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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有如流浪者(Rogue Like)』(2 / 2)




灰色头巾店长傻眼地盯著那顶廉价铁盔,接著说:



「这么多年都没来露过脸,还想说无缘了,一照面就给咱搞这出啊。」



……真是,不愧是忍者大爷的徒弟。



这句呢喃带著无奈或佩服,女神官难以分辨。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语气和女神官常说的话很相似。



店长徐徐摇头,抓住小袋子塞进怀中,两眼望向她:



「要乖乖听话喔。先不提仪表,人家可是银等级冒险者。迟早会派上用场的。」



女神官来到这里后首次放松表情,轻笑出声,回答「我知道」。



「行。」



灰色头巾男子拍拍被金币塞鼓的胸口,允应了。



「这可是老师的请托。咱就试试看呗。」



哥布林杀手也是来到这里后,首次别扭地扭动身躯:



「……别叫我老师。」



光凭语气,女神官就能明白。



他在害羞。



§



「呼啊……」



户外的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得简直像从梦中醒来,或从水里跳出来时。



女神官忍不住喘了口气,然后又深呼吸几次,平坦的胸口随之上下起伏。



毫不夸张,真是令人窒息的时间、空间。她发自内心觉得那里并非自己的领域。



不是嫌恶感,而是疏离感。不能踏入的场所──没错,没有理由,靠得是理解。



「那……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回头一看,小小的杂货店仍坐落在身后。理应只是这么一家店。



如今她却再也不这么认为。



「黑手(Runner)──地下冒险者的聚集处之一。」



哥布林杀手的语气毫无起伏,平淡到令人觉得仁慈的地步。



他已经大剌剌地走向前,没有回头,女神官连忙小跑步跟在后面。



「地下……」她轻声说道。「……没加入公会,的意思吗?」



「对。」



女神官仍旧无法理解。



没有冒险者公会给予的身分证明,也缺乏委托的保障。



除了自己以外无依无靠──明明非常令人不安。



「所以,他们会藉那类暗号或做法证明身分,保护自己。」



他再度用淡漠的语气说道,彷佛看穿了女神官的内心。



不隶属于任何组织,自由自在地生活,同时也意味著没人会保护自己。



既然选择居无定所地生存,就连曝尸荒野都必须接受。



那就是──流浪者(Rogue)吗。



「世上也有这种生存方式,也有这种地方。」



哥布林杀手静静停在身体僵硬、似乎在害怕什么的女神官面前。



语气虽然一如往常平淡──……



──但不会让人想主动造访。



女神官觉得他好像在这么说。



「剿灭哥布林──」以此开头的他,沉默了一瞬间。「光是剿灭哥布林,不能算冒险。」



女神官只简短回答了一句「是的」。



他之前都没有来这种地方的理由,她也隐约明白了。



女神官前进几步,终于有种离开杂货店的真实感,回头瞥向远处。



看了笼罩于黑影之中、彷佛蜷缩在原地的建筑物一眼,吐气:



「……那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们收取金钱,有时充当善人,有时扮演恶徒。就是这样。」



女神官──依旧无法理解这种生活方式。



是吗。女神官的呢喃,不知是否传达给了他的背影。



他再度大剌剌地迈步而出,女神官小跑跟上。



「接下来──」



「那家伙叫我去求证。我打算照做。」



「求证……」



「没错。」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覆,吁出一口气。听起来也像轻微的笑声。



「我也只有听老师提过。不是一直都在做这种事。」



「是!」



女神官点头。沉重的心情与声音,好像变轻了一点。



§



「感觉……对方有点太急躁了。」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求证,又得钻进哪条小巷子里……



女神官因意外而吃惊,因尴尬而扭动身子。



打扫整洁的室内。擦拭乾净的餐桌。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的自己。



离开边境之镇,在干道上走一小段路,穿过石墙与篱笆,牧草地的对面。



是哥布林杀手借宿的那座牧场。



「是吗。」



「对……」



坐在自己旁边的哥布林杀手,正与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牧场主人交谈。



她当然不是没见过牧场主人。



之前说过几次话,她也曾经来牧场叨扰。



成为冒险者后,第一年春天的那场战斗──至今仍历历在目。



所以彼此称不上陌生,然而,像这样面对面交谈的经验,倒还是第一次。



──……呜呜。



她困惑得目光左右游移,和坐在桌前的牧牛妹四目相交。



稍早之前,她因为他白天就回家而大吃一惊,看到身旁的女神官又吓了一跳。



再加上他表示有话要跟牧场主人谈,吓到第三次,说著「我去泡茶喔」便走进主屋。



牧牛妹真的去泡了茶,倒进杯子,现在就放在女神官面前。



女神官喝了口冒著温暖蒸气的茶,松了口气。



不可思议的是,味道有点像平常柜台小姐在公会泡给大家喝的茶。



──大概是茶叶一样吧。



牧牛妹似乎发现女神官在发呆想事情,轻笑出声。



──真受不了这个人,对不对?



