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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富豪刑事的骗局(1 / 2)



吃完杏仁奶油饼,尝了一口乌干达罗布斯塔咖啡之后,神户大助开口了:“喏,你看,今天一直到用餐结束,都没有报案电话进来耶!”



“真的,这是第一次呢!”滨田铃江微笑着说,“之前有七次打算与大助少爷一起用餐,其中三次在出门接到警察的电话,取消预约,两次才刚到饭店餐厅,那个高个子总管就跑过来,要少爷立刻联络本署,另外还有两次在用汤和前菜的时候接到电话,用餐中断。”



铃江那极为温婉、有如波浪般高低起伏的声调,让沉醉在一八九八年份玛歌堡红酒的大助宛如置身梦境。“你记得真清楚。”



他们第一次有机会畅谈,大助却无话可说,也没有问题想问铃江。并不是因为大助经常与身为父亲秘书的铃江相处,他认为两人无话可说,是因为彼此从一开始就有一种默契,不必说话也能心灵相通。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铃江仿佛猜出大助的想法,笑着说:“接下来您要带我去哪里?”



今晚将与铃江共度的预感逐渐化为现实,大助有些惊慌失措。因为他感觉铃江也有同感,却表现得从容自在,而且强势地逼迫他。



“接下来,我预约了‘卡雅克’及‘堤拉哥塔’,两家都是可以跳舞的小酒馆,‘堤拉哥塔’比较高雅,可以尽情舞蹈,不过‘卡雅克’今晚有小山米戴维斯驻唱。你想去哪一家?”



铃江略微用力眨眼,注视着大助,令他有点吃不消,以为自己又说出什么有违生活常识的话来。以前曾经有一次,同事猿渡在一旁听到大助的电话内容,顿时目瞪口呆,他像在责备大助的资产阶级似地说:“你连吃顿中饭、喝个酒,都得预订吗?”但是从大助的角度来看,他对于人们为何不利于预约这种便利的服务,感到不可思议极了。为了等一顿饭,像条狗在等候主人下指令一样,是极为原始的。此外,大助在大学时代,不管到哪家餐厅一定要点全套料理,这件事也被朋友拿来当成笑柄。但是站在大助的角度来看,就像吃日本料理时,味增汤与腌菜、茶是不可或缺之物,他反而无法理解为何特地跑到餐厅,只为了吃一道有如救难口粮的单品料理。



但是,铃江眨眼只是在思考大助想去哪里而已。“大助少爷不喜欢听歌吧,那么我们去‘堤拉哥塔’吧。”



大助和铃江没有付账就离开了。大助的父亲喜久右卫门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大助自然而然经常利用,饭店会在月底一口气送来高额账单。



约二十坪的一楼大厅挤满了参加婚宴的宾客。两人穿过散发酒味的人群,走到饭店门廊。这里是市中心的高级商店街,笔直的大马路延伸至国铁车站。



“我们稍微走一下,走到停车场吧。”大助说。饭店的地下停车场已经客满,他把车子停在稍远处钟表店友人的停车场。



“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吧。”铃江边走边说。“可是,婚礼和那么多人挤在同一天……”铃江原本想说“我不喜欢”,还羞红了脸。



“是啊,不太好。”大助从没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婚宴,面无表情地同意道。



路旁的高级精品店栉比鳞次,感觉与这个城镇格格不入,在离它们较远的地方有一家钟表店,附设停车场,大助的凯迪拉克就停在停车场的入口附近,不过车子旁边站着两名年轻人,正透过车窗窥看驾驶座,彼此交头接耳。两人都留着雷根发型,个子很高,其中一人穿着背上有红龙图案的黑色运动夹克。大助和铃江一走近,两名年轻人便若无其事地走开,还频频回头,以一种品头论足的眼神看着身穿皮草短大衣的铃江,不怀好意地笑着走出大马路。



钟表行老板正在店里一脸担忧地看着大助及铃江。大助催促铃江,两人先走出大马路,再走进明治二十三年创业的老字号钟表店。



“那两个人从刚才就一直站在你的车子旁边。”老板说。“车子没事吗?”



“好像没事。”大助回答。



“最近停在这附近停车场的车子,不是天线被扭弯或折断,就是车身被刀子刮伤。”老板在珠宝展示柜的另一端睁大眼睛说。“我怀疑就是那两个人干的。”



“这位小姐的生日就在这个月。”大助拿出雪茄,含在嘴里,询问老板说:“有没有什么不错的土耳其石戒指呢?”



