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章 宝物长眠于垃圾堆(1 / 2)



早春的夜风拂过后颈,带来寒意。沼田伸行抓着破烂外套的衣襟,用力裹紧了身子。年过了半百,身体开始扛不住寒冷了。他多想立刻回家打开暖气取暖,但他做不到。明天就是这片地区的不可燃垃圾回收日了,到了早上,回收人员就会把一切都搬走。他必须在今晚之内转遍这儿的所有垃圾场。



“还剩两块儿……”



沼田小声嘟囔。从零点开始走了近三个小时,却仍然没有收获。剩下没有检查的只有两处了,如果连那儿都没有的话,今天他只能空手而归。



弯着腰,迈着小碎步,沼田拐过小巷。电线杆的旁边堆着几个塑料袋,上面遮盖着阻隔乌鸦的织网。来到垃圾堆放处,他掀开织网,仔细打量着垃圾袋的内容物。周围过于昏暗,他看不清楚,便揉了揉眼睛,手背沾上了眼屎。



这不行!沼田用力咋舌,将织网放回原位。心中的预想成为现实,他没有找到值得期待的物品。沼田再次蹒跚地走在小巷中。寒冷浸入骨髓,两排牙齿不住地打架。还剩最后一个地方了……



身后传来警笛声。回过头去,看到一辆巡逻车正在由远及近。沼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么冷的天,他可不愿意被警察盘问。我只是在街头散步的善良公民,那群警察却总把我当成罪犯。沼田恶狠狠地朝路边啐了一口痰。



警笛声逐渐靠近。俄顷,巡逻车从沼田身边经过,若无其事地远去了。目送着渐小的尾灯,沼田这才松了口气。



“靠,净他妈吓唬人!”



骂咧咧地丢下一句后,他再次迈开脚步。走了数分钟,一幢老旧公寓后面的垃圾堆放地便出现在眼前。这是离沼田家最近的垃圾场,塑料袋靠着砖墙堆放。最近,他总是最后才检查这里,因为这个时候周围的居民基本上都熟睡了,不大可能与公寓里的住户碰面。



回想起上个月的事情,沼田胡子拉碴的脸便不免扭曲。在垃圾堆里翻找“宝藏”时,竟被住在公寓一楼大学生模样的小屁孩斥责了。每当想起那个男孩轻蔑的视线,他便感到怒不可遏。臭小子,早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沼田又吐了口痰,站到了垃圾堆的前面。



“嗯?哦哦哦……”



不由自主地,感叹从喉咙中溢出。堆积的垃圾袋上,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宝藏”。沼田急忙回望四周,确认安全后,便不顾下方的垃圾袋,迫不及待地飞身扑到“宝藏”上。感受着臂弯中柔软的触感,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抬起头来,沼田察觉前方的拐角处隐约透着红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是刚才那辆巡逻车。他们肯定是在守株待兔,等我一出来,就抢走我手里的这个“宝藏”。



想得美,这可是我的,打死也不会交给你们。



沼田仿佛接到传球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双手抱紧“宝藏”,小步地跑起来。体内像是有热源不断涌出,将方才的寒意逐渐驱散。



1



“垃圾扔完了。”



“嗯,辛苦啦。”



推开门进入室内,穿着草绿色手术服坐在电脑前的鹰央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举起一只手权当招呼。



“扔个垃圾您就不能自己去吗。而且您那是攒了多长时间的垃圾啊。”



十五分钟前,我一如既往地来到楼顶的“家”,刚推开门便遭遇了鹰央“小鸟,你去把那边的垃圾丢一下”的差使。我只好将一只手各两袋、共计四袋的垃圾送到医院后面的垃圾堆放处丢弃。有种开门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



“哦对了,小鸟,厨房里面还有四袋子垃圾,待会儿也去丢了吧。”



“您这儿是有多少垃圾啊。搞得像个垃圾场一样。”



“垃圾场!?你怎么说话呢,这屋子哪里像垃圾场了!?”



鹰央转过椅子,冲我不满地抗议。



“还哪里像……您自个儿回头瞅瞅,这不是垃圾场是什么。”



我打量起昏暗的室内。鹰央借了这家天医会综合医院理事长女儿的身份之便,在楼顶上搭建了这个“家”。与童话般精致可爱的外观相反,室内则是到处堆着各类书籍,宛如从地板里长出来的树木,俨然是一座“书之林”。房间中央摆放的三角钢琴的盖子上同样堆着一大摞书,直逼天花板。



“胡说八道!这不是垃圾,是书。书是知识的宝藏,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所以这儿不是‘垃圾场’,而是‘藏宝库’!”



“好好好,老师您喜欢的话就那么叫吧。不过您是不是该稍微整理一下?”



“我这不是整理了吗!你看,分成了医学书、理化学参考书、文学参考书和大众文学四类,然后根据日语、英语和其他语种进一步细分,分别放到了对应的位置……”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啦。”



鹰央似乎确实清楚各个书本的位置,大概在她心中,这就算是整理好了。



“书就这么摆着算了,不过生活垃圾您至少自己去丢吧。”



“干嘛非得我去啊。扔垃圾不是仆从的工作吗。”



“说谁是仆从呢!我是您的下级,但绝对不是您的仆从!”



“下级和仆从不是一回事儿吗?”



“绝对是两码事!”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吗?反观鹰央,她只是不解似地歪着头,嘟囔了一句“哎,算了。总之垃圾就交给你了”后,转过身继续操作电脑,看样子是在阅读邮件。心中一股不安蓦地腾起,我皱紧了眉头。



鹰央凭借自己超人的智慧和浩瀚的知识,解决了各类怪奇事件。此事经众口相传,最近综合诊断部的官网偶尔会收到事件调查的委托函。其中大多数是调查对象是否出轨、自家的狗走丢了等把我部门误会为侦探事务所的人。但非常罕见地,其中会混有极少数能够真正刺激起鹰央无限大好奇心的委托。每当这时,她就必然会开心地插手其中,顺便带着我也拐到沟里。唯有逃走才是上策。



“那我差不多该去急救部了。”



我低头看着手表说道。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再过十五分钟就是急救部交接班的时间了。在鹰央的安排下,每周五我都作为“出租猫手”被派遣到急救部,从上午九点工作到晚六点。



“哦,今天是周五了啊。那你加油去干吧。对了,小鸟,等急救部那边完事儿了,你有空吗?”



