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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之段 钢骨试炼场(2 / 2)




「尸袋。给六个也没用。五个就够了。」



死光就没人收尸啰。女战士在你背后吐气,听起来像忍不住笑出来。



单纯的闹剧,不值一提──有必要这样吓人吗?你板起脸来。



因为这点小事就害怕的人,根本不该进迷宫。



虽然你无法判断这是国家的温情,还是这名女性近卫兵的温柔……



「会怕的话回故乡如何?有家人在等你们吧,大概。」



你抬起嘴角,回头问伙伴「可以吗」?他们点头回应。



「我都可以。」虫人僧侣说:「你不进去的话,只要去找其他人就行。」



你摇头表示没那个必要,告诉近卫你们不介意。



「是吗?」近卫兵眯起眼睛。「各位感情真好。虽然光是感情好,并不能让人活下来,不过──」



远比关系差的团队好。



她轻声说道,你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关系好──是这样吗?你不清楚。



恐怕要等从这次的探索中生还后才能确定。



你又看了众人一眼,慢慢踏进迷宫的黑暗。



近卫兵朝你的背影呼喊。



「欢迎来到试炼场Welcome to Proving Grounds!」







眼前是固定在岩石上的梯子,不久前,你们才沿著它爬下来。



让所有人都能回到这里,就是身为团队头目L e a d e r的你的任务。



然而……你眨眨眼睛。



迷宫的影子以异常的浓度盖过周围的空间,连呼吸都会感觉到压力。



再怎么定睛凝视,眼睛也没有习惯暗处的迹象,模糊的光芒飘在空中。  



只看得见浮在黑暗中的通道的轮廓线。



「好,照之前的安排。两位战士和我站前面,你在后方戒备。」



「瞭解!」



不过有有经验的人在,整个过程果然很流畅。



半森人斥候按照虫人僧侣的指示站到队伍后方。后卫不只有女性令人心安。



你听说这座迷宫超自然的空间,正是干扰军队进入的最大阻碍。



鲜少在迷宫里遇到其他冒险者,似乎也是拜其所赐。



走道感觉只能供三个人并排,又巨大得彷佛能容纳巨龙坐在那边。



要在这个状况下掌握十人、百人的状态,会有多么困难……不。



归根究柢,你该顾虑的是包含自己在内的这六人。你的责任十分重大。



「呵呵,那就麻烦你啰,头目。」



这时,柔软的手放到你肩膀的重担上,撩人的吐息抚过耳边。



回头一看,女战士笑著眯起眼睛。你用僵硬的声音回应。



但是,嗯,你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冷静地检查挂在腰间的刀上的钉扣,确认刀鞘的状态后收刀入鞘。



尽管它只是把量产品,不是什么名刀,在这次的探索过程中,众人的性命就寄托在上面。



不只有你,而是六条人命,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



「那走吧。随便找条路好了,我看看,就从那边……」



「啊,那、个,请等一下……!」



这个再从姊真是的。你仰天长叹,诚心感谢阻止她的女主教。



这位堂姊果然缺乏紧张感吧。同伴真是可靠。



「不、不画地图会迷路的……那个,而且,我记得……」



女主教似乎敏锐地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红著脸低下头,语气随著愈来愈小的声音,变得毫无气势。



「第一次探索的时候,要从第一间墓室开始……对不对?」



你回答「我正有此意」,望向女战士及虫人僧侣确认。



「进去,战斗,拿到宝物,回去。很简单对吧。」



女战士轻笑著说,你却笑不出来。



实际上,你不久前才看到她的团队因为那场冒险迎来了什么样的下场。



就算不论这件事──想在这座迷宫中生存下来,绝不容易。



连那细微的轮廓线,前方不远处都像晕开来似地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的路。



连光芒都能吞没,永无止境的暗黑迷宫。怪物何时来袭都不奇怪。



光要看见六名同伴的脸就够困难了,难怪军队也无法离开。



你握住不知不觉因紧张而僵硬的手,放开。



不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关系,而是因为你看见堂姊僵硬的表情。



你将本来要斥责堂姊的话吞回去,只是提醒众人多加注意。



进去,回来。反省会什么的,通通要等一切都结束后,大家还活著再说。



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我是有之前探索时用过的地图。」



虫人僧侣喀唦喀唦地从怀里拿出卷起来的羊皮纸。



摊开一看,虽说只有一小部分,是张画著迷宫地形的地图。



精致又美丽的地图,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有制图技术的人之手。



从你旁边探头窥探的半森人斥候「哦──」发出缺乏干劲的声音。



「喔,这位大哥,你准备得真齐全。咱还以为是从军队之类的地方流出的东西咧。厉害,比专家还厉害。」



虫人僧侣忽然沉默,嘴巴敲得喀喀作响,然后咕哝道。



「……是我。」



「啊?」



「是我画的。」



「哎唷……」



你们才刚认识,对彼此不甚瞭解。



你心想,这时女主教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你表示疑惑,旁边的堂姊则马上明白她的意图,将地图递给她。



