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起的嘴角令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整个客厅里充满轻松愉快的气氛。



志乃原的热情，是从她父亲那里继承的吗？



给人初次见面的印象真的很相像。



……说起初次见面，我还没有自我介绍。



虽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不过处于礼貌，还是要走个流程的。



「抱歉，自我介绍下——」



「羽赖川悠太君。真由跟我说过。她说你是能指引她前进的伟大的学长」



志乃原父亲一边喝着冷汤南瓜，一边露出温柔的笑容。



「诶？不，等一下，我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



「哈哈哈，别谦虚了。真由夸男人的情景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我真想瞪她一眼，但在她父亲面前也就想想算了。



不过在桌子下面弹她大腿还是做得到的，志乃原小声「啊」的一下。



「……她本人也跟我说过，她这么夸我可是很罕见的，或者说绝无仅有。事实上，真由说我是她第一次——」



这时，志乃原突然凑到我耳边小声对我说：



「我的第一次是学长的，是不是很兴奋？」



……我假装没听到。



这句话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一想到万一被她父亲听到这种情况，我就脊背发凉。



「真由，探过去说话可是不礼貌的」



「好—的」



在真由父亲的提醒下，志乃原忍着笑声坐了下来。……回头我要好好提醒她注意点。



「话说回来，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嗯……」



志乃原父亲用手托着下巴。



看起来若有所思地样子，难道是在担心我和志乃原的未来吗？



在志乃原的父亲的眼里，我是第一次被她女儿称赞的男人。



如此高规格的称赞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悠太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点我知道」



「这么说我会受伤的……」



「不，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由父亲尴尬的解释到，一旁的志乃原开口责备他说：



「爸爸，你真的要改改这个毛病。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



「我都说了对不起嘛」



……攻守交换了。



一想到志乃原家平时也是这样，我不禁微笑起来。



「……总之啊。悠太君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却能打动真由的心，想必是有着非凡的内在魅力吧。我想了解这一点」



「这、这样啊」



要是他看到我的日常生活的话，肯定会大跌眼镜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甚至比普通大学生更加懒散，只是最近才开始努力而已。



如果她父亲是抱有精英思维的人的话，绝不会把女儿托付给我。



不对，我们还没有交往。



「我最近开始找工作，光是这个就已经占满脑子了。说实话，我的内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不是自谦，是事实」



说到这里，我突然后悔了。



在初次见面的长辈面前，却如此卑微地说出自己的先现状。就好像强迫对方说出安慰的话，简直是失败对话地典范。



然而，真由父亲轻轻笑了笑。



「这样的烦恼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结果的话，说什么都是空的」



「爸爸，我说的就是你这一点！下次学长真的会生气的！」



「我不会！」



我不由得接上了志乃原的话，然后又慌张地对着真由父亲笑了笑。



如果志乃原一直在身边的话，我会在成为社会人的路上渐渐止步不前。



不过，比起我的话，真由父亲似乎更在意志乃原，以一句「真由，你也——」作为起手开始吵起来。



在这种环境下保持成为社会人的举止，难度有点大。



为了找回节奏，我拿起餐刀切开雉鸡，淋着鱼子酱的雉鸡口感好到让人乍舌。不过志乃原父女在吵架，我也不好说什么。



最终他俩也没停下来，为了结束争端，我插话道：



「妈妈做的料理真好吃啊」



唐突但确是我能想到的一句客套话。



听到这句话后，真由父亲闭上了嘴，眨着眼睛看着我。



……可能是太突然了吧。



就在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傍边的志乃原开口说：



「学长，站在厨房里的那个人是我们家的女佣清水小姐」



「诶！？好厉害。家里有女佣哎」



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事情，所以有些激动，但把想法说出来有可能会被认为失礼的举动。



我忍住不说，志乃原却毫不顾忌地继续说着：



「我们家离婚了」



「啊！？」



最失礼的反应下意识从嘴里蹦了出来，反应过来的瞬间我便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马上意识到这个动作也是多余的，但已经晚了。



