂去外头环绕的光芒以后,那煞有介事的轮廓却成了别人的模样。



意外的重逢立刻让香菜为之瞠目。



「噢噢,爷爷!」



「啊?噢噢,这不是香菜吗?」



像虾子获得活力般弹跳著的孙女跟笑逐颜开的祖父就此相见。



身上有土味的岩谷老先生赶到香菜面前蹲下来。弯身如虾的香菜庆幸重逢。



「你的脸和胸跟上次见面时都一样,对老头子的眼睛满好的喔。」



「不用你管。啊,别丢下我,帮我解开这个。」



香菜扭了扭头,岩谷老先生「咦?」地绕到她旁边。老先生从上到下看过香菜受制的手脚以后,就毫不迟疑地从腰后头抽出短刀。「噫!」香菜反射性地感到畏惧。



「爷爷玩的探险游戏太逼真了啦。」



「至少说是寻宝游戏吧。你别动喔。」



岩谷老先生用那把直刃的刀迅速为香菜解开绳索。香菜的双臂获得解放,就直接落在地上。香菜活动长时间被固定的手臂,原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忘记怎么动,不过一专注就轻易办到了,只是动起来感觉比平时沉重。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岩谷老先生问了顺序显然有错的问题。



双方都微妙地缺乏危机意识。很明显有其中一方影响到对方性格。



「我是被绑架了啦,我被绑架了。」



「那状况还真不平静。」



岩谷老先生尽可能保持语气平静。他用手指摸了摸香菜的脸颊,确认其安好。



「看来你的脸没被打。歹徒满绅士的嘛。」



「可是对方没有给我饭吃。」



「被绑架还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我不讨厌你这样喔,香菜。」



「哇哈哈哈哈。」



岩谷老先生割开香菜脚上绑的绳子。原本仰著身的香菜直接滚到地上,还撞到下巴。



「后续关怀没有做好啦。」



香菜替下巴叫屈,岩谷老先生便回嘴:「不痛哪能学到教训。」



算不上回答。



当香菜准备起来时,想起腹部曾经被踹过两次,却没有涌上恨意。岩谷香菜的性情平稳,于好于坏都拿不出憎恨他人的强烈情绪。然而,会痛就是会痛。



久久没站直的香菜动用疼痛的腹部肌肉起身。像是挂著重物的脑袋让她站不稳,但是有岩谷老先生出手将她扶稳。香菜从祖父粗糙的手联想到岩石。



彷佛能削开岩石的温度与粗鲁,在当下有种可靠感。



岩谷老先生直接走出仓库,然后环顾左右。



细雨断断续续,山里的空气只掺杂了令人不快的湿气。



「不过那歹徒去了哪里?太不经心了吧。」



简直像在替歹徒担心的口气。



好像无关己事的调调让香菜给予「有既视感耶」的评语。她完全没想到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源于自己。



「谁晓得呢。对方拿著手机到外面以后,就没有回来。」



「嗯?嗯……」



岩谷老先生手握圆锹,眼睛望向远方。香菜则仰望著他。



「绑架犯是两个男人搭档吗?」



「不对,是女的……爷爷?」



「这样啊。那我希望对方是个美女。」



岩谷老先生刻意耸肩表示心动。



「好啦,现在该怎么办?我是打算让你先下山……」



四处张望打探的岩谷老先生忽然蹲了下来,还把脸贴到地面。



看在香菜眼里,他那睁大眼睛僵著不动的模样就像某种奇妙的摆饰。



「人在对面啊。」如此嘀咕的老先生用蹲姿跳起来,拔腿就冲。



「香菜,往这边。」



香菜比招手的岩谷老先生慢了一拍,然而想像到大概有危机逼近,她急忙追上去。穿烂的鞋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很难走,但她张开下巴大口吞气,喘吁吁地拚命跑。岩谷老先生回头冷静地对香菜的模样给出评语。



