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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boy meets girl(2 / 2)


将陌生人卷入的单方面的〈青梅竹马计划〉,就是这么启动的。最初决定的是,在夏天相遇。我想再现那一天在故乡所空想的命运的重逢。另外,某种程度上也有提升夏凪灯花在天谷千寻心中地位的企图。



到夏天为止还有两个月的缓期,残留的时间一秒也不能浪费。向诊所传达了病情并辞职后,我又重新开始了去年夏天的工作。比那时更为彻底,比那时怀有更为明确的目的。尽可能的,接近他理想中的样子,成为他眼中的〈heroine〉。为了在死之前,得到一份短暂的美妙恋情。



当初拟定的计划是在出梅(译注:梅雨结束的日期)见面。但是想在见到他之前把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就把计划延后了一周,两周。我知道正戏开始前死掉的话就本利全无的道理,不过或许是生活变得有干劲的缘故,新型AD的病情似乎减缓了。



我辞职后不久,就听说诊所倒闭了。似乎是设施投资失败和其他几个不幸重叠在一起造成的。这样我就像无意中从即将沉没的船上逃了出来一样(不过原本那个诊所就是我一手撑着的(译注:这句不太确定,附上原文もともとあのクリニックは私一人でもっていたようなものなので),所以说是我给了最后一击也不为过)。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今后即使天谷千寻对自己的义忆抱有疑问,询问点也已经闭院了。由于病历有数年的保存义务,所以索取申请也并非不可能,但是为此需要办理相当繁杂的手续。至少可以争取到他寻求真相的时间。不过,我有点担心以前曾邀请我参加酒会的同事。



到了七月底,我的身心终于达到了自己要求的水准。我的心灵比高中时期更为稚嫩,身体比高中时期更为年轻活力。回想起来,十几岁时我因为太过热衷于工作,对饮食、运动、睡眠都疏忽了,导致看起来比本来的年龄老得多。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涸,手脚瘦的皮包骨。那时候很快乐,所以我并不打算否定当时的生活方式。虽然我并不认为打一开始就长这个样子的话就可能走上更幸福的人生。但如果是这样,我大概可能不会成为义忆技工士,也不可能在这广大世界中找到唯一的究极男孩吧。



所以我并不憎恨自己的命运。



我在天谷千寻出门打工的期间搬家到了他隔壁。次日,穿着浴衣来到了街上。浴衣这种东西我到这个年纪都没穿过,所以想趁机习惯一下。



浴衣和发饰,我都选择了我在回到故乡时所见到的女孩子的造型。点缀着不起眼烟花图案的藏青色浴衣,与小红菊的发饰。明明没有打算去见谁,却把发型弄得规规矩矩。因为我觉得如果是身边有经常仔细观察自己的男孩子在的女孩子—〈夏凪灯花〉的话会这么做。



坐上电车没多久,我发现车内还有很多除我以外穿着浴衣的女性。看来是哪里有祭典。我跟她们一同下车,跟在了浴衣集团的后面。一边为不习惯的木屐行走而苦战,一边觉得好像是在重复着去年的那一日一样。但是,上一次和这次有一个决定性的区别。那就是这次我设想的对象不是幻觉。



这是个大规模的祭典。小镇全体都充满了活力,洋溢着热情。各色的灯笼与鲤鱼旗将街道点缀得绚丽多彩,人群就像拥有意识的巨大生物一般来回蠕动。无数的鼓声如同雷雨般响彻云霄,就连蝉鸣也盖了过去。大街上神舆成行,随着身穿蓝色法被扎着头巾的抬手们的喊叫声晃动着。(译注:神舆,供有神牌位的轿子。法被,古代下级武士穿的上衣。)



热得令人眼花缭乱,我有些畏缩地停下脚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生命的强烈跃动有点过于刺激了。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向夏日的狂躁屈服。拨开拥挤的人群,坚持不懈地继续前进。就好像前方有谁在等着一样。



