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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暴虐公主与过错(1 / 2)



「我依照母王授予的权限,基于两国共识,取消了里昂第一王子和我的婚约。里昂第一王子身为亚尼莫奈王国的第一王位继承人留在祖国。另外,也缔结了定期访问彼此国家的条约,如此一来,我国依然与亚尼莫奈王国维持良好的同盟关系吧!」



我和史提尔回国后,前往王座厅将条约资料打开、呈给母王等人。我早已获得母王准许,取消婚约和有个万一时缔结条约,这么做没有问题……大概吧。



「……果然就和预知一样吗……」



唉……母王难得轻叹了口气。我望向低头的母王,父王和吉尔伯特宰相彼此对看了一眼。吉尔伯特宰相点点头,走向我们身边,小心翼翼接过条约。



「……确认无误。基于双方同意解除婚约,相关事项都有确实列在条约上。」



内容没有疏漏,吉尔伯特宰相把摊开的条约递给父王。接着父王交给威斯特王舅,威斯特王舅让母王过目。即使三名高层都对条约内容表示肯定,母王也只顾着叹气。由于距离,我看不太清楚,或许是错觉,不过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这样啊……」



母王这次放下手靠住扶手,威斯特王舅和父王双双看了母王一眼。接着两人命令周围的卫兵,要王座厅的人全都离开。响起一阵咚咚咚的整齐脚步声,留下我们六个人,门被关上了。



砰……门关上后,房间再次被寂静笼罩。即使外人已经离开,母王也好一阵子没有开口。最后她撑着扶手,手抵着额头,垂下脸。沉默超过一分钟以后,母王缓缓开口了。



「……也就是,全都如同预知,亚尼莫奈王国第二王子和第三王子的愚蠢行径被揭发了。」



「是的。国王也一清二楚,决定将王位继承权让给里昂第一王子,惩罚了第二、第三王子。」



我继续说,结果国王还是希望取消里昂王子的婚约。听见「惩罚」一词,一直眼神锐利的吉尔伯特宰相和紧皱眉头的威斯特王舅散发的黑色霸气终于缓和下来。那是身为辅政重臣无法原谅的愚蠢行径吧……我也非常明白。



「普莱朵……一周前你说过吧。『失去里昂第一王子,亚尼莫奈王国只会步向衰败』。」



听见母王的问题,我立刻回答。没有错,一周前我用这种说法说服了母王。「为了亚尼莫奈王国与许许多多的人民」。我发觉是他们散播里昂的恶评。而国王也知晓,希望里昂能作为第一王位继承人回到祖国。倘若里昂不继承王位,亚尼莫奈王国便会迈向衰弱。我这么表示后,终于让母王答应我机密访问亚尼莫奈王国,并以女王代理人的身分取消婚约和缔结条约。不仅是重要同盟国的危机,纵使里昂和我有婚约关系,稳固了邦谊,但亚尼莫奈王国衰弱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当我这么表示时,母王、父王都相当惊讶,总是保持冷静的威斯特王舅也不断眨眼,连吉尔伯特宰相也目瞪口呆,好一阵子没注意到自己把文件掉在地上了。



「……没想到他们的第二、第三王子会这么愚蠢……」



不断叹气的母王,不知为何渐渐失去平时的威严。决定我的未婚夫时,母王等人也和里昂以外的王子面谈过了。他们似乎判断,其中最匹配的人只有里昂。不过,连他们也没料到那些人为了踢下第一王子,暗中动了不少手脚。……而里昂「王」的资质只限于亚尼莫奈王国也出乎意外。



「『预知』终究是不确定的未来。我也有亲身经历。正因如此,为了避免事情闹大,才允许你进行机密访问……我本来还希望只是无谓的操心,但未能如愿呢。」



垂头的母王低喃。预知终究是还没有确定的未来。更何况,就算我和母王说出预知,其他国家的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因此往往母王也只能采取被动方式应对。纵使母王亲口忠告,暂时挡下了,只要里昂弟弟们在别的日子或用不同方法行动的话,就真的难以预防了。



「………………对不起,普莱朵。」



母王低喃。如同一滴水滴落般地悄声开口。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大吃一惊,一瞬间怀疑起耳朵。我一看,母王双手抱头,头比刚刚更低了。父王着急地从背后双手抱住母王肩膀,威斯特王舅闭起眼睛,沉默地等待母王的话。吉尔伯特宰相鞠躬,往后退了一步。



「……母王……?」



到底怎么了?我从未见过母王这么消沉。我背后的史提尔也推了推眼镜,牢牢看着母王。



「无论有什么原因,竟然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取消婚约……我会立刻……找一个和你匹配的未婚夫。」



「没、没关系的……母王。请别放在心上。在我当上女王前,还有太多事情得学习。用不着那么赶……」



「不行,立刻就要找……!!」



母王的声音盖过了我的话。她就像在忍耐,双手交扣紧握。从远处看也晓得,被父王扶着的母王肩膀抖着。而她似乎难受地张开那平时总是吐出优雅言语的那张唇。



「……原以为…………终于能对你……做一点像个母亲的事情了……!!」



从平时的母王无法想像,尖锐又哀戚的叫声。她触碰从背后扶助肩膀的父王的手,头低着,另一只手握拳敲向王座。



「我又……犯错了……!!!!」



时常威风凛凛、散发庄严气势的母王,第一次在我和史提尔面前掉泪。眼泪如珍珠般一颗颗掉落在地面,双手盖住脸,就像想压抑泪水。



「又犯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一头雾水。母王向说不出话、张着嘴一语不发的我们继续说了。她回握添在肩膀上的手,就像至今紧绷的某种东西裂开一样溃堤。



