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餐之后，我们绕去还没看过的区域，然后又去和企鹅好好亲近了一番，便结束了这次水族馆约会。



离开之前，我们先到出口附近的纪念品区逛逛。在挤满游客的店内，思考著要带什么回去，比较有来水族馆玩过的纪念价值。



「那、那个，桃田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要笑我喔……」



我强忍著羞意，提起勇气开口。



「我……想挑成双成对的那种……」



「……呵呵。」



「啊——居、居然笑了！真过分！明明说好不准笑我的！」



「抱、抱歉……因为我还在想你到底要问什么，结果是这么普通的事情啊。」



「因、因为……」



不觉得很难为情吗？都27岁了还有那种想挑情侣款的幼稚心态。



还有那种「寂寞的时候，只要看著这个东西，就有你陪在身边」的想法。



「『都多大年纪了还说那种像国中生会说的话。』你不会这样想吗……？」



「才不会。我觉得很好啊。两个人买一样的东西做纪念，其实我刚才也有类似的想法。」



桃田同学有些害羞地这么说。



于是我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著著像是『我觉得找那种平常也可以带著走的比较好』、『那就挑被人看到也不会觉得难为情的款式吧』之类的意见后，在店里找了又找，最后买了企鹅的钥匙圈。



分成红蓝两色，看起来就像是专为情侣设计的商品。不过只要不摆在一起，就只是很普通的企鹅钥匙圈。



「我会把织原小姐家的备用钥匙串在上面。」



「嗯。我也会把家里的钥匙串在上面，一刻都不离身。」



明明还没结帐，我却忍不住捏紧手里的钥匙圈，脸颊也自然而然地热了起来。嘿嘿，好开心。是情侣款的，跟桃田同学同款的钥匙圈呢。以后我每天都要拿出来好好欣赏。



我们拿著两个钥匙圈，走向结帐柜台。



「对了，你要帮妃小姐也买点什么吗？」



「嗯……她是有拜托我。那就买个饼乾好了。桃田同学不用帮家人带些纪念品吗？」



「我也不能买啊。因为今天没有跟他们说要来水族馆。」



听到他带著苦笑这样回答，我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对喔，桃田同学今天是跟家里说「要去朋友家玩」才跑出来的。



我要坐27岁女人的车去水族馆玩——这种话桃田同学怎么说得出口。



虽然今天的约会，开心到像是做梦一样——但若是退后一步，用客观的角度来审视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在没有监护人许可之下，偷偷带著未成年人出去玩的27岁成年女性啊。



有股罪恶感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长久以来刻意视而不见的现实，冷不防地就要压垮我的心——



「织原小姐？」



「……咦？」



「你怎么了？一直在发呆。」



「没、没事，别在意。啊，就买这个有巧克力的饼乾好了。姊姊很爱吃巧克力呢。」



（插图013）



我努力装出开朗的语调，随便挑了款盒装饼乾。



结帐之后，我们走出店门。



「我来拿吧。」



桃田同学十分自然地拿走装纪念品的袋子——顺势用另一只手牵起我的手。



「桃田同学，你牵手的方式更自然了呢。」



想当初他要牵手时总是手忙脚乱，现在已经表现得很自然呢。



从我自己的角度而言，只是想把心中萌生的感动与赞扬直接表达出来，但桃田同学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皱起眉头。



「……不、不要这样调戏我啦。」



「咦……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是真心觉得你刚才的表现很了不起呢。」



「听起来就像是在调戏呢……」



「咦、咦咦……不、不是的。我没有拿你寻开心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愈来愈像个帅气的男朋友了，让我愈来愈著迷了，所以……」



「～～！我、我知道了，别再说了！」



桃田同学满脸通红，急忙制止我说下去。看到他的模样，也让我一下子害羞起来。糟糕，本来只是想解释误会，结果口不择言，把自己的心声都讲出来了。



「织、织原小姐……有时也会用很大胆的直球攻势呢。」



看来我也是属于直球派，只是没有自觉而已。



我们这对情侣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面对面互投直球才是我们交往的真实面貌吗？



这样下去没多久就会有人被直球KO吧。



害臊的我们陷入沉默，但手还是牢牢牵在一起，就这样离开商品区，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途中——



「咲姊，快点快点！来这边拍一张！」



「啊——好啦好啦。是说等一下用我的手机拍好不好？今天我化妆太随便了，真的不想被现实相机拍到。」



位于通道中间的鱼类纪念照立牌附近，有个像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和拉著她手的小男生。大概还在念幼稚园吧。