不久,我像是受了什么引导一般来到了神射。我一开始就明白会变成这样。



如果有命运的再会这种东西的话,我再次想到。



作为那个舞台,这个地方再合适不过。



和那一天一样,我在神社内徘徊。在义忆的指引下,寻找应该和我一样到达神社的天谷千寻的身影。



于是,未曾相遇过的两人又再会了。我们一度擦身而过,但经过几步之后回头一看,清楚地认清了彼此的身影。



这一夜,我的世界的齿轮,终于得以咬合。



最大的误算,是天谷千寻强迫性的虚构过敏症。在典型的机能不全家庭长大的他,强烈地憎恨着作为其原因也作为结果的义忆。那种憎恨,略微超过了他隐藏在内心中的寻求究极女孩的感情。纵然在自己满意的事物面前,只要含有一点点的虚构成分,他就会将其拒绝。



只要读一遍〈履历书〉,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才对。然而我却将其看漏了。一边要能背诵似的反复阅读天谷千寻的半辈子,一边又在其最基本的地方过而不入。光注意着他与自己人生的相似点,却把应该最先阅读的部分忽略了。



但这可能也是不得已。在这种每时每刻都在临近终末的状况下,做出冷静的判断是很难的。当时的我,没有想象对自己不利的事实的余裕。而且,恋爱使人盲目。



心理顾问擅自认定他要订购〈greengreen〉,但如果知道他实际上订购的是〈lethe〉的话,这之后的发展也会截然不同吧。但是当这个信息被带到诊所时,我早就提交了退职申请,离开了工作岗位。而且,我完全没想到想要〈greengreen〉的人会憎恨虚构,擅自把他认定为和我同样想要找回失去的青春的青春僵尸之一。



即便如此,如果天谷千寻仅仅是憎恨谎言的人,或许还有应对的办法。更麻烦的是,他是那种自身所处状况越是理想就越会疑神疑鬼的类型。普通人或多或少都会把事物解释得对自己有利,而他正相反。无论在什么面前,都会去想象最糟糕的情况(这一倾向,如果是抱有平常心的我应该是可以从〈履历书〉里看出来的)。



天谷千寻爱上了我所演出的〈夏凪灯花〉。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同时,他顽固地拒绝承认这种感情。或者就算承认了这一感情,也只是当作一时的迷惑。对他来说,希望只是失望的根源,要保持精神的安定就必须彻底排除它们。在相不相信我的话之前,他对幸福本身抱有怀疑。就像病前的我连寂寞都感觉不到一样,他连幸福的梦都做不出来。



仔细想想,如果我处在同样的状况下,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吧。这么幸运的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不可能变得如此幸福。既然如此,肯定是有什么内幕。这个人肯定是准备在让我看见一瞬间的美梦后,伺机将我推入地狱的底层。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我每晚回到自己的房间冥思苦想。怎样才能突破那道棘手的双层壁垒?怎样才能让他同时相信谎言和幸福?还是只能花时间踏踏实实地积累信赖了吧。但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从这几个月的进展情况来看,恐怕在这个夏天结束时会失去一切。不仅仅是记忆,甚至连性命也会丢掉。



或者说,我可能有点做过头了。干脆,不成为漂亮的女孩子,在拟定计划的时候就以自己真实的丑陋姿态去见他。经过五年岁月而改变的〈夏凪灯花〉,可能会让他打一开始就感到失望吧。这么做的话,应该至少不会被戒备到这种地步。说不定还能变得亲近一些,也确保了两个月多的构筑信赖的时间。



之前我单纯地想着,如果继续扮演对他好的青梅竹马的话,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对我好的青梅竹马吧。但是——现在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采用了『北风与太阳』中北风的战略。



但是,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了。时间无法倒流。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亲手做的料理在眼前被丢弃,不可思议得没有怒气涌出来。我觉得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许愿与自己不相称的幸福,利用义忆技工士的立场践踏他人的记忆,破坏了他平稳生活的报应。



从一开始就全错了。我不应该走出虚构。不应该期望与他人交流。作为自我满足的箱庭之王,无论到哪都应该独自一人完结。这样做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会如此受伤。



从天谷千寻的表情上很容易看出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并非出自真心。他为了保护他的世界,必须战胜〈夏凪灯花〉这一象征。丢掉料理把盘子还给我的他的声音中可以窥见强烈的动摇,看样子是为了伤害我而挥下的刀刃反弹回去,也伤害了他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脱身的好时机。他的举动让我的心受到了无法修复的伤害,我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演下去了。我再也不想忍受他对我的敌意。



