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杀小鬼(Goblin Slay)的专家』(2 / 2)
如果有一捆绳子就好了,可惜没有。尖笔不错,他用盾牌的束带夹住尖笔。
哥布林杀手拉开面罩,随手将他找到的一颗糖果扔进口中。
香醇的香草气味及滋味瞬间于口中扩散开来,他眉头一皱,放下面罩。
该怎么做显而易见。必须采取行动。要是那家伙又用法术就糟了。
话说回来──
──可惜了那把飞刀。
§
「哇、哇、哇、哇……」
失败了。
少女逐渐滑落坡道,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可是抬头一看,离顶端有漫长的距离,这里又很高。
爬上去有困难,但她又不敢滑下去。
可是──不能回去上面。因为这是场竞技,不得不继续前进。
──加油吧……!
黑发少女勉强拿手脚当支撑,就这样慢慢从坡道上滑下去。
手掌被砂砾及小石子磨得又麻又痛。是不是该买手套?
她万万没想到迷宫深处有这样的洞窟。
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难道走错路了?
──没有。没走错……我觉得。
因为,如果这条路是错的,那些跟路标一样散落于地面的东西,不是很奇怪吗?
少女的小背包,现在装满她在地上到处捡来的道具。
这样的话──单纯是自己速度最慢吗?
一定,大概,不会有错。村里那位少年尖锐的嘲笑声忽然浮现脑海。
那阵笑声带来的痛楚,足以令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少女摇摇头。
没时间想这些了。
少女拚了老命──所谓的「怕到想死」是什么样的感觉?肯定就是现在──集中精神。
再怎么竖起耳朵、定睛凝视,仍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挂在腰间的提灯(Lantern)不知何时也没油了,黑暗扑面而来,她十分不安。
之所以没大声呼叫其他人,是出于胆小、不安、羞愧。
想当冒险者的人,肯定不会做那种事──
她不想再被笑。
「噢、噢……嘿咻……」
少女终于下到底部,再次仰望陡峭的悬崖。
虽说眼睛已经逐渐习惯黑暗,还是完全无法看到上面。
不时从上方掉下来的小石头,令少女频频眨眼。
她隐约有种悬崖会从两侧倒下的感觉。
少女两眼泛泪,拍掉埋在掌心的小石头,忍受著刺痛感。
接著用袖子擦拭眼睛,提心吊胆地在山谷间的道路迈步而出。
胆小到可笑的地步,慎重到可悲的地步。
无法确定是基于她的本事抑或幸运,但从结果上来说,这救了她一命。
因为多亏如此,听见从前方传来的细微声音时,她才会吓得停下脚步。
──……什么东西?
少女紧盯著黑暗深处。不,不只是看,而是仔细观察(Look)。
那东西将近八呎长。
那东西以不规则的动作缓慢移动。
那东西看起来没在注意她,却又一副已经发现她的样子。
那东西拥有锐利的牙齿,感觉会用身体冲撞她,或是勒紧她。
「JJJJ……」
──是蛇(Serpent)。
少女咽下一口唾液。偏土色的褐色,暗褐色的蛇。
她静静上前。蛇向前爬行。她悄悄退后。蛇向前爬行。
她犹豫著往右边移动一步。蛇扭动身体爬向右边。那就换左边。蛇爬向左边。
少女停下脚步。蛇也停止动作,用那对发光的眼睛瞪著她。
──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少女杵在原地,现在才想起腰间那把剑的重量,慢吞吞地拔出来。
拔剑并不代表什么,但这为她带来了一丝安心感。
──不过……
少女低头望向手边,视线移动到剑尖,然后重新望向蛇。
──我有办法打倒它吗……
她毫无把握。
她认为砍得进去。砍得进去,但她完全不觉得一次就能乾脆地打倒它。
这样肯定会被咬,或是被缠住。
如果它有毒,一定又痛又难受。身体被勒住也又痛又难受。
──最后被一口吞掉。
记得蛇这种生物会把猎物整个吞下去,压碎全身的骨头。
少女非常后悔要想起这种知识,为自己想像出来的下场不寒而栗,瘫坐在地。
平坦的臀部一接触到地面,冰冷的温度就渗入体内,她五官都皱了起来。
即使如此,她依然没哭出来──也差不多了──是因为她明白。
哭了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必须自己想办法。
──思考吧。
这大概也是竞技,是测试,肯定有办法……应该。
少女偷偷观察蛇的模样,放下背包,检查内容物。
里面的东西没仔细整理过,简直像塞满垃圾。
棍棒、短剑。奇怪的红色粉末(摸了会刺刺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瓶、卷轴。
──要用卷轴吗?