“哎呀,土耳其石戒指我已经有了。”



铃江急忙说道,大助回头看她,笑道:“那是你学生时代的小戒指吧?根本是玩具嘛。”



“有一款做工很精致的土耳其石戒,那是最高级的。”老板连忙拿出珠宝盒,放在展示柜上。“也有不错的天青石。”



大助不容分说地买下那只土耳其石戒指,当场送给铃江。



两人走回停车场一看,刚才那两个年轻人这次大摇大摆地并坐在凯迪拉克的引擎盖上,整支雨刷从根部扭曲变形。他们把玩着刀子,嘴巴半开,摆出瞧不起人的表情,看着大助与铃江走近,不怀好意地笑着。



“哎呀,好过分!”铃江看到雨刷,抚摸引擎盖上被刀子刮的伤痕,悲伤地叫道。“这辆车一个月前才买的耶。”



“是你们刮伤停车场里的车子吗?”大助问年轻人。



“是又怎么样?”黑夹克男维持白痴般的笑容反问。



“如果是的话,那就请你们跟我到警察局一趟了。”大助一说完,黑夹克男便转头对另一名年轻人大声说:“喏,我说的没错吧!越是这种有钱人,越喜欢动不动找警察。明明他们自己才是赚黑心钱的坏蛋哪。”



眼神阴沉的对方挑衅地开口:“你打算怎么带我们去警察局啊?”他拿起刀子用力刺向引擎盖。“让我们搭这辆车去吗?啊?说啊!”刀子“叽叽叽”地刮过引擎盖。“大摇大摆地停在这附近的高级车就是被我们刮的啦,怎样?哼,你有本身把我们带去警察局吗?试试看啊?”



“铃江,不好意思,麻烦你开车。”大助说道,打开后车门。“好!那你们乖乖坐上来吧,警察局就在附近。”



“你这是什么口气?”两名年轻人愤怒得直瞪眼,再次亮出刀子,从引擎盖上跳下来,逼近大助。



“明明怕得要死,别逞强啦。”



“你要是敢继续说大话,别说车子,看我把你的脸也刮下来!”



黑夹克男把大助嘴里的雪茄打下来。“乖乖上车的人是你,竟然摆出一副有钱人的嘴脸命令别人。”



“什么警察局就在附近啊!啊?你又不是警察!”



“我就是啊。”大助说道。



两名年轻人瞬间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出来:“听你鬼扯!”



“喏,快上车吧。反抗的话,再加一条妨害公务执行罪喔。”大助说着,朝两人秀出警察证。



“喔!”



黑夹克男拔腿就逃,大助伸腿绊倒他,又扭住另一个年轻人的手,没收刀子以后,把他推进轿车后座。这一连串动作只花了五秒钟。



“喏,你也上车。”大助朝着趴在水泥地上的黑夹克男说,“逃也没用,迟早会被抓的。”



黑夹克男半屈着身子,正在思考该不该逃跑,突然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放我一马吧!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真的!”



大助自己也坐进后座,冷冷地说:“你到底进不进来?”



黑夹克男指指后座的同伴,他的同伴已经放弃抵抗了。“你要把他带走吧!”



“是啊。”



“那我也去。”黑夹克男不情不愿地坐在大助旁边。



“够义气。”大助说道,笑了一下,对驾驶座的铃江说:“不好意思,请载我们到警署。”



铃江从后视镜瞪着大助,大助愧疚地悄悄伸手朝她一拜,车子驶出大马路。



“谁知道警察竟然会开这种最新款的凯迪拉克嘛!对吧?”黑夹克男以哭丧的声音不停地辩解。



大助心想,他们应该还未成年。



“可恶!怎么会有这种事嘛!”年轻人哭了出来。“明明是个刑事,什么会抽雪茄,买珠宝给穿皮草的女人嘛!为什么区区一个刑事会这么有钱,混淆视听嘛,可恶!”他哭个不停。



“这个社会是很复杂的,明白吗?”大助说道。



黑夹克男突然一本正经,低声呢喃:“没有人告诉我们,社会竟然会这么复杂啊!”说完,他又一脸纠结,再度哭了起来。“我根本就不知道嘛!”



“振作一点吧,笨蛋。”眼神阴沉的少年不屑地说道,用下巴比比铃江。“这女的是女警吗?”