「来,给你!」



「啊…………谢、谢。」



女主教感叹出声,佩服地抚摸地图,彷佛在爱抚它。



「……你看得见吗?」



是的。女主教轻轻点头,回答虫人僧侣的问题,一面轻抚地图,一面接著说道。



「我不是完全看不见……只要感觉墨水和纸触感的差异,就能明白。」



「是吗?」虫人僧侣说:「哎,这么暗跟视力好不好也没关系。」



你微笑著点头,思考片刻后,问女主教要不要试著画地图。



「咦……?」女主教惊讶地抬头凝视你。「我吗?」



让前卫边画地图边行动,当然有危险。



后卫的话,你希望斥候负责戒备,至于堂姊……堂姊就算了。嗯。



「……我有种被弟弟鄙视的感觉!」



你开玩笑唬弄过去,再从姊有点激动地大喊。



但这并不是她真心的反应,而是要缓解身体的紧张。



就算是好了,如果最后能让她放松下来,你也不打算责备她。



「这是老大想让大姊专注在法术上的贴心之举!」



不愧是半森人斥候,简直能跟你心灵相通。你刻意点头。



不知所措地听著你们交谈的女主教,不久后也握紧拳头。



「那、那个,那么……我会认真做好这份工作。」



你只说了一句「麻烦了」。



感觉责任感强烈的她,应该不会犯下愚蠢的失误──而且,对象是这座迷宫。



如森人僧侣方才所说,你认为不依靠双眼反而比较不会迷路。



更重要的是──



「呃,那么地图请借我一下。」



「好……噢,你有铁笔吗?木炭也行。」



「啊……不好意思,可以借我吗?」



摊开羊皮纸,准备画地图的她,显得有点雀跃。



这对于缓解她冒险失败,跑去当鉴定师的经历造成的郁闷之情,应该有不错的效果。



「前提是要活得下来。」



女战士见状,轻声说道。



「但我觉得贴心的男生很棒。」



你无视她的调侃,重新望向迷宫深处的黑暗。



一直站在入口,什么都不会开始。



你却觉得你们已经聊了很久。



虽然准备确实很重要……你应该是下意识害怕踏进迷宫深处吧。



你缓缓摇头,努力刻意控制双腿向前移动。



──走吧。



大家都默默跟著你。







你屏住气息。



不对,是感觉每走一步就会被逐渐吞没。



照理说你们并没有前进多少,回头却已看不见地上的光线。



唯有隐约可见的通道轮廓线向前延伸,被黑暗盖过,最后中断。



看前面也没用。你有种独自被拋弃在黑暗中心的感觉。



不晓得是满溢迷宫的瘴气使然,还是因为知道这里有怪物,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的,抑或两者皆是。



无论如何,现在你知道在迷宫里几乎不会撞见其他团队。



人在迷宫里是孤独的。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力量,以及团队同伴。



这里已经是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的领域。



即使立刻夹著尾巴逃到地上,也未必回得去。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有没有进过迷宫会拉开冒险者之间的差距,也是理所当然。



「你该不会怕了吧?」



女战士在旁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你摇头否认。



你询问众人「还好吗」,伙伴们各自用有点僵硬的声音回答「没问题」、「可以」。



──女主教没有回答。



哦?你转头一看,她正专心地默默用铁笔在羊皮纸上画地图。



这次有可以拿来当范本的地图,又几乎没有岔路,不可能画错。



你问她「还好吗」,在堂姊的催促下,女主教用拔尖的声音回答:



「是、是,不、不好意思,我太专注了……」



你摇头表示没关系。远比紧张得不能动来得好。



「墓室里面……会有什么样的怪物呢?」



堂姊喃喃说道。虫人僧侣低声回答「千差万别」。



「一楼比较多小型的人形怪物。也有像冒险者的家伙……剩下就是,哎,财物吧。」



「财物吗?」



「理由不明。但不在迷宫里徘徊,而是待在墓室的怪物,身上会有宝箱。」



侵入并掠夺H a c k a n d S l a s h。可谓冒险者的典型。



因此,「像冒险者的家伙」反而更引起你的兴趣。



潜伏在迷宫里的通常都是怪物。冒险者会攻击冒险者吗?



「不清楚。」开口的是女战士。「盗贼。也可能是灵魂被抽走的……死人?」



她的语气比刚才调侃你的时候僵硬了一些。



你直接地问「难缠吗」?她支支吾吾地点头。



「像冒险者的那些……或许真的是冒险者……不过,嗯。」



遇到就逃吧。她简短咕哝了一句。那五个尸袋就是这样来的吗?



你吐出一口长气。还没进入战斗就在紧张,也是无可奈何──这个藉口只适用到这里。



如今阻挡在你们面前的,是墓室关上的门。



「……终、终于到这一刻了。」



半森人斥候转动手臂,以放松僵硬的身体。



「如果咱是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不会在一楼放宝物就是了……」



「先不管利润,无论敌人是谁都不能连战。受重伤的话,我们可没钱去寺院治疗。」



虫人僧侣冷静地──也可以说是机械性地重复方针,向众人确认。



你点头附和。这是你们在来到此地的过程中,讨论出的结果。



「既然如此,要做的只有三件事。冲进去,杀敌,回去。」



「尽全力就是了对不对,和尚先生!」



堂姊的声音活力十足,虫人僧侣嘟囔道「……简单地说,是这样没错」。



你没有异议。



总有一天会有必须避免消耗,或是反而得硬著头皮上的时候吧,但不是现在。



现在该考虑的是战斗、存活下来、回去这三件事。首先要战胜敌人。



「呵呵呵,我随时可以开战喔?」



女战士拿起枪,轻轻一笑。女主教急忙收起地图,拿著天秤剑不停点头。



你也再度拔刀,检查钉扣,用唾液沾湿刀柄,让手习惯它的触感。



你向众人下达号令,抬起脚──用力踹破门。



「──!?」



你们一同冲进墓室,缩在影子中的怪物们猛然抬头。



数量──共五只!



「好!小型人形,没有看似冒险者的!」



虫人僧侣大叫。在昏暗的迷宫中,想看清敌人并不容易。



而且虽说不是强敌,敌人有五只。以前卫的数量来说,你们已经趋于下风。



你看到敌人数量较多,迅速指示堂姊使用法术。



「嗯、嗯,用不著你说……!」



堂姊紧张地大喊。



「我们三个一起配合!」



然而,女主教没有反应。她全身僵硬,喘不过气。



你轻轻摇头,用没拿刀的那只手结起意味「惰眠」的法印。



堂姊见状也举起短杖,高声朗诵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白色雾气瞬间笼罩战场,乱舞的光箭从少女的指尖射出,贯穿薄雾。



「力箭Magic Missile」是你也会使用的初阶法术。



威力暂且不提,带有必定命中的咒法的箭镞,在这个状况下十分可靠。



「GROORBB!?」



「GORB!?GBBOROB!?」



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沐浴在箭雨下,刚开战就吃了下马威的怪物纷纷哀号,然而──