有点奇怪。不是浪费,她觉得不该这样做。
少女先将卷轴放到旁边,沉吟著一个个检查行李。
这段期间,她还不忘偷瞄那条蛇,蛇仍旧只是紧盯著她。
竞技监督官肯定在等她,因此她急忙将视线移回行李上。
知道用途的道具,感觉都派不上用场。那么,是否该使用用途不明的道具?
但她不敢喝不知道有什么效果的药。所以药也不是正确答案。就当成不是吧。
这样的话……
「它吗……?」
少女握住用途不明,散发强烈阴森气息,恐怕是武器的东西。
右手拿著长剑──好重──左手拿著那把武器,静静上前。
「JJJJJ……!」
蛇马上做出反应,抬起脖子,发出锐利的嘶嘶声吐出舌头低鸣。
它的威吓使少女差点吓跑。她双膝一软,颤抖不已。
这样没问题吗?她感到不安。失败、犯错、一事无成。遭到责备,遭到嘲笑。
不过,少女因为挂在腰上的袋子些微的重量,重新站稳脚步。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费尽千辛万苦收集到的宝石碎块,推了她一把。
「嘿、啊……!」
跟扑过来的蛇的速度比起来,她的步伐实在太软弱无力,太过迟缓。
那绝对是无心之举,但拜其所赐,少女看见了大蛇张大的嘴巴。
她反射性拿左手的武器,刺向占满视线范围的大嘴。
「JJJJJJJJJJJJJJJJJJJJJJ!!!!!!」
「呜……!?」
不会痛。
令人发麻的冲击伴随喀一声传来,被蛇撞飞的少女一屁股跌坐在地。
眼前是嘴里卡著阴森的短剑,困惑地扭动脖子的蛇。
由于那形状独特的剑刃,它无法把剑吐出来,也吞不下去,而是卡在嘴巴里面。
「好机会」、「破绽」──少女没想那么多。
犹豫过后,她拚命鼓起勇气,小步冲上前。
「喝、啊……!」
然后像只小兔子般加快速度,从蛇身上跳过去。
「JJJJJJ!!!!」
她看都不看旁边一眼,全神贯注地狂奔。虽然背后的低吼声令她万分恐惧。
──不用打倒它也可以……吗?
或许。少女差点跌倒,迟缓地奔跑,绞尽脑汁。
不行的话,竞技监督官应该会出面叮咛。既然没有,就是没问题了,吧。
跑到一半,她在峡谷的黑暗深处看见奇怪的物体。
起初,她觉得那是巨大的石造祭坛。
然而随著距离拉近,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是石柜……不。
少女也看出来了,更正确地说是石棺。
她不知道停下来了多久,后方传来蛇的爬行声。
快要哭出来的她,哭丧著脸狼狈地走近石棺。
这里是终点吗?还是前面还有路?希望是终点。好想出去。
少女来到石棺前面,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那无疑是石棺──刻在上面的文字她当然看不懂──里面却是空的。
盖子可以撬开,棺材中只有一个细长的凹洞。
就在她心想「原本应该装著法杖之类的东西吧」的下一刻──
「哦,竟然有人能抵达这里,说实话,我挺惊讶的。」
那东西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凭空出现。
一名肥胖的男子迅速膨胀。
他穿著连少女都看得出质料高级的外套,手拿以钢编成的骇人鞭子。
「看来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封印不算什么。」
被目露凶光的双眼瞪著,少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向后退去。
在她眼中,那名男子怎么看都是可怕的火焰魔人。
──果然不该从那条蛇面前逃跑。
少女为之颤栗。
§
──俨然是炎之小鬼。
「GOOROOGOROGROG!!」
ZAP!ZAP!ZAPPA!!