“哎呀,真不敢当。”铃江说道。



凯迪拉克在警署的停车场停妥后,大助要铃江在车上等一下,他把两名少年带到警署二楼的防范课。正要把他们移交给少年组一名娃娃脸的刑事丸贺时,原本闷声不响的阴沉少年抗议说:“这是诱捕行动,对不对?!”他抬头挺胸,故意扯开嗓门,好让周围的警察也听得见。“这就是最近再度引发争议的办案手法,我要向报社投诉!警方故意伪装成有钱人,让美女警察穿上皮草大衣,开着最新款的凯迪拉克,引起我们的反感,诱骗我们犯罪!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逮捕我们。警察可以像这样做戏,故意教唆我们犯罪吗?我要把事情闹大!把事情闹大――”在场的刑事纷纷哄堂大笑,年轻人吃了一惊,东张西望。“干嘛?有什么好笑?!”



“这个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富豪。”丸贺刑事笑着说,“这位刑事先生抽的是特地从哈瓦那进口的雪茄,一支要价八千五百元呢!”



同样是少年组的胖女警早野打趣地说:“他手上的这支表啊,可是劳力士SPECIAL,一支要价两百五十万元呢。在他二十几支手表里,这支算是最便宜的。”



“请别闹了。”大助红着脸,害臊似地瞪着少年。“我可要声明,跟我一起的小姐不是女警,是我约会的女伴。顺道一提,我今天不当班,而且我不是防范课的刑事,是搜查课调查组的。知道吗?”大助说完后,匆匆忙忙地离开防范课办公室。



“那种有钱人还当刑事,简直是犯罪!”少年们在大助背后自暴自弃地大叫道,“光是有钱就已经犯罪了,还当什么刑事,根本是犯罪的平方嘛!”



大助心想,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经过走廊的时候,猿渡刑事突然现身,拦住了他。“喂!神户,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我遇上不良少年,所以把他们带来了。”大助从同事的表情和态度立刻察觉有重大事件发生。“发生了什么事?”



“绑架案。刚才成立搜查总部。组长是专办绑架案的老手飞弹警部,他马上就到了,接下来还要召开搜查会议。”



“我也要去。”大助叫道。



“你还是老样子哪。”猿渡苦笑。“不过也无妨啦,反正到时候人手不足,还是会把你叫来的。”



充当搜查总部的会议室里,刑事们已齐聚一堂,狐冢刑事一如往常,以一种神经紧绷的尖锐语气说明案件经过:“肉票是高森阳一先生的独子高森映一,今年六岁,就读小学一年级。映一小朋友昨天放学后迟迟未归,他的家人非常担心,下午三点接到一通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对方要求家属在明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八点半带着五百万元现金到国铁车站后面的公园交付赎金。”



才五百万元吗?!――大助差点大叫,硬是咽下了愤怒的苦涩唾液。因为他认为,一个孩子的姓名竟然只值五百万元,这也太轻视人命了。可是很快又想到五百万元相当于自己一年又几个月的薪水,于是产生一种复杂的心情,唧唧哼哼了起来,顿时陷入一团混乱。大助的巨额家产与他的低收入是两个遥远的极端,不管经过了多久,他的金钱观始终无法在两者之间平衡。



“歹徒在电话中警告‘要是报警,小孩就没命了’,所以高森先生并没有报警。当时,他的公司金库里刚好有将近五百万元的员工薪资,所以他把这些钱加上自己的钱装进皮包,今早独自前往车站后面的公园。八点半整,一名戴墨镜及口罩、疑似歹徒的男子出现,抢走了皮包,高森先生来不及追赶,男子就消失在车站的人潮中。然而高森先生返家后,始终等不到映一小朋友。到了下午一点,歹徒又打电话过来,要求他再准备五百万。肯定是食髓知味。高森先生终于无法承受,于是打电话报警。警方在刚才约五点的时候接到报案电话,高森先生整整煎熬了四个小时,真令人同情。”



“之后歹徒还有联络吗?”鹤冈刑事那有如学者般的脸一片忧愁,他一面在记事本上写字,一面询问狐冢。



“没有。”狐冢转向鹤冈,以略微恭敬的语气说,“已经派布引到被害人家,不过他还没联络。”狐冢面对众人,露出尖锐的犬齿,坏心地一笑。“派他过去,是因为被害人的家可能遭到歹徒监视。换句话说,布引是我们当中最不像刑事的一个。”