她彷佛正在这么说,女神官也放松下来,扬起嘴角。



「对方建议废了牧草地……改成麦田吗。」



「嗯,是啊。把篱笆跟石墙都拆掉……开辟新田,之类的。」



牧场主人愤慨地回答哥布林杀手。



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对哥布林杀手为何要问这件事有一丝困惑。



因为对牧场主人而言,这种情况已是家常便饭……吧。女神官不太清楚。



「对方出的金额不坏。再说我也上了年纪,不多请人手,想必没办法一直经营牧场。」



所以迟早得转换方针。牧场主人传达出这个意思,板起脸来。



「不过啊,我可没打算都这把岁数了,还跑去挑战全新的领域。」



「原来如此。」



哥布林杀手彬彬有礼地应声,往窗外瞥了一眼。



不,正确地说,铁盔遮住他目光的动向所以看不见,但女神官就是有这种感觉。



她也跟著朝窗外看去,牛只悠闲地在辽阔的牧草地上吃草。



好吧,尽管称不上大──她认为这座牧场拥有很棒的土地。



哥布林杀手似乎也是,用依然有礼的语气接著说:



「而且若要将这块地转成田地,就需要人手帮忙。」



「这也是我看不顺眼的一点。对方说愿意派人过来,虽然是小佃农。」



收人家的钱,借人家的人,照人家说的话耕作。



原来如此,或许真的称得上舒适的生活。



连亲自下田都没必要,因为等于有雇员工。



不失为一种悠闲自在的养老方式。



「──不过,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自耕农(Yeoman)。」



牧场主人的语气却带著些许自豪,如此断言。



这里是由他守护、由他开拓的他的土地。



无论要雇人还是改作,都该由他自己决定的土地。



「……」



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吸气,吐气。



「我也这么认为。」



仅此一句话。然而牧场主人似乎很满意这个回应,轻轻点头。



面色凝重的脸浮现淡淡苦笑,接著转为疲惫的叹息:



「更何况,那家伙还说要帮你介绍男人……」



「咦。」



与此同时响起了茶杯碰撞声,不晓得是女神官还是牧牛妹弄出来的。



至少可以确定,牧牛妹差点忍不住从位子上跳起来。



她瞪大眼睛,困惑──不知所措,或者说是像在闹别扭,语气带刺地说:



「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



「所以我拒绝了。」



牧场主人讲得轻描淡写,将红茶拿到嘴边,喝了一口。



「我们又不是贵族。我从没想过要因为家庭因素考量你的婚事。」



言外之意应该是,若牧牛妹有那个意愿则另当别论。



她红著脸「唔──唔──」咕哝著,手臂动来动去,一副不知道该往哪摆的模样。



女神官感到坐立难安,默默垂下视线,望向身旁的他。



他──虽然看不出表情,但在思考什么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陷入沉默。



完全没察觉他是何时喝的,眼前的杯子早已全空。



「……哥布林杀手,先生?」



「嗯。」



简短的回应。语气平淡、无机质,彷佛专注在某件事上。



他「喀」一声,粗鲁地从椅子上站起。



「我去整理一下思绪。」他对牧牛妹说。「能让她在这等吗。」



「咦,啊……」牧牛妹困惑地点头。「嗯,我是觉得没差。」



「抱歉。」



哥布林杀手说完,微微低下头。



女神官想讲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最后还是闭上嘴巴。



他就这样转头面向牧场主人:



「不好意思。帮大忙了。」



「……是吗。」



牧场主人的回应不带任何情绪,显得模棱两可,把杯子放到桌上。



「那就好……」



「是的……很有帮助。非常。」



哥布林杀手没有回头,大剌剌地迈步而出。



接著粗鲁推开主屋的门,「啪」一声将门关上,走掉了。



「…………」



「……哈哈。」



女神官和牧牛妹看著关上的门,彼此使了个眼色,无力地耸肩。



§



──目标是牧场。



哥布林杀手下达结论,却马上摇头。



──恐怕,那只是手段。



风吹得脚边杂草沙沙作响,越过篱笆拂向街道。



哥布林杀手像要跟著那阵风似的转过头,仰望天空。



他看见有鸟飞在高空中。阳光透过铁盔的面罩照进来,令他眯起眼。



各种事情牵扯在一起,彷佛环环相扣,逐渐从身后拖住自己。



他并不觉得当前的状况令人厌烦。也没有厌烦的理由。只不过──……



──对付窝在洞窟的小鬼,单纯多了。



他越来越常这么想。



到头来,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些事?肤浅的想法使他嗤之以鼻。



凡事都要看「做」还是「不做」。理应如此简单。



他努力将意识维持在平常的状态,大剌剌地走向牧草地。



边走边思考,牛只慢条斯理走近熟悉的铠甲身影。



他轻轻抚摸它们的鼻子陪它们玩,随便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



既然想不明白,就该一样一样整理清楚。



哥布林杀手随手捡起一根木棒,在地上比画著。



目标是牧场。原因为何?