每当哥布林挥动手杖,灼烧视野的闪光就会贯穿黑暗的洞窟。
好几道闪电、火柱或热线,化为魔力奔流将对岸的岩石烧得焦黑。
他不懂法术,不过区区小鬼术师,不可能有能耐用这么多次法术。
──所以是杖吗?
哥布林杀手置身于融化矿石散发的异臭中,选择放弃躲藏。
看见迅速从岩石后面跳出来的寒酸战士,小鬼想必会嘲笑他。
跟吓得跑出来的野兔──小鬼没看过野兔──一样弱不禁风。
不会让他逃到洞窟外面,要在那之前用箭雨和这个魔法将他虐杀。
拿杖的小鬼,也就是炎之小鬼踢飞没用的部下,斥责他──
「GOORGB!?」
结果被那名部下飞溅的脑浆喷了满脸。
他忍不住踹倒头部碎裂的尸骸,吐掉喷到口中的秽物,趴在地上。
发生什么事?他做了什么?
那个愚蠢的冒险者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隔著断崖对他们发动攻击。
卑鄙。他耍诈。肯定是用了某种狡猾、耍小聪明的奇怪手段!
「那么……第几只了。」
猜得没错。
哥布林杀手右手拿著柜台小姐的缎带。
哥布林们肯定想不到它的功用。
他在从天而降的箭雨中狂奔,迅速用左手捡起脚边的小石头。
接著把它绑在绳子上,无声地甩动右手。
「总之,二!」
碎石瞬间射出,以惊人的速度飞翔,又砸烂一只小鬼的脑袋。
小鬼的尸体飞向后方,还一并将同伴牵连进去,不停抽搐,他看都不看一眼。
本来就看不见。闪个不停的白光,灼烧著滴了美人花药水的双眼。
然而,这点小事根本不成问题。
──既然发射地点不会移动,不用看都知道弓兵的位置。
哥布林在一波又一波的热线中埋头射箭。位置不言自明。
难怪同一团队(Party)的上森人少女,经常在战场上边跑边射箭。
只要找出其所在位置,坚持不离开狙击地点的射手,威胁性就会减半。
不过,能一面跑跳一面将弓箭运用自如的,也只有森人了。
再怎么说,拿小鬼和她比较──对那名少女未免太失礼。
「三!……四!」
「GOOROGBB!?」
「GORG!?GBB!?」
跟射鸭子一样。哥布林杀手每甩一次右手,就有一只哥布林的脑袋碎裂。
幸好敌我之间没什么高低差,他知道隔了多少距离。
哥布林什么都没考虑,站在悬崖边光明正大地朝他射箭。
这样就算不去看他们,也很难打不中。
──森人的弓呀……
「不看技术,而是靠魂魄击发吗?」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才想到了他,妖精弓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浮现脑海。
会去依赖手指的人,把父祖的脸都忘了──记得是这么说的吗?
──中了。
栖息在这座迷宫或遗迹或洞窟的哥布林不傻,却愚蠢。
八成是因为获得了能射出魔法的杖和弓箭。他们肯定想不到。
恐怕在这个瞬间,他们依然无法理解。
榴弹(Grenade)是凡人的朋友。
有史以来,没有种族比凡人更努力钻研如何将碎石扔得又快又远。
四方世界之中,只有凡人将投掷物品做为武器。
因此凡人知道,父亲也知道,姊姊也知道。他是这样学到的。
──只要有一条绳子,这点距离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们应该要亲身体会一下,光拿著一条当场做出来的投石索(Sling)的凡人,会构成多大的威胁。
「GOOROGB!?」
「GBBOB!」
都这个时候了,小鬼们才总算发现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杀掉。
他们有的急忙试图逃跑,有的想拿同伴当盾牌,左右乱窜。
「GROGBB!GOOROOGBB!!」
炎之小鬼勃然大怒,用珍贵的一回合肃清部下后,挥著手杖飞奔而出。
闪烁的亮光刺进哥布林杀手眼中,但他没有因此惊慌失措。
