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他不在的日子的故事』(1 / 2)
「嗯……呜……呼、啊……」
天刚亮时冰凉的空气刺痛肌肤,她一边发出呻吟,一边在毛毯里动了动。
换作平常,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今天却始终没有脚步接近的声息。
「……呜〜……」
虽然她绝非爱赖床的人,但少了平常会听见的声响,就不容易清醒。
从草杆床上爬出来,她揉揉沉重的眼睑,大大伸了个懒腰。
她一边发著抖,一边一如往常地,把内衣裤套到健康丰满的身体上。
「嗯、嗯嗯……有点、紧,吗?」
是胖了?还是发育得更好了?不管怎么说,她不太乐见这种情形。
因为要频繁买新的内衣裤和衣服,对舅舅就太不好意思了。
——只是听说,硬穿不合身的尺寸,似乎也不太好啦。
乾脆重新修改一下吧?
她一边思索一边开窗,早晨清爽的风就轻轻吹进房里。
舒畅的感觉让她笑逐颜开,同时将丰满的胸部放到窗框上,探出上半身。
一片她熟悉而亲近的风景。
辽阔的牧草地。远处传来的牛叫声。鸡鸣声。远方镇上升起的烟。世界。
「……啊,对喔。」
她毫不吝于让肌肤暴露在金色的朝阳下,傻气地喃喃道:
「他……不在啊,今天。」
§
「你怎么不去镇上逛逛?」
「咦咦?」
牧牛妹用完早餐,把叠起来的碗盘端到洗碗的地方后,听到舅舅这么说,转头看了过去。
一旦他不在,要洗的碗盘就很少。说变轻松是好事,也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说,你要不要去镇上逛逛。」
仔细一看,舅舅的脸粗犷而敦厚,一本正经地直视著她。
见到他的表情,牧牛妹歪头「嗯?」了一声,拿起泡进水里的盘子擦乾。
「不用啦。去了也没什么事做。」
「不会没事做吧。」
舅舅始终正经八百,毫不动摇,斩钉截铁地继续主张。
「你不也有朋友吗?」
「朋友啊?」
牧牛妹含糊地笑了笑。
她从放在一旁的桶子里掏起一把沙子,往盘子表面抹上去。
——要说那个人是朋友……也的确算朋友吧。
「说起来,比较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偶尔出去玩玩是好事。」
「嗯〜……」
牧牛妹发出了令人分不出是赞成还是拒绝的声音。
她确定沙子磨掉了盘子上的脏污后,用水再洗了一次。
最后仔细擦掉水珠,把盘子塞进碗橱。
「可是还得照料家畜,还有收割,也要检查石墙跟栅栏的状况,还得送货,还有准备明天的……」
掐指一数,工作果然很多。有一大堆事情都非做不可。
今天非做不可的事。最好能在今天之内做完的事。
许多作业都该避免拖延,早日完成最好。
牧牛妹「嗯」的一声,点点头带得胸部晃动。
「这样可没时间玩耍了。有工作是好事嘛!」
「我就是在叫你去玩。」
他的口气不容分说。
舅舅斩钉截铁的声调,让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舅舅的姿态毫不动摇。一旦变成这样,舅舅就会顽固得像岩石一样,绝不改变心意。
都让他养育了十年,即使什么都不说,她也看得出来。
「咦,可是……呃……」
「你不也正值青春年华吗?自己说说你几岁了。」
「呃,嗯,十八。」她说著连连点头。「……虽然就快十九了。」
「那么,又何必从早到晚只埋头工作?」
牧牛妹拚命动脑,试图抗辩。
——……咦?我为什么会排斥出门呢?
这样的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又渐渐消失。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例、例如说,也得顾虑到钱……」
「所幸我们家并非农奴,生活并不是那么吃紧。」
「这——是没错啦……」
行不通。
微弱的抵抗转眼间就被压制下来,让牧牛妹哑口无言。
该怎么办呢?餐具已经收拾完毕,也没有其他话题可以搪塞。
她在厨房来来去去地游荡了一会儿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舅舅面前坐下。
「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
舅舅声调始终温和,像是在开导小孩子。
牧牛妹微微噘起嘴唇,心想何必用这种语气说话,但并不反驳。
不然岂不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如果反驳的话。
「出去玩玩吧。」
舅舅见她如此,忽然缓了缓巨石般的表情,放松力道。
「年轻姑娘从早到晚都在牧场里忙著工作,你总有一两件少女情怀的事情想做吧?」
「有吗……」
牧牛妹并不清楚。
——少女情怀的事?
