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把小Jade送回去了呢。已经很晚了，小夏娜你快点回家吧。小良也不可以太晚睡啊。」



「嗯……但是，姐姐，我们可以再在这里待一会吗。我们把侑斗叫过来了。」



在离开青砥先生家的一刻，我立即拨了电话给侑斗。



在电话的另一端，侑斗冷静得就像在向我拨冷水似的。



「我知道了，见面后我才听你详细说吧。」



「但是在收到津野崎先生的联络之前，我想我们并没有具体的行动方向……」



「在Milk Dipper会合吧。」



侑斗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说不定侑斗那边也找到了别的线索，令他觉得今晚不得不举行作战会议……。



「待会我会收拾店面的，姐姐你先去睡吧。」



「是吗。但也不要弄得太晚啊，因为小良你身体并不好嘛。」



姐姐对我皱了皱眉，然后抱起了一个放在桌子上的大纸箱。



说起来，我觉得书架上的书又减少了。只是，在青砥先生家发现到的线索令我感到兴奋，所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才会没有发觉到店里的变化。



在姐姐抱着纸箱走向往楼上的楼梯时，我把姐姐叫住了。



「姐姐，你果然是打算搬铺吗？」



「这个嘛，」



姐姐停下了脚步，就像在整理想说的话般歪着头，



「如果小良你不反对的话，我是有这个打算呢。不过……可能不是为店子搬铺。」



「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考虑把店卖掉之后，说不定我不会在新的大楼再开业呢。」



「咦？」



「因为呢，这是爸爸妈妈留下来的店子吧。搬离这个地方的话，不就没有继续营业的意义了吗。」



「这不对啊，姐姐。」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这家店并不是爸爸妈妈的东西。虽然原本的确是他们的……但是这家店已经是姐姐……和……樱井先生的店子了。就算是要换个地方也可以，姐姐你要继续经营啊。」



我听到自己所说的话，被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是这样子。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爸爸妈妈的店。



不论是排列在书架上的书本也好、包括望远镜在内的各种装饰也好、还是店的名字《Milk Dipper》——南斗六星——也好，这家店的每一个角落，都沾染着樱井先生的色彩。聚集到这家店的客人，都相信姐姐永远都会是个温婉又天真烂漫的人，而姐姐能一直维持这个状态，全是因为姐姐身处这家店里，被樱井先生的色彩所笼罩。



「小良——不过呢……」



姐姐并没有反驳我，她只是露出了困恼的表情。



「不过呢，樱井先生……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啊。」



·



「我们改天再谈吧。」姐姐留下这句话，离开了店面。但是我仍然未能整理自己的心情。



因为情况就如姐姐所说。



姐姐远比我更能看清现实。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被姐姐自己封锁起来的记忆，她现在到底能想起了多少。



「良太郎……」



夏娜小姐小心翼翼地向我搭话。



夏娜小姐并不知道樱井先生和姐姐、以及和我的关系。



不过，对夏娜小姐来说，这决不是与她不相关的事。



「我认为即使爱理小姐把店关掉，也不代表她想忘掉樱井先生啊。」



「夏娜小姐，不是的。对不起。不是这样的……」



我以为姐姐一直在这家店等待樱井先生，原来我错了。



可能——



等待樱井先生的，说不定是我才对。



想留在这家店，继续被樱井先生的面容笼罩着的，不是姐姐，是我。



姐姐已经挣脱了那种不想面对现实、只想逃到梦中的心情。她已经从正面接受了现实，着实地向前迈进。说不定，反倒是这个明明不可靠但又想守护姐姐的我，才是消极而又一直不去面对现实的一个。



所以，这样子的我，不论姐姐作出了怎样的选择，我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



只是……。



我还是平静不下来。



姐姐和我都知道，我们不可以永远沉浸在樱井先生的回忆里，他已经不会再回来，我们不可以不去接受现实。我们也知道即使结束了这家店，也不等于会截断我们与樱井先生的回忆。若然总有一天必须重新出发，今天可能正是时候了。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若然现在真的把Milk Dipper舍弃掉，我总觉得这除了代表着截断过去，也同时代表着失去某些别的东西。



不管起初的原因是什么，姐姐一直在这家店以《成为能按客人需要提供奶类的奶类专家》为目标，我总觉得这件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即使店外响起摩托车停下的声音，侑斗在店里出现了，我的思绪却仍然被刚才的事情翻弄着。



·



夏娜小姐把我们在青砥先生家得知的事情，从头到尾向侑斗解释了一遍。



侑斗一次又一次地问「那时候津野崎说了些什么」或是「再从头说一遍」之类，不断确认当中的细节。在这阵有如审讯的质问攻势之中，侑斗的矛头也指向了我，于是，不管我愿不愿意，我也被拉回现实了。