鹰央几乎躺倒在椅子上,同时用力后仰,看向身后的我,不知为何显得很是开心。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她的这种表情,百分之百意味着她居心叵测。



“没有,今晚我有安排。”我坚决地回答。



“啥,你有安排?周五晚上?为什么?”鹰央瞪大了原本硕大的眼睛。



“什么为什么,我周五晚上有安排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你啊,在家一个人把着玻璃瓶喝罐装的清酒看碟可不算是‘安排’哦。”



鹰央十分灵巧地在椅子上翻过身,两手扒着搭了白大褂的椅背。话说为什么是罐装清酒?



“才不是那回事呢。今晚要出去和人喝酒。”



“喝酒?和女的吗?你有女人了?”



她立刻探出身子,常被误认为高中生(甚至是初中生)的稚嫩脸庞上写满了好奇心。



“……您问这个干嘛?”



“那个,我作为上司,总要关心关心部下的生活问题对吧。你看,比如……比如以后,你要是结婚了,我不是得在婚礼上讲两句话嘛。”



骗鬼呢,你百分之百只是好奇而已吧。而且,就算我以后结婚了,也绝对不会请你在婚礼上讲话的。天知道你会抖搂出我的多少黑历史。



“我又不是和女生单独喝酒。”



“嗨,敢情是爷们儿聚餐啊,没劲。哎,也对,小鸟也只能和男的一块儿喝了。”鹰央顿时皱起了眉头,嘴上毫不留情。



“不是和男的喝。”



鹰央的说法莫名让我不爽,我忍不住顶了一句。



“那就是说女的也来喽?哪个女的?”



“呃,这我不太清楚……”



“有女的来喝酒,但不太清楚是谁……”



抱着双臂低头嘟囔的鹰央猛地抬起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联谊会吗!”



“呃,嗯,差不多吧……”



见她起劲得出乎预料,我不由得胆怯。



“所谓联谊,就是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和漂亮小姐姐亲亲热热,最后玩国王游戏的那种活动吧。”



“您这误会得有点深啊……”



她到底想象了什么?而且为什么思考方式这么像个男人?



“你耍赖!”鹰央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我也要去。凭什么只有小鸟你一个人玩得那么开心,这不公平!”



“您这么说我也没辙啊……”



“张罗联谊会的是谁?”



“呃,您说主办人吗?是实习医生鸿之池。”



上个礼拜,鸿之池对我说“小鸟大夫,下周五晚上记得把时间空出来哦。上次你说要参加联谊会,我给你张罗好了”。据说来的人是她高中时的校友。



“哦哦,是小舞搞的啊。”



鹰央从手术服的口袋里取出手机,开始与人通电话。压低声音悉悉索索地嘟囔了几十秒后,她一脸满足地把手机收回口袋。



“好消息,小鸟,你今晚没事了。”



“啥!?咦,怎么回事?”



“刚才我给小舞打了电话,问她‘今晚我想借小鸟一用行不行’,结果她说‘您请便您请便,我再找别人凑数就是了’。”



混账东西,出卖前辈像卖菜一样轻巧……



“怎么会啊,我从上个礼拜就一直好期待呢啊……”



看着怅然若失的我,鹰央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



“别那么失望嘛。说不定会有好玩的‘谜题’出现呢,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吗?”



2



“‘垃圾屋’吗?”我歪着头问道。晚六点半,结束了急救值班的我在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室,与鹰央一同听一名女性的讲述。



“真的很让人受不了,味道很大,还很危险,邻居们都在抱怨。”



名为堺佐惠子的中年女性涨红了丰腴的脸颊。坐在我对面的她,正是向鹰央发来委托的“委托人”。数十秒前,堺来到门诊室,摇动着硕大的臀部坐到椅子上,开口就是“那是个垃圾屋!”。



“呃,这类事情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您还是去政府有关部门……”



“我当然去找政府部门了,可那帮人什么都不肯做,说什么按照法律,个人土地内只要是不违法的行为,他们无权干涉。哼,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结果一件实事都不给我们办,果真是吃干饭的。”



堺的脸色因激动而愈发红润。我一边慑于她的迫力,一边窥向坐在后方的鹰央。手术服上面披着大了许多号的白大褂的鹰央,正抱着双臂两眼紧闭,乍一看似乎是在打盹,但这是她全神贯注地倾听的模样。看样子又要我来问话了。本来这个时间, 我该开开心心地前往联谊会现场……哎。



“那个,政府部门或许确实有点不靠谱,但我们也不是回收垃圾的,这种事情还是……”



鹰央到底是为什么决定听这个女人的话呢。我不觉得“垃圾屋”相关的委托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



“哦哦,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是想请您们去处理那个垃圾屋。我来找二位是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那刚才讲的一长串“垃圾屋”的故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的。其实……”堺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是有个杀人事件。”



“杀人!?”我不由得大叫。堺打量着我,显得很是不解。



“您不知道吗?我在邮件里写过了,是来‘咨询杀人事件’的。”



我回过头,瞪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睛的鹰央。从早上起,我便不断地问她“究竟是要咨询什么事情?”可她总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我想既然鹰央会感兴趣,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扯上了杀人……



许是察觉到我不满的视线,鹰央略微睁开眼,像是在说“怎么样,吓了一跳吧”地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呃,这个吧。既然是杀人事件,那就更不该找我们商量了啊。您为什么不去找警方呢?”我重新整理思绪,向堺问道。



“我当然找过警方了,最先找的就是警察。可他们却说什么‘证据不足,无法开展调查’什么的,根本就是一群官老爷,中看不中用。哼,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



