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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女人(1 / 2)



1



每当他行经此处,女人都会愕然地抬起头。



她家的门总是面向马路敞开。路是窄巷,外侧大门距离家门又近,一不小心便将家中景物尽收眼底,尤其是点了灯的夜里。



从未阖上的窗帘与随时大敞的家门,非常引人侧目。就像开高衩的旗袍或低胸露背洋装,由不得人不看。



玄关一进去就是客厅兼餐厅,格局虽然突兀,但在这一带并不稀奇。正面底部是碗橱,天花板垂挂老式电灯,地面铺的木板走起路来似乎会发出吱呀声,还有一张可供两人坐的餐桌,女人就坐在面向大门的椅子上。



很显然地,女人不打算遮掩居家,也不打算隐藏自己。她穿著腰部加了松紧带的裙子,长至膝盖的丝袜可见勾破的纵线,脚上的拖鞋破旧不堪,而她向来以此示人。



但实际上那条路是死巷,巷子里没住几户。据他所知,女人家没有任何访客,连邮差宅配都只是路过。因此,钉在门柱上的薄木片几乎毫无作用。木片经过风吹雨打,表面泛黑,仅能勉强读出毛笔字「小野」。即使说客套话,字迹也称不上好看,总觉得令人不甚自在又稍嫌寒酸,很像住在这里的女主人。



女主人盯著他数秒后,表情难掩失落,视线垂向桌面。



他只能一口咬定,女人乍看年纪颇大。



—不,还有另一点。



他独自摇头。



女人明显在等待某人。长久以来,她始终在等。



2



「呜恶—你该不会平时都在弄这个吧?」



绘里香看见沙耶的手边,忍不住发出作呕声。



「是啊……怎么了吗?」



沙耶仔细捣碎煮软的南瓜,讶异地问。完成南瓜泥之后,她又倒入预先煮好的蔬菜汤稀释。沙耶正在制作离乳用的副食品。瓦斯炉火候恰当地煮著白稀饭,这是一大匙米对四分之三杯水煮成的十倍粥19。



「大也离乳的时候,我没有特别用米煮成稀饭耶。我都直接白饭加水煮烂。期间没多长,因为大也一下子就会大口吃白饭了。他满六个月的时候流口水盯著鲷鱼烧,我乾脆喂他吃,结果他吃掉一整个鲷鱼烧。唉,我当时好讶异喔。」



「我才讶异。」两位妈妈背后传来严厉的指责。



「哎呀呀,久代婆婆,你在?」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一开始就发现了,想装傻?真受不了现在的年轻妈妈。喂,阿夏,你听见了吗?」久代婆婆回头看旁边的胖硕老妇人,但她在客厅陶醉地哄婴儿,没有听见。久代婆婆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再次把机关枪的炮火瞄准绘里香。「天啊,我真是大开眼界。喂六个月大的宝宝吃鲷鱼烧的母亲,找遍全世界恐怕还找不到呢。」



「你逻辑不对,鲷鱼烧只有日本才有喔?要是墨西哥或柬埔寨人也吃鲷鱼烧,我才讶异咧。」



绘里香稀松平常地反击,久代婆婆不禁感慨万千地摇头。



「你真的完全不懂得敬老尊贤。再说,为自己的宝宝煮粥、制作副食品是常识!」



「可是,市面上买得到罐装的南瓜泥啊。不只南瓜喔,还有红萝卜、菠菜、肝脏等等。粥也是啊,婴儿食品区买得到乾燥压缩包,加热水泡开就会复原。这年头什么都很方便,想必婆婆不知道吧?」



「那种东西喔,」久代婆婆嫌恶不已。「防腐剂里添加了许多有害物质。你这样成何体统?连沙耶使用布尿布都大惊小怪。我们从前可是连洗衣机都没有,尿布得一件件手洗,在寒冬中也不例外。」