众人想起布引刑事那矮胖的外貌,纷纷窃笑了起来。



“一接到电话,我们就派布引扮成瓦斯工过去了。当然,瓦斯工人要是在被害人家里待太久,也会让人起疑,迟早得派人过去换班才行。”



“废话嘛!”长相酷似葛伦·福特的飞弹警部怒吼道,走了进来。“为什么让他乔装成瓦斯工?要是歹徒监视被害人的家,十之八九都会猜到警方已经有动作了。”



“组长,您来了。”全员从椅子上起身。



“可是组长,”狐冢一阵恼火,不满地反驳说。“除了瓦斯工,没有其他职业适合迅速乔装了。”



“所以每次一碰到绑架案,刑事就乔装成瓦斯工。不止是三流作家写的推理小说,电影、电视也一样,只要一遇上绑架案,刑事一定会伪装成瓦斯工,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了,拜托你们稍微动一下脑好吗?”飞弹警部双眼一瞪,扫视全员。“谁知道停车场那辆鲜红色的凯迪拉克是谁的?”



“是我……,不,是小的。”大助正好站在入口附近,就在飞弹组长旁边,他拘谨地回答。



“传说中的富豪刑事就是你啊!”大助还穿着大衣,飞弹将他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遍。“那么,车上那个穿皮草大衣的美女是谁?她也是你的……”



“不,她不是我的――不,这、呃……”大助语无伦次地说明。“她是家父的秘书,呃,我今天正好……休假,所以……,呃,在钟表店碰到不良少年……”



“你在说什么啊?”飞弹组长板起脸来。“我根本听不懂。总之,你跟那位小姐说明情况,请她开着那辆凯迪拉克一起去被害人家。就算歹徒在监视,也料想不到那是刑事,原本是谁要去被害人家?”



“是我!”猿渡兴高采烈地叫道。“窃听器、反追踪器、录音机等等都准备好了,操作仪器的技术人员也在待命了。”



“好,立刻过去。”



飞弹组长命令猿渡,大助急忙开口:“我不能一起去吗?”



“你还有其他任务吧。”狐冢不怀好意地笑着,并插嘴说:“你今天好像休假,不过既然来了,休假就得取消啰,要服从命令啊。”



“这件高级大衣借一下吧。”飞弹组长抓住大助的衣襟,拉扯着说道。“尽可能以公子哥儿的举止上车啊,就算被歹徒看到,也会以为是送钱来的亲戚。”



“不好意思。”猿渡穿上强行从大助身上剥下来的大衣,朝他眨眨眼。“我也见过铃江小姐,我会把详细情况告诉她,请她帮忙。让我代替你和她一起兜风到高森家吧。”



“这个嘛,我想她不会拒绝啦。”但是她应该会生气――大助心想。



“可是,说起来都是你不对,谁教你把铃江小姐丢在停车场,自己跑来开会?这是天谴。”猿渡有些同情地说道,然后离开了。



“其他人就以狐冢为主,在车站周边进行查访。”飞弹组长坐在中央的办公桌,利落地下达指示。“嫌犯如果戴着墨镜和口罩,站务人员应该会有印象。”



“飞弹组长,能不能派我到高森的公司?”鹤冈和警部似乎是老交情,他这么要求。“嫌犯第一次要求的赎金与公司金库里的现金数字相符,很有可能是熟知内情的人干的。”



“去吧!”组长看了看手表。“或许还有职员留在公司,你就带着那位富豪刑事一起去吧。”



“请别再叫我富豪刑事了。”大助不满地说道,飞弹组长第一次笑了。



“嗳,别那么生气嘛。”



搜查行动开始了。



若要以文章表现几组刑事同时办案的情形,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作者不考虑是否会造成读者混淆,尽可能展现同时办案的过程,这是为了表达一位刑事在进行搜查的同时,其他人并非游手好闲。至于效果如何,作者就不负责了。



猿渡等人搭乘铃江驾驶的凯迪拉克,抵达位于市郊住宅的高森家。猿渡与另一位技术员将仪器等物品装进行李袋,伪装成随身物品带进屋内。



铃江也跟着两名警员一起进去高森家。同时间,狐冢刑事正在车站角落向一名站务员问话。



“今早八点半左右,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



“那个时段正好是通勤尖锋期耶。”站务人员愧疚地摇摇头。“上下行列车交会,几乎毫不间断,车站里挤满了赶往这一带大楼上班的上班族。”