「法术明明命中了……!」



堂姊不敢置信地大叫。数量仍然维持在五只,无法拉近战力差距。



不过谁管他。你双手握住刀柄,将弯刀扛在肩上,对两名前卫吶喊。



「好,那些家伙也不是无敌的……我们上!」



「啊哈!这种情况,很让人兴奋呢……!」



你大叫著回应同伴,提著刀跳进敌阵中央。



「GOORB!」



「GBBGORO!!」



瞄准的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一只。



你咆哮著向尚未掌握状况的那只怪物挥刀。



「GOOBOGR!?」



刀刃挟带著你的冲劲,斩裂怪物的肩膀到腹部,砍断骨头,内脏四溅。



你不习惯对付体型这么小的敌人,尽管是令人不满、单凭蛮力的一刀,也足以解决敌人了。



你顺势将刀挥到底,甩掉上面的血,拖著步伐确保活动空间。寻找下一个敌人。



剩下四──



「GOBB!」



「啊啊,讨厌……很痛耶!」



「GOOBOGRRB!?」



「噢……!挺嚣张的嘛……!」



──不,剩下二。



两名同伴已经在与敌人交战。



女战士没能彻底弹开敌人挥下的短刀,靠皮甲挡住,用长枪的尾端撞飞怪物。



敌人体型小。跟刚才你只得靠蛮力挥刀一样,必须费点心思保持距离。



虫人僧侣则反手拿著形似柴刀的小刀,精准地抵御攻击。



一对一的话,敌人实在称不上难缠,但数量优势逆转的话就不好说了。



「GGGOBOO!!」



「GOORBG!?」



在他们解决敌人前,应该要由你挡住冲上前的这些家伙。



「老大,要不要咱来处理!?」



你背对朝你大喊的半森人斥候,摇头面向两只怪物。



「GGGBOOROGB!」



「GOORBG!」



拿著粗糙棍棒逼近你的模样,并不是在计算距离。



八成只是在想要如何让同胞先去送死,独自存活下来。



那丑陋又自私的生物……你也听说过。不会有错。



──哥布林吗!



「呜……!」



后方传来女主教拚命压抑住的悲鸣。在你被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小鬼们扑了过来。



同时从左右进攻。你用刀挡掉右边的棍棒,左边的那一击则直接靠铠甲防住。



一节一节的木棍发出声音,陷进你的侧腹。



「──!」



你听见堂姊的尖叫声,选择无视。没事。虽然感觉到一阵闷痛,不足以致命。



你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激励快要站不住的双腿,踩稳脚步。



万一摔倒,你会直接遭到围殴。不然就是后卫遭到攻击,再不然就是其他前卫遭到攻击。



你将力气集中在双手,正想砍向面前的哥布林,察觉到情况不对。



「GOORGB!!」



──有一半的刀刃陷进棍棒!



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攻防战中,你抵挡攻击时也不小心太用力了。



手拿棍棒的小鬼大笑著,你用眼角余光瞥见左边的哥布林举起棍棒。



你像在拔河似地双手施力,立刻甩动手臂,彷佛要用刀把棍棒卷过来。



「GOROO!」



断掉的棍棒飞到空中。



你和哥布林的臂力有显著的差距,而且你的刀和粗糙的木棒价格也截然不同。



你将刀刃往上挑,右边的哥布林像被撞开一样,踉跄了几步。



你立刻把刀子高高举起,用左手扶著,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踏向左方。



「GBBOBOG!?GOROGB!」



接下来那只企图殴打你头部的小鬼,似乎没想到你竟然会盯上他。



他举著棍棒,从鼻子到胯下被砍成两半,仰倒在地上。



脏血喷出,洒满全身。



满身是血的你将刀拿在下段,蹑手蹑脚拉近距离,企图从最后那只小鬼的胯下──



「啊哈!得手了……!」



「GBBOORG!?」



──咚一声,枪尖从那只小鬼的胸口长出。



女战士将抽搐的小鬼刺在地上,用修长的腿踩住他的背,拔出长枪。



全身被红褐色血液弄脏的她,舔掉喷到脸颊上的血。



「这样就两只……对吧?」



勾起一抹微笑的嘴唇,简直像涂了口红。你吐出一大口气,点头。



然后望向虫人僧侣,确认那边的状况,他回答:



「结束了。哎,毕竟只是哥布林。总会有办法搞定。」



形似柴刀的小刀,似乎比想像中更加锐利。虫人僧侣一把将小鬼的脑袋扔掉。



你回头望向身后,半森人斥候默默举著手。



你看见堂姊脸色发青──不,你看见女主教瑟瑟发抖的模样。



「啊,是……的……我……没事。没事的……我……」



你问她「还好吗」,女主教愣在那边。



你望向堂姊,她摇摇头,接著点头叫你交给她处理。



──那就交给她了。



你深深吐气,拿刀代替手杖撑住身体,疲倦感一口气涌上。



战斗一结束就觉得,真的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可以说极其激烈。



毕竟虽说有多少有些经验的人,你们可是六名新手冒险者。



敌人则是五只在楼层最浅的地方徘徊的怪物。以战力来说不分上下。



你竭尽全力战斗,得到的是高阶冒险者会嗤之以鼻的结果。



面对那个结果,你们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墓室潮湿又带有霉味的空气混入血腥味及尸臭,只听得见众人调整紊乱呼吸的声音。



虽然是因为敌人数量比想像中还多的关系,只要走错一步,你们肯定会迎接「死」的洗礼。



至少你们和倒在脚边的哥布林们,立场没有任何不同。



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连伤势都忘记处理,整个人都累瘫了,这时──



「很好!!赢了──!!」



一名男子精力十足,发出胜利的欢呼打破凝重的空气。



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彷佛紧绷的丝线断了,众人面面相觑。



你松了口气,甩掉弯刀上的血,拿纸擦拭,收刀入鞘。



尽管不是什么名刀,它派上了用场。至少你捡回一条小命是托这把刀的福。



「嘿,老大,辛苦了!大家也喝口水休息一下呗。」



你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微温的水现在喝起来十分冰凉,令人心神舒畅。



「对、对不起。我……」



「好了好了,喝吧。咱刚才也吓得动不了,没办法的啦。」



半森人斥候不予理会女主教细若蚊鸣的道歉,从她的行囊里拿出水壶。



她一面摆手一面接过,大口灌下,水都洒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著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水壶,滋润喉咙。



你留意著不要被女主教发现,向半森人斥候低头致谢。



──担任后卫的斥候或盗贼,鲜少在战斗中活跃。



体力消耗最少的他是如此贴心的人,可谓非常幸运。



「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



半森人斥候挥挥手,把手指折得喀啦喀啦响。



──没错,他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不晓得是小鬼囤积的,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间墓室。