即便如此,我还是使尽最后的力气,直到走出房间都保持着〈夏凪灯花〉的姿态。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脸埋进枕头,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到头来,我没能满足自己的任何愿望。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得到的却只有被心爱之人拒绝的悲伤。可以的话,我不想在死前知晓那种心情。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见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我不再空想,也不再思考对策。小声放着唱片,一味地望着雨。在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截取殆尽之后,心情不可思议的平静了下来。在对余生不抱期望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打乱我的心了。伴随着坐在长途旅行的归途列车中摇晃感一般的惬意,我等待着审判之日的到来。



我的旅程即将迎来终末。



在阳台上发现蝉的尸体是在一周后。



那一天,我被风声惊醒。似乎是台风来了。我站在窗台,眺望着被暴风雨蹂躏的街道。狂风呼啸,以将其折断的势头激烈的摇晃着街边的树木。吹倒了店门口的看板,吹散了花坛里的花,翻倒了自动售货机的垃圾箱。简直就像有人想要通过破坏行为重构这个世界一样。我仔细的环顾了一下目前的光景,然后再阳台的地上发现了小蝉的尸骸。



前来宣告夏末的使者,在阳台的正中央规规矩矩地断了气。它是特地从林子里飞来,把这里选作葬身之地吗?还是在强风煽动下失去控制,迫不得已才赶到这里的呢?然后在等待暴风雨平息的期间,寿命耗尽,志未酬而逝世吗?



为了读取其中的讯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尸骸。已经过了八月中旬,等这场台风过去,蝉的数量将急剧减少吧。是蝉的鸣声先断绝,还是我的生命先到头呢?可以的话,我想在还没听见那吵闹的叫声的时候死去。因为那样能够消除一些寂寞吧。



那时,我突然意识到。



我没有规规矩矩地等待死亡的必要。



如果等不急的话,由我这边主动迎接就好。



回想起来,我在数月前做过那个决定。立志在完成最高杰作后自杀,但因为发现了天谷千寻的〈履历书〉而即时更改了计划。如果我没有发现〈履历书〉的话,当时我就该自杀了。



现在,我又一次研究了那一选项。即使就这样苟活下去,我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反正打不管做什么都只会起到反效果,享受余生什么的连想都没法想。那么,还不如趁着心中的平稳还未受损的期间,早点做个了断。



时隔一周离开了房间。打开门直接沐浴在风中时,我身体的某处发出了小小的警告。喉咙深处隐隐作痛。恐怕是哮喘时期的残留。每当台风临近的时,肉体都还记得发作的那一刻。



我撑起伞跨入雨中。在这种大风中,雨伞迟早会坏掉的吧,但没关系。今天的我,不必考虑回家的事。



目的地一开始就定下来了。说到底在这一带能够跳(楼)的地方是相当有限的。我认为,比起撞上列车,从高处跳下来更适合自己。要想在跳楼后确实确实死掉,听说得有四十米以上的高度才行。这样一来,符合条件的场所就只剩下离公寓三十分钟步距的沿国道高级公寓。



我向那里进发。



老式公寓里的紧急楼梯上虽然形式上装了围栏,但相对身材矮小的我也能轻易跨越。这里也没看见有摄像头,而且就算被发现了,到我完事为止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多亏了台风,没有人到处走动,也没有人指责我攀登栏杆的行为。



我一节一节地踏上混凝土的楼梯。是很久没打扫了吗,台阶上长着薄薄的苔癣,被雨水淋湿而变得滑溜溜的。想要跳楼的话,还是晴天比较好,但是如果等天气好转的话,决心可能就会动摇了。而且,如果看到一周不见的蓝天,也许绵绵细雨所带给我的沉静的达观也会消失不见。这样来看的话,果然今天是最合适的。



爬到十五阶,我弯腰歇了口气。与下层相比,最上层附近没有苔藓,很干净。待喘息平静下来,身体的热量散去,我抓住了紧急楼梯的扶手。正要用力探出身子时,看见了掉在脚下的什么东西。



我俯身将其捡了起来。是一根小烟花。便利店或超市有卖的手里拿着点燃的那种。是住在公寓里的孩子偷偷地在这里玩耍,丢在这里的吧。



我靠在墙上,将烟花靠近脸庞,像闻花香一样嗅起了火药味。



灯花,我的名字。不知为何让人联想到烟花,是个七月与出生的我相应的名字。



然而,正经呼唤那个名字的人却一个也没有。父母只叫我「你」,同学和同事叫我的姓。当有谁叫我的名字时,必定是和我的姓氏松梛组成一对。所以我多次让义忆中的〈他〉呼唤我的名字。但是,现实中的天谷千寻仅有一次叫过我的名字。那是我们初次交谈时,他带有疑问语气的小声叫我。仅此而已。这不能算数。



