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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有如流浪者(Rogue Like)』(1 / 2)



他问「要来吗」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反射性回答了「要!」呢?



女神官走在散发腐臭味的暗巷,有那么一点后悔。



眼前是默默前行,身穿粗糙铠甲的背影。



尽管已迁就她的步伐,女神官仍非得小跑步才追得上他。



「哒哒哒」地追著他的背影,将锡杖抱在莫名心跳加速的胸前。



在这座城镇生活了好几年,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



贫民窟──或许该这么称呼它吧。



虽说边境镇被定为开拓据点之一,还是会沿用镇上原有的设施。



因此,她战战兢兢环视骯脏、破烂的民宅挤在一起的画面。



生平第一次踏入镇外漫无秩序地向外蔓延的这一带(Sprawl)。



当然,她是地母神的神官。



不会对瘫坐在地、两眼无神、身穿破衣又污言秽语的人产生嫌恶感。



不,应该说纵使不敢接近,倘若对方需要帮助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天真到会对任何人都伸出援手……



──果然该请她跟我一起来吗?



她边想边加快脚步,彷佛要向那不知不觉拉开距离的背影寻求依靠。



『要不要我陪你?』



还在冒险者公会时,妖精弓手问过她。



『我去找人帮忙。』在他如此提议,接著说:『你们保护寺院。』之后。



敌人──前提是有的话──目的及动向尚未明朗。需要做好准备。



原来如此,考虑到几天前的冒险,亡者和小鬼未必不会盯上地母神寺院。



也就是说,哥布林杀手愿意在这种状况下采取行动。



光这样就令她异常兴奋──……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听见那句分不清是问句还是告知的「要来吗」时,回答了「要!」



然后对妖精弓手说──大概吧,她也记不太清楚──寺院那边同样令人担心,所以不用陪我去,之类的。



看她随口就能讲出一串理由,其他人都为之无奈──的样子。



──呜呜……



回想起来,真是糗到她的脸烫得快要喷火。



──我都十七岁了耶。



直接面对自己幼稚的一面,对女神官来说非常可耻。



许多冒险者都在为此行动。



就算去除掉自我感觉良好的那部分,他们也是为了地母神的寺院,以及自己的家人而奔走。



总觉得,该怎么说呢,非常成熟……她心想。远比自己成熟许多。



正因如此,她压低音量启齿,以免这种心情被他察觉到。



「那、那个,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



「你说的人……你认识的人,在这一带……吗?」



她感到意外。同时也觉得很正常。



两人共同度过的时间称不上短。



只出没在牧场、公会、洞窟的他,在镇上会有认识的人吗?



然而别看他这样,其实经常若无其事地向陌生人搭话。



而且非常熟练(Veteran)。某种意义上,他的人脉广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都三年了。



这个人还是深不可测。女神官有点寂寞,同时也很高兴。



有种令人雀跃的书,还剩下好几页可以读的感觉。



「确实是我知道的人,但不能说认识。」



他低声沉吟后,简洁地说明。女神官头上冒出好几个问号。



「什么意思……?」



「来了就知道。」



他都这么说了,女神官也不方便再多问什么。



哥布林杀手像在找东西似的,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在贫民窟游走。



女神官宛如一只幼鸟,拚命追在后面,却不明白他在找什么。



过一阵子,他大概是发现女神官有多卖力了,像平常那样淡淡开口:



「暗号。」他低声说道。「师父告诉我的。」



「暗号……」



「他们会做记号。在门上。」



「噢……」



不久后,他在一栋房屋前停下脚步。



独自伫立于镇外的,小小的──……



「杂货店……?」



女神官看著炼条行将脱落的吊牌,歪著头。



这就是暗号吗?不对,哥布林杀手说暗号在门上。



她沉吟著将食指抵在唇瓣,移动视线。



双眼来来回回地寻找目标物,最后才在门上角落瞥见小小的刮伤。



看起来也像沾到了白粉,她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进去啰。」



「啊,是、是!」



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的她,急忙跟随先推开门的他进入屋内。



──又暗又狭窄。



那是她的第一印象。



天还没黑,生锈的油灯却是点燃的,烧著环伺在旁的小虫子。



黯淡橘光一圈圈照下来,导致房里的影子像在跳舞一般。



女神官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不由得眨眨眼。



四面八方的墙壁里嵌著高度直达天花板的架子,上头是积了薄薄一层灰的各种商品。



生意不好、冷清、即将倒闭。这是间怎样的杂货店,一目了然。



「那、那个,哥布林杀手先生……?」



「……客人,你在找什么咧?」



女神官轻声呼唤,却被从暗处传出的声音吓得「呜!」绷紧身子。



她连对方何时出现,还是一开始就在那里都不晓得。



店内角落,一名矮小的男人睡眼惺忪地坐在商品堆中。



是圃人(Rare)还是矿人(Dwarf)……不,也可能是凡人(Hume)。



疑似男性,但他的年龄、种族,女神官都看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那人蒙著灰色──像狐狸的──头巾,把脸遮住了。



「黄铜提灯。」



哥布林杀手像在默背般,低声对店长说道。



「还有油。」



「这位客人,你是冒险者对吧?」



──哦?



