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2章『啮切丸,前往南方河川』(1 / 2)



一下马车,就有一阵令人耳鸣的喧嚣,伴随夏季暑气一起迎接他们这支团队。



石板路上昂首阔步的人群。闲聊。城镇水道的潺潺流水。风声。



这令人被震慑住的热络气氛,让牧牛妹一瞬间错以为置身于庆典之中。



「呜、哇……」



「您还好吗?」



她忍不住脚步踉跄,这时有只柔软的手,轻轻搀扶住她。



点头回答「嗯、嗯嗯,没事」的牧牛妹眼前,站著这一年来已经变得十分要好的朋友。



是今天同样打扮得整整齐齐、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小姐。



清纯的白色夏季洋装,让人想起她是官员,也就是贵族的女儿。



虽然和平常穿制服的模样不同,不,正因为不同,才会这么令人印象深刻吧。



「因为人实在太多,让我忍不住头昏眼花……」



「都城里人更多,这点程度还只是开胃菜呢。」



「真亏大家喘得过气……」



我大概就没办法。柜台小姐听完牧牛妹这句牢骚,嘻嘻笑了几声,以熟练的动作下车。



原来如此。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三股辫,这站姿确实非常具有都会风情。



──和我实在不一样啊。



牧牛妹会轻轻叹气,也是无可奈何。她在在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



虽然多少换上了和平常不同的装扮,改变终究不像柜台小姐这么大。



但话说回来,要再穿上母亲的礼服又觉得难为情,挣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身打扮。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只顾著沮丧下去。



牧牛妹小步绕到马车后,准备攀上货台。她得卸货才行。



这时──……



「我来吧。」



一只戴著粗犷皮手套的手伸到眼前,在这粗鲁的话声中抓住了木箱。



转头一看,是戴著脏污铁盔的冒险者──哥布林杀手。



「你去休息。」



「就说我没事了嘛。」牧牛妹对儿时玩伴摇了摇手。



「骑在马上、坐在马拉的车上,这些我都习惯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有体力的喔。」



「就算是,搬这些货也是这边的工作。」



牧牛妹沉吟了一声。原来如此,自己的工作很重要。



「那,我就只拿自己的行李啰。」



「嗯。」



看到他点头,牧牛妹也不掩饰莫名露出的笑容,抓住了包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哥布林杀手工作的情形。而且还是剿灭哥布林以外的工作。



倒也不是跟请他帮忙牧场工作时有什么两样,但就是觉得新鲜。



避免碍事,她站到驿站角落,只见柜台小姐也一脸笑咪咪地来到身旁。



认识六年来,她明白了一件事。柜台小姐的这种笑容,应该不是硬贴上去的。



「原来柜台小姐也不太常看到他工作的情形?」



「因为平常一直都在公会里处理文书嘛。」



「这样啊……说得也对。」



「啊,虽然是有过一次……」



那次心脏都差点停了──看著说出这句话的她,牧牛妹噘起嘴「哼~?」了一声。



在她们聊天时,卸货的工作仍在如火如荼进行。



哥布林杀手把木箱从货台上拉出来,矿人道士轻轻接过。



矿人体格之强健,往往与矮小的个子成反比。



矿人道士也不例外。他接二连三堆起货物,呼吸丝毫没乱。



「俗话说三女成奸(注3:日文「奸しい」意指聒噪。),这次足足多到四个,咱们待起来可就辛苦了。」



「哈哈哈哈哈。气氛活泼不也很好吗?」



把这些货物搬上事先备妥的搬运用推车,则是蜥蜴僧侣的工作。



即使不考虑种族差异,他身为神官战士──身为武僧,也练就一身肌肉发达的体格。



他以比哥布林杀手卸货还快的速度,把木箱堆到推车上。



「况且女性的细心也不容小觑,你说是吧?神官小姐。」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怎么说,打包可是重中之重。毕竟黏土板若碎裂,事情就麻烦了。」



害羞得搔搔脸颊的女神官又被进一步夸奖,缅腼地低下头去。



「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我就只是把稻草、纸屑之类的东西也一起塞进箱子里而已。」