「你的腿也不是特别短,看起来却跑得格外匆忙吃力。」



「不用你管!」



来到较平坦的路以后,香菜还来不及调适呼吸,岩谷老先生又亮起眼睛。



从他挺身望去的方向可以看见小货车车头正要开过来。



「老天有眼。」



「唔?」



「嘿,计程车!」



在岩谷老先生鲁莽地冲到车前面的同时,香菜「哇呀!」地叫了出来。



绿川圆子



有如昨天的情景重演,身上衣服厚到像个土包子的老先生突然从山路出现。



假如绿川没看见他绑的靛蓝色头巾,或许就来不及剎车了。突然紧抓方向盘急煞,让肩膀和上臂都伤到了。疼痛和差点往前打滑的车速逐渐缓和以后,绿川睁开眼睛就发现老先生正毫不愧疚地高高挥著双臂并大声吆喝,不理会似乎就无法让他让路。



又来了吗?又来了吗?如此心想的绿川脸色并不好看。



她不甘不愿地下车以后,老先生便笑容以对。



「噢噢,果然是昨天那位小姐。你好像也挺带劲地在挖洞嘛。」



老人活像遇见同好的开朗态度让原本话就不多的绿川更少开口了。你没其他要说的吗──绿川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道歉,只好放弃。



和昨天不同的是,老先生旁边带著女孩子。脸上有憔悴之色的女孩身穿睡衣,并不适合在山里头活动。绿川凭印象将她认作国中生。



老先生好端端地站得直挺,女孩却弯腰用手拄著膝盖,呼吸又急又喘。



而且她呼出的空气好似随时会从耳朵像蒸气一样涌出来,脸都红通通的。



「抱歉对你这么没礼貌,不过能不能让这孩子上车呢?只要送我这个孙女到山脚下,之后她应该可以自己想办法。说著说著我都觉得担心了。」



老先生把手放在孙女头上,一边说一边垂下眉梢。他的孙女──香菜稚气地说:「我根本不晓得这里是哪里。」岩谷老先生则回答:「这样啊,我想也是。」口气始终开朗。



「唉,抱歉这么厚脸皮,能不能托你照顾这孩子一会儿呢?」



他毫无愧色地改变要求。连自认个性自我中心的绿川都没有这么厚颜。从老先生的不羁,绿川可以感觉到他活在社会的圈子外。



「在这种山上,也遇不到其他能拜托的人了吧?」



老先生想事情始终只顾自己方便,对此绿川差不多已经认了。



不过──绿川扠腰瞥向香菜。



就算是她,也不忍把小孩丢在山里头就走。



更重要的是,绿川担心这女孩要是出了差错变成尸体,导致警察大批涌进山上就麻烦了。香菜在绿川眼里就是这么不可靠,才让她有这种离谱的联想。



「总之,我会开车回家……之后随便你。」



绿川不知道该怎么婉转表达「你自己想办法」的意思,烦恼到最后说出来的话还是有欠温柔。香菜愣著没反应。这女孩的血液循环似乎不太顺──绿川冷静地冒出损人的感想,结果岩谷老先生就代为回话了。



「之后我会来接孙女,在那之前就拜托你啦。」



去吧──岩谷老先生推香菜的背。香菜「哎呀呀」地踉跄向前,还摆出手臂往前伸的姿势僵住,然后回头。



「爷爷,你还要挖洞啊?」



「你应该说我在寻宝。嗯,我强烈感受到这附近有宝藏的气息。」



宝藏?绿川蹙起左边眉毛。她环顾周围的林道,然后否认有那种东西。



长年住在这座山的她连一块金币都没挖到过。



「错过这个机会就可能被人捷足先登。我判断现在正是出手的时候。」



老人嘀咕著露出乱严肃的脸色,由绿川看来,他就像活在梦想中的人。



跟梦一样虚浮的过活方式。



「爷爷,你要小心喔。」



想起自己遭遇的香菜表示担心,起初老先生差点乖乖向她点头。



「居然会让你操心……我真的不要紧吗……」



结果老先生说到一半却开始耍宝。他装成犯老糊涂似的站都站不稳,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以年纪来说白得醒目的牙齿。接著老先生就挥挥手,健步如飞地逐渐消失在树林里头。他的圆锹似乎表明了还要窝在山中的意志,绿川打从心里感到沮丧。