狡猾的歹徒之所以指定八点半这个时间,正是算准了交通尖锋时刻。狐冢发现这一点,气愤极了。同一时间,鹤冈刑事与神户大助正在老街的小工厂地区奔走,被路边的机动三轮车及卡车挡住去路,绕了远路才抵达高森建设金属制造公司的工厂兼办公室。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吗?”大助跳过地面上被路灯照亮的积水说。



“现在才七点,应该还有人在吧。”鹤冈说,“社长把金库里的钱全都拿走了,会计多少知情,应该会留下来。或许高森先生也吩咐会计设法筹措第二次的五百万元赎金,而且听说发薪日快到了。”



“这种小工厂的经营这么困难吗?”



鹤冈以悲伤的表情斜视着大助说:“我父亲以前开一家小工厂,他可是非常脚踏实地在经营,结果还是破产了。唉,市况这么不景气,能够轻松经营的工厂应该所剩无几了吧。”



大助与鹤冈站在已拉下铁门的高森建设金属制造公司前,按下员工出入口的门铃,此时,猿渡等人正在高森家的客厅听取布引刑事的交接简报。



“绑匪后来并没有来电。”长相酷似艾佛瑞·纽曼的布引穿着瓦斯工的服装,张着缺牙的嘴如此说道,以那婴儿般的粗短手指,指向三坪大客厅角落的那具电话。“电话在那里。”



“我立刻准备。”负责操作仪器的技术员将电话挪到中央的大桌上,开始接上窃听器、反追踪器、录音机等等。



“现在,家里有男主人高森阳一先生、夫人歌子女士,还有一位帮佣的大婶,总共三个人。刚才我已经向高森先生说明下一通电话打来时该怎么应对。高森先生会对绑匪说,家里及公司现在都凑不到五百万现金――事实上也没有――要绑匪等到银行明天营业以后。高森先生会尽量拖延谈话,好争取反追踪的时间。”



“明白了。”



猿渡对布引点点头,此时,男主人高森阳一从隔壁的起居室走了出来,一脸憔悴。他的长相斯文,一点都不像小工厂的社长,而且那张神经兮兮的脸现在因苦恼而纠结,教人看了同情不已。话虽如此,猿渡和铃江也没见过高森社长平素的模样,当然无法准确得知事件发生一天多以来,高森社长究竟变得有多憔悴。



“这位是我的同事猿渡,接下来轮到他留守。”布引向高森介绍。



“敝姓猿渡。这位是喜多,负责追踪电话,还有……”猿渡不知该如何介绍铃江,有些困窘地晃了晃身子。“呃,这位是滨田铃江小姐,协助我们这次的伪装行动,她只是民众。”



铃江只是向高森默默地行了一个礼,本来想说“请节哀顺变”,又想到这是对丧家说的话便打消了念头。



“那么我先告辞了。”布引向心不在焉的高森行礼之后,对猿渡等人说:“那么,我等一下要回总部报告。瓦斯工一直赖着不走会引起怀疑。”



布引离开后,猿渡立刻询问高森:“我能了解你的心情,请问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高森坐在沙发上沉思,此时突然回过神似地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眨眨眼睛。“她在起居室,一句话也不说,我有点担心。”他的视线垂落到膝盖上。“如果有人陪她聊聊天就好了。”



猿渡瞄了铃江一眼。



铃江没有自信能够陪高森夫人说话,不晓得该说什么,也不觉得自己能够缓和夫人紧张的心情。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自己能为夫人做些什么。铃江心想,或许待在夫人身边,就可以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也希望籍由陪伴来安抚夫人的情绪。



“那么,我去陪陪夫人。”



铃江说道,高森以一种不安的表情注视着她。



“麻烦你了。”猿渡说,朝铃江行礼。



铃江走进客厅旁边的餐厅兼起居室时,狐冢正在车站向零售店的大婶问话。



“唔,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应该很着急地跑过这里。”



“不晓得耶。”大婶摆出一种说的越多损失越多的表情,冷淡地回答。



“能不能请你回想一下?大概是过八点半的时候。”



狐冢边叹息边问道。不过那个大婶摆出一张臭脸,嫌他妨碍生意似地背过身子,装出忙碌的模样应付接二连三来买烟的客人。



狐冢死了心,正要离开零售店时又停下脚步,他发现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车站后面的公园――也就是今早高森社长交付赎金给绑匪的公园。为了车站内的采光,零售店正面的墙壁有一部分嵌上了透明玻璃。



“啊!”狐冢回过头来,再度大声询问那个大婶:“在那个时间,有没有看到那样的男人出现在公园里?不,你应该看得到,从这里绝对看得到。喂,这件事很重要。那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正在交谈,对吧!”