这话听着好耳熟啊。



“那个,不好意思,能请您从头开始详细地讲一讲吗?我有点理不清状况。”



被我打断后,嘟嘟囔囔地抱怨警察的堺这才“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过头了”地坐正了身子。



“我是这附近一幢小公寓楼的房东。楼是十五年前盖的,但我管理得很用心,地方干净,租金也不高,直到两年前都还住满了人呢。”



“哦,是吗……”我模棱两可地应答。



“但从两年前开始,空房间越来越多了。这都是因为‘垃圾屋’。有个叫沼田的男的,住在公寓楼旁边,天天往自己家里捡垃圾回来,越堆越多,都快从他家院子里溢出来了。”



哦哦,电视上偶尔能看到那样的人家。



“堆的垃圾有臭味,还生老鼠和苍蝇啥的,特不卫生,周围的人都在抱怨。居委会上过门,请他把垃圾收拾一下,可那个沼田竟然冲我们破口大骂,还泼水赶我们走。哼,一提他我就来气!”



“那个,您冷静一点。然后,那个杀人事件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谁?”



我一边安抚咋舌泄愤的堺,一边抓紧问正事。再这样拖下去,我今晚的记忆就该只剩下垃圾屋和对垃圾屋的抱怨了。



“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个沼田,杀死了市之濑。”



“市之濑?”听到首次登场的名字,我表示不解。



“他是去年住进公寓一楼的大学生。这孩子特别乖,每次见到我都很精神地打招呼,从老家回来的时候还会给我带手信。”



“您是说,那个大学生被住在垃圾屋里的人杀死了吗?”



“对对,没错!自打上个礼拜四我就没见过他,这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了,这分明是有蹊跷嘛!”



堺越说越激动,抬高嗓门,唾沫横飞。



“不过,这会不会只是那个叫市之濑的学生出门旅游了呢?”我悄悄用白大褂的衣袖擦去了溅到额头上的唾沫星子。



“不会的!市之濑这孩子非常规矩,这年头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么懂规矩的孩子了。每次出远门之前,他一定会到我这儿打过招呼再走,可这次他一声不吭地人就没了!而且,他的车也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没有动,市之濑要是出门的话,一定是会开那辆车去的!”



听着堺铿锵有力的说明,我模棱两可地点头。总觉得只是那孩子这次不小心忘记了联系,没有开车而使用了其它出行工具而已。



“您认为市之濑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我明白了。不过,您为什么他是被住在垃圾屋里的人杀死了呢?”



“其实吧,市之濑不见了的那天早上,我在打扫家门口,结果正好看见了他进到那个垃圾屋里面去。”



“一大早进到垃圾屋里面?这是为什么?”



“我猜他是想找沼田抱怨几句吧。市之濑这孩子正义感很强,以前也去找沼田提醒过好几次,沼田大概是记恨着他呢。”



“是去提醒沼田收拾堆积的垃圾吗?”



“不光是那个。沼田他总是半夜出门翻垃圾堆。”



“翻垃圾堆?是找吃的吗?”



“不,他找的都是大件垃圾,看到中意的就带回去。鬼知道他捡来那些废物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一捡过东西,垃圾场就变得一团糟,而且大半夜捡垃圾的多让人瘆得慌啊。所以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吧,市之濑去提醒了他一声。结果沼田那家伙不顾大半夜的就开始扯着嗓子叫,把周围的人全吵醒了。”



“也就是说,那个市之濑进入了垃圾屋之后,就失踪了对吧。所以您怀疑是沼田杀死了他。”



我简要地总结。堺用力一点头。



原来如此,故事倒也讲得通,但只凭这个就断定杀了人,总觉得有些太草率。感觉那个叫市之濑的男的只不过是出门旅游去了吧。



“上周末,我发现市之濑不见了之后,就去找了警察,结果他们说只凭这点内容不能立案,可能过一阵就回来了。可是这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他还没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好想起来有人说,这家医院的综合啥啥部门专门解决这类事件。”



“那个,您这误会得有点……”



谣言传得太远,恐怕只会有更多令鹰央着迷的离奇委托接踵而至。我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个结局。话说回来,鹰央会接下这次的委托吗?如果会,我这周末很可能就要陪同鹰央了。不止是联谊会泡了汤,连美好的周末时光也要离我而去了。



转过头看向鹰央,只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同时嘴角上扬。看到她打心眼里期待的表情,先前的不安转为了悲惨的确信。她站起身来,挺起手术服下扁平的胸膛。



“明天我们就去垃圾屋探险!”



3



接受了堺的委托后,第二天过了中午,我跟在鹰央后面,一边看着穿了毛衬衫和牛仔裤的她大幅前后挥动着双臂兴致勃勃地向前走,一边沉重地蹒跚着步子。



“干嘛走得像遇难的登山者一样啊。就不能走得痛快点?”



她回过头说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知道啦知道啦,麻烦您看着前面走,省得撞电线杆上。”



大好的周六,却被拽去垃圾屋探险,你让我上哪儿痛快去。而且,今天早上鸿之池还发来邮件,说“昨天我们喝得好热闹呢~~小鸟大夫没来真是太遗憾了 全都是好可爱好可爱的妹子呢 替我向鹰央老师问好~ 鸿之池上”,让我的心情进一步低落。



“你怎么啦,这可是杀人事件啊,杀人事件!要不是这种机会,上哪儿能调查去。你就不能兴奋一点吗?”



“不能,所以请您走路的时候看着前面。”



让我兴奋?那就快点再给我安排一场联谊会。



“有杀人事件了还不兴奋?哼,怪人一个。”



鹰央歪了歪头。被据我所知最“怪”的人说成是怪人,我愈发消沉了。



“一般人是不愿意和杀人事件扯上关系的。首先,这次事件只是堺女士的臆想,很可能没发生过什么杀人。那个叫市之濑的学生,估计过一阵就会自己回来的。还有,您走路的时候看着点前面行不行,求求您了。”



“确实,你说的也有可能,但那不等于否定了杀人事件的可能性。所以我才说要去查一下嘛。调查警方撒手不管的杀人事件,是公民的义务。”



“那是哪国公民的义务啊。哎,前面!”