女神官微微睁大双眼。



店长不耐烦的语气,好像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但那是因为她累积了不少经验,否则八成察觉不到──……



「之后要去干么哩?」



店长问道,从头巾边缘对两人投以试探性的目光。



视线刺在身上。女神官下意识用双手握紧锡杖,彷佛要遮住她平坦的胸部。



哥布林杀手点头说道:



「杀大蛇(Serpent)。」



「……好的。」



语毕,店长身轻如燕地动了。女神官立刻忍不住「哇」了一声。



──简直像魔法。



店长背对的墙壁,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出现在身后的,是与这家狭窄店铺不相衬的闪亮厚重大门。



「哼哼。」



店长看到女神官的反应,得意地发出哼笑声。



女神官觉得他像圃人。但也只是觉得而已,这样的印象很快就消失了──



「小妹妹和小鬼杀手大爷,欢迎来到流浪者(Rogue)的聚集地(Guildt)。」



§



「咱们不是想让一群恶徒勾搭起来交朋友啦,只是组个公会方便些。」



这部分跟冒险者公会没什么差别。两人跟著暗自窃笑的店长,走在狭窄的通道上。



那家小店后门有这样的空间吗?女神官不清楚。



店长也一样谜团重重。不像圃人,不像森人,不像矿人,也不像凡人。



总感觉灰色头巾底下有对兽耳,也觉得衣服底下有蜥蜴的鳞片。



──大概是,魔法。



女神官再次心想,但同时也认为不该过问。



世上也有不知道会比较好的事。况且该问的问题很多。



「和冒险者公会一样……意思是,会接受委托吗……?」



她提心吊胆地开口,问的是身旁的哥布林杀手,店长却回答了:



「哎,透过中间人(Fixer)从雇主(Johnson)那接单来跑(Run),这部分一样吧。」



店长半点声响都没发出,俐落地前进,所以只听得见她和哥布林杀手的脚步声。



不对,哥布林杀手走起路虽然大剌剌的,却没什么声音。



每当长靴喀喀作响,锡杖摇晃出声,女神官都会觉得非常丢脸,头微微低下。



店长瞄了她一眼:



「也有人不信任冒险者公会,跑到咱们这边来。」



「这里就值得信赖吗?」



哥布林杀手忽然用相当无礼的语气问。



「天晓得。」店长愉快地咯咯笑著。「有信用(Credi)就够了。」



呣。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私下求证可是行规(Etiquette)。骗人不对,被骗的那方也没资格抱怨,这圈子就是这样。」



「是吗。」



「重点在于,吵著是谁谁谁的错、拗人帮自己擦屁股的黑手(Runner),太难看了。」



店长的语气彷佛在阐述极为重要的事,不屑地哼了一声。



「把『最近的年轻人』挂嘴边是上了年纪的证据,但只会抱怨的年轻人真的越来越多。」



那大概……想必是人生态度(Style)的问题吧──女神官心不在焉地想。



她听过传闻。从事地下行业,在阴谋蠢动的大都会暗影中狂奔的人。



没有任何势力会出面保护他们,只依靠自己的技术及知识维生。



那样非常自由──自由得教人害怕──所以才会被要求人生态度吧。



女神官觉得那种生存方式十分没保障,令人不安,身体抖了一下。



她有寺院及冒险者公会做后盾。



主动站到连这些后援都没有的地方,她完全无法想像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



「当然啦,没人想跟会背叛的家伙结伙……对吧。」



店长不晓得是如何解释她的颤抖,像在安抚似地说。



「总之咱没那么不识相,因为咱在两年前的收获祭受过大爷关照。」



「啊──……」



女神官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身在昏暗的场所。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名戴灰色头巾的男人──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收获祭时,她拚命挥舞锡杖跳祭神舞的模样,大概被他看见了。



哥布林杀手咕哝道「那件事吗」,女神官却没多余的心思好奇。



她觉得瞬间刷红的脸被人看见很难为情,不禁感谢起周遭的黑暗。



店长似乎没发现异状,推开最底端的门。



紧接著,从门缝间透出的光令女神官眯起眼。光线刺痛习惯黑暗的双眸。



「……酒馆吗。」



「还没开店就是了。」



女神官眨眨眼睛,一旁的哥布林杀手和店长则若无其事地交谈著。



「你看得见吗……?」



女神官不经意提出曾经抱持过的疑问。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这次仔细地告诉她:



「走进暗处时闭上单眼。如果时间不长就能切换。」



「好、好的……」



这段期间,女神官的眼睛终于也习惯了,酒馆的模样映入眼帘。



她所知的酒馆,是公会的酒馆,或是镇上旅店中的酒馆。



这里的酒馆相较之下,该怎么说呢,偏昏暗吗──……



──……好、安静……?