「你跟我说江户时代20的情形也没用啊?」



「你这小姑娘真会顶嘴。」



沙耶嘻嘻窃笑,聆听两人拌嘴。



「沙耶啊,阿也好像肚子饿了,有没有东西给他吃?」



阿珠婆婆从庭院叫唤。大也从缘廊边探出上半身,殷切地看向厨房。



「有阿夏婆婆做的甜炖南瓜,不如我来炒点小鱼乾?」



「南瓜配小鱼乾!」绘里香再次惊叹。「你们活在昭和21初年吗?难道没有饼乾点心?」



「哎呀,刚刚还在江户时代,一下子就跳到昭和了。照这速度推进,人人家里有火箭的时代很快就来了。」



久代婆婆出言嘲讽。她最近沉迷于科幻小说。绘里香将之当作耳边风,从沙耶放在大也面前的盘子里捏起一块炖南瓜。



「哦?说了一堆,最后还不是吃了?」



「我还年轻,容易肚子饿。阿夏婆婆,谢啦,很好吃。」



阿夏婆婆宛如喝啤酒,大口灌下招待大家的茶水。刚满四岁的小男孩在她身旁开心地嚼著塞了满嘴的南瓜。



「我姑且炒了一盘,不知道小朋友爱不爱吃。」



沙耶端出小鱼乾,绘里香欣然接过。



「放心、放心,这孩子基本上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啊,奈良渍22和海参内脏料理似乎不行。」



「所以我才说你没常识。你到底都给小孩吃什么?」



「我很羡慕呢。」沙耶连忙打圆场。「裕介就很挑食……我常常努力做了半天,他完全不赏脸。」



「六个月挑食正常,大也能吃下一个鲷鱼烧,真是不简单。」



阿夏婆婆觑向喀喳喀喳啃著小鱼乾的大也,佩服地说。



「看他个头23小小,想不到这么能吃。」



「大概是能量转换效率不佳。」绘里香罕见地叹气。「带去健检,都被护理师或小儿科医师质疑是不是没给他吃营养的东西,很过分吧?」



「真的很过分呢,鲷鱼烧、海参内脏和奈良渍多么营养。唉,可惜砂糖过多、盐分过高,一个甚至加了酒。」



「久代面对绘里香,说话格外尖酸刻薄,八成是令她想起了媳妇。」



阿夏婆婆悄悄说道,可惜她的嗓门与身材成正比。跪坐的久代婆婆马上转头,膝盖撑起腰杆大叫:



「真没礼貌。我家媳妇聪明贤慧,是个好太太,跟你家可不一样。」



她顺势起身,顺了顺裙面的皱褶,「砰」地关上拉门走出去,紧接著玄关传来玻璃门拉开又关上的声响。



「哎呀,她走了。」



「阿夏婆婆,我在想啊,你会不会戳到她的痛处?」



绘里香嘻皮笑脸地说。



「久代的确有儿子,听说住在东京……为什么没有一起住呢?」



身材娇小的阿珠婆婆轻轻歪头,模样十分可爱。尽管她表现得较隐讳,但小巧浑圆的双眼闪闪发亮,和绘里香一样充满好奇心……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有问题想请教久代婆婆呢……」



阿珠婆婆马上回应沙耶的自言自语:



「你想问什么呢?」



「唉,阿珠,你又开始问东问西了。」



阿夏婆婆厌烦道。



「哎呀,说不定我能回答呀。」



「是,我一样想请教您……」沙耶压低音量。「您认不认识隔壁的小野太太?」



「你看,是邻居,和我有关嘛。不过……小野太太啊……」



「您知道些什么吗?」



「这个嘛……我一无所知。」



阿珠婆婆难以启齿地说,似乎感到丢脸。



「哦?连不择手段满足好奇心的阿珠都不知道?太难得了。」



阿夏婆婆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阿珠婆婆大概判断这不是反讽,所以没有嘟嘴大喊「好过分」,而是先行向沙耶说明:



「我搬来时,那位太太就在了,我连房子是她自己的还是租的都不知道,打招呼也爱理不理。此外,她除了深夜与寒冬会关门,其他时候都是玄关大敞,感觉毛毛的。」



「台风的时候也不例外?」



阿夏婆婆问道。小野家位在比沙耶家更后面的死角,阿夏婆婆不仅没看过,连有这么一户都不知道。



「天候太差时,还是会关啦。」



「你特地去确认过了?我觉得你比较恐怖。」



「好过分!」阿珠婆婆这次高声抗议,随即正色道:「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意那栋房子,一来是电话簿上查不到,二来是不曾听闻电话响。我想不是电话坏了,就是根本没装。她没订报纸,我没见过她和任何人说话,那栋屋子也没有访客。她除了偶尔去附近买东西,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对了,好像也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呢,至少我不曾听过。她的人生乐趣到底是什么呢?」