「唔~~……这样好吗~~?要不要紧啊~~?」



香菜一边目送爷爷一边低声表示担忧。绿川想告诉她:你先担心自己吧。



距离缩短后,香菜的背影在她眼中显得更加靠不住。



「哎,总比我好吧。」



你满有自知之明的嘛。绿川狠心地窃笑。于是她这时候才注意到香菜头上戴著像发饰的「实习中」。这孩子超出绿川的理解范围了。



「请多指教!」



香菜忽然使劲高举手臂。不过,大概是绿川没反应的关系,香菜的态度就跟举起的手臂一起慢慢泄了气。其实绿川突然听她高声问候,脸上虽没有表情变化,心里还是吓著了。



「笑咪咪。」



香菜只是嘴巴说说,实际上并没有笑。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意思要表示友好。



「啊,到家以后可以跟你借厕所吗?」



像是想起什么的香菜一阵发抖,然后发问。



「……你请便。」



快点上车──绿川用手指示,香菜就匆匆跑去。绿川看对方坐上副驾驶座以后,自己也回到驾驶座。香菜就位以后身体仍不安分地一直微微晃来晃去,绿川就斜眼瞄向她说:



「别尿出来喔。」



「好的,我会忍耐。」



绿川打著假如对方办不到就从副驾驶座把她踹下车的主意。



车子发动启程。开了一会儿以后,香菜对绿川提问:



「你是爷爷的同伴吗?」



「我们完全不认识。」



你也一样──绿川用视线补充说明。香菜朝著前方咕哝:「笑咪咪。」表现出她的友好。虽然形式与绿川不同,但香菜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显露笨拙的一面。从香菜眼中自然而然地流出了轻薄的眼泪,对此绿川只感到困惑。



不小心捡了个怪女孩呢──她心里掺杂著些许后悔。



同时,绿川回顾这三天,就发现自己每次行动都会招来多余的风波。在陶艺教室有奇怪男子闯入,到个展讨论就发生枪击风波,举行个展前又被奇怪男子缠上,到最后对方还开枪把壶射破。今天则是徒弟的妹妹和狗擅自跑来家里,现在更被迫照顾毫不相识的小孩。灾难何时才会结束啊?绿川如此慨叹。



之后双方都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香菜咕噜咕噜地转著眼睛,似乎很努力在憋。绿川对她的模样感到担忧,踩油门多用了些力气。



小货车一停到绿川家,香菜就急忙跳下车,绿川则用手指出她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厕所在那边的小屋。」



「感谢~~」



香菜一直线快步赶去。她那背影终究与登山者不相容。



她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隐情呢?要问个明白,还是放著不管?哪一种作法会惹来比较多的麻烦?绿川为此纠结。要是再扯上更多事情,她可受不了。想不出解答的绿川也从小货车下来,并把挖到的土搬回工坊。



朝屋里看去,新城雅还在工坊。一手拿手机的她正吓唬著脚边的狗取乐。



绿川忙著将视线转来转去,好检查屋里有没有被乱动。



原本她的性子是连让别人进作业处都会排斥的。



「老师,你回来啦。成果怎么样?」



「大有所获吧。」



绿川一边看向旁边的小屋一边语带讽刺地回答。当新城雅朝她视线所在的方向偏头时,有双小脚踩在泥土和石子上的声音就传来了。



「哎呀,感谢感谢……」



从全身紧绷获得解脱的香菜高高兴兴地碎步跑进屋子里。



看见香菜的新城雅睁圆了眼睛。



「哦?」



「哎呀。」



香菜也对新城雅的存在感到意外。绿川来回看著她们的脸。



「在这里遇见还真稀奇。连续三天了吧。」



「是喔。」



这对绿川来说是平时起居的地方,因此被讲成「稀奇」让她不满意。



「哎呀呀,你受伤了?」



「稍微啦。」



新城雅晃了晃缠著绷带露出来的右臂与右肩,似乎没控制好力道,表情变得愁眉深锁。



「你们认识?」



绿川虽不关心,然而开口确认以后,香菜便含糊地点头说:「呃,还好。」然后,像是在逃避绿川目光的香菜低下头,瘦狗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咦?连你也在啊。」香菜一出声,原来缩著头的狗便抬起脸,认出了她的脸。香菜朝它步步靠近。