不管怎样,沾血的宝箱就这样随便放在地上,彷佛是突然出现的。



「我们是最先来的吗……?」



堂姊不知何时走到你旁边,将因为恐惧与紧张而失去血色的脸颊凑近,轻声询问。



你摇头表示不清楚。这是最近的墓室。真是万万没想到。



「我也不懂原理,不过听说宝箱都是凭空冒出来的。」



虫人僧侣重重地坐到墓室的角落,随口说道。



「可能是迷宫的构造,可能是迷宫之主设计的……随便。金钱财宝无穷无尽的话,怎样都好。」



是吗?你点头回答,感觉到一阵寒意,闭上眼睛。



「喂,累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用神迹?如果你因此出了差错,会很麻烦的。」



「唔,总会有办法吧……大概。」



呵呵。女战士像在调侃人的笑声传入耳中。



「失败的话就是你的错啰。」



「唉唷……」



「请、请你加油。」



半森人斥候「喔」了一声,回应堂姊的声援。



女主教没有说话,声音中断,只剩下斥候从行囊里拿出七种道具的细微声响。



你在黑暗中听著这些声音,拿起潜伏在胸中的阴影观察。



──彷佛「死」在对你招手。



值得赌上性命的财宝。潜藏在危险深处的谜团。有著怪物蠢动的迷宫的地下深处……



谁有办法抵抗?在抵达那里前,累积了多少的「死」?



这座迷宫的黑暗,正是「死」的黑暗……



「……这东西大概有石弓之类的陷阱……」



喀嚓喀嚓。



你睁开眼睛,斥候的手指灵活动作著,他正在用手边的道具开锁。



数根细长的探针和铁丝。又扁又平,形状跟凿子一样的小刀。



半森人斥候的手忙碌地在宝箱周围移动,调查锁孔,将刀刃滑进盖子跟箱子的缝隙间。



你知道他在调查陷阱,试图开锁,却不懂具体的步骤。



除了交给半森人斥候以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不代表你可以在一旁悠哉──陷阱也有各式各样。



用炸弹一网打尽、用警铃引来新的怪物,或是强制「转移」……



待在他旁边以防万一就是你的任务,跟刚才的情况正好相反。



只能枯等时间度过的烦躁感,似乎挺难熬的。



「……欸,那孩子。」



在紧张的气氛中,女战士轻声对你说。



沾到红褐色血渍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晓得是擦掉脏污时弄红的,还是战斗的兴奋使然。



那孩子?你歪过头,她用下巴指向墓室的一角。



堂姊轻轻抚摸女主教的背,小口小口地喂她喝水。



「可以不要太生她的气吗?」



因为她好像经历了许多事。女战士微微低头,皱眉咕哝道。



听见那句话,你轻描淡写地回问「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生气的?



女战士愣了一瞬间,温柔地眯起眼睛。



「也对……没事,如果只是我误会就好。对不起喔?」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又说了一遍,将视线移回宝箱。



不管是谁,都有自己的遭遇。



若当事人不想说、不希望他人过问,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涉足其中。



不只女主教,堂姊,以及这位以编号为姓名的女战士也一样。



因此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在应对意外事件上。



过没多久,你听见宝箱盖掉下来的声音,半森人斥候跳了起来。



「喔、喔喔……!」



陷阱吗?你把手放在腰间的弯刀上,进入戒备状态。斥候转过身,紧绷的神情转为笑容。



「成功啦,小菜一碟!!打开啰!!」



「哎呀,好厉害!」



女战士发出像猫在撒娇的甜美声音,彷佛刚才忧郁的表情是装出来的,奔向斥候身边。



虫人僧侣咕哝著「我来看看」站起身,堂姊满面笑容,拉著女主教的手走向宝箱。



半森人斥候从宝箱里捞起的金币,闪耀灿烂的光芒。



你吐出一大口气。







在稍微放松的气氛下,不晓得是谁提议回去的。



你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斥候又检查了一遍宝箱,离开墓室。



脚步──轻盈又沉重。对你来说是奇妙的感觉。



全身疲惫,紧张感仍未散去,安心及喜悦缓缓涌上心头。



你活下来了。



你获得胜利了。



虽然被区区几只小鬼耽误了不少时间,你确实在迷宫踏出了第一步。



「哎呀,是说……这些东西值不少钱咧。」



背著金币,留待之后再分配酬劳的半森人斥候感慨地说。



你们将金币收集起来──仔细一看,里面还混著银币──装满一整个麻袋。



得费一番工夫才带得回去,六个人分应该也有不少金额。



难怪怀著一夜致富的梦想跑去当冒险者的人源源不绝。



「就算直接回国,搞不好也能享乐个一年。」



「怎么?天外飞来一笔横财,就想走人了?」



走在你旁边的虫人僧侣,用不带感情的复眼望向半森人斥候。



「我无所谓。随便你。」



「唉唷……」



虫人的语气分不清有几成是认真的,半森人斥候举起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投降。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他反覆强调,你旁边的女战士轻笑出声。



「钱很重要喔。」她喃喃说道:「因为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卖得很贵。」



不管是食物、娱乐、保养武器防具等,为了存活下来所做的准备。



商人们判断冒险者是彻头彻尾的摇钱树,导致这座城塞都市物价特别高。



常听见有人说,其中最不值钱的是冒险者的性命。



你这么说道,女战士轻轻摇头,头发随之晃动。



「不是的。在这里,命也要看钱的脸色。当然死了就另当别论了……」



看来没有东西是便宜的。你不禁叹息。



「……话说回来,这是哪个国家的金币呀?」



你的堂姊则仔细盯著徵求众人的允许后借来看的金币。



在黑暗中当然看不清楚,但她表示「我会好奇嘛」。



「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应该可以确定是古代的金币。」



从神代至今,四方世界有许多国家兴起、衰亡。事到如今也用不著说这些了。



再说,这座迷宫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你不著痕迹地观察周围,看见通道无机质的轮廓线浮在空中。



去程时带给人强烈压迫感的迷宫,回程看起来已经是熟悉的道路。



至少通往地面的路程,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并没有多长……



「……那、那个……」



你回头想拿地图看,有个人怯生生地开口。



是女主教。她因为你刚好在同一时间转头而惊讶、困惑,支支吾吾地说「没事」。



你的堂姊轻轻抚摸她的背,温柔地呢喃:



「别担心,说说看。要是我弟做了什么失礼之举,我之后帮你骂他。」



你纠正她「是再从弟」,半森人斥候故意插嘴说了句「叛逆期到了」。



你听了故作夸大地板起脸,虫人僧侣开口说道:



「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闭上嘴巴。」



「……」



锐利的话语令女主教低下头。虫人僧侣简短地又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做」。她说:



「……对、不起,刚才……那个……我、我……」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又细不可闻,语带困惑,宛如即将被骂的孩童。



──什么?