他凭藉自身的感觉──朝瞄准过无数次的小鬼头部的高度,扔出石头。
「GOROOGBB!!」
哀号声响起,接著又是一阵闪光。他扑向前方,于地面翻滚。
听见有东西烧焦的声音,散发异臭。不会痛。他果断冲上前,捡起石头。
──管他的。
无论敌人发射几十发法术,没打中就不成问题。
虽然这一点也能套用在他身上,只要投掷几百颗、几千颗出去即可。
哥布林杀手隔著断崖和炎之小鬼并行,抓起下一颗石头。
──子弹要多少有多少。
在空中乱飞的热线、箭矢、碎石接连交错,那道白光浮现于黑暗中。
§
低吼著的鞭子,蒸腾的热气。令肌肤火辣辣地发疼的魄力。
少女当然动弹不得,不敢开口,也不敢逃跑。
她的双腿瑟瑟发抖,心脏狂跳,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剑好重。
看她都快站不住了,火炎魔神发出像在嘲讽她的笑声。
「那么,这位小姐。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个…………」
少女咕哝著说出自己的名字。名字被魔法师知道,说不定会遭到诅咒。
这名看似魔法师的肥胖男子却好奇地眯细眼睛,盯著少女的脸。
「哦,这名字像暴风雨(Arashi)。是个与始源大涡相连的威猛名字。」
没这回事。少女摇摇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
「那么,你为何来到此处?所求为何?财宝吗?地位吗?功绩吗?」
──这一定是最后的考验。
少女拚命试图说出正确的答案。她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答案。
然而,在她扭扭捏捏沉思的期间,仍然刺在身上的视线令她恐惧不已。
「想……」她喃喃说道。「……想,成为……冒险者。」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回答过于无趣,少女沮丧地低下头。
不过,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语便断断续续脱口而出。
当佣兵的父亲只会喝酒、发怒、睡觉。她连母亲的脸都没看过。
没有朋友。也没有管道加入职业公会。这样下去,一辈子都会过著这种生活。
住在骯脏的家中。和父亲两个人一起。村民对她冷眼相看。这就是自己的世界。
她完全无法忍受。可是,若想改善情况。
除了当冒险者,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哦,是吗?」
男子默默听完,把手撑在石棺上托著腮说道。
少女的人生──十几年的岁月,他似乎用这句话就带过去了。
「和得花上这么多时间叙述的壮阔人生比起来,我的人生真是不足为道。」
「…………?」
「我触犯了禁忌。肉身被夺走,只剩下灵魂,沦落至这副模样。但这双手握有力量的证明。」
「那个……」少女绞尽脑汁。「……宝石……吗……?」
「正是。」
男子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少女咽下一口唾液。
──这果然是最后的考验。
「那就是我力量的证明。连诸神都无法夺去。那些家伙嫉妒我的力量──」
眼前的男人笑著亲切地与她交谈,对少女来说却毫无意义。
魔法、神明、灵魂、肉体,跟她讲这些她也不可能听得懂。
比起理解这段话,她仅仅是在努力思考该如何是好、该做些什么。
非得拿到宝石。都走到这里了。要想办法。一定要。
──这个故事有意义吗?
有的话就该听。不过……她觉得没意义。
「……好了。虽然我简单结束了这个话题,看来我的舌头并未因为刚睡醒就转不过来。」
或者──少女是否发现了,那正是正确答案?
