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女孩子也会想冒险的故事」(2 / 2)
妖精弓手轻松地说,露出笑容,宛如一只得意的猫。
「很简单吧?」
「原来如此……!那──」
那就有办法打倒。
女神官握紧拳头点头,以免放走好不容易抓到的答案。
敌人说他会在正午出现。
既然如此,就在那时候埋伏。前卫是女骑士、妖精弓手。后卫是魔女。她自己。
真实身分被揭穿后,敌人不可能还悠哉地留在原地。
因此进攻的速度要快。这样代表两名前卫不会有时间解谜。
不是由自己负责,就是她。女神官迅速思考到这个阶段──垂下眉梢。
「我做不到。」
她发出打从心底感到无助的声音。
比起自我评价低,她觉得这是纯粹的事实。
因为实际上,至今以来,她自己从来没讲过接近答案的事情。
重点在于,现在这个团队──这四个人中,最有智慧的人不是自己。
「比起我──」
你更适合。
不过,即将说出这句话的嘴唇,被伸出来的纤细手指封住。
「魔法师……呀,会在,意义不明的……状态下,使用……意义不明的,东西。」
女神官吓了一跳,将未说出口的话吞回去,魔女以如歌般的语调接着说:
「因为……一旦赋予它,一个意思……就,只有,那个意思……了。懂吗?」
女神官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她从魔女的指尖上感觉到又甜又苦、疑似烟草味的淡淡气味,急忙移开嘴唇。
没错,她无法理解。如字面上的意思,笼罩着一层烟雾。
不过──她很明白魔女想表达什么。
证据就是她陶醉地眯起眼睛,用甜美的声音轻声说道。
「所、以……猜猜看,吧……?」
──由你。
§
「……怎么?睡不着?」
当然不可能睡得着。
兵舍的床简朴却柔软,躺起来比寺院舒服许多。
就算跟冒险者公会的旅馆比,至少一定比简易床铺高级。
裹着毛毯,凝视天花板,闭上眼睛,辗转反侧,再度睁开眼。
双月冰冷的月光从窗户缝隙间照进,带来一股凉意。
除了睡在周围的士兵──当然是女性士兵──的呼吸声外,什么都听不见。
女神官毫无睡意,翻了好几次身,想快点入睡却睡不着。
这样下去会不会直接看到日出……不。
──就算睡着了,会不会在睡梦中被杀,再也醒不过来?
不安忽然涌上心头,女神官觉得自己很蠢,叹了口气。
这个想法太胆小,大可一笑置之,不过……
正因如此,突然叫住她的声音,足以让她放下心来。
「呃……」
女神官想了一下,决定假装自己没有在故作镇定。
「……是的。我睡不着。」
「哎,正常的。能立刻睡着也算某种才能。」
隔壁的床上传来女骑士平静的声音。她说,真羡慕那个森人。
听说森人本来不需要睡眠,是真的吗?
或者,搞不好他们可以自由入睡、自由醒来。
不管怎样──
──……确实令人羡慕。
想到睡在另一侧的床上,那位如同姐姐的忘年之交,女神官点头。
「那个,你呢……?」
「碰巧醒来罢了。我睡到刚刚喔?」
女神官翻过身,由皎洁月光照亮的美貌映入眼帘。
面带淘气微笑的女骑士,也一样面对着这边。
「大战或冒险的前一晚,我经常兴奋过头,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月光下的标致容颜,露出顽童般的表情。
女神官十分迷惘该如何回答,向兵舍的天花板寻求答案。
结果只勉强挤出一句「好厉害」。
那无疑是事实。
至少女骑士没有她现在胸怀的焦躁感,而是只有兴奋。
「哼哼。」女骑士得意地挺起毛毯底下那座比女神官高的丘陵。
「不过,哎,也只有八成兴奋而已。不如说任何战斗,只要能拿出八成、六成的实力就行。」
她眨了下眼。女神官拿毛毯盖住嘴巴,偷看女骑士。
「……是这样吗?」
「没错。总不能无时无刻都全力应战吧。」
「这……」确实如此。「……说得也是。」
「对吧?」语毕,女骑士扬起嘴角,补充道:
「我想想,例如……明天要上战场。我会想像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女神官吞了下口水,轻轻点头。她自己也觉得这个举动很像小孩子。
「想像一刀接着一刀,把蔓延至地平线的怪物通通砍死的画面。」
「噢、噢。」
「会想像对吧?」
「……呃,是的。嗯。」
女神官含糊其辞。不过这么一句话似乎就足以满足女骑士了。
「可是呢,实际上战场后,能在一场战斗中杀掉的──虽然要看是哪种敌人──差不多也就五十只左右。」