你认真地思考。你完全不知道她在指哪件事。



「噗……」



女战士反射性掩住嘴巴,纤细的肩膀抖动著。



她似乎忍不住笑意了,对你投以谴责的目光。



你摇头表示毫无头绪。刚才又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危机。



听见女战士终于笑出来,女主教不知所措地摇头。



「对啊对啊,根本是大成功。」



半森人斥候用力点头,虫人僧侣从口中喷气,咕哝道「差不多吧」。



「看吧?」堂姊轻轻抚摸她的背,女主教小声回答「是的」。



「……那个,回到地上后,可以请大家帮我看看地图吗?我想……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下次我会加油。女主教彷佛在这么暗示。



你当然没意见。因为这很重要。



你这么告诉她,女主教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



「是!」她语气轻快,肯定不是你的错觉。



女战士用手肘顶你侧腹,悄悄说道「人家真喜欢你耶」,彷佛要报刚才的仇。



通往地面的梯子在前方不远处。



没错,你们的冒险,第一次的探索成功了。



剩下只要回去即可。



──因此,那应该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下一刻,你感觉到自己的脚在黑暗中踩到某种黏稠的物体。







「──来了。」



女战士压低音量,吁出一口气,接著立刻眯起眼睛,望向黑暗深处。



虫人僧侣晃著触角,默默拔出短刀,后面的同伴们也停下脚步。



「……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堂姊,你握住腰间的弯刀,缓缓拔出。



迷宫的轮廓线对面,传来十分恶心、令人不快的水声。



一、二、三、四、五──六个影子逐渐逼近。



起初你觉得那看起来像吐出来的血。不停蠕动,透明的内脏──是活著的。



红褐色的混浊黏液块,抖动著跳到你们前面。



「这、这啥东东……!?」



「是叫史莱姆的生物……」



虫人僧侣回答惊慌失措的半森人斥候。



「不知道它们会做什么。小心点。」



「会小心啦……但这东西黏呼呼的,感觉好恶心。」



女战士愁眉苦脸地拿起长枪,不能怪她有这种反应。



或许是基于嫌恶感,后方的堂姊及女主教也压低音量发出悲鸣。



「这……『惰眠』的法术会有用吗……」



堂姊将短杖抱紧在丰满的胸部前嘀咕道。你也不清楚。



你们都还留有一点施法次数,但随便乱用的话,要是有个万一就糟了。



「史莱姆……」女主教像在确认般重复道:「我该怎么做?」



──别用法术。



经过片刻的犹豫,你下达指示。



「咦!?」堂姊大声惊呼,你又说了一遍。



你告诉她「法术是杀手锏,刀不管用的时候再麻烦你们」,她回答:「知道了!」



「我也会做好准备。」



你背对著女主教紧绷的声音,慎重接近在地上爬行的黏液。



你一直在练习砍人形生物,可是一旦敌人换成活生生的黏液……



该往哪里砍才好?



「……当心。史莱姆这种生物有毒,好像还会把武器融掉。」



虫人僧侣咕哝著「虽然无论如何都是要杀掉」,跟你一样慎重逼近黏液。



但黏菌只是持续抖动,没有要立刻攻击的迹象。



恶心。你边想边往刀柄吐口水,慢慢用双手握牢。



「……得尽量避免被飞沫喷到。」



你点头回应女战士,将紧握在手中的刀子从下段往上挥。



刀刃陷进黏液,你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及砍断水的手感,把刀拔出。



一分为二的黏液啪唰一声化为液体,将黑色走道染上红色脏污。



像在砍湿掉的稻草卷。



虽说你是因为不希望刀刃砍到地板才由下往上砍,说不定这种攻击方式比想像中还顺手。



这样讲对鼓起干劲拿著短杖的堂姊不太好意思,不过,刀剑管用对你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喝……!解决一只了!不是太难缠的敌人……!」



虫人僧侣像要解体野兽般,高高举起反手拿著的短刀刺下去。



描绘出和缓曲线的刀刃轻易陷进黏液,结束这只怪物的生命。



「嗯,跟刚才的哥布林比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的样子?」



女战士灵活地甩动枪柄,她挥下的枪尖用力打在黏液上,把它捞起来。



飞到空中的黏液块砸在墙上,宛如创新的画作,在整面墙壁上扩散开来,化为一滩烂泥。



飞沫像果实破裂似地喷得到处都是,女战士却不为所动。



你碎碎念道「你不是说要尽量避免被喷到」,她笑而不语。



之后的战斗并不值得大书特书。



你、女战士以及虫人僧侣,挥舞著手中的武器将黏液们清得一乾二净。



红色飞沫如血般四处喷溅,从天而降,感觉起来没带有毒素或强酸,只是黏在身上罢了。



可是放著不管直接通过又令人不安,因此你们跟黏液缠斗了一阵子。



回过神时,黏液块已经消失殆尽,你们喘著粗气杵在迷宫中。



「结束、了吗……?」



女战士将长枪的尾端插在地上,拿它当拐杖撑住身体,调整呼吸。



她之所以难受地喘著气,八成是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你也因为连战的关系疲惫不堪。要不是因为墙壁被黏液弄脏,真想靠上去休息。



