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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教授点头表示认同。



“您的观点至今仍未改变,对吗?”



教授突然闭上眼睛,仿佛在自问是否有资格回答这个根本无须犹豫的问题。



“没错……”



教授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的脸变回了在阶梯教室里震慑了年轻人的那张脸。



“没变。”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重拾刚才的话题:“您说让我保护她,难道那孩子有危险?”



“没有,她倒不是有危险。”教授犹豫着该如何表达那种感情,略略思忖之后,说道:“可能是有犯罪的意识吧。那孩子还处于需要监护人的年龄,而我却夺走了她的母亲。我想保护她,却没有资格。诚如你所说,我可能会被逮捕。总之,我想到了那则新闻,虽然有点一厢情愿,但是我觉得你可以保护她的。”



“她父亲呢?”



“健在。虽然她有父亲,不过……”



教授的话变得含糊不清,我无法听到更多内容。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说道:“虽然我在那样一所私塾里工作,但若就此认定我有特殊办法对付中小学生,有一点是需要纠错的,我当不了孩子的监护人。”



“不过,你或许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是的,前提是如果我跟那孩子奇迹般投缘的话。”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奇迹般投缘……”教授笑了,“但是,我想你们会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拒绝他,于是顺口说道:“那我试试吧,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万分感谢。”



教授双手撑着桌面,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这样答应下来,好不好呢?



在回家的电车上,这种念头无数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值星期天的傍晚,电车里一片轻松。人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在看漫画,有人在看小说,有人在听音乐,还有人在睡觉。



“只要与人相处……”



在身体随着电车单调的节奏摇摆之际,我偶然想到了父亲的话。



“只要与人相处,就会伤害到对方,自己也会受到伤害,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但是我们,我和你或许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我们有时候会毁掉对方,有时候则会毁掉自己。”



我知道父亲说得没错。我不认为自己能够为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初中生做些什么,但是,我反复琢磨,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在那种情况下拒绝教授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从车站上坡的路好像长了许多。回到只有十平方的公寓里,我把手中的钥匙往桌上一扔,长叹了口气。当我脱掉夹克准备洗脸时,突然感觉视线所及的某个角落里有东西动了一下。借助装在房间角落里的镜子可以看到门口的情况。我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禁讶然回望。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得体的灰西装男人正站在那里。平时开门都会有很响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却连这种声音都没听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请问你是柳濑先生吗?”



男人望着不知所措的我,问道。他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让我觉得他是来推销产品的。但是,他的眼神无精打采。



“是我。”我把夹克重新披在肩上,转身走到男人面前,“有事?”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男人在我提出疑问之前,从西装内衣兜里掏出名片。名片上既没有住址也没有电话号码,只写着他的姓名和头衔,是自由撰稿人。



我问道:“你是自由撰稿人?”



男人点了点头,答道:“是的。”



然而,他不像个自由撰稿人。他身上缺乏低俗的好奇心,高尚的使命感和其他的一切能量。如果他说自己想要成为陶艺家,结果遭受了挫折,或者说自己是偶然在某个领域取得成功的通俗音乐家,我倒是有几分相信。男人好像很不满意我的表情。他似乎觉得我把他当成了笨蛋。



我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就某大学医院里的杀人案问几个问题……你懂的。”



“笠井教授?”



“对,就是笠井。”



“你准备挺充分的嘛。”我有些惊讶。“你究竟听谁说的?”



“我没听任何人说起过,”男人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和无精打采的眼神,“我从你去笠井家开始就一直跟踪着你。”



我顿时感到不悦。问道:“跟踪我?”



“是的。我知道这很不礼貌。”



男人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朝屋里望去,仿佛在期待我请他进屋似的。而我则装作没看到。



“非常遗憾,我想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说的。”



对于我的拒绝,男人表现出一脸的意外。



“我去教授家是因为有点私人的事情,我不想跟你谈这件事,而且,有关案件的情况,我知道得不比报纸上报道的多。”



“是这样啊……”男人像是佩服又像是蔑视似地感慨了一句,继而望着我头顶上方寻思片刻,缓缓说道:“既然这样……我能否听听您对这件事的感想呢?”



“感想?”



“对,感想。柳濑先生是教授的熟人,不知你对那件事有何看法?”