香菜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以后,狗灵巧地爬到她的腿上歇著。



「哦,它明明连眼睛都不肯跟我对上的。」



新城雅对于狗明显有别的态度笑了笑,结果瘦狗将尾巴弯起来围著自己的身体,僵住不动了。「哎呀呀呀。」香菜像个饲主似的感到困惑,绿川看著这样的她,微微发出叹息。坦白讲,作业处人多让她感到碍事。她内心想叫所有人都到隔壁的小屋,但是在山里到处绕而乾渴的喉咙连讲这么一句话都提不起劲。



挖回来的黏土之后再处理,绿川决定先忙今天规划的工作。



对了──把手抵在腰际的她这才发现。



她想起自己把个展的撤收工作全都甩到一边了。既然展览中止,主办单位应该会希望她尽快收拾作品而捎来联络。绿川问新城雅:



「电话有没有响过?」



「没啊。」



「是吗?」



那么,她决定在收到联络以前都装聋作哑。



等徒弟回来就可以分担这些工作──绿川如此盘算。



「一、二、三。」



把自己和狗都数进去的新城雅回过头来,悠悠哉哉地预测:



「总觉得还会聚集更多人呢。」



绿川听了随口应付:「不可能有那种事吧。」并开始准备黏土。



她觉得人不会再更多了。



为求心灵平静,绿川不知不觉间如此祈愿。



时本美铃



反攻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当狗吠让女子反射性地移开目光的同时,木曾川采取行动了。他完全配合对方的呼吸,彷佛背后长了眼睛。木曾川卯足全力朝后面甩头,用后脑杓撞向女方的鼻子。女子眼前被偷袭与剧痛造成的泪水所阻,但还是扣下扳机。



木曾川将魔女帽留在半空,身体顺势倒向后方,手掌则拄著地板让整个人倒立。



这时,子弹正好从木曾川手掌旁边的地板弹过,让他胆颤心惊。



但他的行动并未出现迟疑。



木曾川一边用单手控制重心,一边用右脚踝勾住女子的后颈。接著当女子弯腰的同时,木曾川便扭身抬腿用左脚重创她的喉咙。



木曾川用双脚夹住对方脖子,一股作气让手掌离地。



女子和木曾川上下互换了。



纵向翻了跟斗的木曾川毫不犹豫地将女子的脑袋砸向地板。女子似乎咬到了舌头,翻著白眼从口里吐出白沫与血。木曾川从两腿也感受到扎扎实实的冲击力道,不过他没有就此停手。头盖骨撞在粗糙地板上的声音还没中断,他又以夹著的脖子为轴心,将对方拖来拖去。女子的身体越来越歪,木曾川则尽可能让她的头皮和头发在地上磨。



头发连著头皮被扯开的声音和撕开布料的声音类似。



失去意识的女子完全跪倒在地,木曾川这时才终于松腿放开她的脖子。



「这就是翻堕罗拳法……招式名称叫什么来著?呃,有名称吗?」



当木曾川将目光瞟向远方时,远远看著的美铃便发出欢呼。



「叔叔你好厉害~~!」



「你总算讲出真心话啦。」



赶过来的美铃捡了魔女帽戴到头上。



「还我。」



木曾川抢走魔女帽。他拍掉灰尘,然后细心地重新戴好。



他往上看著帽缘内侧,眼里发出稚气的光彩。



美铃望著木曾川那副模样,对他有了不同的认识。



这个戴古怪帽子的大人不寻常。



而不寻常的东西对美铃来说就是有兴趣的目标。



「这女的是绑架犯?邪恶首脑?」



木曾川向狗确认,狗就吠了两声表示肯定。「哦~~」木曾川咕哝著环顾仓库,却没有发现其他人影。不过,他在地板上找到被割断的几段绳子。



「发现显然有鬼的绳子。」



木曾川将绳子抓起来检视切口。



「这是用刀子处理的切口。既然被绑的人没办法自己逃脱,表示有人路过伸出援手。」



木曾川一边吸入闷热的空气,一边环顾仓库的每个角落。从开著的入口可以看见充满绿意和泥土的世界,木曾川耸了耸肩。他这样也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发言。