「不过,这样看不出来有几只啊……」



虫人僧侣一面说话,一面用法袍的下襬擦拭短刀。



如他所说,地板变得跟血海一样,红色黏液有如一大滩水洼。



是不久前还在蠢蠢欲动的东西的下场。



它们太过原始,所以你没有杀掉生物的感觉,只剩下手中的疲惫感。



「我想大概是四只或五只……有人计算吗?」



「我听见六个爬行声……」



女主教困惑地微微歪头,用看不清的双眼四处张望。



你一头雾水,拿刀尖划过黏液海。



你也觉得是六只,它们一动也不动,应该收拾掉了。



「算了,怎样都好……」



「哪里好。」堂姊鼓起脸颊。「我根本没机会用杀手锏。」



「要说的话咱也没事做啊,这里又没宝箱。」



半森人斥候安抚著闹起脾气的堂姊,从行囊里拿出水袋。



你效法他,甩掉刀上的血拭去脏污,将刀收进刀鞘,在行囊里摸索。



拔掉栓子,喝了一、两口水。微温的水滋润了乾燥紧绷的喉咙。



──再说一遍,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们因为刚经历一场战斗处于疲劳状态,气氛松懈下来。



如果马上又要面临战斗,实在很难再次绷紧神经。



就算办得到好了,身体的疲劳也不会恢复。离万全状态相去甚远。



再加上出现的是乍看之下软弱无力,一击就能击倒的黏菌群。



要责备在战斗中放下心来的你们大意或轻敌,或许过分了些。



因此,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硬要说的话──



「啊!?」



──硬要说的话,你没看见爬上墙壁的红色黏菌,可以称之为失误。



惨叫声传来时,为时已晚。



你扔掉水袋回过头,女战士的脸消失了。



她美丽的容颜,被从天花板掉下的黏液彻底覆盖住。



「嗯……!!嗯嗯嗯嗯嗯……!?」



吐出气泡的声音,随著含糊不清的悲鸣响起。



女战士倒在地上用力往脸上抓,在黏液海中挣扎。



你试图将她身上的黏菌扒开,那双修长的腿却不停乱踢,用力踢中你的腹部。



但你不能放手。



女战士应该也很拚命。她全身被黏液缠住,不断抵抗。



「糟糕,她会溺死!」



虫人僧侣著急地大喊,跟你一起按住她躁动的四肢。



没错,在地面溺水就是指这种情况。女战士在地面溺水,即将送命。



千万不能忘记,小鬼才是最弱的怪物。



这些黏液看到机会就会像这样扑到猎物脸上,令其窒息而亡,再吃乾抹净。



「喂,用短剑把史莱姆砍下来!」



「这样会砍到脸!」



「总比没命好吧!」



「太残忍了……!」



半森人斥候胆颤心惊地拿著短剑走过去,却因为黏液太滑的关系砍不下来。



再灵活的指尖,都无法抓住活生生的黏液。



你抓住女战士的脚踝,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腹部被踢了好几下。



你压在她身上,深刻感觉到女战士的脚在抽搐。



「嗯……嗯嗯……!?」



然而,你也清楚感觉到她的动作逐渐变慢,失去力气。



她的生命之火快熄灭了。这样下去不妙。



可是,你想不到好主意。焦急的心情占据脑海。



得快点想办法──



「……!对了!」



因此,你没注意到堂姊对女主教说了什么。



女主教困惑地望向堂姊,紧抿双唇,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嗯?你要做什么……?」



「失礼了。请容我之后再说明……」



她无视虫人僧侣的疑问,跪在痛苦挣扎的女战士身旁。



一只手放在女战士的脸前,另一只手则放在平坦的胸前祈祷。



「印夫拉玛拉耶点火……印夫拉玛拉耶点火……印夫拉玛拉耶点火!」



火舌瞬间窜起。



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制造出的火舌,转眼间在黏菌身上蔓延开来。



「──!?!?!?」



黏液块发出无声的哀号扭动著,半森人斥候立刻伸出手。



「趁现在!」



他毫不畏惧火焰,抓住黏菌,迅速拿刀一划。



黏菌瞬间从内侧炸开,红色黏液飞溅。



那只怪物跟同胞落得同样的下场,大概是没了维持形体的力量。



「怎么样?还活著吗……!?」



虫人僧侣探头观察女战士的脸色,你配合他的动作,从她身上让开。



女战士面无血色,乱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两眼圆睁,嘴巴一开一合,如同被拍上岸的鱼。



「啊…………咿……啊……」



──她没办法呼吸。



你马上下达判断,撑起她的身体把手贴在背上,使劲一推。



「呕……咳、恶……!」



钻进女战士纤细的喉咙的黏液,从她的口中溢出。



「咳……咳!呕……恶……恶……」



红色的呕吐物发出声音溅在地上。



女战士努力呼吸,吐出进到体内的黏液。



她蜷起身子呕吐,发出类似啜泣声的喘气声,你则在一旁抚摸她的背。



她的身体摸起来十分纤细,像要故障似地颤抖不已,但确实活著。



你深深吐气。



「……我学过火焰的法术。」



站在旁边不动的女主教小声地说。



刚才施放法术的那只手反覆张握,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功劳。



「是她告诉我,用那句真言可以点火……」



「幸好成功了。」



「是的。」她轻声回答。



堂姊温柔微笑,默默走到女战士旁边,递出水袋。



「我弟太不贴心了……请喝水。」



──这次就,嗯,原谅她吧。



你刻意没去纠正,将女战士身旁的位子让给堂姊。



这时,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女战士虚弱地伸出手,抓著你的袖子。



「……对……不……起……」



你轻轻摇头,握住女战士软弱无力的手,往水袋的方向拉。



女战士从堂姊手中接过水袋,漱完口吐出来。



你看著这一幕靠到墙上──不管沾在上面的黏液了──对女主教耸肩。



──这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你嘀咕道「反而是我该道歉」,女主教愣了下,轻轻摇头。



「不……」



坚硬的脸颊放松了些,她的声音细小却清晰可闻。



「我不明白你为何道歉。」







穿过昏暗迷宫的入口,清爽冰凉的风拂过你的脸颊。



天黑了。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星空。彷佛用薄墨渲染开来的夜空中,看得见点点星光。



对面是街灯。城塞都市亮著璀璨光芒,让人觉得跟星空融为了一体。



城市的光照亮一缕朦胧的白烟,大概是来自远方据说有龙栖息的那座山。



「到啦……」



不晓得你们究竟在地下待了多久。半森人斥候发出疲惫的声音。



回程比去程更可怕──你不得不这么想。



能活著再度吸到地上的空气,仅仅是因为骰子骰出了好点数。



你环视众人,问他们「还好吗」,将手放到扶著你肩膀的女战士身上。



「……我没事。」



她的话语简短又无力。



在那之后,女主教和虫人僧侣帮她治疗了,但体力不是能立刻恢复的东西。



脸色苍白的她,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隐约可见的上臂虽然有点肌肉,现在却彻底放松下来,看起来十分柔软。