会是什么呢?打扮漂亮?吃点心?
脑子里浮现的尽是些虚浮又模糊的念头。
比起这些念头,甚至会觉得明天的天气还比较清楚明白……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牧牛妹连自己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简短地回答。
「那么,我就出门走走。」
「好,你就去吧。」
「……嗯。」
面对舅舅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牧牛妹只能点头。
§
没有台车,也没有他在,孤身一人。
虽说只是经过熟悉的道路前往镇上,但步伐就是有些不踏实。
搞得她歪头纳闷,心想平常我是用什么样的步调在走的。
于是她从往来冒险者与商人之间穿梭而过,通过大门进入镇内。
换成平常,双脚都会自动自发地率先走向冒险者公会,让牧牛妹苦笑了一会儿。
她用意识覆写掉下意识,一路笔直走向更里头的广场。
熙熙攘攘,商人叫卖声、孩童嬉戏声、母亲呼唤声、冒险者的闲聊。
牧牛妹委身于喧嚣之中,随便找了块花圃边石,坐下发呆。
男孩与女孩从她眼前跑过,年纪大概十岁上下,她用目光追向他们的身影,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
「我,有朋友吗?」
自幼就有来往的人们,已经不在了。
十年前搬到这里之后的五年之间,都只顾著做好眼前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
真亏那个时候的自己,会被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的他叫住。
当时他的铁盔还长著角,自己的头发也还很长。
之后又过了五年,满脑子都是他的事,实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玩耍。
「啊,不过……」
她摇摇头,想到几乎每天都见面的公会柜台小姐,以及女服务生。
也许她们可以算是朋友,可是——也只有两个啊。不,有两个就很够了?
毕竟世上有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再交朋友。
「……好奢侈啊。」
这样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她瘫软无力地笑了笑,就这么茫然看著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众人表情五花八门,有人开心,有人悲伤,有人寂寞,也有人高兴。
但每个人都怀著某些目的,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
是工作?是用餐?是回家?是玩乐?又或者,又或者……
和自己不同。
牧牛妹瘫坐在边石上,抱住挤压胸部的膝盖。
——这样看来,我病得不轻啊。
到头来,自己除了和牧场之间的联系以外,什么都没有——……
「——?请问,你还好吗?」
从头上落下的,是个熟悉的嗓音。
抬头一看,一名金发少女睁大了眼睛,望向自己。
她身材娇小苗条,身上的麻布衣服非常不起眼,令人连用朴素二字形容都会觉得或许还太客气了。
牧牛妹眨了眨眼,正要回想这人是谁,接著猛然在手掌上一槌。
「咦,你是地母神的——……」
「啊、是的。你是牧场的人吧?」
「嗯,是没错。」
牧牛妹点点头站起,拍拍浑圆的屁股,拨去灰尘。
「怎么了?看你穿成这样。」
女神官身上并非平时的神官袍,而是便服,而且还像个刚离开农村的村姑会穿的服装。
「这次冒险我没参加,所以就想说偶尔出来走走,可是……」
她模样缅腼,用纤细的指尖不知所措地搔了搔脸颊。
「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啊啊,我懂我懂。我也是,毕竟平常只要在牧场里把该做的事做一做就好了。」
搞什么,原来和我一样嘛。
尽管觉得擅自抱持这种同类意识太过一厢情愿,牧牛妹仍然多少松了口气。
她生性就喜欢和人亲近,并不会感到退缩。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他的成员。
虽然心中隐约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牧牛妹仍决定尽量保持轻松友善。
「不过你说没参加,是怎么回事?」
「啊啊,呃,这个……」
女神官突然含糊其词,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起来。
双颊就像发烧似的染红,眼睛也低垂下去。
牧牛妹正狐疑,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今天……有点,吃不消……」
「啊啊。」
牧牛妹苦笑著点点头。这是每个女人都要面对的事。