她的语气……如同在跟母亲抱怨晚餐不符合期望的小孩,接着说道。
「起初以为自己能以一敌千,结果只有五十只。以为自己能杀掉五十只,最后只有三只。」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细微的交谈声和随便的回应,接着是直指核心的一句话。
「你害怕成长吗?」
「啊,不是,那个。」
会是会。会是会,不过,女神官害羞地再度把毛毯拉向嘴巴。
「……不如说,大家都很厉害。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我还……」
中午的战斗,以及在食堂吃晚餐时女骑士展现的风范。
在这名女骑士面前,自己哪有脸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
不对,说起来,光是拿自己跟她比较就够不自量力了,不如说该感到羞愧。
她经常这么认为。
最近,女神官才终于有办法告诉自己,自己应该也表现得不错。
「傲慢不羁有什么错?」
女骑士忽然随口说出将她的不安驱散的话,翻身仰躺在床上。
女神官被床板的吱嘎声影响,跟着望向天花板。
老旧又粗糙,很难称得上漂亮的木头天花板。是战场的天花板吗?她心想。
「就算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也一样。反正那种人就只会看自己想看的。」
「只会看自己想看的?」
「他们会无视我们一路以来所做的努力,觉得我们是因为强才在那边得意忘形。」
哼。女骑士用力哼气,不屑地说。
──说不定。
女神官脑中忽然浮现这个推测。说不定,真的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不对,自己不也想过类似的事吗?
看到她在战场上的英姿,她只觉得「好厉害」。
明明女骑士应该做了不少努力,才走到这一步。
「谁管他们啊。我要愈来愈骄傲,顺便把他们的脑袋也踩在脚底。」
在他们摇摆不定的期间,我们要持续往高处爬。
因此,女骑士这句话对女神官而言,仿佛位在刺眼的高度。
──理所当然。
自己和她当冒险者的时间差太多了。走过的道路、累积的经验无法相提并论。
不只女骑士,自己和自己追随的那位奇妙冒险者也一样吧。
其他同伴也一样。至今以来遇见的许多人也一样。
──也就是说。
追得上……吗?
「……哎,这是成为『强大的』冒险者的思考模式。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好的』冒险者。」
「不知道?」
才刚这么想,对方就泼了桶冷水,害女神官反射性回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女骑士像在闹脾气似的,噘起嘴巴回答。
「我是清廉正直的冒险者,但是好是坏是由他人决定。你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可是,你不是有在教其他人吗?」
女神官噘起嘴反驳。
她当然不是真的生气,也没在闹别扭。
当事人肯定会否认,不过用「在撒娇」一词形容,或许是最贴切的。
「因为我有事先跟对方约好,不管怎样我都无法负责,也不会负责。」
再说,想负责也无从下手啊。女骑士愉悦地笑着说。
「死了帮他报仇之类的?还是要我从此不当冒险者?自杀?这样就能负责?」
即使对方走歪了,我把他痛扁一顿,同样称不上负责。女骑士仿佛在讲再正常不过的事,哼了一声。
「至高神叫我们要学会自己思考。到头来,不管自己有什么样的下场,都不能怪别人。」
这个说法,女神官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对,是很能理解。
至今她仍经常想起第一次的冒险。
结果悲惨,他们试图避免,不过,肯定不是任何人的错。
如果有人说那场冒险失败的原因,在于其中一名同伴身上,她反而会大声否定。
至少──就算她当时能力不足──应该不是任何人的错。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骑士所说的「强大的」冒险者,不是「好的」冒险者吗?
「好的」冒险者又是?
女骑士、妖精弓手、魔女、哥布林杀手,她都觉得是「好的」冒险者。
不,归根究柢,自己想成为的是怎样的冒险者……?