「至少她的人生乐趣不是挖人隐私。」



「她看起来相当高龄,难道不用上医院吗?」



「不知道呢……」



阿珠婆婆侧过头。



「哎呀,连包打听都不知道?」



「我一开始就说不知道啦。」



「你太谦虚了,其实知道的还不少嘛。沙耶啊,你又不是阿珠,为什么突然想打听邻居呢?」



沙耶以笑容带过。



「没什么,只是有点在意。啊,我想出门买东西,各位方便帮我看著裕介吗?」



最近沙耶开始能利用短暂时间轻松外出。



「啊,等等。」绘里香急忙起身。「我也要回家了。走喽,大也。」



绘里香在玄关穿鞋时,用宏亮的声音说:



「欸,饶了我吧。你想把弱小的小羊丢在关猛兽的笼子里吗?」



「还真敢说。」



「如果是小鹿般的沙耶也就算了,真不想被母豹般的绘里香这么说啊。」



沙耶和绘里香走出家门,背后传来阿珠婆婆与阿夏婆婆音量不输人的声音。



3



「……真的有点毛。」



转弯时,绘里香忽然说道。她利用回家之便,仔细观察刚刚蔚为话题的小野家。



「唉,我知道好奇心重的邻居阿珠为什么格外安静了。那女人每天都监视马路吗?的确有点像是危险人物。」



「……是不是在等人呢?」



「等人?谁?」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



绘里香「哦?」地点点头,唐突问道:



「沙耶,你想私下找我商量的事,与全年无休开门的老婆婆有关?」



沙耶微微脸红。



「这么好猜吗?」



「很明显啊,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单独留在家里。」绘里香又补上一句:「你家超像养老院或医院的候诊室。」接著改口:「不不,更像魔女之家或鬼屋。」



「偷偷跟你说,」沙耶压低音量。「小野太太好像看得见我先生。」



绘里香看来有些害怕。



「嗯—原来是这样……」



沙耶的丈夫今年春天出车祸去世,因此这无疑是「灵异话题」。



绘里香曾向沙耶坦诚,自己是相当客观的现实主义者,不喜欢探究精神领域或神秘话题。然而,她连只字片语都不会说的儿子,曾忽然间在人前以老成的方式说话,这已经不是信或不信的问题。和绝大部分的母亲一样,绘里香早就知道奇迹不会轻易发生。



没错,世上的确有突然会走路、成长速度突飞猛进的孩童。可是大也的情形并非无法组成两个单字,而是连一个字都不会发音,这样的幼儿怎么可能某天突然对答如流?又不是释迦牟尼佛。



因此,「大也被什么东西附身」,是绘里香能找到最合理的解释。不过,想到身边的女性好友随时被亡灵跟随,感受并不好。



「打个比方喔,如果我们两个吵架,弱势的你不禁大哭,你的丈夫看见可爱的妻子被欺负,会突然冒出来,说要杀了我吗?」



「我先生吗?我想他不会。」沙耶认真十足地回答。「况且,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出现……他只能附身在看得见他的人身上,机会仅限一次。这种人并不多。」



「你为什么认为小野太太『看得见』呢?」



大也一脸可惜地盯著掉在路边爬满蚂蚁的糖果,绘里香用力牵住他的手。



沙耶稍作思索后回答:



「我刚搬来前去打招呼时,她吓了一跳,喃喃说了『阿丰』。」



「她会不会是看到裕介,认成其他小孩了?」



「可是裕介躺在婴儿车里,连性别都看不出来。」



「而且,她应该不至于把你看成男性。」



沙耶用力点头,语带肯定:



「她一定是看见我先生了。」



绘里香轻声叹气。



「好好好,就先当成这样,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不,我只是不懂,既然小野太太看得见,我先生应该也知道,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一定是为了把机会留给紧急状况。你刚刚说,一人只能附身一次,对吧?小野太太是邻居,很适合应付紧急状况啊。」



「可是……」沙耶换上孩子气的语气。「我希望他来见我,我真的很想他。」



绘里香再次叹气。



「不行,你这样跟胡闹的孩子有什么两样?」绘里香正色补充:「我认真说喔,劝你最好快点忘了老公,他已经死了,不论你如何留恋都没用。你应该快点交新的男朋友,懂吗?」绘里香偷看沙耶的表情,顿时发出「哎呀呀呀……」的哀号。