「为什么……做不好呢……!?……无论多顺利引导、深爱着国家和人民……我竟然连自己的一个女儿……都无法让她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修剪整齐的长指甲直接深深刺入自己身体般紧握拳头。父王说:「罗莎,冷静点。」他一边按着母王肩膀,一边唤着她,不过母王只顾着哭泣,看来没听见父王的话。



「为什么…………我明明好想疼爱……好想疼爱……!!用明确……具体的方式……!!」



母王的声音逐渐充满哭腔。她的举动、言论、声音,都令我怀疑自己眼睛。她听不进父王制止,只顾着哭泣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思绪混乱。连史提尔都因母王溃堤而隐藏不住困惑的样子,他移动到一旁,说:「王姊……」



……我曾在前世的电视特别节目或电影中见识过这种场面和台词。记得是「施虐却痛苦的父母」之类的吧?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的话,我也全然无法理解这个光景,证据就是头脑比我还好的史提尔茫然不已。前世的世界中充满形形色色的价值观和伦理观,以前单纯只是用「努力不够」、「干劲不够」、「感情不够」等说法解释,也从另外一种角度观察、思考过。所以,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



母王这么痛苦的原因。



内心认为如果是自己太早作结论也没关系,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向前踏一步。



「母王、父王……请原谅我的无礼举动。」



父王终于紧抱住不断哭泣的母王,把她搂在怀中。威斯特王舅微微睁开紧闭的眼睛望向我。我背后传来史提尔担心呼喊我的声音。



这么说来,为什么我称呼此人为「母王」,同时却不曾期待她像个母亲对待我呢?我回想起前世的记忆之前,曾经把母王视为母亲、向她撒娇吗?对我而言,母王一直都是「女王」。完美无缺的英明女王……实际上她终究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步,再一步,我靠近母王。我打算登上通往宝座的小阶梯的那一刻,吉尔伯特宰相走下来,向我伸手。仅看见他浮现柔和微笑的表情,我就稍微松了口气。



「母王。」



我抬头呼喊她,母王泣不成声地离开宝座,当场蹲下。母王总是这么痛苦吗?一直没有察觉的自己,实在令人厌恶。母王弄皱了豪华的礼服,父王轻轻碰触她肩膀。父王一定一直支持着母王。在我们没有看见的地方……一直这么做。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其实被母王讨厌了。因为在缇雅菈的生日宴会之前,她几乎不曾来见我。记忆中,我也没有和母王私底下谈话过。虽然她会教导我当女王的心态,准许我公务上的权限,不过却不曾像我前世和母亲那般交谈或相处……我也不曾心生疑问。



毕竟当时我是非常恶劣的差劲公主,被母王讨厌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我要说。由我亲口说出。唯有此时此刻,并非拥有前世记忆的我,而是作为这个人的女儿诉说。



「母王……您很爱我。」



垂下脸哭泣的母王身体大幅抖动,接着僵住了。她缓缓移开盖住脸部的双手。



「我也爱您。母王、父王……带给我许许多多幸福的你们。」



我往上走。在剩下一个阶梯前,停下脚步。在上层平台,如少女般哭得红肿的眼睛转过来朝向我。



「我身为第一公主的人生,从八岁开始转动了。不是因为获得了预知能力。而是了解父王的爱,遇见史提尔,遇见缇雅菈……和母王。从您认同我的那一刻开始。」



八年前的记忆,现在几乎模糊不清。即使如此,也有许多回忆烙印在这个胸口。我帮助了父王回避马车事件,察觉洛蒂、玛莉和杰克的存在,遇见史提尔,遇见缇雅菈。所有一切,现在依然印象鲜明。在缇雅菈的生日宴会上,母王嘱咐我的话语也记忆犹新。



「我身为第一公主,爱着这个国家、人民。从好久以前就一直爱着。」



我走完最后一道阶梯。总是坐在宝座上、让人抬头仰望的母王就跌坐在我的脚边,让我有股奇妙的感觉。我当场缓缓屈膝,碰触母王移开脸的双手。她一边牢牢盯着我,现在湿润的双眼中也落下大颗眼泪。



「母王,您……当时嘱咐了我。」



我还记得。缇雅菈第一个生日宴会。史提尔在人民面前支持我,缇雅菈赞同了我。人民欢呼,母王对我说了。



『这是对你的期待,绝对不可以忘记这个瞬间。』



「母王,因为您提醒了我,要我别忘记那一刻。」



我双手包覆母王的手,强而有力地握住。母王的手纤瘦到令人无法置信,比我记忆中远远还小。嘴唇发颤的母王,眼泪又掉下来了。眼泪划过、流下令人感受不到年纪的漂亮肌肤。紧皱的表情,让我些微感受到她比以前年纪增长。



「成为女王所需要的知识、试炼、心态和权限,都由『母亲』的您给了我。」



我确实收到了。她一直教导我身为女王应当知晓、应该学习的事情。



「我爱您,我也被您所爱。不管几次,我都能够抬头挺胸如此断言。」



我牢牢看着母王眼睛。过去我未曾这么用力看着母王。接着母王朝我伸出颤抖的手,绕到背后,抱紧了我……我的记忆中,也完全没有被母王紧紧抱住过。我也缓缓伸手回抱母王苗条的身体。