不晓得过了一分钟、五分钟,或者连十秒都不到,女神官死心地叹了口气。
「比起担心……思考胜利的情境好像比较好。」
「凡事都是愈大愈好。」
女骑士笑道。笑着移动视线,女神官知道她在看其他床铺。
性感的呼吸声。撑起毛毯的丰胸描绘出美丽棱线。是魔女睡的床。
我知道。女神官咕哝道。然后跟女骑士一起压低音量笑出来。
过没多久,笑声中断,女神官发着呆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向窗外。
月光仍在照亮黑夜,淡淡的白光落在床上。
「那个。」开口虽然需要勇气,一旦说出来,剩下就简单了。「为什么……」
短时间内没有回应。
女神官觉得她应该已经睡着时,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跑去当冒险者吗?」
是的。女神官没有发出声音,在毛毯里面点头。
「虽然不用问也能跟你相处,我不希望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原因。」
仔细回想起来──她跟这名女骑士,或许是第一次聊这么多。
用不着知道对方的情况及过去,也能成为同伴。能成为朋友。能并肩作战。
可是,有时直到最后都不会知道。
这会让她觉得非常惋惜。
「哦。那就是你的动机啊。哎呀,迟早会聊到的。我吗?我啊。」
女骑士陷入沉思,窸窸窣窣地在床上扭动身躯。
不晓得是在整理思绪,还是犹豫该如何回答。不久后,她像放弃思考般吁出一口气。
「以前,有个国家发生政治斗争。王子杀了父亲及兄弟姐妹,篡夺了王位。」
那是过去的事。
独自幸存下来的公主,似乎跑去委托王弟的私生子──也就是身为堂哥的冒险者复仇。
女神官觉得就她所说,比起委托,更接近赶过来救人。
但女骑士始终坚持那是委托,为了与篡位者战斗才挺身而出。
不管怎样,那名冒险者和公主击退了大量的刺客,终于打倒篡位者。
接着就消失了──
「……那两个人是?」
「说是我爸妈或祖父母,听起来会比较威风,可惜是很久以前的祖先。」
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女骑士眯起眼睛,仿佛在抚摸小时候从河边捡来的石头。
「不过,我决定相信那是事实。」
因此她带着家里代代相传的剑技离家,成为冒险者,那就是一切。
故事好像就这样结束了。
女神官想了一下,扬起嘴角说道:
「……也就是公主殿下呢。」
「哈哈哈。是啊。当时是叫姬。姬……姬骑士。」
女骑士的语气十分温柔。
「睡吧。明天有一场大战要打。虽然我可以理解你期待到睡不着的心情。」
「……好的。」
女神官回答,重新盖好毛毯。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又往窗户瞄了一眼。
双月散发耀眼的光芒,她却不再觉得冰冷。
§
过没多久,太阳即将升上天顶。
城塞周围充满剑戟声、箭矢飞舞的声音、拼命咏唱的咒文。
士兵们疲惫不堪,有时还会关心天空的情况,不过斗志依然旺盛。
离士气低迷相去甚远,城塞陷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表面看来。
女神官身在其中,站在城塞的中庭。
她拿着锡杖集中精神,以免紧急情况发生──但什么事都不做还是挺不自在的。
「……为什么它要刻意用这种计策呢?」
「当然是因为直接打没胜算吧──?」
所以,她很高兴妖精弓手回答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
她单膝跪在隐蔽处,为弓装上蛛丝弦,晃动长耳。
「因为左右战争War Game结果的不是个人Unit,而是指挥官。」
我也是听爷爷他们说的。妖精弓手说道。
她应该也没有参加合战的经验,不过身边有参加过神代战争的老者。
即使只是听来的,其知识量想必和女神官判若云泥。
「差别那么大呀?」
「这个嘛,凡事当然都有例外,但就算有特别强的英雄在……基本上也是这样吧。」
然而,冒险不同。
在冒险中派得上用场的,是个人的本事、体力、智慧、勇气。
「所以如果这是冒险──冒险者一旦输掉,大家都会逃走。」
「呃……」女神官思考起来。「意思是,感觉像骑士跟骑士在单挑?」