你简短回答「是吗」,建议先回旅馆。庆功宴什么的明天再说。



「我都可以。」



率先回答的是虫人僧侣,他敲了下嘴巴。



「我身体没那么虚,要喝酒的话可以奉陪。」



「我……好像有点累了。」



堂姊一面照顾女战士,一面用难掩疲惫的声音说道,将手放在脸颊上。



「怎么办呢?」



女主教「咦」了一声。她似乎没想到会问到自己。



「这个……」



她竖起纤细的手指抵在唇上,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你和扶著你的女战士。



「……要跟大家聊天的话,我觉得明天再慢慢聊……比较好。」



「那就决定啰。」



半森人斥候制止了低著头,想勉强开口的女战士,硬是结束话题。



你笑著同意,听见有人碎碎念「真是的」。肯定是错觉。



互相搀扶的你们,在负责站岗的近卫骑士的目送下,走向城塞都市。



看见你们平安生还,近卫骑士也没多说什么。



八成是因为──下次你们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因此你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专心向前迈进。



过没多久,你们进到市内,人们热闹的交谈声像噪音似地刺入耳中。



你不禁受到震撼,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单纯只是迷宫里太安静了。



肯定是因为这样,人们的喧嚣声才会显得特别大声。



「回来了呢。」



堂姊喃喃说道。你点头。事到如今,你才深刻感觉到这个事实。



──不过,会不会太吵了点?



「对啊,看起来像在办祭典。」



「我不记得今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女主教对半森人斥候摇头,看起来没什么自信。



「……可是,我们不知道在迷宫里待了多久,所以不好说。」



「无所谓。」虫人僧侣冷漠地说:「要回旅馆就快点。」



那当然。你稳稳撑住女战士的身体,穿越拥挤的人潮走向旅馆。



世上的冒险者旅馆A d v e n t u r e r ' s I n n,大部分都在酒馆二楼。



人称冒险者公会G u i l d的组织设立后,那个传统也没有改变。



城塞都市的一切都遵循传统──也就是在白天那家酒馆的二楼。



你们沿著前往迷宫时走过的道路反方向前进,过没多久察觉到跟去程时的差异。



你忽然在人潮之中、行人的缝隙间,看见一条勉强可以钻过去的路线。



你发现自己在留意不要让扶著你的女战士撞到人的过程中,看见那条路。



这就是进过迷宫一次的人,和没进过迷宫的人的差距吧。



你不后悔,但你之前为了保护女主教而挑衅那些人,真是不要命。



「……嗯,可以了喔?」



靠近酒馆时,女战士忽然扭动身子,摇头叫你放开她。



往下一看,她移开目光,低著头不让别人看见脸。



你满脸疑惑,这时一名冒险者从旁经过,身上的装备晃得喀啷喀啷响。



你恍然大悟,徵询同伴的意见。



「没差啦,没差啦。都这个时候了,被同行看到又不会怎样。」



半森人斥候奸笑著回答。



「差点没命就已经够丢人了,就让她继续丢脸呗。」



「……你给我记住……」



女战士抱怨的声音也有点虚弱。



你笑著继续前行,又有一群冒险者的团队从旁经过。



街上热闹得不得了。你得费一番工夫才能保护好女战士──虽然你并不会吝于付出劳力。



如同其他人刚才的疑惑,这个状况简直像在举办祭典。



大街上的行人除了冒险者外,还有其他居民,都一样神情亢奋。



「跟白天的气氛差好多喔。」



堂姊对你说。看起来并不是因为天黑的关系……



穿过酒馆的门后,热闹的程度达到了最高潮。



一踏进酒馆,笼罩你们的是令人耳鸣的欢呼声。



当然不是献给你们的,即使如此,那个气势还是足以吓到人。



最令你们困惑的是──



「欢迎光临──!」



美丽的女侍们笑容满面地迎接你们。



「……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但你不晓得该如何跟女主教说明。



因为女侍们头上有对晃来晃去的兔耳,虽然她应该看不见。



而且还穿著极度暴露的煽情服装,看起来实在不像女侍。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虫人僧侣敲著嘴巴咕哝道。



「我不怎么介意就是了。」



「真的吗?」斥候眯眼看著他,他敲了下嘴巴。



大概是看不下去这群没出息的男人,女战士叹了口气。



「……真是的。不用管啦……因为大概还跟你们没关系。」



「是、是吗……那就好。」



女主教点头,她的态度与其说半信半疑,更接近一头雾水。



不过,到底在吵什么?



你正准备开口询问,再从姊的手肘制止了你。



「那个,不好意思。」



「啊,好的,要点餐吗!」



被叫住的兔耳女侍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近距离一看,堂姊为那身服装瞠目结舌,红著脸移开目光。



「那个,我想请问……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我们刚刚才回来。」



「噢!」女侍笑著点头。



「其实是有人发现通往地下三楼的楼梯!」



你惊讶得瞪大眼睛──不是因为女侍丰满的胸部,而是那句话。



「死」的威胁逐渐在四方世界蔓延,迷宫探索则迟迟没有进展。



你为了打破僵局,来到这座城市,看来被人抢先一步了。



「看,就是那个团队。很厉害对不对?」



女侍指向这么一大群人的中心。坐在圆桌旁边,经验老到的冒险者们。



红发僧侣、兽人战士、银铠剑士、魁梧魔法师、老隐者、娇小没存在感的银发少女。



看见威风凛凛地坐在中央的金刚石骑士,你吐出一口气。



他穿著闪亮的装备默默喝酒,没有表现出丝毫疲态。



一切都大不相同。



不是什么抢先一步的问题。



他们肯定在地下二楼经历过精采的战斗,得到财宝,住在皇家套房。



跟在地下一楼因哥布林和史莱姆陷入苦战的自己,力量L e v e l差太多了。



「……」



女战士看著金刚石骑士的团队,比刚才还要慌张地低下头。



你轻轻呼气。真的是,一切都大不相同。



「?……你怎么了?」



堂姊忽然开口,你摇头表示没什么。



你将下意识握紧刀鞘的手拿开,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问女侍能不能借马厩给你们过夜。