「辛苦了。去死吧。」
「……!?」
正因如此,眼前的男子挥下手中的鞭子时,她才反应得过来。
她立刻向后跳──没那么优秀。她倒向旁边,在地上滚动。
「JJJJJ……!」
这个瞬间,从背后跳出来的大蛇摇著尾巴,朝男子露出利牙。
连少女都没发现的那个威胁,火炎魔神当然也没料到。
「唔喔……!?该死的长虫……!!」
以少女为目标的带有杀意的视线,狠狠刺在这只没有智慧的低俗爬虫类身上。
对于企图抢走猎物之人燃起怒火的大蛇,因为更加强烈的怒意而燃烧起来。
大蛇被男子挥下的钢之鞭击中,在空中瞬间被火焰笼罩。
可以确定是男子咕哝著的咒文导致的。
「JJJJJJJJJ……!?」
所谓的烧成焦炭就是如此。
在缩起身子的少女眼中,长蛇彷佛在空中化为黑影,消失不见。
将大蛇彻底消去,半点味道半点烟雾都没留下的男子,低头看著缩起身子的少女笑道:
「小丫头,你说目标是我的宝石对吧。是不是觉得我是被区区小鬼偷走法杖的蠢货?嗯?」
少女哑口无言。喉咙发出「啊」、「呜」之类的无助声音。
男子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大剌剌地走向少女。
「率领军队过来也打不倒我!像你这种小丫头又能奈我何!」
的确。
她不认为自己赢得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此,火炎魔神得意一笑时,她完全无法回嘴。
「真是无趣的人生。但我要拿你惭愧的哀号享受一番!」
……
可是──少女突然一阵心寒。
她害怕,她畏惧。好想快点到外面去。或许参加这场竞技是错误的决定。
即使如此。
──有点生气。
她知道自己窝囊得无药可救。她知道。这点小事。
不用人说也知道。
所以她很努力。试图努力。都努力过了,结果还是这样。她知道。
然而──她无法接受被人指著嘲笑。
你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犯下一个失误,众人就会幸灾乐祸地嘲笑你。
所有人都说你最好一辈子在地上爬,连参加竞技的资格都没有。
就算眼前这位竞技监督官是在演戏,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被蛇吓得手忙脚乱的人,还有脸高高在上地讲这些话?明明跟我一样。
不对,他刚才说手杖被偷了。被哥布林……被哥布林!
──那种东西,连我都杀得掉。
她感觉到落进腹部的寒意沸腾起来。
敌人当然不好对付,可是她赢了。没道理被人瞧不起。
「…………」
少女不发一语,以缓慢的动作放下背包,打开盖子,把手伸进去。
「嗯?怎么,想求饶?哈哈哈,是要给我毛皮长靴吗?」
火炎魔神的表情,乃确信胜利之人。
是能藉由蹂躏无谓的抵抗、可爱的挣扎得到喜悦的人。
记忆中的那些讨厌的表情和他重叠在一起,少女默默挥动手臂。
「啊……!?」
红色粉末于空中散开,男子惨叫著遮住脸,身体后仰。
他都被蛇吓到了,灵魂什么的肯定是演技,这东西也能吓到他吧。
少女趁这段期间按著阵阵发麻的手指,冲进掉在断崖的岩石后面。
「啧,对你手下留情一些,就给我得寸进尺……!未免太不自量力!」
天空──虽然这里看不见天空──开始发光,不晓得是不是男人的怒火所致。
少女忍不住发起抖来,但她依然努力从岩石后面窥探敌人。