我好希望您明白。您几乎没有做过我所知道的,像个母亲的事情。女王和第一公主。我们的谈话只停留在这种关系。即使如此,教导、赐予第一公主的我许许多多事物的人是……



「呜……我……以前预知到了……!!」



……每个人都屏息了。因为听见了母王从喉咙挤出的颤抖声音的话语。



没想到这种时候会听见预知,我惊讶地抬头一看,母王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我从十年以前……就看见预知……!!……你乐于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不断、不断伤害……呜……!!我多次看见这类预知……!」



我脑中一片空白。母王手臂的力道加重,相对的我的手发抖、无力。我晓得自己失去了血色。母王没有察觉我的情绪,伸手环住我脖子,把我搂着。



「对不起……普莱朵……!!我好怕……说不定未来你会伤人……滥用女王权威这把利刃伤害更多人……所以……直到看不见你未来的八岁的那一刻之前……我一直……!」



你明明成长成这么出色的公主,我却没有相信你的未来,也没有予以改变。哭着这么对我道歉的母王的话语进入我的耳内。



母王都晓得。我真正的未来。所以才远离我,直到八岁的那一刻。没想到最差劲的女王普莱朵……我从八岁开始就已经让母王痛苦了。



她没有弄错。



因为我原本确实会成为这种人。没有取回前世记忆的最后头目女王普莱朵,会伤害许许多多的人。逼迫史提尔成为隶属,为骑士团带来无谓的伤害,让许多特殊能力者成为隶属或处死,甚至破坏里昂心灵,摧残其他国家。从我八岁时就看不见预知?因为我回想起前世记忆的缘故吗??……我并没有对里昂弟弟们生气的资格。



就像里昂的两个弟弟在原本游戏设定中把国家搞得一团乱一样,我本来也会这么做。他们做的事情甚至还比我轻微多了。我杀了更多人、伤害了更多人、罪孽更深更重。因此普莱朵才被所有人憎恨,终究会被制裁。



我听见母王的话,再次理解。假如没有想起前世的记忆,我会成为这种人。



我在朦胧的意识中回抱哭泣的母王。母王不断道歉的声音,逐渐让我回神。必须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即使如此,我很感谢您爱着现在的我……很抱歉,让您这么害怕……」



母王用力摇头否定。即使知道未来的我穷凶恶极也依然……爱着现在的我。八岁以前,母王到底多么惧怕我呢?在尚未确定的未来,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那种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然而,她现在像这样爱我。我想回应她的心意。预知的未来已经改变了,已经没事了……我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笑着这么想。



「不需要着急,母王。我的未婚夫、王位继承……我和母王。一定还有很多时间处理。」



我安抚般缓缓诉说,令母王点头同意。「谢谢」,她呢喃这句话时眼泪涌了出来。所以我假装没发现。她对我说的话,让我本身感受到的……小小的,突兀感。







「王姊!王兄!!欢迎回来!!」



我走出王座厅后,缇雅菈飞奔到我怀中。她似乎一直和卫兵、侍女一起等我们出来。



「我回来了,缇雅菈。」



「你有当个好孩子吗?」



史提尔一边温柔安抚,一边抚摸缇雅菈的头。看似舒服笑着的缇雅菈实在可爱无比。



「有,我都待在房间乖乖的。」



缇雅菈露出「有奖赏吗?」的表情笑着回望史提尔,而史提尔也笑着回话。



「对不起,缇雅菈。原本我们想更早去见你,不过得先向母王禀报才行。」



「没关系!我才是很抱歉,没有第一个迎接你们回来。我在房间里看书看得入迷了。」



这么说的缇雅菈握住我的手。「我想快点听你们的见闻!」被声音雀跃的缇雅菈拉着,我和史提尔一起回到自己房间。史提尔妥善地隐瞒亚尼莫奈王国的问题,只提到重点。当然最令缇雅菈吃惊的是……



「咦咦!?王姊的婚约取消了吗??」



「是啊,没有错。因为里昂必须回亚尼莫奈王国继承王位。」



果然会这样。如我预期的反应,令我边苦笑边回答。缇雅菈稍微思考了一下,「那么……这样表示王姊会有新的未婚夫吗?」她歪头提问。



「是啊。不过,我也向母王表示不用着急了。毕竟要继承王位,我还有很多要学的。」



虽然一开始母王说会立刻找一个未婚夫,但实际上挑选王族的未婚夫……况且是成为下一任王配的人困难至极。国家彼此间的婚约又是更敏感的问题。有鉴于这次的事情,挑选未婚夫的方法本身可能有所改变。



「王姊的话,下次一定会找到更出色的对象!」



绝对会!语气无比肯定的缇雅菈令我不禁苦笑道谢。唉,比起我……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房间了呢!」



缇雅菈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咦,已经要走了?我不禁这么说。平时我们总是整天都待在一起。



「王姊和王兄都刚回国,我想你们很累了,而且……」



缇雅菈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有些害躁地朝着我微笑。



「就算今天没有一直独占,王姊依然是『我们的』王姊!」



晚餐见!缇雅菈这么说,跳着小碎步离开房间了。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刚刚对我说的话非常可爱。



缇雅菈的可爱让我自己都有点害羞起来,就在我想对史提尔说「今天就先解散」的时候。



「普莱朵。」



史提尔叫住我,声音平静,有点低沉。



「……我可以再待一下吗?」



史提尔就像要把人吸入般的漆黑眼珠直盯着我。彷佛在窥视什么,并带着犹豫的眼神,令我不禁屏息。「怎么了……?」我总算笑着回话后,他吸了口气,微微动了肩膀。



「我想谈母王的……预知。」



史提尔的话让我身体抖动了一下。母王方才的话语。在场每个人都听见,未来我会成为喜欢伤害弱者的人。难不成史提尔听见后,从我身上感到那种可能,起疑心了吗?应该已经掌握一切的史提尔面无表情,我看不出所以然,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喝了一口洛蒂端上的红茶。



「……普莱朵也……难不成和母王拥有同样的理由,才无法原谅艾尔文前第二王子和霍玛前第三王子的吗……?」



史提尔重重道出的话,令我不解地歪头……那是什么意思呢?