他们所运的货,就是从那座书库取得的黏土板。



据他们救出的那些女修道士所言,似乎是在遗迹中发现,文意则尚未解读。



既然如此,就不能闲置在毫无准备的边境之镇。



上头记载的可能是预言,可能是古代秘法,也可能是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



来历不明的古文书引发浩劫,这样的情形所在多有。



会讨论出交给位于水之都的律法神殿保管就安全了的共识,相信也很自然。



「哼哼,矿人,你要好好干活喔。」



妖精弓手(Elf)轻巧地跳下马车,眯起眼睛,坏笑著拍拍矿人道士的肩膀。



「我要去买给姊姊的伴手礼了。」



「好啦好啦。真是,要不是你家有喜,我早就再狠狠打你一记屁股了。」



「什么啦……!」



妖精弓手立刻护住自己扁扁的屁股往后跳开,「呜──」地瞪著矿人道士。



她能够像这样与同伴嬉闹,没别的原因,全是因为水之都十分安全。



去年就不是如此。



女神官带著既非怀念、也称不上恐惧的心情眯起眼睛。



那个夏天,他们对抗暗中袭击此地的小鬼之灾,过程至今仍历历在目。



因为与哥布林的那一战,差点害他们所有人丧命。



「……」



当时尤其命在旦夕的哥布林杀手,缓缓转动视线。



「……没有哥布林的气息啊。」



所以,能够亲眼见证自己和同伴工作的成果,感觉并不坏。



已经阔别一年──没错,已经足足要满一年。



一年之后再度造访的水之都,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在安宁中持续运转。



旅行者与行商人熙来攘往,侍奉至高神的神官们来去匆匆,爸妈带小孩漫步而行。



一些自由骑士啦、魔法师啦,各自吹嘘起自己的英勇事迹,试图找找是否有人想雇用运货保镖。



租马业者与商人快嘴谈妥交易,搔首弄姿的妇女走在街上。



没有哥布林。



对哥布林杀手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而既然没有哥布林,这里就没有他该做的事。



──然而我却待在这。



他微微思索,该如何看待这个情形。



剿灭哥布林以外的任务,即使他有兴趣,也没空去看。



何况像这种运货的委托,他更不可能会接过。



只要顺著流经水之都的河川,往南方的上游行进,就能比徒步更快抵达森人之森。



有鉴于此,他们便打算顺路赚点旅费,于是接下了搬运货物的工作。



既然是公会的委托,来往水之都的路途也就可以动用公会马车。



只要拿到酬劳,就能筹措好旅费。



也能好好保护「有可能被那些哥布林盯上的黏土板」──



一想就觉得,对哥布林杀手而言,每个环节都有著能够接受的理由。



「那么各位,我去和这边的公会人员打个招呼,回报委托已经完成。」



而这些环节,都出自算准时机、迅速贴上笑容的柜台小姐精心安排。



要像这样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再也不会有什么职业比官员更合适。



不过,如果计画只有前往委托地点、探索、打倒怪物后返回,也还罢了。



「之后就是运货,安排旅馆、船,还有伴手礼了吧。新娘喜欢的东西是……」



「森人的事情还是问森人最好。长耳丫头,你说是吧?」



「那当然啰。」妖精弓手自信满满地对矿人道士点了点头。



她优雅地摆动长耳朵:



「再说,我也很久没回故乡了,得送伴手礼给森林里的氏族。」



「啊,那、那么,我也……」



牧牛妹在一旁听著众人说话,这时战战兢兢地把手举到丰满的胸部旁。



「怎么说呢,毕竟我很少有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所以想去逛逛街……」



她说这句话时难得显得无助,视线游移地飘来飘去。



妖精弓手眨了眨眼。



「包在我身上!」



说著手用力在平坦的胸部上一拍,打了包票。



「别看我这样,以前在这城市待过一阵子,可以带你逛一逛!」



「既然如此,等旅馆和船都安排好,咱们也参加吧。」



矿人道士狐疑地看著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捻了捻自豪的白胡须。



「放铁砧女一个人,她一定会得意忘形,不知会捅出什么漏子来。」



「你说什么!」妖精弓手眼尾一扬立刻上钩,矿人道士兴高采烈地反驳。



吵吵闹闹,唇枪舌剑。他们的斗嘴声,不输给水之都的喧嚣。



看见来往的路人稀奇地看著他们,蜥蜴僧侣愉悦地转了转眼珠子。



「也好,只要当贫僧等人是挑夫即可。毕竟力气是有的。」



「不好意思,每次都承蒙你们照顾……」



牧牛妹惶恐地低头,蜥蜴人僧侣合掌回答「哪里哪里」。



「这就像是报平常吃到美味乳酪的恩情,不必放在心上。」



「呵呵,那等办完手续,也请让我奉陪啰。」



不知是何时被她绕到背后的,柜台小姐的手放上了牧牛妹的肩。



她的辫子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像是香水的甜香。



这种只微微散发出一丝一缕、不流俗的香气,对牧牛妹而言遥不可及。



──好好喔。



剎那间忍不住有了这样的念头,而这念头似乎不小心从脸上透露出来。



「只要是女生,都会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吧。」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柜台小姐慧黠的微笑,牧牛妹乖乖举起双手投降。



「啊哈哈哈……嗯,就拜托你了。」



好、好。柜台小姐面带笑容点点头,视线迅速流转。



会被她当成下一个目标的,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是显得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扭扭捏捏十分不自在的女神官。



「您要不要也一起?像是之前庆典上穿的那种衣服,就很可爱呢。」



「咦呜!?」



女神官慌张地咕哝著「我就、那个……」、「而且也不适合」连连摇手。



等她想跑,牧牛妹却已早一步拦在去路上。



她将女神官抱入怀中,就像是要埋进自己丰满的胸口。



「不行、不行,我也不晓得适不适合呀。这不能当成理由吧?」



「呜、呜呜……还、还请手下留情……喔?」



发抖恳求的模样就像只小动物,牧牛妹对这个妹妹似的女孩点了点头。



只是话说回来,她对时尚或流行也很生疏,其实全靠柜台小姐……



「……」



哥布林杀手默默看著这几名嬉闹中的女孩。



牧牛妹本来个性就乐天,已经完全和她们打成一片。



开朗、欢笑、跑来跑去,很开心的样子。



他呼出一口气。彷佛卸下重担似的,深深吐气。



「……伴手礼、衣服,我都不太懂。」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完,抬起了推车的横杠。



「哦?」蜥蜴僧侣察觉到他的举动,尾巴一甩。



「要送货了么。待其他事项都办妥再送,也未尝不可?」



「万一那些哥布林盯上这些黏土板。」



他说这句话时,难得有几分像在辩解。



「还是早点送去比较好。」



「……这样好吗?」



「当然好。」他摇摇铁盔。「没理由不好。」



「呼呣……」



蜥蜴僧侣思索一番,咻一声吐出一口气。



然而半晌后,他缓缓摇了摇长首,颚中吐出一句「既然如此」。



「过夜的地方一决定,我们就遣人去神殿通知吧。」



「麻烦了。」



哥布林杀手说完,拉著推车往前走。



等女神官注意到车轮咿呀声,他的人影早已走远,只剩远方一个小点。



§



他听著运河的流水声,专心拉著推车行进。



道路上来往的人们,视线都汇集在这模样穷酸的冒险者身上,随即又扫往别处。



要说他的打扮夸张,也的确夸张,八成是被路人们当成了菜鸟之中又格外寒酸的一群。



毕竟是名彷佛要去探索迷宫般全副武装的冒险者,正使劲地拉著推车。



他的模样,和这座利用河流与船只繁荣发展的古代都城那美丽的街景毫不搭调,甚至听得见有人窃笑。



这些都与哥布林杀手无关。



沿著牢牢记住的路途走了一会儿──



他抵达一座盖在河岸旁、用白垩石圆柱构成的壮丽神殿。



正面玄关有许多身穿圣袍的神官,抱著法学书籍忙碌地进出。



其间参杂著五官严肃的人们,为了打官司而顶著难以捉摸的表情来到神殿。



过了天顶而开始倾斜的太阳照了进来,让神殿的象徵──天秤剑反射得闪闪发光。



崇尚世间律法、正义、秩序与光明的至高神大神殿。



在边境,想必再也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但哥布林杀手毫不大意地扫视四周,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连人带车进入神殿。



等候室里等待判决结果的人们,对他投以奇异的视线,但他继续往内行进。



「对不起,请等一下!」



这时似乎总算有一名穿著凉鞋的年轻神官看不下去,跑了过来。



「唔。」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留意到年轻神官口中在祈祷。



他猜到多半是「看破(Sense Lie)」之类的神迹。这阵子局势很乱。



哥布林杀手让推车叽一声停下。



「我来执行委托。」



「啥?」



「委托。」



他又说了一次,拉出用炼条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



被窗户射进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白银识别牌。第三阶的证明。



「说哥布林杀手来了应该就能明白。」



很遗憾的,对方并未立刻明白。



「请等一下。」年轻神官急急忙忙跑向里头,把他丢在原地。



哥布林杀手双手抱胸,照吩咐等他回来。



总觉得对方那种慌慌张张的模样,平常就看多了。



──是否年轻的神官都大同小异?