被别人硬问出来,相信对这个害羞且年纪比她小的少女来说,是很难受的。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我是说,没去冒险的时候。」
「在祈祷。」
尽管觉得这样转换话题太露骨了些,但女神官的回答果断而率直。
和她远远看著而在心中描绘出来的形象,几乎完全一样。
「是喔?」牧牛妹正觉得佩服,女神官就用白而细的手指按住嘴唇,略加思索。
「其他时候就是读读圣典、读读怪物辞典(Monster Manual),还有锻炼……」
「哇,你好认真喔。」
「只是因为我学得还不够。」
牧牛妹吃了一惊,结果女神官似乎不习惯受人夸奖,害羞地红了脸颊。
——唔姆。
看这样子,之后可得叫他好好夸奖这孩子才行。
只是他表面上冷淡,却也有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别人,所以也许会变成多管闲事……
「……我说啊。」
「什么事呢?」
「我们就去溜达溜达吧。」牧牛妹笑著开口。「难得碰到。」
「……说得也是。」
女神官也脸颊一松,那是个如小小花朵绽开般的微笑。
「好的,我们就去溜达吧。」
§
「说到这个,虽然时候还早,但夏天一过马上就是收获祭了说。」
「啊,是的。神殿里似乎也差不多要开始准备敬神演舞了。」
「这次的舞者会是谁呢?你要不要乾脆自告奋勇?」
「不,我无法胜任的。那是责任重大的职务,我还早得很。」
「会吗?不晓得我们牧场是不是也该去摆个滩……不要只是供奉食物。」
「虽然天气不知不觉变得很炎热,不过转眼间就到秋天了呢。」
两人一起漫无目的地闲晃,一边聊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聊得十分开心。
边境之镇是拓荒的最前线之一,来访的人当然多,路过的人也多。
只是说到底,终究比不上水之都与王都,往来行人当中不时会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
「啊,你好。」
「午安。」
牧牛妹和认识的冒险者擦身而过,简单行了个礼,女神官一鞠躬。
自从上次哥布林王进犯这个镇以来,熟面孔硬是增加了不少。
——感觉好怪。
牧牛妹不由得嘻嘻一笑,女神官随即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歪头纳闷。
「没事。」牧牛妹挥挥手,但脸上露出的笑容并未消失。
说来说去,他似乎还是与许多人建立起了联系。
——和我不一样啊。
「……问你喔。他平常——怎么样?」
「你是指?」
「就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牧牛妹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来,女神官摇手回答:「哪儿的话。」
「每次都承蒙他帮助,不如说反而是我在给他添麻烦……」
女神官的话语和表情,似乎都不带一丝虚假。
牧牛妹放下心来,手按丰满的胸部松了口气。
他没给人添麻烦。他没被讨厌。她不明白自己是针对哪一点感到放心。
「……不过。」女神官压低声音,淘气地眨了眨眼睛。「也是有,给我添了一点点麻烦。」
「是喔?」
两人对看一眼,嘻嘻一笑。
共通的话题是他,实在有点令人别扭,却也因此容易聊开。
毕竟他孤僻、正经八百,是个沟通白痴,令人无法放著不管。
不缺聊得开的话题种子。
「我一直受他照顾是真的喔?」
女神官这么谈起的,是牧牛妹不知道的他。
第一次见面时,乍看不禁以为是怪物的他。
听说正试著让自己的举动像个银等级冒险者的他。
和团队(Party)围成一圈喝酒,三两下就醉倒的他。
说因为这个团队(Party)里施法者多,扎营时都主动担任警戒工作的他……
牧牛妹心想,这些很有他的风格;又心想,原来他也会跟大家一起喝酒。
「除此之外,他也教了我很多冒险的事。」
「例如?」
「我想想……」女神官指尖按上嘴唇。「像是炼甲,之类的?」
「炼甲啊……」
牧牛妹在脑中隐约描绘出来的,是他在仓库里保养的种种武具。
炼甲是他爱用的装备之一。记得他会仔细上油、擦拭。
牧牛妹还看过他用铁丝临时修补松脱部分的过程。
「不过——」她脑中浮现长年来的疑问。「那个,不重吗?」
「只要用带子绑紧腰和肚子之类的地方,重量就会分散到全身,所以也不至于太重喔。」
女神官说「可是,肩膀会酸」,牧牛妹随即以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点点头。
「冒险者好辛苦啊……」
「我是只穿炼甲,可是像法师好像都不爱穿。」
虽然矿人(Dwarf)似乎就不放在心上。
牧牛妹对女神官这句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金属会妨碍魔法运作。牧牛妹并不清楚这个口耳相传的知识有几分真实。
即使觉得可能是迷信,但相对的,偶尔也会有人来讨马蹄铁避邪。
魔法啦、妖术啦、诸神的神迹之类的,牧牛妹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