“嗯?”



听到我大声的警告,鹰央总算重新转向前方,下一瞬便气势汹汹地一头撞到了电线杆上。哎,我说什么来着。好响亮的一声“咚”。



“您没事吧?”



我急忙奔上前。鹰央一边摸着略微发红的额头,一边没趣地嘟囔了声“没事”。



“……然后呢,还要走多久才到?”



她用与方才截然相反的平坦语调问道。看来是撞了脑袋,多少冷静了一些。我从口袋里掏出今早打印好的地图。开着爱车RX-8到医院接了鹰央,到附近停在投币停车场后,我们两人便徒步走向堺的住宅。



“马上就到了,前面那个路口拐过去就是。”



“是吗,那就快走吧。”



跟着鹰央转了弯,便看到数十米前方一座两层的古旧公寓楼。



“就是那个楼吗?”



“对,那就是堺女士管理的公寓楼。她本人住的家应该是楼前面的那座房子。”



八成是在空余的地皮上盖了楼,用收取的租金作为额外的收入。



“也就是说,那个就是她之前说的‘垃圾屋’了。”



鹰央指向公寓方向更远处数十米的一座房子。朝向那个方向看去,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从远处看去,那个房子也相当显眼,让人不敢靠近。越过围墙能看到堆积如山的各种废品,从打开的门也溢出了数个垃圾袋。待会儿我们要进到那个家里去吗……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我们先前往堺的住宅。来到门前,我按下门铃。



“……谁啊?”



很快,从扬声器中传出了沉闷的男子嗓音。听到男子不甚友好的语气,我感到困惑。



“那个,我们是从天医会综合医院来的……”



“医院?医院的人来我们家干嘛?我又没得病。”



“不,那个,是堺女士叫我们……”



“干嘛呢!谁叫你瞎接的!”



正当我不明就里地回答时,突然响起了十分尖锐的叫声,通话随之切断了。数十秒后,大门打开,露出了堺的脸。



“真是不好意思,劳烦二位跑一趟。”



堺问候着,露出讨好的笑容。“是谁来了?”从家中传来声音。



“你管谁来了呢,不关你事,给我在里面待着!”



转过头,堺猛地变脸成般若,朝屋里怒声大喊。我惊讶于她态度丕变时,屋中传来“臭老婆子,你再说一遍!”的叫声。堺恶狠狠地一咋舌,用力扇上了门。



“哎呀,让您见笑了。今天周六,我家死老头子在家呢,真是烦死人了。”



“那个,您……不用去和丈夫解释两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嗨,没事儿没事儿。拌两句嘴而已,没啥稀罕的。上个礼拜,我们半夜丢着餐具大声骂,还把警察给招来了呢。”



堺不知为何很是自豪似地扬起下巴。“哈啊……”我只好暧昧地应了一声。



“那个就是‘被害者’住的公寓吗?”



鹰央把我推到一边,自己走上前,指着旁边的公寓楼问道。看样子是急不可待地想要尽快调查了。



“对对,是的。我这就带二位去。”



堺趿拉着拖鞋,走在我们前面。



“那个地方本来是有一幢房子,里面住着老伴儿的爸妈,但二老早早就去世了,我们用赔付的保险金重新盖了座公寓楼。光靠老伴儿的那点工资,实在没法养家糊口。”



围墙环绕的土地不算宽广,建在其中的公寓楼共两层,每层有五个房门。



“总共有十个屋子,现在住了六户,一楼两户,二楼四户。”



“市之濑住在哪个房间?”鹰央问道,语气中难掩兴奋。



“他住一楼最中间。”



堺指着其中一扇门说道。门口墙上的信箱里,塞满了各类传单和信件。



“那个房间后面就是垃圾堆放点对吧。住在‘垃圾屋’里的人到那儿捡垃圾,结果和他吵上了。”



“没错没错。大概是一个月前,那个男的在后面翻找垃圾,市之濑听到动静,就去提醒他。结果那个男的就开始大声嚷嚷,连我在家都听见了。我们出去警告他说‘再吵吵就报警了’,他才嘟嘟囔囔地回去了。哎,要是当时直接报了警,市之濑说不定就还会活着……”



堺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悲伤。看来,在堺的心中,那个名叫市之濑的青年已经惨遭杀害了。



“那总之先去找‘垃圾屋’的主人问话吧。”



“哎,直接去找他问吗?”我眨了眨眼。



“那当然了。既然他有嫌疑,先找嫌疑人问话不是当然的吗。我们可是专业的啊。”



我们啥时候成“专业”的了?我叹了口气,准备追上得意洋洋地打头阵的鹰央。然而,身旁的堺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您怎么了?”



“要去见……那个男的吗?”堺缩起头,小声问道。



“嗯,看来是要去了。”



“干什么呢,快点走锕。”



注意到我们没有跟上来,鹰央小跑着回来了。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就不跟着去了?”



“咦,您有什么不太方便吗?”我问道。堺低下了头。



“我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不过我不愿意和那个男的碰面。他认识我的脸,万一被他盯上,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不测……”



那您把他推给我们去见面也不太合适吧……



“那个叫沼田的男人,从以前开始就不太对劲吗?他家是什么时候起变成‘垃圾屋’的?”鹰央问向缩起身子的堺。



“大概是两年前吧,我想。”



“也就是说,沼田是两年前搬到那儿住的?”



“不,他搬来这儿差不多有四年了。刚搬来的时候,他虽然也算不上友善,但没怪异到那个地步,也有家人陪着他。”



“他有家人?”听到预料之外的情报,我不由得反问。



“是的,有老婆,还有个闺女。”



“他的家人还跟他住在一起吗?”