「就是那种感觉。」妖精弓手闭上一只眼睛。「我们责任重大喔。跟平常一样,千万不能输。」
女神官点头,望向在瞭望台继续指挥士兵的队长。
两人没讲过几句话,女神官对他的印象非常薄弱,但他的指挥能力肯定很优秀。
否则这么小的要塞不可能有办法撑到现在。大概。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
她默默在心中朗诵圣句,为他祈祷祝福。愿神保佑那位祈祷者。
「……还好吗?」
由于她忽然沉默,妖精弓手大概是觉得她在紧张或不安。
隔着一段距离,她仍然对自己投以笔直的目光,导致女神官忍不住露出不合时宜的微笑。
有人为自己祈祷平安,真的很温暖。
「是,没问题!」
是吗?妖精弓手挥了下手。女神官看出她的嘴型在说「加油」。她很高兴。
上森人没有再说话,停止动作,宛如森林里长了青苔的石头,隐藏气息。
女神官没有特别去四处张望,不过其他人肯定这么做了。
女骑士和魔女想必都待在一开始决定的位置,躲得好好的。
──那么,我只需要把该做的事做好……对吧。
那个奇妙又奇怪的冒险者,会担心自己吗?八成不会。
既然如此──她就该成为不会让他操心的冒险者。
女神官重新下定决心,咬紧下唇,凝视天空。
太阳应该已经要升上正午的位置。
然后──那东西毫无前兆地出现了。
狂风吹过,数名士兵碰到如同一阵疾风跑过去的影子,纷纷倒在地上。
「哦,小丫头,你竟然留在这边,没有逃走吗?」
怪物跟昨天一样,身旁围绕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白光,现身于此。
女神官觉得,那是死亡的温度。
鹿与鸟混在一起,简直像从恶梦中爬出来的异形存在。
飘在空中的模样,是蓝天里最丑陋的污点。
「……是的。」
女神官握紧锡杖,一边留意脚下的地面,一边面向怪物。
手没有发抖。声音也没有发抖。视野清晰,两腿站得稳稳的。
「那就献上你那条命吧!」
怪物则发出愉悦至极的咆哮。
它应该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践踏女神官──这名可怜少女的尊严吧。
「现在开始──是杀戮的宴会!」
然而,女神官清澈的声音响彻战场,仿佛要否定那只怪物的欲望。
「喊出我的名字,我就会消失──我是谁!」
§
「呣……!?」
鹿鹰兽倒抽一口气。
没错,蓝色影子的野兽没有发现,战争已经揭开序幕。
若这是寻常的战斗,鹿鹰兽八成会毫不介意地踩碎少女的头盖骨。
或是踩烂她的四肢后,像敲开核桃般慢慢压碎她面露恐惧的脑袋。
可是,唯有这时无法这么做。
下战帖的是鹿鹰兽,收下战帖的是这个小丫头。
在这个前提下──这名少女拿锡杖指着它,堂堂正正向怪物宣战。
猜谜Riddle不仅是小孩子的游戏。
而是自古以来,以神之名举办的重要仪式兼决斗。
有言语者、有智慧者才有那个资格,至高无上的决斗方式之一。
就算是神明,就算是魔法师,在这场游戏中也不能作假。
无法理解这一点的人,还是去研究圃人Rare的冒险吧。
或者去解五头龙的谜题,或是去和龙打个两分钟。
无论如何,鹿鹰兽已经无法逃离这场猜谜游戏。
指着它的锡杖、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眸,或是更前方的向地母神献上的祈祷。
──该死的家伙Arneson!
虽说是堕落的混沌怪物,胆敢抵抗的话,大概只有破灭一途可走。
再怎么诅咒神明也没用,游戏盘Module已经准备好了。
喊出我的名字,
我就会消失。
──我是谁!
少女高声重复谜题,仿佛要激怒怪物。
「……这个嘛。沉默。除了沉默,别无他选。」
鹿鹰兽压下内心的焦躁,语气仅仅透露出些微的嘲讽。
「小丫头,生命是美丽的Life is beautiful。」
「嗯,真的……我也这么认为。」
「真想试试看你这冷静的态度,有没有办法维持到死前那一刻。」
少女暴露在怪物令人生畏的杀意中,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002
「换你出题了……请说?」
──行。
鹿鹰兽的鹿脸,浮现鹿不可能露出的丑陋扭曲笑容。
──这个世界上,有你万万想不到的事。
那无疑是属于你的东西,
可是你不会有机会用到,
而是一天到晚被人拿来用,
最后像石头一样一把扔掉。
那是什么?