“非常抱歉。”我把名片还给男人。说道:“我想我没理由对你说这些事。”



“案件是俩个月前发生的。”



男人没有伸手去接我还回去的名片,甚至无视我的动作。他双手抱在胸前,眼睛望着斜上方,仿佛在描述自己的记忆似的。



“事情是从一个企图上吊自杀的女性半夜里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开始的。救护车把患者送进笠井所在的大学附属医院,此时患者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在采取了各种急救措施之后,尽管患者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但是她的大脑机能已经没有恢复的希望了,患者几乎不可能恢复意识了。”



男人突然张开右手朝他望着的空中伸出,抓了一把,他好像在抓飞在空中的蚊子。我没有看到那里有任何东西。男人张开紧握的右手确认一番,随后一脸不服气地搓了搓手。



“哪怕掌管着自律神经的脑子还活着,她也只能成为植物人了。如果连脑干都死了的话,那么心跳停止只是时间问题了。患者无法进行自主呼吸,靠人工呼吸机勉强维持着生命。”



“我看过报纸。”



我讨厌他的喋喋不休,便插了一句。



男人没有理我,自顾自道:“日本的医院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在金字塔最顶端的是大学附属医院,而在大学附属医院最顶端的又是那些教授们。何况,像笠井这样的医生,本来是不会直接担任主治医师的。那名主治医师是个才二十岁出头的菜鸟医生。”



事实如男人所言,如果教授只顾埋头做他的教授的话,他甚至不用跟患者产生任何关联。而笠井教授则认为,在自己是一名教授之前首先是一名医生。在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教授就以巡诊时间长而闻名。他认真巡视着每一名患者,给主治医师以细致入微的指导,他主动跟来院探望的病人家属打招呼,并回答他们的提问。恐怕他待在大学附属医院里的时间远比在大学里的时间要长得多吧。可以说,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教授,所以才有可能发生这种案子。



“如果关掉人工呼吸机的是主治医师,那么事态可能不会如此严重吧。反正医院无论如何抢救,她都没有恢复意识的希望了,脑干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与其让她延迟几天再死,倒不如让她舒舒服服地死掉,这恐怕是患者本人所希望的。也是大部分医生的真心话吧。因此,本来这件事在成为案件之前,也许可以在医院内部消化掉。然而,关掉人工呼吸机的并不是主治医师,而是笠井教授。在女性患者被送进医院第三天的深夜里,笠井教授没有通知任何人,自作主张关掉了人工呼吸机。这件事是与患者无任何直接关系的笠井教授所为,并且是在深夜里、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关掉人工呼吸机的。恐怕患者的主治医师也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吧。那个菜鸟医生不惜牺牲自己的职业前途把这件事捅到报社。加之笠井教授的知名度相当高,因此事态才变得如此严重。”



男人看着我,他的双目仍然无神。他的眼神仿佛要告诉我,导致他双目无神的责任在我。



男人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只有一句话。”



“洗耳恭听。”



我伸手推开男人身边的大门。



“如果你说完了,希望你回去。”



男人紧盯着我,眼神凝重,而且带着令人讨厌的湿润感。我早有觉悟准备迎接他的胡搅蛮缠,哪知他竟立刻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十分干脆的作罢了。



“这样啊。”男人撤身一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那咱们下次再讨论吧。请你收好我的名片。告辞了。”



我没能跟他好好理论一番,正觉的不过瘾而愣在那里呢,男人已从房间里走了出去。我关上门回到房间,顺手把男人的名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这个男人不过是围绕在教授身边无数旋涡中的一个而已。这些旋涡不仅仅来自媒体方面,恐怕大学里也有吧。教授会辞职吗?他如何对亲朋好友还有仰慕自己的弟子交代呢?还是他决定继续保持沉默呢?



我感觉仅仅不到一小时前还和我在一起的教授,突然间变得生疏。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在思考什么呢?他是如何为今后打算的呢?



所有疑问最终都回到了同一个出发点上。



教授到底为什么要杀死那个人呢?



我从钱包里拿出教授给我的字条,看了一眼。



立花樱



私立翠川女子学院初中二年级学生



字条上有地址,也有电话号码。然而,我总不能冷不丁就去见她吧。



“你好,我受关掉你母亲的人工呼吸机的医生委托而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商量。”



这样也太傻帽了吧。



我想起了一个女孩儿,自从听到教授的话后,她的样子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看来最终还是不得不求助于她了。我不知道她整天在忙什么,要找到她恐怕需要费点时间吧。



我这样寻思着,拿起了电话。



①若不治之症、身体障碍致使患者精神不清、异常痛苦,宜停止只是延长生命的治疗,使患者保持人的尊严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