“没有了,记得正好是他开始往家里堆垃圾的时候起,我就再也没见过。有人说是因为老婆实在受不了他,就跟他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在他搬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问他是做什么的,回答说什么‘艺术家’。”



自称艺术家吗。确实让人起疑。



“哎,总之具体情况就直接问本人吧……哦,我和小鸟去就行了,你不愿意的话就不用跟来。”



鹰央点了点头。堺战战兢兢地低头致歉。



“请二位务必要小心啊,那个男的可危险了。我还听说他在跟黑道上的人混。”



冲着意气风发地准备朝“垃圾屋”前进的鹰央,堺有些不安地提醒。



“那个,您说黑道是怎么回事?”听到又一个新情报,我皱起眉头。



“呃,这个吧,其实也是听人说的,那个沼田其实是个黑社会,还在吃兴奋剂。”



“兴奋剂!?”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对,没错。好像是几个月前,这附近有人在卖兴奋剂。”



“这也是听人说的吗?”



面对接连出现的传闻,我心中的怀疑也水涨船高。



“不,这不是听说的,是这几天附近有人被警察问了话,说是这附近有人在偷偷卖药。所以我就怀疑,沼田就是卖药的,他自己也吃,所以才会变得那么古怪,那些兴奋剂就藏在他捡来的那堆垃圾里面。”



“哦,这样……”



我挠了挠头。感觉已经完全搞不懂故事了。确实,长期服用兴奋剂会导致产生幻觉或妄想,但只凭这个就说“垃圾屋”和贩卖兴奋剂有关系,是不是太牵强了。



“总之请您们千万小心,他说不定真的会动手的。”



堺用已然是不关我事一样的口气提供建议。



“放心吧,真要有了冲突,这家伙会给我当保镖的。别看他这样,好歹也是空手道三段。”



鹰央劈里啪啦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闻此,堺露出笑容。



“真的吗!?那可真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了。”



呃,您这么信赖我的空手道水平吗……



“那我们就打起精神出发吧。”



鹰央握拳高举,我则是垂下了肩膀。



“唔……!?”随着鹰央靠近“垃圾屋”的我反射般用手捂住了鼻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像是将大量的腌制品装进塑料袋里密封后丢到温室里放置了很久,其源头显然就是我们准备拜访的“垃圾屋”。来到门口的短短几步路,我已经被熏得泪水盈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观察院门后方房屋的模样。



那已经不是垃圾“屋”可以形容,说成是“山”更贴切。房屋本身是二层小楼,前面不算大的庭院堆满了各类垃圾和废品直到房门口。我捂着鼻子,打量院内的物品。电视、DVD播放机、冰箱、桌椅和柜子,从家电到家具,以及装在垃圾袋中的饮料瓶和易拉罐等等,几乎占据了每一寸角落。在高耸如墙壁的废品堆中间,从院门到家门勉强有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



“怎么了,小鸟?你捂着鼻子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您不觉得臭吗?”



“臭?”鹰央不解地歪了头,略微抽动了鼻翼。“哦哦,确实味道有点不太对劲。”



“有点!?”



想起来了,这人虽然听力和视力过于常人,但嗅觉非常不敏感……



“不过,这还真是难得一见。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像样的‘垃圾屋’呢。”不知为何,鹰央踮着脚尖眺望堆成山的废品,显得很是兴奋。



“这些垃圾就不能叫人运走吗?”



“强行运走恐怕很困难,毕竟东西都堆在自家地盘里。而且从法律上讲,这些垃圾也都是私有物品。我们好歹算是民(zi)主(ben)主义国家,总不能强行处理私有物品吧。”



“可是,这种状况很容易繁殖病原体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堆了这么多垃圾呢。”



“把家弄成这个样子的人,多数都患有精神疾病,其中属强迫症患者最多。他们很害怕把东西丢掉的行为,所以越积越多。”



“强迫症啊。这还真是难办呢。”



“确实,很不好处理。本人是明知自己积攒垃圾的行为不正常,却因过于害怕而无法矫正。”



“不过,如果是神经因素导致的话,还是可以治疗的吧。”



“根据具体的症状,可以采用认知疗法或开具药物来治疗。但并不是说所有积攒垃圾的人都有神经上的疾病,其它的精神疾病或认知障碍也可以导致类似的症状。当然,也有可能是服用兴奋剂所致。”



说着,鹰央伸手准备按门铃。我慌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干嘛啊?”鹰央不满地朝我一瞪。



“那个,您真的要见住在这儿的人吗?”



“废话,你以为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不,我纯粹是被您硬拽来的……”



“难得来这儿一趟,总不能一句话不问就回去吧。”



不等我反应,鹰央便用没被我抓住的手敏捷地按响了门铃。轻快的铃声立刻响起。哎,到底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住这儿的人跑出来要打我,你可要给我当肉盾哦。”



“什么叫肉盾……您从一开始别惹人家生气不就行了!”



“我会积极应对的。”鹰央不屑地哼了一声。……骗鬼呢,你百分之百没打算“应对”吧。我下定决心,静候大门开启。然而等了数十秒,门纹丝不动。鹰央不满地嘟起嘴,开始连按门铃。铃声像是回音般反复响起,然而门依旧是紧闭。



“……看来人家出门了呢。我们下次再来吧。”



我暗暗松了口气,忽然只见鹰央一把推开大门,迈入院子里。



“老师!?您这样不行啊!”



不顾我的劝阻,鹰央站到家门前,伸出拳头开始敲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出来,有点事要问你。”



一边有节奏地敲着门扉,鹰央一边大声说道。



“我都说了您这样做不行的。擅自闯入他人领地,搞不好您要被抓起来啊。”



我慌忙抓住了鹰央的手臂。



“我有什么办法,按了那么多次门铃,人家就是不肯出来嘛。快松手,你这个大力怪,疼死我了。”



“万一人家真的没在家呢……”



说到这儿,门毫无征兆地缓缓打开。我抓着鹰央的胳膊愣住了。



“……谁啊?”