狐冢气势汹汹地问道,不过大婶只顾着把烟递给客人,朝他翻了个白眼。



狐冢的脾气原本就火爆,刚才还很难得地忍耐,这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朝着大婶咆哮:“你把警察当成什么!”同一时刻,神户大助与鹤冈刑事正在高森建设公司的办公室角落,与独自留守的女会计交谈。



“社长刚才来电,要我在公司里多待一会儿。”年约三十二、三岁的女职员个子娇小,是个长相古典的美女,讲话有点咬字不清:“呃,我去沏茶。”



她正要起身,鹤冈伸手制止说:“不必麻烦了,请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昨天你把钱送到高森社长家吗?”



“是的。”女子行礼。“我叫松平惠美。”



“社长有告诉你那笔钱的用途吗?”



鹤冈问道,松平惠美略微皱眉,点点头说:“少爷他……,呃,被绑架了。”



没想到高森社长的嘴巴这么不牢靠,大助与鹤冈面面相觑。



“是高森社长亲口告诉你的吗?”



大助的语气很严厉,松平惠美露出畏惧的表情说:“是的,呃,我在这家公司已经做了十年的会计,很了解内情,公司出纳都是由我负责,所以社长才会对我吐露实情吧。”



“换言之,”鹤冈边想边说。“若是在平时,除非有特别原因,就算对方是社长,你也不会让他动用公司的钱啰?”



松平惠美红着脸,扭捏了起来。



鹤冈毫不留情地追问:“高森先生知道这一点,才会对你说出实情――我可以这么解释吗?”



“嗯,不过也要看金额大小。”好一会儿,松平惠美用指尖揉捏着裙摆。



接着,她突然抬头,以一种顶撞的口气辩解:“可是,我在公司的职位并没有这么高……,不,我并没有被赋予这么大的权力。关于公司的钱,由于最近不景气,有时候薪水发得迟了,还有那个、特别是呃……工会的人很啰嗦,所以……”她开始语无伦次,讲到一半就沉默不语。



得知公司经营困难及人事状况复杂,大助与鹤冈又互相使了个眼色。



“听说充当赎金的那笔现金将近五百万,是员工的薪水。”鹤冈尽可能公事公办地提问。



“是的,正确数字是四百六十八万两千元。”松平惠美不假思索地回答。“发薪日是明天,所以钱先放在金库里。”



“明天啊!”鹤冈带着同情叹息说。“那么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松平惠美仿佛感染似地跟着叹息:“除非客户有大笔款项入账,不然薪水又要延发了。明天,应该会由我向所有员工说明理由,请他们再等一等。”



“换句话说,高森社长手边没有半毛钱吗?”大助难以置信地大声说道。“银行里也没有存款吗?可是这是一家员工几十名的公司吧?再怎么说都……”对大助来说,连这点积蓄都没有就雇用员工的行为,简直形同犯罪。



“员工总共有二十二名。”松平惠美眼中闪烁着反抗的神色,对大助说道。“可是,这一带几乎都是这种规模的工厂。比起别处,我们的薪水算高的,几乎都按照工会的要求支付。虽然公司有银行存款,不过金额不多,如果不拿去支付材料费,公司就要破产了。”



鹤冈发现她提了两次“工会”,而且语气不善,于是问道:“高森社长与工会处得不好吧?”



说到工会,几乎所有员工都会加入吧,所以松平惠美在提到“工会”时,应该是指领导人或委员吧――大助心想。



松平惠美赫然惊觉自己的语气给了刑事多余的想象空间,立刻摇摇头说:“也不是说处不好,倒不如说,社长生性懦弱,几乎任凭工会予取予求……”她冷淡地笑道。“社长是个知识分子,过于明理。再怎么说,只是小公司的工会嘛。全体员工都知情,所以也不会要求得太离谱。”



大助察觉松平惠美并没有对“工会”特别反感,而是对于高森社长软弱的性格感到焦急,内心不禁一笑。



“那么,公司员工有没有谁和高森社长处得特别不好?”