「所以我猜魔犬的真面目，应该是青砥先生饲养过的狗。它被送到了远处，然后在那时候变成了魔犬，现在又再返回了青砥先生的身边。因此它才会在青砥先生的身边出没。」



我把刚才在青砥先生家灵光一闪的想法告诉了侑斗。



「你想说那是归巢本能吗？像神犬拉西那种？」侑斗在嘲讽地说道。「那只狗被送到远处去，要怎样才会变成那副模样的魔犬啊。难道有哪里在经营魔犬工场吗？」



「别嘲弄我啊。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而已嘛。」



「侑斗，我想我们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查出那只狗的下落呢。津野崎先生说会在得知它的下落之后联络我们，我们现在就先等待吧。」



夏娜小姐如此提议。



对于这一点，侑斗也作出了质疑。



「他不会联络我们的，绝对不会。」



被侑斗这么一说，夏娜小姐显得相当不满。「为什么你能肯定啊？」



「因为那个津野崎谎话连篇。」



侑斗如此断言道。



「首先是，把那只狗送到远处去。一般会说成『送到远处去』吗？如果是由别人家收养就会是『由别人收养了』，如果被处理了就说『处理了』吧。就算那只狗真的被送到远处去了，津野崎亦不可能记不起那个『远处』的具体地点。不论是打算收养的人来迎接那只狗也好，还是由青砥和津野崎送过去也好，那总会有点印象。这正正就是因为那个地方『很远』。」



「唔……」



「『很久之前』这一点也非常可疑。他说那只狗和Jade相处不来吧？他们家的小狗到底几岁啦。就算那类型的狗在成长后也同样体型细小，但我看那只博美犬最多也只有几个月大而已。对于只过了几个月的事，不会说那是『很久之前』吧。」



我觉得侑斗说的每一点都非常合理。就连浦塔罗斯也不禁<我得提防这家伙>地说，对侑斗的见解感到佩服。



不过，夏娜小姐歪着头。



「可能一切真的如你所说，但是津野崎先生有说谎的理由吗？」



「我也在想这一点。」



侑斗也歪着头。「如果没有理由是不会说谎的。他又不是野上的异魔神。不过真要说的话，野上的异魔神在说谎的时候，背后应该都隐瞒了什么吧。」



在我的里面，悄悄地响起了<真的不得不提防这家伙>的声音。



「侑斗，照你的意思……」我觉得有电流在身体里跑过，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即是我们至今都误会了？关键人物并不是青砥先生，而可能是……津野崎先生？」



「有这个可能。」



侑斗点了点头。



「就假设那只魔犬原本真的是青砥所饲养的狗好了。那只狗真的和Jade相处不来吗？就说Jade逃跑的时候吧，在我看到来，那反倒像是Jade逃到了不该跑进去的地方，所以那只魔犬才瞪眼制止了它，以免它遇上危险。虽然这也可能是我想太多而已。」



「不，在我看来也是这样子——」



当时Jade被魔犬盯着看，我感觉到Jade在我的怀里心脏砰砰地跳。不过，那看来不像惊慌的样子。魔犬那边也是，它只是堵在我们面前而已，并没有威吓Jade的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那情境并不像《无助的小狗遇上恐怖的魔犬被吓得僵住了》，反而比较像《顽皮的弟弟被严厉的哥哥发现了自己的恶作剧》。



「良太郎，我说，看来与Jade相处不来的可能是青砥健介才对吧。在Jade逃跑的时候他没有去追，在我们捡回Jade之后，他也没有意思把Jade接回去吧。」



「青砥先生其实是否会讨厌狗呢。所以他才把以前饲养的狗赶走，也会冷酷地对待Jade……」



「不过，如果他像笨桃般讨厌狗的话，他就不会到哪里都带着Jade吧。」



「也对呢……。青砥先生家还有那间老旧的狗屋，看来他养狗已经有一段长时间了呢。」



「虽然我没见过那间狗屋，但是我也觉得他应该从很久之前已经开始养狗。」



「关于青砥的新闻剪辑里，全都写着青砥一直孤家寡人。如果他把狗当作自己的家人，这一点都不奇怪。世上不是有些家伙，在对人的时候总是很难相处、毫不坦率，但当对象是自己的爱犬时就会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它毫无保留地灌注爱心吗？我猜青砥就是这类型的人。」



「原来如此。」



听了侑斗的推测，我想起了姐姐的证词。



「姐姐说过，以前青砥先生把狗带到店里来的那个时候，当时的他非常温柔。姐姐也说看来青砥先生把自己的狗放了在第一位。」



夏娜小姐一脸回想中的样子。「爱理小姐说过那是在这家店刚开业不久的事情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时我大约是高中二年级到高中三年级，所以大约是七年前吧。」



「那就不会是Jade了。那是青砥先生在开始饲养Jade之前所饲养的狗吧。那只狗会不会就是津野崎先生口中『送到远处去』的狗？」



「青砥对之前饲养的狗全心全意地灌注了自己的爱，但是对现在饲养的Jade，却看似有对它灌注爱心、又看似没有，看似不想与它分开、又看似想与它保持距离，态度不清不楚的。这说不定是因为青砥和之前那只狗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吧。那只狗到底曾经去了哪里？如果真的如野上所说，那只狗结果变成了魔犬，它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侑斗。」