他拉出一条线,在末端画圆,又在圆形旁边画了个小圆。



接著画线标出自己记忆中的城镇、街道、牧场,以及堆高的石墙和篱笆的位置。



破坏篱笆、弄垮石墙、填平牧草地──让牧场变得空无一物,要做什么。



──目标是牧场。



可以确定这部分没问题。至今的计画全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显而易见。



虽然有点像强迫观念(Paranoia),有时这也是必要的。



跟许多流浪者(Rogue)的原则一样,小心谨慎能换回一条小命。



然而,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他画不出更多线。



防守成功不代表结束。剿灭哥布林不代表结束。摧毁巢穴不代表结束。



──冒险真困难。



「怎么,哥布林杀手。你在这自言自语干么?」



威风凛凛的嗓音从上方直射而下,彷佛在对他伸出援手。



哥布林杀手「呣」了一声,抬起头,只见女骑士带著大胆无畏的笑容。



背后是一脸无奈的重战士,以及和他同个团队的少年斥候、少女巫术师、半森人轻剑士。



这么看来──



「冒险吗。」



「噢,不是,我们要去水之都。他们也马上就会离开城镇,跟我们会合。」



「他们」指的是长枪手和魔女吧。哥布林杀手搜寻记忆,做出结论。



「所以,你在烦恼什么?我看看──……这是?」



「地图。」



她探头望向地面,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



他用手中的木棒指向小圆:



「我搞不懂敌人盯上这里的意图。」他咕哝道。「虽然以前也有过。」



「什么嘛,因为这里是分城吧。」



她回答得极其乾脆。



女骑士一副「哎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的态度,得意地挺起被铠甲包覆住的胸部。



「分城。」



「嗯。又叫支城,简单来说,就是用来保护主城的城堡。有时在攻城前也会简单盖一座出来。」



「唔。」



对于来自陌生领域的意见,哥布林杀手佩服地沉吟。



真有意思。是自己不知道的范畴的辞汇。他集中注意力。



但她似乎没察觉到,信心十足地侃侃而谈:



「无视这座分城就攻不进本城;反过来说就算想先拿下分城,也会遭到本城的攻击。」



「真棘手。」



「嗯。」女骑士点头。「因此很多人会用谋略处理分城。」



例如以谈和为筹码先把分城排除掉──……



女骑士娓娓道来的战争故事,俨然是合战的军略,是骑士才会懂的知识。



他不清楚她的来历,不过自由骑士、经验丰富的骑士,都一样是骑士吧。



哥布林杀手频频点头嘀咕「原来如此」,将知识牢记在脑海。



他没聪明到听一次就能全部记下。不过,他随时都做好努力记住的准备。



「……不,这怎么看都是这座牧场的地图吧?」



「呣!?」



然而重战士从女骑士身后探头一瞥,打断了她的授课。



女骑士吓得惊呼到快要破音,抬起视线瞪向重战士,抗议道:



「呃,这、可是!我说的话不仅合理,根本超超超有道理的吧!?」



「是要加几个超啊……」



「不。」



哥布林杀手诚心向她表示敬意,努力用恳切的语气说:



「是事实……有帮助到我。感谢。」



「你看!」



女骑士眼见援军出现,骄傲地抬起头回呛,重战士叹了口气。



她这副德行竟然是真正的骑士,所以才让人头痛──他似乎经常这么觉得。



哥布林杀手看著他们俩及一行人(Party),随后低下了头,大概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吧。



「抱歉,耽误你们出发。」



「没差啦,没差。」



重战士甩了甩戴著粗犷手甲的手,一笑置之。



「唠叨著没时间、没空什么的硬要省那几分钟,才真的叫浪费。」



「是这样吗。」



「没错。虽然要视时间及场合而定啦。」



「是吗。」



他们又聊了两、三句,重战士的团队便往街道方向迈步而出。



前往水之都的旅程、往返的天数,在当地的行动──哥布林杀手思考著许多事。



自己该怎么做?该如何行动?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重战士说过他想成为王。



原来如此,无疑是困难的目标。



并非只要打倒眼前的哥布林即可。



想必得去见识、钻研、思考、决定更多的事。



「……冒险真困难。」



哥布林杀手大剌剌地走向前,思考自己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那里有计策。



无论何时。



因此要采取对策。



尽管目前大部分的选项,都非常不符合冒险者的作风。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



──像个流浪者(Rogue like)那样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