「好啦,你别哭……」



绘里香抱住沙耶,大也怯怯地抬头望著母亲,抱怨道:



「肚子饿……」



4



当天傍晚,大伙儿都离去后,沙耶推著叽嘎作响的婴儿车出门。举凡晴天,沙耶一定外出散步,她深信这么做对母子都有帮助。



沙耶行经便利商店时,目光停驻在抢眼的广告海报上。知名演员捧著数支手机,在「功能充实,多种颜色任你挑」的宣传标语下微笑,锐利的眼神和大大的嘴,与亡夫神似。丈夫生前常被说明星脸,本人也不排斥。



一名女子站在便利商店门前落泪,的确有点异常。回过神来,海报下的玻璃墙内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沙耶一阵羞愧,眼泪顿时缩回。同时,她发现自己认得那双眼。



镜片下的眼睛彷佛在说:「你在搞什么?」瘦如鸡骨的身躯,围著葡萄色披肩。



是久代婆婆。



数分钟后,两人来到公园的长椅坐下。



「……我不问你为什么哭,」久代婆婆说。「因为,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沙耶良久不语,缓缓开口:



「我很爱他……直到现在还是。」



「是啊,看得出来。斗柜上不是摆了相片?他是个好男人,长得很像某位大明星,想必异性缘颇佳?」



沙耶轻笑点头。



「我本来很怕英俊的男人,因为他们总是面露自信,认为自己受女人欢迎是理所当然……所以我不喜欢他们。只有他不一样。不,他的确自信洋溢……但是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苦苦暗恋他许久……所以,他向我告白时,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呢。」



「幸好没停。」



久代婆婆冷淡回应,再次成功逗笑沙耶。



「我从小父母就去世了,所以去年秋天我生日时……那是我结婚后第一次和先生两人过生日,当时肚子里已经有小宝宝了,先生说『到了明年,就是三人一起过生日』……我从未体验过三个家人一同过生日……所以好高兴……想不到……」



久代婆婆轻轻递出毛巾。



「你丈夫刚过世不久,这段时间通常较难熬,实际上也是。不过,难得听你聊起自己,不如我也来分享自己的故事吧,虽然可能反造成你的困扰。」



久代婆婆如此开场却良久无语,直到沙耶的眼泪乾了,她才说道:



「今天真抱歉……我在你家失态了。我不是你,但每个人都有哭点,只是不见得如字面上用哭的方式呈现。之前,你不是捡到了我的手提袋吗?」



沙耶轻轻点头,那是她们友谊的开始。



「你还记得吗?当中有封媳妇和孙子写给我的信。」



「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您是谁,只好打开来看。」



「我无意谴责你,是我自己不好,竟然忘记带走。真不想变老啊。你知道吗?他们写信给我的时候,我孙子还在上幼稚园呢……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



「所以那封信……」



久代婆婆彷佛未闻沙耶说话,继续娓娓道来:



「儿子一家因为工作迁到东京,只有我留下来。你懂吧?我在佐佐良土生土长,都活到这把岁数了—当时是年轻几岁啦……但实在不想住大都市。」



「您先生呢?」



「当时就过世了。」



「原来啊,还请……」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似乎不用说节哀顺变。



「儿子对我很冷淡。我不怪他,毕竟他从小被我滔滔不绝地说教……我当然都是为他好,所以并不后悔。言归正传,我表示要自个儿留下,儿子听了只说『哦,是吗』,反而是媳妇比较担心我。她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配我儿子简直浪费。可惜作为媳妇,她实在不知如何跟先生嫌弃的婆婆相处,所以我们现在也生疏了。」



「……可是,既然是家人,是不是应该从现在起尝试三代同堂呢?」



沙耶瞥向裕介,小心翼翼地问,久代婆婆猛烈摇头。



「我儿子和大部分人一样,有房贷要扛。你知道吗?他在千叶县买了两房一厅一厨的公寓,空间不大,现在孩子又大了,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主要是我完全不想搬,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吧……」



久代婆婆悄然垂下眼帘。



「有时我也怀疑自己或许在等待儿子来接我……尤其是背痛的时候。人老了以后,真的会变脆弱呢。」



久代婆婆想起似地揉揉背。



「你家隔壁的……噢,不是阿珠,是隔壁对面阴森的太太,她一直在等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儿子回来。她深信儿子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回来接她……好傻啊。我不喜欢等待,很受不了那种感觉,所以住那里的时候,实在称不上舒适……加上对面还有阿珠呢。」