男子似乎跟丢了她,按著脸甩动鞭子。
──怎么办。
少女拚命思考。该砍过去吗?用剑打得倒他吗?她实在不觉得。
她先拿出不明的药瓶,不敢喝所以试著扔出去。
「该死,耍这种雕虫小技……!」
不行。药瓶发出喀啷一声碎裂,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话……
──……果然,是这个……吧。
只剩下这个了。不行的话就投降,请人家带她到外面吧。
少女紧咬下唇,闭著眼睛从遮蔽物后面跑出来。
「呣!小丫头,你在那里吗!准备迎接死──」
火炎魔神瞪大眼睛。因为他看见少女双手紧握著的卷轴。
这丫头知道那是什么吗?她想威胁他吗?不。怎么可能。
生前累积的庞大法术知识,无意义地于他的脑内展开。
师父再三嘱咐过,他却扬言以自己的才能有办法驾驭,一笑置之的法术。
据闻,四方世界的禁忌、禁术虽多,能够扭曲次元的只有三种。
凭藉意志的力量,打开通往时空彼方的穷极之门的「转移(Gate)」。
从魔界之核(Demon Core)引出力量的「核击(Fusion Blast)」。
以及最后一个──
「嘿!」
无知的少女发出可笑的尖锐吆喝声,解开卷轴的封印。
「住手,那是……雾荒星的──!?」
他的话语已经成不了声。
少女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毫无头绪。
只感觉得到闭上眼睛依然会贯穿眼皮的闪光,以及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动。
她忍不住蹲下来,摀住两耳,碎石从她头上纷纷落下。
彷佛太阳坠落于地面。
彷佛巨人用力往悬崖揍了一拳。
闪光及巨响,以及随后呼啸而过的风,照理说都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少女却得趴在地上承受这波冲击,感觉起来十分漫长。
等到事态终于平息,她才意识到自己把卷轴扔出去了。
她轻轻睁开眼睛,眼前──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没有巨大的石棺,也没有火炎魔神。
只有一大片洼地,宛如有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
「……这样就……行了……吗……?」
少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重新背好背包,窥探洼地。
然后在洼地另一端──崩塌的墙壁中看见耀眼的光芒,连忙冲上前。
她差点摔跤,砂石磨得手掌发疼,但她仍然跑得飞快。
少女脸上却带著笑容,她马上就看出那是什么东西的光芒。
因为,那是她从未见过,美丽的──黑色缟玛瑙(Onyx)。
§
「宿命」与「偶然」的骰子,使这个瞬间突然到来。
「呣……!」
「GOROOGB……!?」
那是哥布林杀手再熟悉不过,小鬼则从未经历过的,无法预测的震动。
像要将纸上的两点硬贴在一起似的,扭曲空间,连接位于此地与彼地两点的冲击。
然而来自虚空的那东西,即使是哥布林杀手应该也是第一次看见。
岩窟中出现裂痕,伴随巨响坠落的,是一块燃烧著的重金属。
火球──天之火石──不,没想到会有流星坠落……!