看到那两人之后——桃田同学停下脚步。



「好啦，拍完了。小秋你这下满意了吧？把拔马麻还在等我们，赶快——」



那个女孩子很熟练地用自拍镜头帮两人合照后，正要拉著小男生离开时──目光瞥到我们的瞬间，突然愣在原地。



「桃、桃田？」



「指宿……」



两人面面相觑，两双眼睛都睁得好大。



咦？她是桃田同学的熟人吗？



随后那位女孩子——叫做指宿的女生，被小男生拉了拉手。



「咲姊，这个人是谁？你朋友吗？」



「咦……喔、喔喔，对。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的同学……」



「那女生呢？」



「这个……我、我不认识。」



「哦——」



接著小男生就一直盯著我们。



正确来说，是盯著我们的手——我们十指交扣的双手——



「感情好好喔！」



「别、别说了，小秋！」



小朋友天真无邪地大喊，而指宿同学则是连忙制止。一股难以言语的羞涩在胸中爆发，我和桃田同学回过神来，同时放开了手。



「真是的……小秋，你先去找把拔马麻。」



「怎么这样——」



「拜托啦。等一下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吗！那我还想再看你表演光之美少女历代系列的全力模仿秀！」



「……好、好吧。晚一点再表演给你看。」



「万岁——！」



小男生——叫做小秋的小弟弟露出超可爱的灿烂笑容，转身朝通道另一头跑走了。



独自留下的指宿同学，面色尴尬地望著我们。



「……真是、偶然啊。居然在这种地方遇见。」



「是、是啊。真的很巧。」



桃田同学讲话也变得支支吾吾。他有些困惑地凝视著指宿同学，没多久对方就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欸……笨蛋，不要一直盯著我。今天我的妆容跟穿搭都太随便了……」



「抱、抱歉。」



「啊——太倒楣了。我、我平常才不是都穿这么土，跟朋友出去玩都会好好打扮喔……今天是跟家人出来玩，想说会被弟弟拖著到处跑，所以才随便找了些方便活动的衣服……」



指宿同学身上穿了一件松垮垮的外套，配上牛仔裤，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时髦。不过脸蛋很可爱，就算像这样随便穿也很有魅力。



「指宿，原来你有弟弟啊。」



「嗯，他叫做小秋，念幼稚园大班。」



「真了不起啊，照顾得那么用心。」



「才没有，我只是顺便看著他而已。」



「还要全力模仿历代系列什么的。」



「什……你、你听到了！？不、不是的！完全没这回事，应该说，我只是在弟弟偶尔吵闹时随便做做样子，安抚他一下而已。」



「是全力模仿对吧。」



「～～！？那、那有什么办法！因为小秋只看假面骑士跟战队系列，从来都不跟我一起看光之美少女……为了向弟弟传教，我也只能全力以赴呀！」



看来指宿同学很喜欢星期天早上播出的女童向动画呢。



我是属于《小魔女DoReMi》的世代，但是他们这年纪应该没有看过吧。恐怕就连《明日之星娜佳》也不知道呢。



我独自沉浸在怀旧的气氛中，而这时他们两个似乎发觉我已经被冷落在一旁好一会儿了。



「啊，织原小姐，呃……这位是指宿，是我们高中同年级的同学。」



于是桃田同学连忙为我做介绍。



接著又面对指宿同学。



「这位是织原姬小姐，是我的……女朋友。」



有些害臊地如此相告。



「初、初次见面，敝姓织原。」



「……你好。」



我们彼此有些尴尬地打了招呼。



以女友身分被介绍给别人认识，比起喜悦——我更感到不安。该怎么办才好，居然跟他的同年级同学不期而遇。因为对方已经看见我们双手紧握在一起的样子，所以也不能用亲戚关系瞒混过去。不过换上便服之后，应该不太会被看出年纪才是。希望对方能把我当作是大学生就好了——



「……啊、啊哈哈。」



指宿同学从喉矓挤出一阵乾笑。



「你还真的……有女朋友呢。」



她笑得有些悲伤、有点寂寞。



「并不是为了拒绝我，才假装有女朋友呢。」



「……是啊。」



「嘿嘿——真是可爱的女朋友啊。有这么可爱的女生在身边，难怪看不上我，啊哈哈……」



她无力地笑著，视线飘忽不定，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啊——呃……那我先走啰，妈妈她们还在等我。」