久代婆婆咧嘴一笑。她是沙耶家的前一位住户。



「所以……」久代婆婆挺直背脊。「趁这机会搬家正好。」



「怎么说呢?」



「我故意没告诉儿子他们我的新家地址。」



「什么?……原因是?」



「我不是说过吗?我痛恨等待,但我心里却不小心暗自等待。我可不想变成隔壁的老太太。」



「可是……可是,」沙耶不由得站起。「说不定隔壁太太的儿子会回家。」



久代婆婆起身,乾涩娇小的手掌,轻轻抚过沙耶的脸。



「活到我这把岁数以后,就会明白这种情形不会发生……抱歉,说了破坏年轻人梦想的话。」



久代婆婆温柔微笑,拉紧葡萄色披肩。



「噢,傍晚明显转凉,天黑时间也变早了。不好意思,说了又臭又长的故事,要是害小裕感冒就糟了。」



久代婆婆直喊不能让孩子感冒,赶沙耶回去。两人在公园入口分别之后,沙耶忽然莫名在意,回头一瞧,久代婆婆仍未走远,然而她推著助行器蹒跚而行的背影,看起来变得好小。



5



隔天,沙耶改变平时的散步路线,来到佐佐良桥的中央,眺望河水发呆。水底清晰可见磨圆的小石子,河边早开的大波斯菊随风摇曳,翅膀透明的蜻蜓穿梭花丛间。



沙耶在婴儿车前蹲下,抱起宝宝说「你看」,让他隔著栏杆看蜻蜓。裕介发出笑声,似乎发现了昆虫,也或许是喜欢从高处向下望。



忽然间,沙耶听见远方传来呼唤她的声音,转动脖子一看,只见披头散发的女人朝她跑来,后面跟著跌撞的小小人影。



「不要冲动!」



沙哑的声音大叫。



沙耶为之一愣,女子—当然是绘里香,穿著高跟凉鞋,以无法想像的速度奔来,用力抱住沙耶大喊:



「不可以带著孩子自杀!」



「自杀?」



沙耶困惑呢喃。裕介突然被人抱住而受到惊吓,慢了一拍大哭。大也迟迟追上,累瘫在栏杆下。大也刚满四岁,禁不起如此激烈的冲刺。



「咦?」绘里香气喘如牛地拨起汗湿黏在脸上的红发。「是我搞错了?从远方看还以为你要跳下去呢。」



沙耶哭笑不得,静静开口:



「我不会自杀,更不会带著孩子一起死。」



「沙耶……」



「因为先生看著我呀。我要是这样走了,他一定不会原谅我。所以,不论我再怎么想不开,都不会自杀……」



「沙耶、沙耶……」绘里香焦急低语。「你很傻,我更笨。大也,妈妈搞错了。」



「对不起,吓到你。」



「不要道歉啦,是我自己误会……」绘里香爽朗大笑,后句却顿住。她跪坐在地,毫无预警地哇哇大哭。「就算只是想想也不行!你为什么总是散发一股悲壮感呢?你想一直当悲剧女主角吗?就是因为这样,你老公才无法安心离开。」



躺倒在地的大也爬起来,像在称赞乖孩子般摸摸母亲的头,怏怏不快地看著沙耶说:



「肚子饿。」



「抱歉、抱歉。」沙耶急忙蹲下,纷纷向两人道歉,这时裕介张开手,某样东西掉下来。绘里香捡起它说:



「这不是手机吗?为什么给孩子当玩具?难道它坏了?」



「我不知道……我很久没用,说不定真的坏了。我昨天才想起手机,找出来充电。」



绘里香一脸讶异,沙耶则微笑接过手机。



「这是我先生的遗物。」



「哦,原来……」绘里香傻眼道,但马上恢复精神。「有没有坏我打打看马上就知道,告诉我号码吧。」



绘里香从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交给沙耶输入电话号码,同一时间,沙耶手中的手机响起玩具般的铃声。



「是〈宝宝午安〉24。」绘里香窃笑低语。「你老公用的铃声真特别,是另外装的?要是在公司或路边响,好像有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