又或者说,那个名字暗示着我的命运。像烟花一样,在一瞬的光辉之后,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的短暂人生。烟花在升空的最后在夜空中绽放出朱红之花,而名字就像是烟花反过来一样的我(译注:烟花,原文「花火」,反过来「火花」,女主名字「灯花」),接下来会在坠落的终末,在地面上绽开赤红之花。



真是讽刺啊,我不禁笑了出来。除了演戏之外很久没笑过了,多亏如此我心里轻松了一点。



不知不觉中风停了。我从围栏处探出身子,用手指弹落了手上的烟花。烟花随重力落下,无声地落在柏油路上。



那么,下一个轮到我(灯花)了。



我光着脚,整理好脱下的鞋,合上眼皮,左手贴在胸前深呼吸。最后,在心中向天谷千寻道歉。对不起,把你卷进了我的自以为是的计划。



我盯着烟花思考的时间,应该最多只有十秒钟。在人类漫长的一生中,十秒的时间基本都是误差一样的东西。再多活十秒,一切都会改变—什么的,我从没听说过这种话。



但是,仅限这回,那十秒的时间大大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又或者是那个烟花,作为我的替身从公寓落下,争取到了那十秒。因为同类的因缘。



之后很久,我才如此想到。



当我刚要从紧急楼梯探出身子时,响起了电子音的鸣声。



起初,我以为那是某种警告音。对于非法侵入者的传感器现在才启动吗?又或是有人怀疑我而报了警吗?但是那声音是从我衣服的口袋里传来的。我取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天谷千寻。



擦了擦被雨淋湿的眼睑,我再次确认了屏幕上的名字。是天谷千寻。



毫无疑问,这是他打来的电话。



我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为什么他现在要打来电话呢?难道到了现在才打算相信我的谎言吗?还是说终于发现了我的真面目打算谴责我吗?我觉得两边都不太可能。无论是打算相信谎言还是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他都不是那种会主动打电话的人。他只有无穷无尽的被动,只要不由我来推动的话,就是个在个人的真实中自我完结的人。自己来道歉,或者自己来质问,这与他的角色设定不符。



经过数秒的思考停止后,我又清醒了。总之得接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按通话按钮。在那一瞬间,手机从被雨和汗水浸湿的手中滑出,在空中飞舞。被我抓到的手机,又在我的手掌上跳了出去,有一瞬就看起来像在空中静止了一般,那之后却无情的从十五层摔了下去。我穿上鞋子跳下楼梯,翻过围栏,气喘吁吁地捡起手机。显示屏被摔得粉碎,当然,按下电源键也没有反应。



必须去确认一下,我想,在了解他打来电话的理由前,我还不能死。



在这种乡下小镇,能快速叫到出租车实属侥幸。司机听说目的地后就默默地开起车。道路很空旷,只用几分钟就到了公寓前。我没收找钱就下了车,跑上了二楼的楼梯。



然后,在那里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天谷千寻站在我的房间前,拼命地敲着门,呼唤着我的名字。



看样子他没穿鞋,就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而且在那里站了好久,全身都被雨淋湿了。



在他又敲了几次后,我总算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错以为台风导致了我的哮喘发作。



以为我蹲在房间里动弹不得。



然后,他想要帮助那样的我。



——真是个笨蛋。



很自然地,嘴角流露出笑容。



我像是为了不让他看见我一样坐在楼梯上,在背后听着他敲门的声音。



然后,细细回味着刚才传入耳中的回响。



沉浸在幸福的错觉余韵中。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视野变得模糊,渗入夏日的风景。



他叫了我的名字。



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敲门的声音停了下来。我悄悄地探出头来,窥视着千寻君的身影。



他靠在门旁的墙上,神情恍惚地吸着烟。



不知不觉间风停了,从云彩的缝隙射出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庞。



我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然后拿出珍藏的笑容,悄悄的走近他。



再稍微加把劲吧。我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