决定性的行动差距,就在此刻发生。
哥布林杀手看见了那道光。思考那是什么,制定对策。
不,有可能只是不小心看呆了。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哥布林不一样。
会烧起来的东西很可怕,仅此而已。
而他知道自己拥有会烧起来的可怕东西。
所以不可怕。不如说自己也办得到──他没来由得这么想。
哥布林杀手停止动作的那瞬间,炎之小鬼喜孜孜地举起手杖。
瞄准目标──没那么聪明,跟小孩子挥舞玩具一样。
尽管如此,隔著流星对峙的双方,命运似乎产生了决定性的分歧。
魔力集中在哥布林的手杖上,哥布林杀手啧了一声,向后跳跃。
诸神在这个瞬间掷出的「宿命」与「偶然」的骰子,决定了一切──
「GOROGB……!?」
──不。
剎那间,法杖从炎之小鬼手中滑落。
愚蠢的哥布林很可能犯这种错,但未免太巧了。
把法杖弄掉的小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鬼杀手毫不在意。
向后跳跃,向前翻滚,调整姿势,摆好架势,动作一气呵成。
他手上没有石头,炎之小鬼手上也没有法杖。
他们互相瞪视,眼中只有对方的存在,火石发出的爆炸声及闪光都已经远去。
「GOROGG……」
「──」
两位敌人默默对峙。
谁速度较快?胜负由这一点决定。单凭这一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炎之小鬼的视线在地上的法杖及断崖对面的敌人身上来回移动。
可恨的冒险者拿著可笑的小盾,遮住手,单膝跪地。
但那种铁盔铠甲盾牌,在魔法光芒面前应该通通没有意义。
更重要的是,那个敌人不晓得用绳子对石头动了什么手脚。他不会给他那个时间。
那家伙必须捡起石头,绑在绳子上面,瞄准目标,投掷。太慢了。
扑过去挥杖。光这么一个动作敌人就会死。肯定会死。这样就赢了。
哥布林丑陋的脸上浮现卑劣的笑容。
在他心中胜负已定,满脑子只想著自己称霸地面的模样。
拿一堆女人当孕母,用脚踹她们,折磨嚎啕大哭的那些人,吃掉她们。
其他小鬼自不用说,要让凡人和所有生物都臣服于自己,献出一切。
小鬼确信,这是至今以来都在遭到虐待的自己应得的权利。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又强又聪明的自己,自然该赢得这个资格。
敌人用盾牌挡住手,鬼鬼祟祟,但他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炎之小鬼没有犹豫。快速飞奔而出,扑向自己的法杖。
抓住,握紧,举起,朝向敌人。
以惊人的敏捷度做完这一连串动作的他,看见的是依然低膝跪地的冒险者。
冒险者隔著铁盔的面罩注视哥布林,右手伸得直直的,彷佛要射穿他。
「──GOROGBB?」
小鬼的头随著轻轻的「叩」一声摇晃,眼前是飘在空中的鲜艳缎带。
他莫名其妙全身无力,四肢用力抽搐,天旋地转。
法杖从手中滑落,滚向断崖绝壁。
炎之小鬼──不,如今只是只普通小鬼的他,拚命将手伸向自己的宝贝(注:梗出自魔戒中咕噜的台词。)。
没看见它被火石的热度吞没,逐渐融化的画面,对那只小鬼来说应该是幸运。
或者说,跟能与之一同灭亡的那位圃人比起来,他死得还真不幸。
「──十五。」
总而言之,哥布林就在不知道刺进眉间的东西是尖笔的情况下一命呜呼。
绑上尾部的飞箭能射多远,大概只有凡人想像得到。
而哥布林杀手明白,有一根尖笔即可杀掉小鬼,不发出半点声音。
无声杀掉小鬼的方法,还有好几种。
「……呣。」
他站起来,吐了口气。
这场骚动不是因任何人而起。是哥布林干的好事,也是自己的失态。
可是,这个烂摊子也算收拾掉了吧。不,还没找到失踪的冒险者。
既然如此,战斗尚未结束,只得继续前进。
他瞥了周围一眼,看见一滩融化的蛋白质,以及沉在其中的牙齿残骸。
──就算这样,他还真是受到许多人的帮助(注:妖术师用「无手」的法术让小鬼的法杖飞掉。)。
「好了……」
哥布林杀手不屑地哼了声。
「该从哪里下去……?」
§
「──这样欠他的人情就算还清了。」
「是我还的。」
妖术师在迷宫一角深深叹息,搓揉眉间。
离尾声将近的迷宫探索竞技的热闹声音离这里很远,却在脑中嗡嗡作响。
四肢的指头彷佛被什么东西抓住般阵阵发麻,眼睛又乾又痛。
沾满汗水的衣服黏在皮肤上,令人不快,胃部发凉,有股反胃感。
毕竟她得在脑中创造两个眼睛,控制两具身体。并非譬喻。
「……超不舒服。像一次喝了三杯麦酒。」
妖术师如字面上的意思,像要呕吐般呻吟道。
「感觉像晃进一家旅馆住了一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绳子绑在处刑台上。」
「好讨厌的例子,因为我可以想像。」
站在旁边的女森人散发出白粉的气味,板起脸来。
「那个由技术差的人来弄会很惨喔。」
「是吗?」
妖术师无力地回答。
能让总是镇定自如的这女人皱眉固然痛快,她可没力气高兴。
「有没有意思试试看技术好的人?」
「吃蚂蚁肉丸都还比较好。」
妖术师挥手驱散白粉的味道,闭上眼睛,靠到墙壁上。
好吧,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只不过是一招「徒手(Awkward)」。
等价交换虽然并非世界的原则,可恨的是,她好歹受了这家伙不少关照?
对方拜托她「我想还他人情,可以帮个忙吗」,她总不好意思拒绝嘛?
不如说她只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低头拜托别人,才会不小心答应。
没有他意。理所当然。
「……可是,好累……」
真想立刻休息,可惜没办法。等等还得收拾、善后、换衣服,才终于能踏上归途。
为何只是要休息,却得做这么多事?太不合理了。
谁叫我们这个团队(Party)僧侣和斥候都不像样,头目(Leader)也包含在内。
结果要动脑的工作和那方面的麻烦事,都由她一个人担下,真的是。
唉。真的是。那些人该更尊敬我一点。给我增加买魔法书的预算。我说真的。
说起来,到底是哪个白痴在这种遗迹里面用「流星(Meteo Strike)」的?