鹤冈提出直指核心的问题,松平惠美睁圆了眼睛,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惊讶。“哎呀,那么刑事先生认为嫌犯可能是员工啰?”她猛摇头说,“如果刑事先生是这个意思,我保证绝对没有。”



她断定的语气反而让鹤冈惊讶。



“因为嫌犯如果知道公司内情,绝对不会要求这么庞大的数目。”松平惠美接着又说,“嫌犯的确拿到了五百万元,可是公司可能因此而倒闭,所以嫌犯绝不可能继续要求五百万元。要是公司倒闭了,现在这么不景气,一定会找不到工作,而且其他公司的薪水才不像这家公司这么高呢。”



鹤冈有点被松平惠美的气势压倒,急忙摇头说:“你是会计,难怪一直绕着钱的话题打转,可是我的问题与钱无关,有没有人基于个人因素憎恨高森社长?也就是说,有没有人因为憎恨高森社长,所以想折磨他,让这家公司倒闭?”



“这我就不晓得了。”她沉思了一会儿,似乎真的没有头绪。



“那么,公司以外的人也可以想一下,有没有人知道昨天金库里装着将近五百万元的现金?”



听到大助的问题,松平惠美回答除了自己和社长,其他人应该不知道。



“我想,明天得再来一趟吧。”离开高森建设金属制造公司的大楼之后,鹤冈在归途上对大助这么说。



大助心想,鹤冈的意思是光凭松平惠美的片面之辞不太牢靠,也得问问公司里的其他员工吧。



就在大助这么想的同时,高森家的客厅――



不,还是算了。



以文章表现同时发生的事,严格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这样的尝试,只会让文章变成半调子。刚才的写法只是徒然让读者陷入混乱,如果故事的发展受到阻碍,读起来不有趣,写的人也会觉得没意思。



那么,为了让故事变得更有趣一点,干脆洗个牌,将小说里的时间顺序胡搅一通怎么样?当然不是全部搅乱,而是仅连续描写事件的某一面,结束之后再继续描写另一面。这样读起来应该比较容易,而对作者有利的另一点是,作者可以藉此设下诡计。虽然范围因【S.S.Van Dine】的‘推理小说二十法则’当中,有一项是‘除了犯人所设下的诡计以外,作者不可以将读者玩弄诡计’,但是作者的本职并不是写推理小说,就算按照规矩来,诡计一下子就会被熟知推理小说的聪明读者识破,所以请容许作者这种程度的结构操作吧。不过,如果有读者无论如何都想按照时间顺序阅读,请不必照着次章的小标题〖A〗、〖B〗、〖C〗、〖D〗、〖E〗读下去,请依照〖A〗、〖A’〗、〖B〗、〖B’〗、〖C〗、〖C’〗这样的顺序阅读。



A 二十四日晚上八点四十分



当神户大助与鹤冈回到搜查总部时,由于嫌犯再度打电话到高森家,包括飞弹组长在内的总部刑事们都为此紧张不已,压低了声音讨论。



“刚才猿渡那边有进展了。”从高森家回来的布引朝着正走进房间的大助及鹤冈说明。“八点半左右,绑匪打电话进来,询问赎金准备好了没。听说这次是女人,有共犯哪,好像是拿手帕捂着嘴讲话,声音非常模糊,勉强辨听是女声。高森先生依照我所交代的,开始拖延时间,表示赎金还没凑齐,明天会向银行借钱,请对方再多等一会儿,没想到绑匪意外干脆地答应了,还说:‘宽限你到后天,二十六日早上八点半,和今天早上一样,把钱放进皮包里,拿到车站后面的公园。’绑匪一口气说完,很快就挂断了电话。虽然没办法追踪来源,不过已成功地录了下来,录音带将由你的未婚妻滨田铃江小姐……”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大助红着脸抗议。



布引张开缺牙的嘴笑了,改口说:“你朋友滨田铃江小姐回去时,会开着你那辆鲜红色凯迪拉克送来这里。总不能一直叫她在高森家帮忙嘛。”



“当然啦。”大助皱起眉头。“她是家父不可或缺的秘书,请不要过度使唤她。”



“那么,猿渡他们还在高森先生家吗?”