真由父亲苦笑着说：「志乃原没有告诉你吗？」



「我不想让他担心啊」



听到志乃原的回答后，她父亲教诲她说：



「突然说出来更让人困扰吧。以后要多考虑下悠太君的感受」



「唔……对不起，学长」



这次志乃原诚恳的道了歉。



「没关系，我只是吓了一跳。我朋友也有这样的」



我听说夫妻离婚率超过三成。



如果把班级里有四十人，那就有十二人会遇到这种情况。



只不过因为当事人的父母就在面前，让我有点紧张而已。



……不过，我好像明白了志乃原恋爱观的根基。



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在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年纪，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也可能动摇一个人观念的形成。



每个人都经历过外在因素导致改变自身存在方式的经历。我也是。



回想起来，即使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对当时的我而言，却是非常重要的。



志乃原父母的离异对她的影响更甚于我，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志乃原来说，双亲离异给她带来的影响，就体现在恋爱观中。



志乃原偶尔会露出忧伤的表情，而此时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没，不到一年」



「这样啊，不过时间长短并不重要。我明白真由和悠太君来见我的目的」



「诶？」



我把插着火腿的叉子放回小盘子里。



难道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搞定外围势力？



志乃原让我和她父亲见面是让他看到这个既成事实——



「爸爸，你误会了，我还没有和学长交往呢」



「哦，是吗？」



我不由得看了志乃原一眼。



我本以为她会趁此开个玩笑，但她接下来的话出乎我的意料。



「学长说的是我们认识不到一年，不是指交往」



「那今天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父亲和我一样，把叉子放回了盘子里。



听到真由父亲这样的回答，我心里有些沮丧。



或许这些豪华的料理是因为他以为我就是他女儿的男朋友。



真是这样的话，我的存在一下子就尴尬了。



「爸爸，好久不见别把氛围搞僵啊。我今天来是想让你给烦恼的学长一些建议，什么都行！」



「你让我今天腾出时间就为了这事！？」



志乃原得意的笑容和她父亲目瞪口呆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准备给未来女婿看的酒红色领带显得有些凄凉。



此时我心里的焦虑达到了今日顶峰，忍不住对志乃原小声地说：



「喂，你不会对你爸爸什么都没说就……」



「学长不是在努力找工作吗，我只是想尽力帮上你的忙！」



「要是这样的话你该提前告诉我，让我准备一下想问的问题啊……！」



「哎呀，最近我们不是交流不足嘛」



志乃原吐了吐舌头，此刻我有种想要把它拔出来的冲动。



无论如何，她都是在为我着想，不好意思责怪她。



不过，我也很想听听能住得起这么豪华的房子的社会人的建议。



真由父亲叹了口气，说：



「这样的话，吃完饭去阳台吧。男人之间就该畅所欲言」



「我知道了」



「不错不错……清水小姐，我们等会儿可能要出去一下」



正在厨房里切苹果做甜点的女仆清水小姐带着柔和的笑容回答道：「我知道了」



这种书上看到的女仆标准回答此刻听起来竟让我觉得有些羞耻，但应该没人注意到吧。



从三楼的阳台上望去，能看到住宅区住房的屋顶。



只有远方才能看到几栋高级公寓。



即使是只有三楼，也能充分享受景色。如果这是我建的房子的话，我肯定为之自豪。



「你抽烟吗？」



「不，已经戒掉了。抽烟不适合我」



「哈哈，这样啊。那你打算拾起来吗？成为社会人的话，重新考虑一下吸烟室的社交比较好……抱歉，我又自说自话了」



「哪里的话。非常感谢您的建议」



虽然不是很赞同他的观点，但还是低头表示谢意。



她爸爸露出苦笑，熟练地点了根烟，并将烟气吹向外面。



「……在某些方面，我们很像，悠太君」



「我？」



「对——」



「完全不像！再说我就把房子烧了！」



正准备离开三楼的志乃原突然探出头来打断谈话，然后就消失了。



等听到她下楼的声音后，真由父亲低下头，说：



「被女儿这么说真的很受打击啊……」



看到他被女儿痛骂，我心里竟有一丝丝窃喜。



但我不敢说出来，所以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那个，叔叔，你刚才说的像，指的是哪方面呢？」