「这种地方会有人碰巧经过吗?」



假如有,那肯定是相当好事的分子。



「太好啦。总之人似乎平安。」



木曾川向狗报告以后,便回收女子离手的手枪。美铃抬头看著那把枪,发现跟自己所持有的是同一种款式。难道这是流行吗?美铃觉得不可思议。



木曾川取出手枪子弹,扔到仓库角落。接著,他朝著口吐白沫的女子把手里的手枪影子调整到可以落在她脸上的位置。然后,他放开手。



掉下去的手枪像在整地似的重重砸到女子原本就撞烂的鼻子上。



原本昏厥的女子像对闹钟起反应般睁开眼睛,随后捂著鼻子打滚。美铃看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事不关己地说:「好像很痛~~」接著她立刻把目光从痛苦的女子身上转开,伸手摸起狗肚皮。「我们一起去见你的主人吧~~」美铃笑咪咪地说。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地摇著头。



木曾川牵著痛苦挣扎的女子的手,让她撑起上半身。女子一抬起脸庞,头皮外露流出来的血就让眉心濡湿了。女子认出木曾川的脸,顿时朝他吐口水。



口水喷在木曾川的脸上,他却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视线。



「你好像绑架了女孩子,理由是?」



女子又吐了一次染血的口水。这次木曾川也没有躲,直接用脸接下。



木曾川似乎把那当成对方的回答,并且笑了。



「这样啊。哎,有保密义务就没办法喽。换个问题好了,你认识我吗?」



「啥?」



女子板起面孔,累积的血从嘴与眼睛的缝隙喷了出来。



看这边啦,这边──木曾川折弯魔女帽的帽缘强调。女子的目光被乖乖地引导到那顶帽子上,然后逐渐变得黯淡。她的眼睛失去光彩,却无可避免地继续凝视。



「虽然职种跟绑架犯不同,怎么样,你认得吗?」



「木曾川。」



答对了──木曾川用手指戳对方凹陷的鼻子。女子因疼痛或恐惧而浑身发抖。



「嗯,果然要有这顶帽子……真是好帽子。」



木曾川一边和气地微笑一边抓住女子的肩膀。女子大概从他的手法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已经恶化的脸色变得更加凄惨。木曾川似乎把那当成对方认命的证明,便开始在手臂上施力。他以女子的肩膀为轴心,将她的胳臂扳到背后。



运用人体极限及施力点,卯足劲扳到最底。



当手臂某处骨头受到致命伤的瞬间,女子的惨叫声就像从橡皮管喷出的水那样强烈。回荡于仓库里的刺耳声音不禁让美铃捂住耳朵,狗也把耳朵盖上。木曾川故意扯著折断的胳臂把女子甩到地上,不容分说地折磨她。



随后,木曾川直接再换另一边下手。他抓住女子的左臂。



「住手──」



他打断对方想制止的声音,恳求变得溃不成声,传出来的依旧是惨叫。



女子的左臂也和右臂一样,扭到了不正常的方向。两条胳臂合在一起,有种像是把柴鱼片搁在背上的意境。木曾川如此感觉。当然,只有他会这样联想。



木曾川像是要收尾似的猛踹那两条断掉的手臂。他一次又一次地踹在关节还有肩胛上,甚至可以感受到好不容易折断了,才不会让对方只痛一两次就罢休的意思。女子每次被踹就会翻白眼、口吐白沫,但逐步消耗的神经已经让反应渐渐减弱。