指宿也对我轻轻点头致意后，就快步离去了。



「……被你的同学看见了呢。」



「是啊，不过她应该不是会到处乱讲的人，所以大概没问题吧……之后我会好好拜托她帮忙保密的。」



「指宿同学是你的朋友吗？」



「也算不上是朋友吧……」



「刚才她说你拒绝她，还有看不上她……」



我把刚才让我有些在意的部分拿出来询问之后，只见桃田同学身体抖了一下。



「呃、那个、也没什么……」



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死心了一样开口这么说：



「其实……前阵子我被那家伙告白了。」



「咦——」我顿时说不出话，脑中一片空白。



「不、不过，我有好好拒绝了！我有跟她说清楚，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无法和她交往。」



「…………」



桃田同学的声音，似乎愈来愈遥远。



全身彷佛结冻一般，无法动弹。这时我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的呢？



一个称职的女朋友，这时该怎么做才对？



一个讨人喜欢的女朋友，这时该怎么办才好？



是该表现出一点吃醋的样子才好吗？像是「哼，什么嘛！居然这么受女孩子欢迎！其实你暗爽在心里吧！毕竟那个女生很可爱呢！」这样，做出可爱的吃醋表现，才算是一百分的女朋友吧？



可是……



为什么我的心里，却一点嫉妒的感情也没有呢？别说是生气了，情绪反而有些冷却下来。心里空荡荡的，有股黑暗的感情像墨汁滴在纸上一样蔓延开来。



那应该称为罪恶感吧。



像污泥一样混浊黏滞的感情，填满整个心房。



因为有女朋友了，所以无法交往。



桃田同学似乎是用这个理由拒绝对方的告白。



是啊，也是呢。



桃田同学——正在和我交往，所以不能和其他女性交往。



都是因为跟我这种年纪大了一轮的老女人交往的关系——



要是没有我在，桃田同学一定能过著更为正常的学生生活，或许能谈个更为普通的恋爱。想必马上就能交到同年纪的女朋友，因为他是那么地帅气，真的很帅很帅，所以肯定有很多同年纪的女生能够发现他的魅力所在，就像刚才的指宿同学一样，肯定还会出现其他主动告白的女孩子。



要是没有我在——桃田同学多半会大方接受指宿同学的告白，和他一起共度快乐的青春时光吧。不用特地绕到这么远的地方，也能在大街上普通地牵手，也许会在班上传开消息，成为被调侃的对象。今天也能堂堂正正跟家里报告「我要跟女朋友去水族馆玩。」而不用偷偷摸摸地约会。



他或许——也能拥有这样的未来。



能够更普通。



能够更像个学生。



能够有著更加幸福的未来——



「……啊、啊哈哈。」我努力挤出笑容，笑了起来。



「啊哈哈，你也真是的，何必这么紧张呢？我一点都不在意喔。不过是被其他女生告白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吃醋。」



「织原小姐……」



望著明显松一口气的桃田同学，我继续开口：



「话说——你也不用勉强自己。」



「……咦？」



「像我这样的女人，你随时要甩掉都可以喔。」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说出这种话。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无法停止。我从那假笑的嘴唇中，挤出乾巴巴的话语。



「如果你想跟其他女生交往，不要顾虑，尽管跟我说。我会马上退出的。啊——不过要是能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你也知道嘛，我毕竟也不是白活这么多年，反正都要被甩，长痛不如短痛呢……」



「……你在、说什么啊？」



桃田同学一脸难以置信地凝视著我，眼神中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或是我想表达什么。我无法直视那对眼睛，挪开视线低下头去，看著地上开口：



「你要不要跟指宿同学出去一次约会看看？人家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告白，也要给人家一段试验的时间嘛。搞不好桃田同学会发现自己更喜欢她喔，毕竟你才15岁，不要只局限在我身上，应该和更多不同的女孩子交往看看才对嘛？」



「……织原小姐，我……」



「讨、讨厌啦，你干嘛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我、我只是……开玩笑的。啊，你看，差不多该回去了。要是太晚的话，路上会塞车喔。」



我拚命找理由回避问题，转身背对他，并迈步走向出口，而桃田同学也跟了上来。



但是，我们没有牵手了。



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很聪明地找理由从后面顺势牵起我的手。



回程我选择走高速公路。



虽然有点怕怕的，但我想尽早回家。现在待在桃田同学身边那怕多一秒，都会让我难受到胸口要裂开一样。



（插图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