接着,察觉我不懂意思的史提尔继续往下说。



「因为我觉得普莱朵……当时对那两个人……抱持非常强烈的憎恨。」



扑通。



心脏急遽大力跳动。他一语中的,这股冲击让我哑口无言。我微微张嘴,「啊……那是……」却连借口也找不到。连自己也无法置信,双眼游移。等我回神,视野已经迳自转动、旁徨,刹那间我不晓得自己身在何方。直到刚刚应该藏得极好的胸口深处的炙热,又开始阵阵沸腾。



……被发现了。当时从胸口深处涌出的愤怒。



伴随我体内开始沸腾,从身体深处搅出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你乐于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不断、不断伤害…………!!』



听见母王那番话时,我想起八年前的往事。普莱朵一边哭泣,一边拜托我成为最差劲女王的话要杀了她的那个时候。



我一直不晓得普莱朵在害怕什么。只不过,当普莱朵听见母王的话,身体明显僵住的那一瞬间……脑中浮现一个假说。



假如普莱朵在八年前和母王同样预知的话。



我不清楚具体上那是什么未来。那么善良的普莱朵要如何伤害人呢?譬如说我也推测,母王预知了过去她在制裁人口贩子,以及这次艾尔文、霍玛时,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让人误会了吗?可是,当时普莱朵的背影明显动摇了。就像被说中了一样。



如果当时八岁的普莱朵预知了结果,而一直那么害怕的话,那么我也理解了。同时,普莱朵对艾尔文、霍玛近乎憎恨的异常愤怒也一样。



同样身为王族,那两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无法令人原谅。假如那两人不是对里昂王子,而是对普莱朵做出那种的事的话,我肯定等不到告发就会斩下他们首级吧?普莱朵会愤怒也是合情合理。可是,过去她连背叛国家的吉尔伯特和罪犯华尔都原谅了,我第一次看见向来慈悲为怀的普莱朵那么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愤怒和憎恨。



那两人散播里昂王子的恶评,给他灌输错误的价值观,下药后把第一王子人丢在酒馆以陷害他……确实罪孽深重。不过就算这样,普莱朵的愤怒还是令人有些不解。



普莱朵说了。那两人未来会成为让国家衰颓的昏君。并且还会因此来寻求里昂王子的帮助。



不过那终究只是「不一定会发生的未来」……现在尚未犯下的罪。可是,假如普莱朵八年前预知到自己的未来,憎恨未来自己的模样到想自杀的话。所以当她预知到两人有类似未来,想必无法轻易饶恕他们未来的所作所为吗。



「……普莱朵。我不像缇雅菈或亚瑟那样能敏锐察觉他人情感。」



我继续向听见我的问题后依然脸色大变、身体僵硬的普莱朵开口。她手中的茶杯表面持续溅起阵阵波纹。



「不过普莱朵的事情……我认为自己还挺清楚的……也想加深理解。」



里昂王子和普莱朵共度的这三天内,亚瑟察觉普莱朵的做作笑脸,最后多亏了缇雅菈,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甚至在马车内,最后华尔单刀直入地粗鲁询问后,也晓得普莱朵并没有爱上里昂王子……又一次,我无法靠自己理解她的内心。



因此,现在我想正面面对普莱朵。



「请稍微告诉我一点你的心声。无论那是什么想法,我都会全盘接纳。」



这次我想传达到,意志坚定地如此告知。普莱朵屏息,咬住薄唇。她抖动的手放下表面掀起波澜的茶杯,强力握住下垂的手。她的眼神显得慌乱。



「……呜……我……」



为了不把眼神从我身上移开,她一度紧闭眼,又睁开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呜……无……原……」



低喃的话语落在半空中。我没有听清楚,「普莱朵?」回问后抬起脸,她现在也快掉出眼泪似的眼睛望向我。她先向我说了对不起,紧紧揪着桌巾。



「……呜……我无法原谅……!」



硬挤出这句话的同时,眼泪终于从普莱朵的眼角溢出。



「……我知道……未来……!……其实不只是那样……!由于那两人的过错,酒馆里无辜的人们和里昂……!然而、然而……那两人…………却没有被制裁……!……明明那么、那么……」



宛如溃堤般,普莱朵声音慌乱、崩溃了。她一颗颗大滴落下的眼泪,表示了她到底多了忍耐。她就像刚刚母王那样双手盖住脸,即使如此,大量眼泪仍从她的指缝开始落下。



开始呜咽抽气的普莱朵令我心痛。我从椅子站起身,来到普莱朵一旁,轻拍她的背。我希望她慢慢说以后,普莱朵握住我没有拍她背的另一只手,边哭边点头……她从以前就只会忍耐自己的痛苦,不断累积情绪。从八年前一直都是。