算是小小的报复的问题,似乎让少女有点困惑。
她的视线有点游移不定,嘴唇开合了几次。脱口而出的并非答案,而是叹息。
「怎么了?答不出来的话,我第一个把你踩碎。」
鹿鹰兽看出她的怯弱,用格外温柔的声音呢喃,刺激她的情绪。
不知为何,人类这种生物比起单纯的威吓,更容易对这种语气产生恐惧。
少女却猛然抬头,一字一句清楚说出答案。
「是名字。我的名字…………对吧。」
「……正是,正是。不久后应该就会刻在墓碑上。」
鹿鹰兽这次没能将不悦完全掩饰住,故作镇定地点头。
如果这点程度就让她举手投降,当然不好玩,不过谜题被人答出来,感觉还是挺差的。
怪物瞪着正午时分火辣辣的日光,不屑地说。
「轮到你了,小丫头。」
光这么一句话它不满意,还特地隔了几秒才补充:
「努力想个好谜题出来吧。」
§
谜语的应答毫不间断地持续了两、三题。
女神官侍奉的不是知识神,倒还算挺能撑的。
若有人这样称赞她,她一定会腼腆地笑着说是老师指导有方。
至少女神官虽然没办法难倒鹿鹰兽,却也没有输给它。
只有这个办法能揭穿野兽的真面目──和女骑士聊过后,她得出的结论是猜谜。
如果是这类型的战斗,她可以一个人应付,也能跟不明的怪物抗衡。
当然,若对手拥有难以想像的智慧,她应该转眼间就没命了。
──不过,既然敌人打仗打不赢我们……
她确信要比智慧的话,自己理应也有足够的胜算。
太阳持续灼烧两人,影子逐渐伸长,额头及脸颊汗流不止。
修长的睫毛轻颤,女神官眨了下眼。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以免滴进眼睛。
怪物也一样受不了阳光吗?
蓝色异形怪物拍着翅膀,频频烦躁地望向天空。
──……?
女神官忽然觉得那个动作很奇怪,歪过头。
怪物也会怕热……?
「怎么?要投降?那你该说一声『我投降』,跪在我的蹄下。」
「啊,不是。」
听见它得意洋洋的发言,女神官连忙抬起脸,摇头否认。
「那是强大到足以吞噬一切的存在。不过一喝水──」
「火。」鹿鹰兽迅速回答,「火喝了水就会死。」
──呣呣呣。
刚才那题出得不太好。女神官吐出一口气。心情太浮躁了。
不行不行。她又甩了下头,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
她很明白形似蓝影的野兽不耐烦地瞪着她。
也知道周围的士兵紧张地──却没有停下挥动武器的手──守望她。
妖精弓手、女骑士,那位美丽的魔女,应该也在注视她。
──好紧张。
正因如此,她必须展现出不丢人的战斗方式。怀着要取胜的心情,就算会输。
女神官轻轻吸气、吐气,调整呼吸,微笑着说:
「那么,请出下一题。」
「……行。」
鹿鹰兽瞪着天空,带着硫磺味的呼吸急促,咬紧牙关甩动长脖子。
「我想差不多该让你解脱了。做好觉悟了吗?我当然不会等你就是了──」
接着,怪物高声唱出骇人的谜题。
早上是小小的四只脚,
中午是高高的两只脚,
晚上却是介于中间的三只脚,
此为何种生物?
「如何?这道谜题,你解得开吗?」
它语速很快,仿佛在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骄傲。女神官困扰地露出复杂的笑容。
她知道答案。再清楚不过。难道它在放水?
──还是单纯跟我一样,注意力分散了?