木曾川一直踹女子的伤口,直到她连惨叫声都发不出。



将女子的意志彻底重挫以后,木曾川又谨慎再三地拉起女子的脚踝,像拔青菜一样往右斜方折断,左脚踝则往左扳,宛如意识到左右对称地硬扭。于是女子的双手双脚都因剧痛而无处可摆,只能静静趴倒在地上。每次呼吸一乱,控制不住的手脚就会摩擦到地板,让女子痛得流泪。而且失去重心以后,另一边手脚又会重复相反的痛,丧失平衡感的她在地狱中看不到尽头。



木曾川捡起了代替闹钟的手枪,在收拾完之后迅速起身。他一边按著帽子,一边走往有光照来的方向。



「好啦,我们走吧。」



木曾川擦了擦脸,口气开朗地催促美铃跟他走。美铃愣了一阵,但不久后就把圆滚滚的狗像球一样捧起来,跟到木曾川后头。木曾川一到仓库外面,立刻就把手枪甩到树林另一端。美铃「啊~~」地出声怪罪。



「不可以在山上乱丢垃圾喔。」



「少啰嗦,人命优先。」



「那绑架犯放著不管可以吗?」



「因为我是心地善良侠嘛。」



「哪有?」



美铃回头看去,趴在地上的女人背脊依旧在颤抖。



木曾川头也不回地在嘴里重复「心地善良侠」这个字眼。



杀手没取人性命,就是温情。



岩谷香菜



悠哉地坐著好吗?香菜一边伸腿一边这么想。



香菜将瘦狗搁在腿上,然后摸它的背。她一边摸一边想起了圆滚滚的狗。结果自己在它回来以前就设法逃脱了。要是狗搬了救兵回到那座仓库,连狗带人都会遭遇危险。得想办法才可以──香菜如此决意并起身。



但即使实际站起来握紧拳头,也不代表就能想出上策。



根本不可能有方法和狗直接取得联络。香菜泄气地坐回原位。



后来,香菜察觉有大只蜜蜂在撞玻璃窗,吃惊地发出「噫」的夸张声音。香菜不擅长应付虫,然而蜜蜂要是大到那种程度,她觉得就不是擅不擅长的问题了。



要是被扎,香菜软弱又娇小的手似乎会肿一倍。



她看著自己的手。真是没用的手耶──留著捆绑痕迹的那双手让她自卑。



都没有蕴藏什么出色的技艺,既娇小又不可靠,如此罢了。



自己待在这里行吗?香菜也有这样的疑问。要是绑架犯追来,连其他人都可能被拖下水。要离开这里,还是报警好呢?香菜思考著抬起脸庞。可是又落单的话她会怕,而且要谈被绑架的经过就会扯到手枪。察觉到问题的香菜变得畏缩。



由于手枪本身已经脱手,香菜的心情多少轻松一些。还有,见到久违的祖父好开心──香菜意思意思地笑了笑。



香菜对祖父母留有愉快的印象,尽管是在这种情况下再会,经过几年时间也丝毫没变的那种印象以及泥土味仍让她安心。尤其是祖父,虽然他现在过著自认冒险家的生活,但是在香菜童年时也曾迷过电玩游戏,是个会爆青筋用游戏击败孙女然后高兴得欢天喜地的人。香菜最喜欢那样的祖父了。



虽然他给压岁钱很小气──香菜傻傻地发笑。



新城雅一边将手机凑在耳朵,一边观察香菜前前后后的举动,然后做出评语:「难以置评的女孩。」其实她们俩同年,但是彼此都看不出对方是那个年纪。



「请问~~」



香菜战战兢兢地搭话。双方实际年龄差不了多少,但是香菜感受到的成熟大人气息会让她退缩。她和对方的气质有著天壤之别。



绿川正使劲揉著摆在台子上的黏土,对香菜的声音没有反应。



「请问问~~」



香菜再次挑战,但绿川的目光仍不从台子上离开。讲完电话的新城雅找乐子似的旁观她们俩那副模样,没有伸出援手。香菜放弃以后,就把手伸到屁股下面,前后摇晃著脚。像这样低著头,即使心里不想也会意识到肚子饿。