不久后,神官伴著一名比他年长的女性回来,于是哥布林杀手重复第三次:



「我来执行委托。搬运书籍。」



「好的,好的。我们当然会处理。」



她以和善的笑容,重重地连连点了几次头。



「大主教(Archbishop)正在等您,这边请。」



「好。」



哥布林杀手抓住推车的横杠,用力举起,往前迈步。



神官鞠躬说了句「让您久候了」,他轻轻摇头走过。



走在前面的女子──侍祭(Acolyte)扭著腰,每走一步,臀部便做出不至低俗的摆动。



动作非常典雅。



律法由至高神司掌。然而应做出公正裁决的却是有言语者,是人子。



既然如此,那样的举手投足,八成就是为了在法庭上给人好印象而训练出来的吧。



一想到那是锻炼的结果,哥布林杀手也就不再有别的感想。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您绕到后门,就用不著让您等了。」



相信她的言外之意是「您也算和神殿长有私交」。



「这我倒是不知道。」



哥布林杀手以不显责怪,单纯问个清楚的语气,说了下去。



「让你们费事了。」



「哪里哪里,不要紧的。大主教一定也会非常开心。」



她笑咪咪地说著,哥布林杀手对她微微歪了歪铁盔。



「……总觉得以前见过你。」



「是。先前大主教受您诸多照顾。」



「我只是驱除哥布林。」



这名女性是剑之圣女的近侍,扮演侍女般的角色。他在脑海中细细咀嚼这项认知。



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唔」了一声。



「她睡得好吗。」



「很好。睡得可香了。」



侍祭说到这,就像聊起自己的小孩般,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这一年来,她总能像幼儿般欣然入眠……想必是因为比起以前安心多了吧。」



请你要保密喔,不然她一定会闹别扭。



侍祭这么说,他点头允应。



「是吗。」接著细细咀嚼话中含意似的,低喃道:「那就好。」



走过用来进行审判的法庭,以及设有成排书库的走廊,继续往内行进。



前往竖立著白垩石圆柱,充满静谧气氛的空间最深处。



他走过的路径和先前一样,抵达的地方果然也和先前一样。



数根圆柱耸立,从缝隙间可以看见宛如蜂蜜倾泻般的阳光。



最深处有著一尊媲美太阳的至高神神像,以及这尊神像座落的祭坛。



还有一名以完美的姿势捧著天秤剑,献上祈祷的美丽女子──……



「……啊啊。」



她发出的声音里,流露按捺不住的喜悦──



「您来了呀……?」



这名女子只用一块薄布遮挡美丽丰满的肢体,在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中站了起来。



视线隔著衬托出她美貌的眼带移动,水润的嘴唇轻轻呼气。



淫靡,或是魔性──然而她散发出来的,却毫无疑问是清爽的圣女气息。



「看来没什么问题。」



「是……多亏了您。」



大主教──剑之圣女就像名天真的少女,染上淡红色的脸颊一缓。



她以舞蹈般的动作轻轻挥手,侍祭立刻一鞠躬,无声地退了出去。



「那女孩的事情,也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哥布林杀手摇摇头。「是我分内的工作。」



去年冬天,为了救出贵族千金,在雪山上与小鬼所展开的那一战,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她表现得很坚强,但哥布林杀手不清楚后来如何。