从门的缝隙中,出现了一张男子的脸。脏兮兮的棒球帽压低到眉毛下,皮肤发黑得像是几天没有洗过澡。他把门推得更开一些,同时略抬帽檐,朝我们射来锐利的目光。男子高度驼背,声音像是嗓子里卡着一口痰,听起来很费力。堺描述他是中年人,但乍一看去仿佛已年入耄耋。



“你是沼田吗?”鹰央毫不在意男子不寻常的身形,开口便问。



“……是的话怎么样?”



沼田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敌意。



“我想问你点事,能不能让我们进去?”



“……滚。”



沼田小声骂了一句后,试图关门,然而鹰央抢先一步把脚塞进了门缝里。沼田恶狠狠地瞪向鹰央。



“先听我把话说完也不迟吧。”



鹰央的语气很是明朗,与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谁啊,你?找我啥事?”



“我是天久鹰央,这个大块头是我的部下小鸟。我们是医生。”



“部下?医生?”



沼田显而易见地困惑了。这不奇怪,娇小童颜似高中女生的鹰央自称是医生,还说是我这么大个头的男人的上司,任谁都会疑惑吧。



“医生来我家干什么?别没事找事,快点回去。”



“这么赶我们走真的好吗?我们可是从卫生局那儿来的。”



听到鹰央的话,我瞪大了眼睛。卫生局?她在说什么?



“……卫生局怎么了?”



沼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虑。



“卫生局的工作是保护公众环境的卫生,而你的家存在重大的卫生问题。”



“……哪里有问题了,我……我只是、在自家的地儿里堆了东西而已。”



“确实,你摧残你自己居住的土地,这并不违反法律。但,你的土地内繁殖的有害生物可能会离开这儿,向周围散播病原体。预防传染病的发生与传播,是卫生局工作的重要一环。若发现有爆发严重传染病的可能,我们会规劝感染者入院接受治疗,并对病原体的源头进行彻底消毒。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鹰央流畅如水地胡说八道。诚然,卫生局有预防传染病发生或流行的责任,但一来我们不是卫生局的人,二来能够采取强制措施的传染病在法律上有严格界定。至少这个家是不太可能成为那种疾病的产生源。



“……你该不会是要把这儿的东西运走吧?”



许是听信了鹰央的胡诌,沼田的声音开始发颤。前者诡异地咧嘴一笑,只是嘟囔“但愿不会吧”。沼田紧咬着牙,恨恨地盯着鹰央。



我一言不发地守望着事态的发展,心中暗暗希望沼田能把鹰央赶走。这样一来,我就能从探索垃圾屋的酷刑中得到解放,踏上开心的回家路,拥抱美好的周末了。沉默了一分多钟后,沼田张开了嘴,牙齿上隐约可见食物的残渣。



“……进来吧。”



别了,我美好的周末。



我垂下双肩,和脸上写满了胜利的鹰央一同踏入了“垃圾屋”内。瞬间,成倍的恶臭不容喘息地盖住了我的五官。味道的浓度与在外面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我感觉自己撞在了臭味堆积的墙上,眩晕与恶心随后袭来,不由得伸手扶住房门以求平衡。要在这种地方问话吗?我的意识能撑到问话结束吗?



“鞋子不用脱了,……把门关上。”



沼田用依旧难以听清的语调咕哝。就算他要求脱鞋,我也不会脱的。沼田站立的走廊和门外一样,散落着废品和垃圾袋,有几个袋子已经破了洞,从中渗出浓绿色的液体。关上门后,我一边尽力不用鼻子呼吸,一边跟着鹰央,踏着垃圾之间依稀可见的地板前进。



“老师,您骗人家说我们是卫生局的人,真的好吗?”



我压低声音避免被沼田听见,问向走在前面的鹰央。



“我可没骗人家。我说我们是‘从卫生局那儿来的’,没说是‘卫生局的人’。咱医院和卫生局都在同一个方向,怎么能说我在骗人呢。”鹰央同样小声回答。



“您这不就是在忽悠人吗……”



我无奈地吐槽,这时沼田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走了进去,我们紧随其后。里面是十二平米多一点的铺了榻榻米的房间,与庭院和走廊中不同,房间内不见废品或垃圾袋,而是摆着餐桌、被褥和电暖器。餐桌上是便利店盒饭和杯面的塑料盒,榻榻米的颜色不甚正常,但味道比起走廊里小了许多,大概是有排风扇。不难判断,沼田主要在这个房间中起居生活。



“找地儿坐吧,我可没东西招待你们。”沼田嘟囔了一句,坐到餐桌后方。我和鹰央在桌子的对侧坐下。



“说吧,想问我什么?”



沼田重新压低了棒球帽,不情不愿地问道。



“你认识一个叫市之濑的男人吗?”鹰央开门见山地问。虽然被棒球帽和脸上的污秽遮掩,我仍然察觉到沼田的面庞闪过一丝动摇。沉默了数秒后,沼田开了口。



“……那是谁啊?”



“住在这旁边公寓里的大学生,我听说一个月前你跟他吵了一架。”



“我哪知道,跟我吵过的傻子多了去了,我上哪儿记他们的名字去。”



“是吗。顺便再告诉你,上个礼拜他来过你这儿,有人看到了他进入你的家门。”鹰央看向沼田的目光中满是挑衅。



“……哦,那个臭小鬼啊。他是来过,那又怎么了?”



数秒的沉默后,沼田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



“市之濑为什么来了你这儿?你们聊了些什么话?”



“没聊什么,那个小鬼瞎操心罢了。什么这样下去会得病,快点把这儿收拾干净,去医院检查看看之类的,烦死人了。”



“嗯?市之濑是在担心你的健康状况吗?”鹰央眨了眨眼。



“是啊。我谢谢他愿意担心我,但我不想有人来管。”



“不过约一个月前,你在捡垃圾的时候被市之濑撞见,你们两个大吵了一架,对吧。”



“……那次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可你想想,那小鬼岁数还没我一半大,竟然敢教训我说‘这样活下去可不行,要再努力一点’,我能不火大吗。”沼田很是不服气地扭开了头。



总觉得故事的展开不大对劲。照堺的话讲,沼田和市之濑应该是互相敌对,但现在看好像没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对市之濑的操心虽然厌烦,但还是有一点感激的,对吗?”