普莱朵简单对我说了。那两名王子原本可能造成的未来。



和里昂王子相处,没有任何罪过的酒馆客人,被明知他们无罪的两位王子当作罪犯,结果所有人都被处死了。这件事让里昂王子痛心疾首,受到严重心灵创伤。而且尽管导致亚尼莫奈王国荒废衰颓,两名王子做的就只有让出王位,没有受到任何责难,继续拥有王族身分的逍遥未来。没想到普莱朵预知到这么多事情,我确实是颇为惊讶,不过比起惊讶之情,对未来那些王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超过愤怒,让人涌出杀意。



那些混蛋实在差劲透顶。同样身为王族,我无法原谅他们的行为。毋庸置疑的,那对亚尼莫奈王国而言是最糟的未来。普莱朵一直在忍住这股怒气吗?



「……呜……我就是……呜……无法原谅……明明事情还没有发生……!……可是……那种、那种事情…………我……忍不住……憎恨他们……」



哭过头的普莱朵,盖住脸的手连袖子都给弄湿了。就好像不仅那两名王子,连憎恨他们的自己也无法原谅似的。



我不太清楚预知的能力。普莱朵也没有对我说过,她能够看见什么样的未来。可是,假如她能清楚看见那么多未来的话,她的痛苦无法计量。就像母王预知了普莱朵不好的未来而刻意远离她一样,普莱朵同样也知道他们的作为后,无法把那些事情当作「单纯的可能性」轻松看待。



未来的事情在发生之前无法制裁。



连罪犯和叛徒都能予以原谅的她,所无法原谅的大罪。即使如此她无法制裁。其心中,只有自己,没有任何人晓得的伤口变多,只得忍耐。普莱朵是这样……母王也是。



「……呜……我无法原谅……纵使尚未确定……也是…………那种伤天害理的未来……那种毁灭国家的未来……!……伤害了人民、我珍视的人们……未来……!!」



混着呜咽声,不断落下眼泪和话语的普莱朵,这些话就像从胸口深处涌出来的。真的只是在说艾尔文和霍玛而已吗?



普莱朵哭了好一阵子,哭到声音哽咽,最后要把一切说出口般大声喊道。



「我……!把那两人……和『自己』重叠了……!!」



……我怀疑耳朵。清晰呐喊出的那番话,让我思考以外全都停止了。普莱朵?为什么会把可能成为最差劲国王的那两人和自己重叠呢?纵使她和母王预知到同一件事情,她成为「伤害弱小的人」的未来,为什么?



颠覆国家,伤害无辜人民,可能成为无可救药到会在他人心中留下无法抹灭伤痕的国王的那两人,为什么会和自己重叠?



为什么她那么看不起自己呢?……还是说,普莱朵预知到了更可怕的未来呢?连母王都没有预知,豹变的自己。



不可能。普莱朵怎么可能成为那种人?肯定有哪里弄错了。可是,用不着继续追究,在眼前深深责怪自己、低头哭泣的普莱朵,让我犹豫是否该继续深入。她让我觉得这种行为就像拿着匕首刺入旧伤……所以我──



「…………呜。」



我在她背后轻抚的手环住了她。



原本被她柔软的手握住的手也绕到另一侧,从背后搂住了她。由于她突然被抱住,口中吐出一个小小的叹息。我尽可能伸手,用全身抱紧了她。我把脸埋入她纤细的肩膀,她深红色的柔软发丝碰到脸,嘴就在她小小的耳朵旁。



她似乎很吃惊,不再哭泣了。她断断续续呼唤我的名字,仅仅这样,理应听习惯的声响让我胸口发热。



「没事的,普莱朵。你绝对不会变得像那两人一样。」



普莱朵在我的怀中抬起脸。她连耳朵都红了,也没有擦拭眼泪,专注倾听我说话。



「我拼了命,也会证明给你看。」



我只听见她从喉咙发出的阵阵呜咽声。



……我很扭曲。连普莱朵这么痛苦哭泣的表情,都因为能够独占而心生喜悦。



「你比任何人都美丽、高尚、仁慈……而且善良。」



因为普莱朵是这种人,我们才会希望信任她、想守护她。



「我会……我们会陪着你身边。就算有个万一,你变成那种人,我们一定会阻止你。」



没错,守护普莱朵的人……想守护她的人很多。都是因为她本身的魅力而为之倾倒的人。



「你当然无法原谅那两人。因为现在的你拥有应当成为『女王』的资质,甚至无法原谅那种愚蠢作为,会打从心底愤怒。」



普莱朵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住我抱住她的手臂。她慢慢不再呜咽了。她的视线直直望向前方,耳朵聆听我说话。



「请不要责备自己。请不要独自背负。请多看看、相信……我们所相信的你。」



……嗯,普莱朵仅从喉咙发出声音回覆。连这道声音也惹人怜爱,我的嘴角不禁舒缓。



「……我会陪着你。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友军。」



「……嗯。」



我听见她发出可爱的吸鼻声。带着从喉咙发出的哭声,普莱朵小声回应。接着眼睛红肿、湿润的普莱朵缓缓转头面向我,在近距离四目相接──



彼此的鼻子碰到了。



「嗯嗯嗯嗯嗯!?」



鼻子柔软的触感让我不禁被吓到,放开普莱朵,远远退开。



太近了太近了!!普莱朵的眼睛、鼻子、嘴唇就在眼前……!!