「……你不觉得不快吗？」



「不，我只是好奇」



听到我的回答后，真由父亲露出了笑脸。



「不愿意向他人敞开心扉这方面」



我不解道：



「……每个人不都这样吗？」



「没错，但你比别人要更严重些。不过，现在的你似乎好一些了，但能吐露心扉的人还是很少吧」



「……我平时一直带着面具吗」



这曾是彩华的拿手好戏。



我知道自己并不善于伪装。



我自信自己能轻易地做出顾及世俗观念的行为，但这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我不比别人更特别。



虽然以上这些说不出口，但我认为真由父亲的说法不对。



正当我打算纠正时。



「——或者说，你只是害怕敞开心扉而已」



我睁大了眼睛。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吃了大约有一小时，但也不可能深入了解一个人吧。



「有意识地隐藏真心和无意识是两码事。你和年轻时的我很像，所以我敢肯定，你是后者。虽然不仅限于此」



「……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有些奇怪，但我觉得我还能过得去」



「你首先反驳这一点，这本身就印证了我的猜想」



真由父亲吸了一口烟后，从鼻子里吹出烟气。



灰色的烟气流向外界，数秒后便消失不见。



「工作上已经没什么好指点的了。你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计划没什么问题，至少你已经达到了最基本的要求。只要你能不停的思考，就能拿到不少内定。你应该很擅长找工作」



「我很擅长……吗？」



真由父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不愿意袒露内心也不全是坏事。在你所说的世俗生活中，也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技能」



我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但没等我回过神来，下一句话就来了。



「不要误会，面试成绩和人际关系是两码事。太过骄傲的话总有一天会尝到苦头」



他又点上一支烟，这次是向上吐着烟气。



「……人生中重要的是人际关系。不展露内心的话，人际关系就无法维持。你现在可能还没有感受到这一点。但当你走入社会三年后，你就会和大多数人疏远。不愿意展露内心的人，可能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此话怎讲」



我跟着感觉走，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有过好几次谈心的经历，无论是和真由、彩华、藤堂，还是礼奈，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但要是我没有准备好就谈心的话，我会感到恐惧。



「不要试图用理性来谈恋爱」



我的心跳的更快了。



即使我想反驳，搜尽脑海也找不到只言片语。



罗列起来的话语不消片刻便在心中土崩瓦解。



「追随你的内心。把理性的想法丢掉。先本能的动起来，再去理性思考。当然，在一定限度内才行。但对你当前的困境，应该很适用」



这语气很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梅雨时节，志乃原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情时，就是这个语气。



「想得太复杂，你的心迟早会封闭。人的情感有时是矛盾的。总是理性思考的话，你将无法忍受这种矛盾，最终招致自我毁灭」



「……我不太明白」



这是我仅有的回答。



也许我只是不想明白。



他似乎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微笑着说：



「好吧。你还是学生，不着急。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不明白」



真由父亲把目光投向外面。



不知不觉间，湛蓝的天空染上了黄昏的红晕。



「嘛，你就按本能行动吧！但并不是要你服从于三大欲求，明白吗？」



周遭的氛围一下子轻松起来，我感到肩膀上的压力瞬间消失。



他能随心所欲地掌控氛围吗。



或许有一天，志乃原也会像她的父亲一样，能轻易地把握氛围。那种姿态，我多少能想象出来。



「我经历了很多失败。无论是工作还是恋爱，而且不止一次。虽然我不愿意用失败这个词一笔带过，但从社会的角度来看，仅是如此」



他是在说离婚吗？



不止一次的话——



当我快要被鄙俗的好奇心吸引时，我紧咬住嘴唇驱散邪念。



「最后一个问题。真由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非常重要的存在」



「是吗，能听到这个就足够了」



真由父亲带着和蔼的笑容，熄灭了烟蒂。



「先聊到这里吧。很久没和年轻人聊天了，非常愉快」



说完，他先一步离开了阳台。



我慢慢脱下凉鞋，思考着真由父亲方才的话。



如果是后辈或是同龄人，哪怕是大我几岁的人跟我说这些，我都不会在意。



但现在，不知为何我却非常在意。



我并不认为真由父亲和我很像。这或许只是他为了让我更好的接受的说辞。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



借此，我再次回顾了自己。



在做出选择前，我必须经历这个过程。



也是我得出答案前，最后的回忆。



我重新穿上凉鞋，靠在阳台的围墙上。



十月的秋风，带着枯叶吹拂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