若是晚上,或许还会给人其他印象,但现在可是正午。



打扫得很整洁的这间酒馆,是除了吧台外只剩几个座位的小店。



本来可能是武器库之类的吧。她突然产生这样的印象。



一名系领结、身穿黑背心的美丽女性,正在吧台后面擦杯子。



微弱的水声,使女神官发现她不只是吧台小姐(Barmaid),而是真正的──下半身泡在水桶里的──人鱼主(Mermaid)。



她察觉到女神官的视线,微微一笑,女神官红著脸,急忙移开目光。



视线前方是黑毛兽人们──本以为是狗或猫,结果两者都有──在帮乐器调弦。



入夜后应该会由他们和她们负责演奏,提供酒品,让黑手(Runner)们聚在这里聊工作(Run)吧。



是女神官完全无法想像的世界。



「地下酒馆(Speakeasy)吗?」



「哎,算是一种样式美吧。毕竟需要时也会经手些违禁品。」



店长俐落地爬上吧台椅,哥布林杀手坐到他旁边。



听见椅子被铠甲压得吱嘎作响,女神官连忙仿效两人,坐到椅子上。



还没开口,吧台小姐就静静将一只玻璃杯滑到她面前。



本以为是酒,恰好倒满一整杯的却是牛奶,女神官客气地举起杯子。



不知不觉间,角落的兽人们也拿起各自的乐器,开始演奏乐曲。



女神官从未听过那分不清是喇叭或竖笛的神秘旋律,却非常悦耳。



「教得很好。」



哥布林杀手喃喃说道,手里也已经拿著一只杯子。



好像是掺水的麦酒。至少他们没打算让来谈生意的人喝烈酒。



「嘿嘿。」店长害臊地用手指摩擦人中。「……那么。」



「嗯。」哥布林杀手点了下头。



之后的对话,令女神官整个人陷入呆愣状态。



「这位客官,请你放松点,别那么拘束。」



「那就不客气了。借一杯一椅打声招呼,还请让我先来。」



「感谢你的多礼。不过如你所见,咱蒙著面,让咱先来吧。」



「你也看到我是干哪行的,让我先吧。」



「不不不,大爷你还是之后再说吧。」



「不,你才该之后再说。」



「那么,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好意思,你请。」



「以这副模样问候还请包涵,晚辈生于西方边境开拓村,师承木桶骑士,以杀小鬼维生。」



「承蒙你顾虑周到。初次见面有失远迎,大老板不在由小人僭代,咱是戴灰色头巾的狐。」



「感谢你愿意赏脸。还请抬起头来。」



「不不不,请你先抬头。」



「这样我很困扰。」



「那么乾脆一起吧。」



「还请多多关照。」



「悉听吩咐。」



他们搭配著飞快的肢体语言,一口气讲完遵循格式的应酬话。



女神官听懂的只有极少数,大部分对白她都觉得像是咒文之类的东西。



两人互相垂首,对话结束的瞬间,几乎在同一刻抬头,吐出一口气。



虽然她完全无法理解这段互动,对他们俩来说,似乎是必要的。



灰色头巾店长咧嘴一笑,轻松地接著道:



「那么大爷,你有什么需求?」



「情报。」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简洁易懂。



「我想知道水之都酒商最近的动向。」



「咦。」



女神官差点把举在嘴边啜饮的牛奶摔到地上。



那是──尽管这名字称不上毫无关联。



女神官眨眨眼,像他一样低声沉吟,却想不出答案,歪过头:



「……有什么、关联吗?」



「不知道。」



这次的回答也简洁易懂。



「所以才要调查……请人调查。再采取对策。」



「齁齁。」店长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摸著下巴:「原来如此……」



接著像蜘蛛或某种生物般,伸出又短又粗的手指,在空中搔抓似的祟动。



「那,你打算出多少?」



「你想要多少?」



女神官叹了口气──啊啊,他果然没打算跟人家交涉。



灰色头巾立刻眯起眼,目光变得锐利,声音低沉得有如手中握著一把短刀。



「你的意思是,要拿钱往咱们脸上砸?」



「对。」



哥布林杀手却答得轻描淡写。



「这件事很重要。办不到就算了。」



「你觉得咱们办不到?」



「办得到吗?」



店长隔著灰色头巾,对廉价铁盔底下投以明显在打量身家的视线。



女神官下意识握紧锡杖。



因为她觉得,说不定会有状况──虽然无法想像是什么状况。



当然,那称不上是做好准备、即刻应变,纯粹出于紧张罢了。



这并非她熟悉的野外冒险。而是都市的冒险。



事到如今女神官才有所自觉,自己身处在未知的领域。



本以为经过两年,应该多少适应些了──结果还是这样。



「……」



气氛紧绷,不知何时起,音乐的音色也从女神官耳中消失。



总觉得吞口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甚至想屏住呼吸。



不晓得过了多久──恐怕没有她想得那么久──店长竖起三根手指。



哥布林杀手看了,随便搜了下杂物袋,拿出四小袋金币扔到柜台。



在柜台上滑动的袋子发出锵啷声。



「……大爷你很不擅长交涉哩。」



不久后,店长吁出一口气:



「出手阔绰和单纯的肥羊,只有一线之隔喔。」



「我和你既非朋友,也不是伙伴。」



哥布林杀手平静地说,在铁盔下轻轻吐气。



「却要你们帮忙做我做不到的事。相应的酬劳,还是该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