在鹰央确认下,沼田略一点头,算是作答。鹰央抱起双臂,陷入了沉默,应该是在头脑中整理新的情报。十数秒后,她松开胳膊,张开樱色的双唇。



“市之濑失踪了,这你知道吗?”



“……啥?”沼田讶异地皱起眉头。



“我是说,他被人看到进入你家的那天起,就再没人见过他了。市之濑真的从你家走出去了吗?”



鹰央扬起视线,紧盯着沼田。沼田撇嘴。



“咋的啊,你啥意思?我冲那小毛孩下手了?”



“嗯,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才来问你。你危害了市之濑的安全吗?”



“放屁!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嗯?你不是卫生局的人吗,总扯那个小毛犊子干啥!”



他双手猛地拍打桌面。



“别那么激动嘛。那我就问个卫生方面的问题好了,你为什么捡了这么多垃圾堆着?”



“为什么……这无所谓吧,你管我为什么。”



许是因突然改变了话题而没能反应过来,沼田支支吾吾。



“嗯,确实无所谓。大多数积攒垃圾的人,都没法明确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那我换个问题好了。”



鹰央顿了一顿,回望房间。



“放在这个屋子里的垃圾哪儿去了?”



“……你指什么?”沼田压低了声音。



“我是说直到最近还堆在这间屋子里的垃圾。你看地板的榻榻米上,有明显的凹凸和污渍,不少是最近才出现的。也就是说,直到最近,连这里也堆满了垃圾。它们都去哪儿了?”



鹰央双手撑在餐桌上,向前探出身子。



“……嫌麻烦,扔了。”



“扔了!?真没想到。”



沼田显然垂下了目光。鹰央很是夸张地耸了耸肩。



“有垃圾多碍事啊,所以就整理一下,给扔了。这很正常吧。”



对方歇斯底里般大叫。见此,鹰央扬起一侧的嘴角,嘲讽似地笑了。



“嗯,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怎么,你什么意思?”



大概是被鹰央别有意味的语气激怒,沼田响亮地咋舌。鹰央一下子凑到他的面前。



“你就是因为做不到‘正常’的事,才会住在这个‘垃圾屋’里,不是吗?脑子里明白要扔掉,但到头来就是越堆越多。对于住在‘垃圾屋’里的人来讲,扔掉垃圾绝对不是‘正常’的事,如果发生了,就说明发生了让你不得不那样做的‘异常’事态,比如……”



她露出讽刺般的笑容。



“有人在这儿送了命,放在这儿的垃圾里残留了相关证据。”



说着,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指向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一块明显泛黑的污渍。



“我进来的时候,就很在意那块污渍,因为只有它好像被人擦拭过。那个该不会是血迹吧?有人在这里流了大量的血,所以想消掉痕迹,不是吗?”



沼田的表情逐渐扭曲,像是被点燃的蜡烛。沉默笼罩了房间,我能做的只是静静地观望事态发展。



“证据……”沼田低沉的嘟囔打破了沉默。“你有证据说我杀了那个臭小鬼吗?”



“不,目前还没有,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那就赶紧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沼田激动地站起身瞪着鹰央,毫不掩饰敌意。我也慌忙跟着起身以防不测,然而鹰央只是泰然地坐在原地,笑着回答。



“既然家主要赶人,我也没办法,今天就先回去吧。”



她胸有成竹地起身,冲我说了句“走吧”。



“哦,对了”离开房间之前的刹那,鹰央转过头看向沼田。“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我就算把这儿的垃圾一个个都翻开,也会找出证据来。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4



“嗯!好吃!太赞了!”



举着叉子的鹰央开心地叫着,她的面前是正吃到一半的奶酪蛋糕(cheese cake)。离开“垃圾屋”约三小时后,我们在堺家的客厅里品尝着蛋糕与红茶。



走出沼田的家后,我和鹰央先是来到家庭餐馆补了午饭,同时讨论接下来的行动,又联系了几个熟人;然后来到堺的家中,姑且算是报告一下问询的结果,却被她热情挽留,只好叨扰。看向手表,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宝贵的周末正眼睁睁地消逝。



哎,没办法。我放松心态,啜了一口红茶。如果那个“垃圾屋”里真的死了人,也算是个大事,献出我的一个周末不足惜。



问题是,真的发生过杀人事件吗?沼田说那个叫市之濑的青年担心他的身体,若真如此,他为何还要杀死市之濑?



“小鸟,那个你不吃吗?”



兀自思考时,从旁边传来声音。扭头看去,只见鹰央吃完了自己盘中的蛋糕,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还剩了大半的蛋糕。



“不吃的话,让给我也不是不可以。”



“……您想吃吗?”



“嗯!”



我瞟了一眼笑容灿烂的鹰央,用叉子刺起蛋糕,快速塞进自己的嘴中。



“感谢款待。”



“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鹰央悲痛的呻吟,感觉内心舒畅了少许。



“蛋糕味道怎么样?”



堺端着茶壶来到客厅,准备为我们续杯。



“……好吃。”鹰央有气无力地嘟囔。



“那个,您怎么了?难道是不合胃口吗?”



“哦不,没什么,蛋糕非常好吃,感谢您的招待。”



见堺面露不安,我急忙安慰。



“是吗,那就好……那,您二位和那个男的谈得怎么样了?是他冲市之濑下手了吗?”



堺一边为我们杯中注入红茶,一边很是兴奋地问。



“嗯,这个可能性很大。”鹰央毫不含糊地点头。



“我就说嘛!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面对兴奋地探出身子的堺,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慢慢地左右摆动。



“这次的事件没有那么‘神秘’,市之濑上门讨说法,结果出于某种原因被沼田杀死了,恐怕就是这么简单。问题在于如何证明这一点。”



她很是得意地说明。堺则是一脸严肃地聆听。



“话说,沼田有车吗?”