女神官和妖精弓手似乎有在和她通信,但他就是不会想问她们。



「……说不上是已经振作起来。毕竟她伤得很重、很深、很痛。」



剑之圣女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以柔和的语气──但微微噘起嘴唇……这么说道。



「不过,她挺身而出了。拚了命、站稳脚步,卯足所有力气。」



「是吗。」



「……我的事,您不问吗?」



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唔」了一声。



「我在路上听说了。」



接著发出更多声响,放开推车的横杠,固定好。



「我运了古籍来。」



「是,情况我也都听说了。」



剑之圣女似乎不满他未当面问,微微噘起了唇。



不过,至少他仍有在关心自己。这点相信并未改变。



她在白垩石地板上如滑行般挪动脚步,稳稳走到推车前。



又细又白的手伸出,用指尖摸过堆在推车上的木箱表面。



「可以请您帮我打开吗?」



「好。」



哥布林杀手抽出腰间的剑,将剑尖插进缝隙,撬了开来。



换成正常的冒险者,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有可能伤到爱剑的举动。



但他是哥布林杀手。



剑之圣女明白这点,并未显得惊讶。



木箱发出哀号般的喀啦声打开,里头装著埋在木屑中的黏土板。



剑之圣女就像爱抚似的,手轻轻点上黏土板上所刻的楔形文字。



「很古老……这文字非常古老。会是……和魔法有关的文字吗?」



她的举动令人惊叹,但只要知道她的事迹,相信也不值得惊讶。



既然是司掌律法的至高神大主教,不可能未蒙天神赐予鉴定的神迹。



「有和哥布林相关的记录吗。」



「这……」剑之圣女忧郁地微微歪头,金色发丝无声无息地滑下。



「实在没办法确定到这个地步呢,除非再详细解读……」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那我没兴趣。就交给你保管。」



「好的,我确实收下了。」



剑之圣女手放到丰满的胸口,深深一鞠躬。



即使她曾是冒险者,但这并非大主教对一介冒险者该有的举止。



她缓缓抬起头,彷佛把这些黏土板当成了礼物,将看不见的眼睛对过去。



「晚点我再搬到书库去。」



「……你搬?」



「既然您都托付给我了,就得尽到责任才行。」



哥布林杀手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就「吶」了一声,跨出一步。



她以舞蹈般的流畅动作,溜到几乎就要碰到他一身粗犷皮甲的距离。



微微刺激鼻腔的甜味,多半是她先前点的香。



「您马上又要回去了吗?」



「不。」



剑之圣女用力握紧了天秤剑。



「接著往南边出发。」



「……这样、啊?」



握住天秤剑的手,放松了力道。微微噘起的唇轻声说出「坏心眼」这几个字。



「似乎,不是为了哥布林?」



「同伴……」哥布林杀手说了。「同伴邀我,没办法拒绝。」



「您就是人太好……」



她的声音不是在责怪,却又微微带刺。



「但,」哥布林杀手开口了。



「没人知道哥布林会在何时何地出现。」



「说得也是。」



剑之圣女留下嘻嘻一声铃铛滚动般的笑声,退了开去。



明明没怎么弄乱,她仍理了理服装,重新握好天秤剑法杖,清清嗓子:



「如果要逆流而上,请务必小心。」



「哥布林吗?」



「因为我们收到几笔回报,说船被弄沉了。」



剑之圣女不回答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只以细小的声音告知这么一句话。



──祝您旗开得胜。



看著她用手指画出的圣印,哥布林杀手点头,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走远。



他不回头。



因为她必定也不希望自己回头。



§



「我、那个,乖乖听话买了下来,可是……真的要穿吗?」



「吓我一大跳。凡人(Hume)真的好会想有趣的主意,害我都觉得这样有点帅气了。」



「这在都城也算走在流行最前端呢。毕竟会露出手脚和皮肤,还只是最近的事。」



「……我倒觉得这个穿起来太小了说。」



水花四溅,四名少女娇嫩的嬉闹声,将河边点缀得多采多姿。



翌日,五名冒险者与两名女性,出现在木筏上。



拉起白帆的木筏,在平稳的风吹送下,缓缓往上游前进。



森人居住的聚落与水之都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易往来。



因为他们心高气傲,对货币也没兴趣,甚至不需要人制作的物品。



既然无法满足彼此的要求,生意也就不成立。



往上游行进的船,是为了和林立在河边的许多开拓村做生意。



因此,很少船会往更南方前进,去到人迹罕至的森人之森。



当然,也并非没有例外──



「就算这样,我可没想过会搞到得搭木筏去啊。」



「既然能借到,这样就够了。」



正当他们通过几个聚落、太阳也正要上到天顶之际。



在地图上所记载的最后一处村庄河边,和农民买了面包的矿人道士发起了牢骚。



他把抹上奶油的面包分给大家,哥布林杀手一边接过,一边淡淡回应。



「没什么好抱怨。」



「啮切丸你倒是很随遇而安啊。」



「是吗。」



「当然是了……来,长鳞片的。」



「这怎么好意思。」



巧妙控制长篙来操船的,是蜥蜴僧侣。



蜥蜴僧侣灵活地将木筏停到闸门内,咻一声呼了口气。



运河与天然河川之间存在高低差,而调整水位来加以配合的机关,就是这座闸门。



若欲从上游前往下游,就要将闸门中的蓄水缓缓放往下游,降低高度。



相反的若要前往上游,则要堵住河道、让水累积在闸门内,提升水位。



无论哪一边,船只或木筏要往来,都得等上一时半刻。正是上好的午餐时间。



蜥蜴僧侣用他大大的双颚吃起接到手中的面包,立刻转了转眼珠子。



「呣呣。只不过,一旦舌头习惯了,就是会怀念起那座牧场的东西吶。」



「哈哈哈哈哈,长鳞片的也愈吃愈精了啊!喂,啮切丸。你呢?」



「能吃就好。」哥布林杀手说完,微微往旁瞥去。



目光所向之处,可以看见牧牛妹和其他几名女子促膝而坐,撕下面包往嘴里送。



隔著铁盔看去的视线,和她频频瞄过来的视线,一瞬间交会了。



「……也不至于到这样。」



哥布林杀手补上这句话,视线落到手边。



他以小刀用力削整木头,似乎在制作某种器具。



器具分为两种,一是刻有奇妙沟槽的短木棒,二是前端削尖的长柄木棒。



哥布林杀手完成一件有沟槽的器具,马上又用刀刃抵住长柄的前端。



顺便偷个懒以单手接过面包,从头盔缝隙间塞进嘴里咀嚼,结果……



「欸,没规矩。」



牧牛妹立刻喝斥。



「不好好吃怎么行呢?」



「抱歉。」



哥布林杀手朝她一瞥,把剩下的面包一股脑儿挤进头盔里。



然后再度把视线落回手上,埋头作业。



牧牛妹「你喔实在是……」地发著牢骚,矿人道士贼笑著凑过来看他手上的东西。



「这玩意儿,是枪吗?」



说著兴味盎然地捡起其中一根。



乍看就是根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的寻常木枪。一柄前端甚至没有安装枪尖的简易手制武器。



「凭我的本领,箭穿不进水里。就算要投掷,木筏上也没石子可捡。」



哥布林杀手将轻轻抬起的枪尖举向太阳,仔细检查。



接著似乎觉得不够,再度开始用小刀把前端削得更尖。



「得预作准备。」哥布林杀手顿了顿。「比平常更需要。」



「啊啊,那件事吗?我也听说啦。」



矿人道士面露难色,丢下枪,盘腿重重坐下。



他从腰间的酒瓶上拔去瓶塞,把火酒倒进从怀里掏出的杯子,递向哥布林杀手。



见他像要拨开飘散的酒精香气般挥手后,矿人道士就自己将酒一饮而尽。



「船沉了……所以你认为那不是意外?」



「最好这么想。什么事都一样。」



前往上游的船只当中的例外──



那就是冒险者。又或是少数和森人建立起友谊的商人、猎人或药师之类的访客。



就不知其目的是去探索遗迹或洞窟,还是请森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猎捕野兽或采集稀有药草。



乘著木筏溯溪而上的他们,最终并未回来──这件事本身,嗯,是有可能发生。



会得知他们的船沉了,也只不过是因为森林中的森人好心将漂流物送来。



虽然也有些口无遮拦的人,会没凭没据地暗中说些「是森人弄沉了船」之类的话。



「也许是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以毫无疑虑似的语气这么说道,往妖精弓手的方向瞄了一眼。



她正眯起眼睛,大口吃著刚才拿到、称不上什么好货色的奶油面包,一双长耳频频摇动。



「嗯~在第一次待的地方吃的饭果然很棒呢。」



她捧著脸颊,哈呼一声吐了口气。女神官望著她那松鼠般的动作轻笑出声:



「就是说呀。因为一直以来都住在神殿,所以我也明白那种心情。」



「对吧,之前经过这里都是徒步走在岸上,搭船旅行还是第一次呢。」



虽然是木筏啦──妖精弓手说著,竖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



「啊,」女神官轻叫一声,秀气地将撕成小片放进嘴里的面包嚼碎、吞下:



「这里是那座堤防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座堤防。」



距离两人泡著温泉、仰望星空聊天,也已经是半年前以上的事了。



「哎呀,这话是指什么呢?」



柜台小姐说著,兴味盎然地歪头探出上半身。



女神官与妖精弓手见状,故意装傻似的抿嘴看向对方。



「是指什么呢?」



「是什么咧~?」



两人之间的秘密──要这么说或许太微不足道,做为回忆仍具有卖卖关子的价值。



见妖精弓手乐不可支地晃著长耳朵,柜台小姐不由得眯起眼。



「看来下次面谈时得严格审问一番呢。」



「这样难道不算滥用职权吗?」



「毕竟太让人痛心了,没想到您这位冒险者对平日总是坦诚相待的我,居然会有所隐瞒!」



接洽过成千上万冒险者的柜台小姐,听了妖精弓手的薄弱反驳完全面不改色。



而论年龄没上万也有两千的妖精弓手照理要能抗衡,却只会咕呶呶地发出呻吟,苦思不著对策。



「啊,不过,我也想听听看耶。」



也称不上是要打圆场,只见牧牛妹笑咪咪地拍了下双手。



「关于城镇外的话题──想听很多很多!」



「喔喔,这样的话……虽然是我遇见欧尔克博格前的事啦。」



牧牛妹的提议,打开了冒险故事的话匣子。



哥布林杀手的视野一角,不时可瞥见她滔滔不绝、大呼小叫的模样。



妖精弓手摇著长耳朵,动作夸张地连说带演,牧牛妹在一旁笑吟吟听著。



柜台小姐则不知爆了冒险者公会什么料,「要保密唷」地窃窃私语,让女神官听得双眼圆睁。



哥布林杀手将做好的十几根木枪绑成一捆,把木工器具塞回腰带。



「闸门开了就换手吧。」



「明白,明白。」



蜥蜴僧侣回答时尾巴一拍,拍得木筏摇动,让女生们尖叫嬉闹起来。



不久闸门开启,木筏与水一起流进溪谷之间。



「呜、哇啊……」



真不知有多少岁月,削凿过这片大地。



这条河正是时光留下的爪痕。



看似一块巨岩的山谷,形成了多重纹路堆叠的层积状。



这座从神代就存在的山,被河水花了同样悠久的岁月凿穿了。



连阳光都遮住的影子所落下的巨岩缝隙间,有溪水声回荡,有风儿吹拂。



原来如此,会有人称森人之村为幽世或影之国,也并非无法理解。



这里已经不是命定者(Mortal)的领域。



「好厉害……!」



木筏穿针引线般从巨大岩石间驶过,也难怪牧牛妹会惊呼。



四方世界里,多得是她作梦也想像不到的事物。



「再过去就是我的故乡!」



妖精弓手稳稳站在被白浪摇动的木筏上,竭尽所能挺起平坦的胸部。



「哼哼,如何!连矿人也打造不出这种景象吧!」



「毕竟这是天神的本事。是我们挥动凿子和槌子想刻下的至高目标。」



矿人道士捻了捻胡须,说得不太高兴。



「但这也不是森人做出来的吧。」



「呣叽!」



妖精弓手竖起长耳朵,一如往常地和矿人道士针锋相对。



身旁众人都已经习惯,比起看他们两人斗嘴,目光更加被景观所吸引。



女神官发出「齁欸……」之类看呆了似的声音,连连眨眼。



「好厉害呀……」



「我在公会的资料上读过,不过,亲眼目睹真的很惊人呢。」



柜台小姐颔首赞同,牧牛妹也在她身旁「我也是」地跟著点头。



「吓了好大一跳。欸──」



──你觉得呢?



牧牛妹想问出的这句话,并未离开她的嘴唇。



回头看去,伫立在木筏后方的他,正直视溪谷的远处。



「你怎么看?」



哥布林杀手一边接过长篙驾驭木筏,一边低声发问。



蜥蜴僧侣一边以奇妙的手势合掌思索,一边毫不大意地让双眼往上下左右扫动。



「唔,不是上,就是下吧。」



「嗯。」



「若是海上还不敢说,但河里不会有什么巨乌贼(Kraken)。」



「巨乌贼,」哥布林杀手复诵。「是指。」



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子。



「总之,十之八九会从上面来吧。」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