就像刚刚一直麻痹似的,血液突然快速窜向全身。我晓得自己连脸都热了起来。普莱朵惊讶地睁大眼,朝向我歪过头。



我刚刚做了什、什、什么!?



双手刺痛。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依然留着触感。对了,我刚刚双手对普莱朵……



「非、非常抱歉普莱朵!!不、不小心就……」



糟糕,就算我们是姊弟,我竟然就像趁虚而入般突然从背后抱住女性!!我对刚解除婚约的普莱朵做出这种行为,这才是被误会也无法辩解呀。一个不小心,会发展成比里昂王子的恶评更严重的风波。



「……呵呵……谢谢你,史提尔。」



突然,她那如花朵般柔和的笑容绽放。小小的手掩住嘴角,眯细了湿润的眼睛,对我笑了。由于她刚哭泣,泛红的脸颊微微散发出一种另类魅力。



心脏好痛。感受到身体内侧有人用拳头敲击般的震动。体温飙升,头脑昏昏沉沉的。我一回神,右手已经无意识紧揪着胸口。



「幸好有说给史提尔听……以后也要依赖你了。」



(插图009)



她手指擦拭眼角的泪水,笑了。她灿烂的笑容正面向着我,又令我心脏快速跳动。



「没想到你竟然说出和亚瑟一样的话。」



「和亚瑟一样……?」



她突然提到亚瑟,让我吃了一惊。一样的话……到底指什么话呢?「对呀。」普莱朵用力点点头,同时害躁地歪头笑了。



「他说史提尔又厉害,头脑又好,一直待在我身边的话,绝对可以安心。」



……好狡猾。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不过觉得自己输给了亚瑟。我根本不晓得他这么赞赏我。我已经不懂脸红是因为普莱朵还是因为亚瑟了。



「……我也差不多该回房间了。如果有事,请随时吹口哨叫我。我会立刻赶到你身边。」



我为了遮掩火热的脸,推了推眼镜黑框,走向门扉。心底冒出新的决心。我手放在门上,在房间外待命的侍女玛莉、洛蒂和近卫兵杰克代替我般走进普莱朵房内,当我想关门时。「啊……史提尔!」普莱朵叫住我,我从门缝间窥探般望向她。



「真的很谢谢你……我好喜欢你哦。」



我觉得血液一口气往头脑冲上来。我晓得她没有其他意思!!



即使如此,普莱朵那句话的破坏力让我头脑几乎快爆炸了。为了掩饰胀红的脸,我推了推眼镜后低头,回答:「我也一样。」接着我让卫兵带上门,离开普莱朵的房间。我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了。



我要去拜托母王和威斯特王舅。



现在普莱朵和里昂王子之间的婚约取消,恐怕我跟在王舅旁学习一事也会延期。但是不可以这样。无论他们是否同意,我都想待在威斯特王舅身旁学习摄政的知识。下次决定好普莱朵未婚夫的人选时,我会尽全力支持她和那名未婚夫。只有摄政业务还不够。我希望将来,连王配的职务也能予以辅佐、兼任。这是为了有朝一日,无论她和哪个人结合,我都能以万全的体制辅助普莱朵的统治。



我想继续守护普莱朵。已经不会像那样哭泣了。为此,只要是我能够做的,我将尽力而为。只是站在普莱朵身旁也不够。我想要就算不在她身旁,也能把她从上方推往更高处的力量。



首先是摄政业务,接着将来也想取得学习王配业务的许可。只要获得母王理解的话,也能杜绝最后唯一的担忧。



一切都是为了普莱朵和国民。为此,我已经不再拥有任何犹豫了。



「总之喝吧,亚瑟!先喝一杯再听你说!」



「不……我都说了,那天晚上真的……」



「才没有没事吧~?普莱朵殿下看来非常开心!来,再一杯!」



哗啦哗啦,酒倒进酒杯里的声音不断响起。



随着亚兰开朗的叫声,亚瑟望向眼前被倒入的酒,拿起酒杯喝,代替了回话。演习后,被半强迫拉近房间的亚瑟,现在人在亚兰房内。只有他和亚兰在大口喝酒,卡拉姆和艾利克似乎在视野角落整理亚兰四散的酒瓶。年资最浅的自己原本应该要第一个打扫的,不过亚兰的手环着他肩膀,继续倒酒,他无法离席。



普莱朵的机密访问结束、回国后,已经过了三天。半强迫把亚瑟带到自己房间的亚兰、卡拉姆和艾利克,现在待在房间内喝酒。亚兰原本就喜欢把同事带回房间喝酒,房间内空出一个地方放置大量酒瓶,并有张明显非单人用的桌子和好几张椅子。首次造访亚兰房间的骑士,每个人的第一印象是比起队长级的房间,更像个小酒馆。



被带来的亚瑟被亚兰劝酒时,艾利克和卡拉姆就忙着处理放置在房间角落的空酒瓶并打扫房间。他们晓得亚兰的想法却刻意默许,也是共犯。关于「那天晚上,亚瑟和普莱朵殿下聊了什么」,卡拉姆也想知道,而艾利克一开始就晓得不可能让亚兰放弃。



『也没什么。只是亚瑟为我打气而已。』



受保护的里昂清醒的那天早晨,这么说而害羞笑了的普莱朵和着急的亚瑟令人心生疑惑,他们可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普莱朵殿下看起来非常开心呢~不愧是深受信任的近卫骑士!前一晚你在普莱朵殿下的房间前负责警备任务,当然有机会聊天啊!」