说到没钱的冒险者要住哪里,没有比免费出借的马厩更适合的地方。



对几位女性成员而言,这边应该很难睡,所以你们借了简易床铺,男性则默默睡在稻草堆上。



虫人僧侣说「把外套铺在上面睡就行了。至少对我来说」。



你跟半森人斥候也学他这么做,但你实在睡不著。



不是因为马的味道。也不是因为稻草堆睡起来不舒服。



你不觉得自己至今以来度过的生活,有奢华到让你在意这点小事。



恐怕是疲劳与紧张,再加上兴奋的情绪使然。你下达结论。



身体累得像一滩烂泥,误认自己仍然身在战场的大脑却不允许你入睡。



这也是你还不成熟的证据。看看虫人僧侣和半森人斥候就知道了。他们睡得很熟。



你盯著昏暗小屋的天花板发呆,不久后决定离开稻草堆。



将抱在怀里的弯刀配戴于腰间,来到马厩外,一阵风吹过。



是你从迷宫来到地上时也有感觉到的夜风。



冷风吹得你眯起眼睛,你发现黑色夜空中亮著灿烂的白光。



本以为是双月或繁星,抬头一看,结果是酒馆和旅馆窗户透出来的光,你不禁失笑。



你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向旅馆后面。



没有目标也没有想去的地方。硬要说的话,是因为你想看窗户透出的灯光。



不是只有繁星及双月称得上风雅。



既然那些灯光全是冒险者的住处,就有观看的价值。



你边走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金刚石骑士。



同时想起你们经历过的称不上死斗的死斗。



──到头来,那就是差距。



因一个宝箱而一喜一忧,跟下等怪物苦战的你们,和最前线的冒险者的差距。



你并不觉得愤怒、不甘、悲惨,只是接受了那纯粹的事实。



为了冷却闷在体内的热度,你吸进冰冷的空气,吐气。



然后拔出腰间的刀,拿到从窗户透出的灯光底下看。



你仔细检查今天为你杀出一条血路的刀刃,确认钉扣是否有固定住。



刀不是单纯的武器──指导你剑术的师父是这么说的。



刀位于自己的身体、技术、心灵的延长线上,乃自身的一部分。



因此要将全部视为一体。心、技、体和刀,配合意志及动作。此乃知行合一。



──你当然尚未抵达那个境界。



你能做到的只有遵从师父的教诲,至少不要疏于保养刀刃。



难怪那么多人追求名刀、名剑、传说中的妖刀。



但你那把量产品的刀也不容小觑。



至少今天,救你一命的就是这把散发黯淡光辉的刀。



「──呵呵。在做什么呢?」



忽然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令你猛然向后跳去,抬头一看。



她在那里。



穿著一件粗糙的睡衣从窗边探出上半身,撑著颊俯视你的女性。



「啊哈。讨厌,干么那么惊讶。」



女战士眯起眼睛,像在闹别扭似地噘著嘴,大概是觉得你吃惊的模样很有趣。



那里应该是放置简易床铺的房间。你喀嚓一声,把刀子收进刀鞘。



你问她「身体没事了吗」,她轻笑著回答「没事了」。



「我只是不能呼吸而已,又没受多重的伤。」



那就好,但你希望她不要逞强。



你本想劝告她,不过简易床铺在大房间。堂姊跟女主教不是跟她同房吗?



「她们都已经睡了。睡得很熟,可能是累了吧?」



可恶的再从姊。听见你的抱怨,女战士又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瞧她眯起来的眼角都笑出眼泪了。



她拭去泪水,喃喃说道「对不起喔」,再度提问。



「欸,那个人是你姊吗?」



不是。你斩钉截铁地断言,加以更正。是堂姊,比你早一点出生而已。



「这样呀。那你们感情真好。」



关于这一点,嗯,你并不否认。堂姊虽然粗心大意,棋盘翻过来她都不可能沦为恶人。



「太晚睡的话,小心我跟你姊告状喔?」



她不也没睡吗?



你如此反驳,她老实地承认「对呀」,接著便陷入沉默。



你为她的反应挑眉,表示如果她有什么想说的,你愿意听她说。



女战士沉默了一会儿,你补充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尽管不是毫无兴趣,那些全是她的私事。你没资格插嘴。



你得出结论,想著要不要去练刀算了,这时女战士终于开口。



「明天好好跟大家说之前……」



从口中泄出的声音细不可闻,彷佛会不小心漏听。



「……我得先为今天的事道歉。」



你指的是哪件事?



你故作无知,她摇摇头,笔直凝视著你。



「我很高兴你和那孩子关心我……但你可是头目喔?」



她的意思是,管理团队的战力是你的职责。



舍弃拖油瓶或绊脚石不会有坏处。那是为了双方好。



毕竟冒险要赌上性命,一举手一投足都会直接影响到生死。



原来如此,头目真是责任重大。



你悠哉地说。女战士眨眨眼,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态度。



她好像误会了,你并没有把这次的失误看得多严重。



再说,绝境是用来陷入的。



与其拚命闪躲,不如一开始就做好觉悟前进。



在这个前提下,你们这次脱离了困境。那有什么问题?



再说──你笑著说道。要是你因此把她赶走,那才会被堂姊骂。



「……是吗?」



女战士听了虽然略显困惑,还是轻轻点头。



「那就好。」



很好,看来她的疑问解决了。



你点头,然后缓缓拿好刀,举起来又挥下。



砍断风的嗡嗡声慢了一拍传来。你检查了一下关节的动作,再挥一次。



如此反覆,就做到体内的热度冷却为止吧。



她在上方看著你挥刀,轻笑出声。



「那我要去睡啰?你要是太晚睡,我真的会去告状。」



你点头回道。晚安。明天见。



她没有马上回应。刀起,刀落。



过没多久,关窗的声音传来时。



「……嗯。明天见。」



你确实听见了那句轻声细语。



明天见。很好的一句话。有明天。还有明天。



你还不够成熟,同伴也有青涩之处,迷宫幽深,前辈将你们远远拋在后头,怪物又难缠。



不过,还有明天。



你活著,同伴平安无事,迷宫不是不能应付的敌人。



还有明天。



你怀著这份心情举起刀,精准地斩裂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