香菜想借电话,她打算跟凯碧联络。可是她安静以后才发现自己不晓得号码。只要在通讯录登记过就不必确认号码,因此她记不住。这是用手机的弊病。老家的电话号码倒是记得,可是她觉得打回家不太对,对此敬而远之。



后来作业暂告段落的绿川伸了伸腰杆,擦掉汗水,然后转向香菜问:



「怎样?」



原来她有听见──香菜抬起脸庞。



这个人似乎是以工作为优先。香菜看著绿川那看似偏执的嘴型,心想她真是个艺术家,还偷偷对粗浅的符号化形象感到欣喜。话虽如此,现在才问有什么事其实也毫无意义。



「呃,没有……感觉你好辛苦耶~~」



香菜傻笑著托辞粉饰。原先她叫绿川的目的在于借电话,因此察觉到那样没有意义之后就没事好说了。「唉。」绿川冷淡地嘀咕:



「普通。」



词穷似的简短回答,使得香菜只能微微点头说:「这样喔。」



在一旁看著的新城雅从香菜身上的气息与头的角度,大致可以察觉她本来有话想讲。然而新城雅根本无法看透香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山上,就一直对她存有疑心。新城雅也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开口问,不过立刻对答案感觉也嫌无趣,所以才闭著嘴多方思索。



只有绿川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眼里没有迷惘。



「好玩吗?」



香菜像小朋友在校外教学那样问绿川对工作的感想。被问到的绿川正好也有相同心境。她把揉过的黏土拿在手里,再度穷于回答。



「反正……这是工作。」



小孩会无视绿川好似避著他人的态度及气息,让她有不好应付的深刻印象。绿川发现正是因为新城雅贵懂得体察这种气息,并保持微妙距离相处,就算同住也不至于难受。



绿川一边觉得手感有些钝一边仍继续工作。她将黏土压扁拉长,要不然就是又拧又揉地去除当中的空气。手比平常来得沉重,原因在于视线。



绿川朝感觉到视线的方向转头。



眼睛发亮的香菜正弯腰盯著她工作。



即使绿川对周遭反应迟钝或缺乏关心,也无法彻底忽略香菜那种调调。



「你想试吗?」



「我有点兴趣。」



香菜举手。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或撑场面,而是觉得有意思。



若形容得诗意些,香菜感觉到当中有力量在互相吸引。



「那好,你就试吧。」



绿川困惑归困惑,还是把黏土递给香菜。香菜喜孜孜地接手,然后站到作业台前。以形势而言,香菜刚好站在工坊入口与坐在里头的新城雅中间。而新城雅似乎是出于无聊,也坐在椅子上观赏香菜的模样。



「我读幼稚园时有捏捏好手香菜的封号喔。」



因为爱捏耳垂而不是黏土才获封绰号的香菜一脸得意,绿川则对她投以温馨目光。陶艺体验课程不期然地开始了,但以前当成活动举行时的参加费是一人一千七百圆。付钱啦──绿川默默心想。不过香菜看起来也没带钱包,绿川就没跟她收费。



重要的是香菜照这样下去好像会久待,绿川或许就是察觉到苗头不对才提醒:



「等你的祖父一来就要赶快回家喔。」



「唔咿。」



香菜一边不负名号地捏呀捏,一边噘起嘴唇。



什么反应啊?绿川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年龄差距。



在新城雅看来,只是香菜特别奇怪罢了。



「你不用和家长联络吗?」



绿川本著亲切这么问。香菜「唔嘿嘿」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线装傻。



「哎~~我不太方便回家。」



「回家?」



绿川也从她的发言听出端倪了。虽然那其实是误解。



「啊,原来你翘家吗?」



「咦?」



把黏土掰弯的香菜就这样定住了。



「你是国中生吧?」



「咦?」



「咦?」



双方都感到出乎意料。结果尴尬得汗流如注的是香菜。



鼻子和额头冒出黏黏汗水的她说:



「我今年二十四岁……啊,我目前还在读大学……」



香菜自己说完都觉得这是逼近大关的年纪。



实习中的名牌无依地随头发抖动著。



至于绿川那张僵住的脸孔对此表达了什么,香菜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