如果我也待在那里警备就好了,亚兰坦率地感到羡慕,令亚瑟越来越不晓得该如何回话。一想起当时的事情,脸就越来越热,为了蒙混这一点,他只能灌酒。每当酒杯空了,亚兰又帮他倒了满满一杯酒。「我很喜欢这种酒喔!」亚兰毫不吝啬地倒自豪的酒,让亚瑟不断低头,即使如此也集中精神不让舌头多话。他很清楚,要是不小心说溜嘴可会羞死人的。



亚兰开朗地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往酒杯里倒酒,而亚瑟听着他的话,没有察觉自己虽不说话,相对的清空酒杯的数量越来越多。头脑自然因酒精而意识朦胧,已经不晓得那是因为喝酒、想睡,还是因为想起当时的事情而体温飙升的缘故。



「说出来也没关系吧!是护卫的福利!啊,难道你不小心告白求爱了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啦!!」



呜哇!预料外的话让他不由得吼回去。脸部的血液一口气循环,他没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不灵活。刹那间面红耳赤的亚瑟,不晓得脸好烫是因为喝酒,还是其他原因。



开玩笑的啦!亚兰一边开心笑着,一边拍了拍亚瑟肩膀,「把这一杯喝了,冷静头脑!」他又倒了酒进酒杯。亚瑟不小心跟队长发火,抿起嘴唇,甚至忘记酒杯中是酒,又一口气喝下肚。他被称赞喝得真豪爽,酒杯见底前又被倒了酒,他再度喝了下去。



……用福利形容,或许也没错。



在脱口而出内心想法之前,又把话吞进喉咙内,亚瑟意识恍惚地回忆当时的事情。







从酒馆保护里昂的夜晚,在里昂清醒前,普莱朵移动到另一个房间。



虽然为了让身体休息而换上睡衣,不过就是无法镇静下来。翻身了好几次,但完全没有睡意。只要窗外稍微传来些微声响,就怀疑弟弟们是否来找里昂;只听见一点动静,就担心里昂是否清醒了。



逐一思考明天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由于堆积如山,只是徒让脑袋更加混乱罢了。假如里昂不愿意挺身而出呢?假如里昂不记得被弟弟们陷害呢?假如弟弟们成功为自己脱罪呢?假如身为女王代理人却让弗利吉亚王国的风评一落千丈呢?假如事情不顺利,与亚尼莫奈王国之间发生嫌隙呢?



假如、假如、假如。不安席卷了全身,此时门的另一侧传来啪躂啪躂的声响,让普莱朵跳起来。



守在自己房间前的是亚瑟和艾利克。声响是从更远的方向传来的。难不成里昂清醒了吗?她一边双手按住胸口以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走下床。她走到门前,竖起耳朵,门的另一端传来谈话声。



「……怎么了吗?」



她耳朵靠在门上,低声询问门另一侧的亚瑟和艾利克。守门的骑士立刻回应。



「……似乎有人来了。我想又是卫兵……我去看一下。顺便巡一下房间,亚瑟你就继续待在这里护卫。」



艾利克的话,让亚瑟回「我也要去」,不过对方温柔地拒绝说「你是近卫骑士吧?」咚、咚,普莱朵晓得门另一边的艾利克沉稳的脚步声走远了。



「…………您睡不着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亚瑟察觉她在等艾利克,待在门边一动也不动,便出声搭话。是啊,普莱朵一边回话,一边心想这样很对不起为了让自己休息而护卫的亚瑟等人,不过立刻就听见他回覆「没关系的」。



「看来里昂王子也是无辜的,明天一定就会清醒的。我们会好好把他送回王城,揭发第二、第三王子的坏事……然后和里昂王子回国。」



亚瑟单纯的话语让普莱朵胸口一缩。她还不打算向亚瑟和史提尔说自己打算取消婚约。即使提到预知的事情,直到判断能使出身为「女王代理人」被赋予的权限那一刻为止,不能够轻易说出口。



「……毕竟普莱朵殿下一定要幸福。」



和里昂王子……一起。



透过门扉传来的温柔话语如自言自般微弱,不过她立刻就知道那是朝着自己说的。就好像欺骗他们般的罪恶感,让普莱朵胸口一紧。



就算是任务,他们是为了自己和未婚夫里昂而做到这种地步。不过纵使他们希望自己和里昂结婚,她也无法实现这件事。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希望取消婚约。



连一句「对不起」都无法传达,来到嘴边就吞回去了。亚瑟也没有想要一直沉默的普莱朵回应,只是平静地继续往下说。



「大家都是友军。不是其他人的,是普莱朵殿下的友军。」



语毕,宛如告一个段落般,此时亚瑟小声笑了出来。咚,他轻靠在门上,向她诉说现在最想传达的事情。



「亚兰队长非常强。剑术也很高超……啊,不过只比剑的话,我也有自信不会输!可是,没用剑的格斗或徒手模拟战之类的,他真的很强。我总是输给他。老爸和克拉克总是称赞亚兰队长,他也是专任突击和先锋的第一队队长,战斗时非常帅气,十分可靠。不过他不只是有才能,每天都在进行令人无法置信程度的锻炼,性格正直。把背后交给他就能够安心战斗……在擅长战斗的第一队中,大家都认同他的实力,非常厉害。」