“咦,车吗?现在应该没有吧。刚搬到这片来的时候,我还记得他和家人一起开车出门,但自从他那儿变成‘垃圾屋’以来,就再没见过了……。这有什么关系吗?”



面对鹰央突然转变话题,堺面露不解。



“目前还没有沼田杀了人的明确证据。当然啦,如果市之濑的家人报了案,我想警方早晚会‘垃圾屋’调查,但那就太晚了,证据很有可能在那之前就被销毁。所以必须尽快找出他杀了人的证据。”



鹰央说得头头是道,堺也跟着嗯嗯点头。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尸体。只要见到市之濑的尸体,警方应该就会立刻行动。”



“市之濑的尸体……可是,要怎么找?”



许是想象了关系好的住户惨死的模样,堺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



“尸体在哪儿,这是关键。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很重,又很显眼,搬起来还费劲。沼田没有车的话,他很难搬到远处,那么可能丢弃的地点就很有限了。”



“难道说……”



堺的声音微微颤抖,大概是猜到了鹰央想要说的话。这也难怪,我刚才在家庭餐馆里听她说的时候也没了食欲,烤肉饼吃了一半就剩下了。



“没错,尸体很有可能还藏在那个家里。堆了那么多垃圾,想藏总有地方。市之濑失踪已经一个礼拜了,这么热的天,应该已经腐坏不少了,只是混在垃圾的味道里,人们没发现而已。”



听着鹰央毫无顾虑的描述,堺不由得伸手捂住嘴。那个“垃圾屋”散发出来的气味里,竟然可能混杂着熟人尸体的腐臭,自然是谁听谁恶心。



“那,要怎么找出尸体来呢?难道要在那个满是垃圾的房子里……”堺捂着嘴问道。



“等着就行了。”



“等着?等什么?”



“等沼田动手藏匿尸体”鹰央得意地挺着胸膛回答。“我刚才已经威胁了沼田,说近期会彻底调查他的‘垃圾屋’。如果他把尸体藏在了家里,他现在肯定很着急,准备尽快转移尸体,很可能今晚就会有动作。”



“然后就来个人赃俱获!”



堺探出身子兴奋地接过话。鹰央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今天晚上,我和小鸟再加上一个人,我们一块儿监视那个‘垃圾屋’。有三个人在,就算沼田想从后门溜走,也得被我们逮住。”



……您咋就恁开心呢。



我斜眼看着鹰央,啜了一口红茶。这么冷的天,一直盯梢到大半夜还不算,目标人物可能会携带腐烂的尸体。不论怎么想都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儿吧。



“那个,您说再加上一个人……该不会是我吧?”堺不安地指着自己问道。



“不,是专门干这种事的人。刚才打电话问,他今天正好不值班,就给叫过来了。虽然废话不老少,不过听我说有可能解决一件还没演变成案件的杀人案,就满口答应了。”



“专门?值班?”



堺不解地歪头,同时鹰央挂在椅背上的外衣中传出古典乐的旋律。



“哦哦,说曹操曹操到啊。”从外衣口袋中取出手机,鹰央开始了通话。



“已经到附近了。”



与对方聊了几句后,她挂断电话,披上外衣,小步跑到门口。哎,真是让人操心。我和堺也跟着起身。



“哟,好久没见了。”



走出大门,鹰央冲着站在门前的穿着西服、体格健硕的男子——成濑刑警举起一只手打招呼。成濑则是用往常的漠然表情略一点头。



“那个,这位是?”



趿拉着拖鞋走出屋子的堺望着成濑眨了眨眼。



“他是田无派出所的刑警,叫成濑。我叫他来帮我们一块儿盯着‘垃圾屋’。”



在家庭餐馆吃过饭后,鹰央给成濑打电话说明情况,把他叫了出来。



“天久大夫,我还没决定要跟着二位盯梢呢。总之先看一眼现场的样子,再做决定。”



成濑扭着厚重的嘴唇,用阴沉的语气说道。虽说是听到可能会解决杀人事件而赶来,但听从一般民众鹰央的指示,总归是有些抵抗。



“嗯,这是当然。那首先带你去被害者的公寓和案发现场‘垃圾屋’吧,跟我来。”



说完,鹰央大踏步向前走去。我们紧随其后。



“这儿就是我们认为遇害的人住的公寓。他从上个星期开始就不见了,车也停在这儿一直没动。”



来到公寓跟前,鹰央转身说明情况。



“被害者的房间是哪个?”成濑用漠不关心的语气问道。



“那个,正中间的那个。”堺指向一楼中央的房间。就在这时,门开了。



“……哎?”堺伸手指着,愣愣地发出声音。



门扉打开,从中探出穿着毛衫戴了眼镜的青年的脸孔。看到我们,他略缩起头,算是致意。



“市之濑……?”



“堺阿姨,您好。”



青年肩上挎着波士顿包,快活地笑着问候。面庞虽带着一丝稚嫩,五官却很端正,笑容也显得爽朗。我看了看堺,又看了看青年。刚才堺叫了他“市之濑”,难道说他就是……?



“你……还活着?”



堺愣愣地嘟囔。“啥?”青年不解地歪着头。



“可你、你不是一个星期都找不见……连着好几天不在家,也没来跟我说一声,你的车也……”



“啊,对不起。是我妈遇上了车祸,我一着急就跑出来了。这个季节,老家那边积雪很多,我的车又没有防滑胎,就坐电车回去了。”



“咦,你妈妈出车祸了!?没事儿吧?”



“骨折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得在医院待上几个礼拜。对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在老家住,今天是回来拿衣服还有电脑和教科书的。”



市之濑打开背包给我们看。里面如他所说,装满了各类物品。



“可你上个礼拜不是去了‘垃圾屋’吗?我看到你进去了,那个男的没冲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