“是的,他们当然还在那里。”布引用力点头,回答鹤冈的问题。“今晚他们应该会在高森家过夜吧,或许绑匪还会再打电话过来。这次打电话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共犯,绑匪也有可能再度以男声打电话过来。”



“高森先生为什么说没钱,叫绑匪等他呢?”大助有点争辩地说道。“交易拖到后天,不就表示映一小朋友被释放的时间拖得更晚吗?高森先生难道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



“可是,”大助怒气冲冲的模样让布引看了直眨眼。“正因为没钱,高森先生才会报警啊,而且在电话里要对方等他,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警方追踪发话号码。然而现实问题是,高森先生亲口对我们说,他个人连银行存款都近乎于零,现在已经向有往来的福寿银行申请融资,但也不知道会不会核准。而且神户,你应该也很清楚吧,警察是不能鼓励家属支付赎金的。”



“这我当然明白,可是……”大助焦躁地握紧拳头,一次又一次轻轻捶打一旁的桌子。“姑且不论付不付赎金,手头上有没有钱,和歹徒交涉的状况会大不相同。如果有钱,交涉当然有利多了!”



布引苦笑。“可是就是没钱啊。”



“公司那种状况,银行也不会答应融资吧。”鹤冈从旁安抚地对大助说。



“喂,你们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飞弹组长在办公桌旁出声问道,鹤冈走到他面前报告:“我们去见了公司的会计。感觉公司内部并没有可疑人物,不过倒是有几个疑点,所以我们打算明天再去一趟,询问其他员工。”



“听说公司已经没钱了。”大助也来到鹤冈身边补充说明,“银行户头里似乎只剩下支付材料供应商的钱而已。”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向飞弹组长倾诉。“组长,我这么说或许违反警察执勤的方针,但请容我负责高森映一小朋友的第二次赎金吧!只要有那笔钱,交易就不必拖到后天了。而且从刚才的内容听来,高森先生也不可能在后天以前筹到钱,那么,交易延后除了让警察有更多时间找嫌犯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意义。如果找不到嫌犯,照这种情况,就算到了后天,高森先生也只能带着报纸做的伪钞前往交易现场。如果现在有钱,映一小朋友或许可以尽早回家,逮捕嫌犯的机会也会提早出现。虽然从第一次的情况来看,就算支付赎金,嫌犯也不一定会释放映一小朋友,但是如果把逮捕嫌犯视为第一要务,那么准备赎金也算是一种方法。万一筹不出区区五百万,让映一小朋友发生了什么……”大助发现飞弹组长正看着他冷笑,于是稍微恢复了理智,有点难为情地露出反省的模样。“这个提案好像很荒唐,真的很抱歉。我也了解组长看不惯我这种有钱人的习性,可是我并不是炫耀自己有钱才这么说的,追根究底,现在是资本主义社会,在这种环境下,我自然产生了下流卑俗的菁英意识,这的确违反了刑事的身份,所以我想把这份自我厌恶以及对犯人的愤怒,呃,融入警察机构及搜查方针,呃……”



大助语无伦次的模样,让在场的刑事纷纷笑了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好啦好啦,我大概可以想象你要表达什么。”飞弹组长也苦笑说,“的确,有钱总比没钱好。但是,警察替肉票代垫赎金这种事算是前所未闻,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好的先例。”



就在大助急忙反驳时,在车站一带访查的刑事们吵吵闹闹地回来了。



听到绑匪的电话内容,狐冢刑事叫道:“可恶!”还跺了一下脚。“又是早上八点半吗?那么嫌犯这次也打算在尖峰时刻逃进车站里吧。曾经顺利逃脱一次,食髓知味又打算使用相同手法吧。哼,这次可没那么容易。”



“听你这样说,这次的调查是毫无结果啰!”



飞弹警部说道,狐冢转而向他报告:“您说的没错。嫌犯知道那个时段,车站四周都是赶着上班的通勤族,站内拥挤不堪。不管是站务员还是零售店内的大婶,都没有人看到疑似嫌犯的男子。只是,有人目击到一个奇怪景象。从车站内的零售店可以看到整座公园,看到奇怪景象的就是那个商店老板娘。这位中年大婶个性别扭,刚开始问话时,她几乎不理会我,但是我对她一吼,之前的倔强模样骤然一变,突然抽抽噎噎了起来,然后供出一切。根据她的证词,第一次支付赎金的同一时刻,公园里发生了一件很矛盾的事。”



B 二十五日上午七点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