亚瑟舒服的声音掠过普莱朵的耳畔。过去也曾经听过,他谈到打从心底仰慕、崇拜的人时的声音,让她一直僵硬的肩膀舒缓了。呼吸也自然变顺畅。



「艾利克副队长个性勤勉努力。他似乎是我加入总队一年前进入第一队的……不过他的实力强到让人不会想到他相对资浅,甚至令人觉得没有事情难得倒他,无所不能,剑术、格斗、马术、狙击,头脑也转得很快……他在新兵时期就在飞速达到现在的境界,非常厉害。虽然我们隶属于不同队,不过我从未见过他在演习或训练中有丝毫疏忽怠慢。他不只是努力而已,是能把努力化为成果的人。他今年晋升至副队长,第一队和我们队不同,队长和副队长不常变动……即使如此,他还是当上副队长了。」



她光在一旁听着,就晓得亚瑟多么理解、尊敬前辈骑士们。如摇篮曲般的声音,让普莱朵放轻呼吸,竖起耳朵聆听。



「卡拉姆队长很厉害……他从以前就很体谅他人,会察觉他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或烦恼……带来答案。他很照顾我和其他骑士,不会计较单位之别……大家都很仰慕他。甚至有许多骑士因为崇拜卡拉姆队长而希望加入第三队,是仅次于老爸和克拉克的优秀骑士。我想普莱朵殿下一定在官方场合和他见面好几次了……他就是这么优秀的骑士。纵使优秀,却完全不骄傲,总是为其他人着想……在五年前山崖崩塌事件也是,也很关心我这个才第一次见面、语气粗暴的小鬼头……因此现在我在他面前还抬不起头。」



哈哈,亚瑟笑着,声音和话语不同,很开朗。虽然对自己而言是害羞又难为情的记忆,不过更多的是重要且不想忘却的回忆。不断安抚知道父亲平安无事,哭到无法自拔的自己「已经没事了」的骑士是卡拉姆,亚瑟入团后第一眼就晓得了。



「骑士前辈们真的都很厉害……我听见要和他们一起执行这次的任务时,甚至非常放心。每一位前辈……都很仰慕普莱朵殿下,想要守护您……是强悍又杰出的骑士……那些人绝对能守护好普莱朵殿下。今天、明天……一直都是。」



所以没事的。他温柔地说了这些话。普莱朵理解他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而说的,虽然没有人看见,不过表情自然放松下来。



「而且,老爸、克拉克、骑士团的所有人,还有吉尔伯特宰相、玛莉安娜小姐、赛菲柯和凯梅特……还有虽然我不喜欢,不过华尔也是……所有人都是普莱朵殿下的友军。」



亚瑟举出每个人的名字。每听见一个名字,普莱朵只是闭起眼,他们的面孔就浮现在脑海里。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您的友军。而且从好久以前,普莱朵殿下的身边就有缇雅菈和史提尔了。」



喀嚓,他握紧腰间的剑。那是被认同为骑士的证明,一想到拿着这把剑要与谁迈向高处,亚瑟仰望着天花板,脑中浮现挚友的脸庞。



「史提尔能力真的很好,剑术和格斗术都随着我们交手时累积的经验越多而越强大,每当我教他从吉尔伯特宰相身上学到的体术时,他立刻就能学会。而且他的头脑比任何人优秀,万一出事时会非常可靠……只要他一直陪在身旁,绝对能够安心。只要是为了普莱朵殿下,甚至可以赌上性命……不对,虽然我也一样……不过,他就是这么重视普莱朵。老实说,我也无法一直待在普莱朵殿下身旁守护您,只能在公务时陪着您,令人坐立不安……不过一想到他会待在普莱朵殿下身旁,就能够安心。」



对史提尔的信任。正因为长年以来一起磨炼剑术,因此能够不隐藏百分之百的信任侃侃而谈。对他而言,要守护普莱朵,没有其他人更适合向她表示了。



「……而且,我也一样。」



说到途中,柔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子。亚瑟甚至用更低沉的声音询问:「您可以稍微打开门吗?」普莱朵解开了门内的锁。由于她穿着睡衣,只稍微开了个门缝,她悄悄往外望去时──



他的手,缓缓从一个拳头大小的门缝中伸进来。



手朝向后方伸出,手掌朝着她,就像在邀请般握拳又放开。普莱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交叠,接着握住。光碰触一下就知道是她细致柔软的手,亚瑟就像对待易碎品般轻柔且紧紧握住。用那骑士该有的强壮大手包覆、握住了手。



「也有我在。」



就像确认她的手般,调整握力重新握住好几遍,亚瑟的手就像阳光一样带来温暖。



「我也为了守护普莱朵殿下,一直磨炼剑技。唯有想保护您的这股心意,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无论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明天有什么等着……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我绝对是您的友军。我能对着自己的名字,赌上性命如此发誓。我会一直待在您身边,一直守护您……无论几次,我都愿意在您跟前发誓。以后我也会变得更强大,从任何人手中守护您。在您不安时……无论几次,我都会主动牵住您的手。」



握住她的手的力道轻轻加重了。不仅话语,一想到那份强力的温暖也是他温柔的一面,就令人好开心,普莱朵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柔软,且依照她的意志紧紧回握住的那股温暖,令亚瑟不禁肩膀连同手臂都微微发颤,接着又用力回握。



「……普莱朵殿下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也总是伸手帮助我……和其他人,说出想听的话……注意到了我。由于是您……我、史提尔和大家都相信您,会陪着您到天涯海角。」



虽然普莱朵想说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现在只单纯为说出这些话的亚瑟心意感到开心,因此刻意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