在她碎碎念抱怨之时,女森人愉悦地笑著。
总有一天,真的要在寝室或卧室扒掉她那层皮。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出于疲劳。
──随便啦。快点回家吃饭睡觉吧。
妖术师把所有事情都拋到脑后,打了个小哈欠。
§
下到悬崖下面,比想像中更轻松。
只要扒下哥布林的衣服,牢牢绑在一起,再互相缠绕,便能做出一条绳子。
他将绳子绑紧在坚固的石笋上,沿著悬崖下到地面,扬起一片沙尘。
哥布林杀手谨慎地──眼药水的效果也快没了──观察周围。
那里有块碗状的洼地,脚边不知为何有玻璃碎片。
幸好鞋底的材质他有特别挑过,不用担心刺到脚。
不过,这里原来有这样一个地方?哥布林杀手燃起好奇心──
「呣。」
不出所料,少女就在那里。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悬崖底下,似乎在烦恼该怎么逃出去。
最后,她下定决心抓住悬崖,伸长四肢寻找可以抓的地方──
「出口在这里。」
「哇……!?」
少女滑落悬崖,一屁股跌坐在地。
哥布林杀手是因为觉得这样太危险,才开口叫她,不过就算他不出声,应该也会是类似的结果。
缩在地上,一时之间动都没动一下的少女,过没多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看来她是痛得动不了。少女用袖子擦拭脸庞。
然后小跑步跑向默默等待她的哥布林杀手。
「那、那个……」
首先,她好像没事。没受伤,衣服也没乱掉。
脸和装备都脏兮兮的,疲惫不堪,头发到处乱翘,十分狼狈,不过──
「找、到了。这个……!」
──她的脸上及手中,亮著灯(Spark)的光辉。
她珍惜地握著小小的石头,彷佛把它当成在跟龙的战斗中取得的财宝。
在哥布林杀手眼中,那东西怎么看都是黑色的石头,却在闪闪发光。
少女紧张地凝视哥布林杀手。
自己通过竞技的考验了,是对于自己完成冒险一事深信不疑的率直眼神。
哥布林杀手沉吟著陷入沉默,然后说出一句他该说的话。
「干得好。」
「……是!」
面无表情的脸绽放笑容,少女轻声说道「太好了」。
「走吧。」
哥布林杀手看著她的脸,平静地说。
抓著垂在悬崖边的绳子往上爬的时候也一样。
少女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惊险,但她依然用强而有力的动作爬到了悬崖上。
他自己则是凭藉在漫长岁月中锻炼出的技术爬上悬崖,咕哝道「做得不错」。
少女害臊地说「我很会爬树」,他点头回答「是吗」。
哥布林杀手尽量选择少女方便行走的路线,于洞窟中前进。
过没多久,眼药的效果没了──他想到少女在黑暗中无法视物。
他在杂物袋中摸索,再次感受到包含火把在内的行李大部分都掉了,低声沉吟。
他检查柜台小姐的东西,勉强翻到一小瓶香油。
他想了一下,询问少女。
「提灯还在吗?」
「……是、是的。」少女小声回答。「可是,油……没了。」
「借我。」
少女听话地慢慢放下背包,卸除挂在旁边的提灯递给他。
哥布林杀手慎重将香油倒入提灯,以熟练的动作点火。
少女好奇地在旁边观察,朦胧的橘光照亮她的脸。
淡淡的甜香令她露出陶醉的笑容,喃喃说道「好香」。
「不适合用在冒险上。」
哥布林杀手缓缓起身。少女急忙站起来,重新背好背包。
「可是,心情会平静下来。」
他在铁盔底下微微扬起嘴角,背对少女,挂起提灯。
「谢──」她害羞地小声说道。「……谢谢。」
于是,两人谨慎地踏上通往出口那段既长又短的归途。
影子被照得长长的,大多都是少女在说话。
「那位试验监督官,有点坏。」
「是吗?」
「……他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是吗?」
「是的。」
少女应该很累才对,语气却感觉不出疲惫,滔滔不绝地说。
陷阱很多。
跟哥布林交战了。
帽子被抓住。
勉强杀掉了他。
话题没有一致性,有时聊到住在村里的父亲,有时聊到在武器店遇见的冒险者。
哥布林杀手该说的话多如一座山。
她仅仅是走错路,不小心闯进哥布林的巢穴,到处徘徊。
在那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她所说的那些。
然而,事实就这么简单。
她并没有拿出任何参加迷宫探险竞技的成果,要将这个事实告诉她很简单。
告知真相,让这名少女的成功付诸流水,只需要一瞬间。
──吃屎去吧。
他很清楚,跟少女的冒险比起来,自己知道的真相没有半点价值。
他觉得自己不是会从中找到价值的人,因为他身边的人就是这样。
他做的只有剿灭哥布林。
之所以能脱离困境──无论何时都是多亏她们冒险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