或是陷阱题?但她想不到其他答案。
这个嘛。嗯。女神官发自内心烦恼不已,十分不安地说出答案。
「──是米米克,对吧?」
§
「……什么?」
「呃,就是,那个……米米克。」
答错了吗?女神官忽然不安起来,连忙补充一句。
「那个,就是模仿者Mimic。能变成任何东西。例如宝箱、门、财宝。」
听说它会跳起来使出飞踢,还会用四只脚追过来。
不会有错。应该。
「……对吧?呃,还是说,难道。」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模仿者,蠢货!」
鹿鹰兽龇牙咧嘴地大吼。
她抱持的小小疑惑,似乎严重伤到这只怪物的自尊心。
异形鹿双眼燃起熊熊怒火,低吼着吐出答案。
「算了,败给你了。是凡人。答案是凡人。早上是婴儿──」
「啊。」
女神官眨眨眼,非常顺口地说出来。
「你刚才说败给你了……」
「没有!!」
怪物终于勃然大怒,烦躁地用可怕的鹿蹄敲打地面。
直达腹部的冲击,使女神官忍不住「呜!」惊呼一声。
她只是吓到而已,但她担心其他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害怕了,不安地环顾周遭。
说是人类,凡人又不会因为早中晚变高或变矮。
没有生物的身高会因为早晚差异而变化。
顶多只想得到蜡烛,剩下就是──
「──!」
脑内瞬间劈下一道闪电。女神官果断地抓住它。
握紧锡杖。清澈的铿𨱍声响起。不迟疑,不停顿,也不畏惧。
她举起手中的锡杖,指向狂怒的怪物,话语自口中迸发而出。
无时无刻,
那东西必定会出现在你脚下!
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也无法跟它对话!
瞧,就在你旁边!
真可惜!放弃吧!
「什么──!?」
鹿鹰兽倒抽两口气。眼中的火焰摇晃。女神官没有一丝犹豫。
「你是影子!人的影子!」
握着锡杖的手指施力,灵魂为之激昂。为了将祈祷传达给天上的众神,放声呐喊。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白光解放。
怪物暴露在阳光及女神官使用的「圣光」下,肉体开始崩解。
俨然是被风吹散的灰烬。
创造出异形野兽身躯的影子,瞬间被剥离开来。
「混、帐东西……!!」
「『克拉维斯钥匙……卡利布努斯钢铁……诺笃斯收束』。」
蹬地逃向空中的怪物怒吼的同时,拥有真实力量的话语乘着如歌般的语调脱口而出。
魔女从暗处走出,以那句束缚的话语封住怪物的翅膀。
缠绕影子,看似强大的那对翅膀,一旦露出真面目,也只是普通的羽毛。
据说大贤者曾经用这个法术击落龙,区区怪魔不可能有办法破解。
「得、手了!!」
在它对身为元凶的少女下达死亡的诅咒前,树芽箭贯穿它的下巴。
只要把舌头钉在上腭,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魔神从天而降,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何时爬上瞭望台的上森人。
「DDDDAAAAAEEEEMOOOOOOOONN!!!!!!」
然而,因为这点小事就抛弃憎恶,哪还称得上魔神。
坠落,摔在地面上的那只魔界野兽,驱使强韧的四肢飞奔而出。
事已至此,至少要咬断那个可恨的小丫头的脖子──
「啊……」
女神官完全不知道这时发生了什么事。
女骑士不知道从哪里高速冲出来,站到她面前,看起来绊了一下。
不对,正确地说……是微微侧过半身。
怎么看都是以猛烈的速度和魔神擦身而过。
但结果并非如此。
「呣。」
美丽的金发随风飘逸,女骑士发出十分扫兴的声音。
手中的白银剑被骇人的魔族之血弄脏,仍然不失光泽。
片刻过后,女骑士──以及女神官背后,远远传来肉砸烂的声音。
女神官惊讶地回头,看出只剩下身体的魔神刚才用力撞上了墙壁。
伴随沉闷声响被砍飞的脑袋,掉在中庭像颗石榴似地裂掉。
「砍了个无趣的东西……真是,谁叫你要玩弄纯情的少女心。」
区区夜鬼Night Stalker之流。女骑士甩掉剑上的血,收入剑鞘。
女神官看出那是如今已无人使用,被人遗忘的古老剑技。
她所说的那个故事,没有半分虚假。
「……你好强喔。」
「对吧?」
哼哼。女骑士得意地挺起板甲底下的胸部,女神官笑着说:
「嗯,非常强!」
自己究竟想成为好的冒险者、强的冒险者,还是不属于这两种的冒险者?
女神官不知道。
不过看见女骑士发出胜利的吆喝──看见回应她冲向敌阵的士兵们。
看见对自己投以温暖目光的魔女,看见对自己说「你做到了!」的朋友。
我想成为不让大家蒙羞的冒险者──
「……我做到了!」
女神官如此心想,轻轻握拳,欢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