虽然侑斗说着疑问话。



「你已经知道些什么吧，所以你才要我们在今晚集合。」



「别太高估我啊，我还未掌握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这个而已。」



侑斗从口袋取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那并不是数码照片的打印本，而是怀旧的即影即有照片。



「青砥先生……？」



照片里的是数年前的青砥先生。



背景是像酒吧还是夜总会的幽暗地方，那里还安装了一些彩色闪灯。



比现在稍微多一点头发的青砥先生，面带着我们从未见过的笑容，身边围绕着一些衣着抢眼的女子。



「我以我的方式尝试去调查青砥与狗的关系。我有试过直接调查魔犬的事情，但结果还是找不到半点像样的线索。于是，我就把方向转转看。青砥会把并不是特别亲密的Jade带回公司，所以我猜他可能是个习惯把狗带在身边四处跑的家伙。于是我就对那家伙公司附近的店作了地毯式调查，逐家查问看看。」



「那么，这张照片与魔犬有什么关系？」



「空白的地方写了些备忘。」



在照片的白色边框上，有一些潦草的字。



《青砥先生 投资公司社长 最爱翡翠》



——可以看得出这些字。



翡翠？



并不是Jade，是翡翠。



「这家店的卖点，是所有小姐每星期都只工作一天，七天里每天都由不同的人驻场。但是拜这个制度所赐，小姐们都不太记得客人的脸。于是这家店建立了一个运作系统，那就是会为大客和有潜力的客人拍纪念照片，然后把照片交给其他日子的小姐，让她们记住客人的脸。结果，我找到了一个记得青砥的员工。」



「翡翠是青砥先生饲养的狗？」



「听闻青砥老是在说狗的事情。那个员工说，自某天起青砥没有再到店里露面，后来当那个员工看到青砥被傅媒广泛报道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青砥被传媒吹捧为《洞悉未来的男人》，那是在开始兴建东京世界塔的二零一零年前后的事情，所以青砥到这家店的时候，是在开始兴建东京世界塔之前。当时青砥饲养的狗，名字就是翡翠。」



「翡翠和Jade……」夏娜小姐边思考边说。「那是像兄弟般的东西吗？英文的Jade就是翡翠的意思吧？」



「嗯。正确点说，Jadeite（硬玉）和Nephrite（软玉）这两项的统称就是Jade（玉）。翡翠也是这么回事。」



「是两样东西的统称？」



「翡翠既是玉石的名字，原本亦是雀鸟的名字，是雌鸟和雄鸟的统称。『翡』是红色的雄鸟、『翠』是绿色的雌鸟。」



红和绿……！



我想起了从正面望着魔犬时的那一双眼。



「侑斗，那即是魔犬啊！一边眼红色，另一边眼绿色！」



「那叫异色瞳（虹膜异色症），在狗和猫的身上时有发生。就是因为这个，青砥才替它取名『翡翠』吧。」



「但是Jade没有异色瞳啊？」此时夏娜小姐提出了疑问。



说来也是。Jade的双眼都是漂明的黑色。



「你们认为青砥为什么替那只小狗取『Jade』这个名字？它明明没有异色瞳。」



侑斗明知故问。



我渐渐明白侑斗想说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起初青砥饲养了一只叫翡翠的狗。因为它一边眼红色一边眼绿色，所以它就被取名为『翡翠』。然后，翡翠不在了，另外一只小狗来到了青砥先生家，青砥先生就依上一只狗翡翠的名字，替新来的小狗取名为『Jade』……」



「就是这样了。如果不是这样，青砥应该不会替没有异色瞳的小狗取名为Jade。——即是说，翡翠和Jade未曾在青砥家同一时间被饲养过。」



「未曾在青砥家同一时间被饲养……？不过……」



要跟上侑斗的思考速度实在很难。「津野崎先生说之前那只狗与Jade『相处不来』。如果翡翠和Jade未曾在青砥家同一时间被饲养，就不会有相处融洽或相处不来这种事了。」



「没错。」



「即是说那也是津野崎先生的谎言？但是津野崎先生为什么非说谎不可？」



「我猜，那当中包含着真相，」



今次连侑斗也要边思考边说道。



「津野崎临急临忙地说谎，却未能全部做假。他说的话，并非全都是谎言。即使谎言是拼凑出来的，但当中一定有某些地方是以事实为基础的。现阶段可以说的是，不论翡翠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津野崎都必定有所隐瞒。」



「一定要掐着他要他说真话。」夏娜小姐激动了起来。「说不定是津野崎把翡翠变成魔犬的呢。」



「……夏娜小姐，我想不会是那样子。」



我想起了刚才和津野崎先生之间的对话。



「看来津野崎先生从没想过那只魔犬是翡翠啊。在桃塔罗斯说出这一点的时候，津野崎先生似乎也感到意外。」



「即使如此，但也不等于他可以说谎吧。」



<会不会是他感到内疚呢？>



我里面响起了声音。



内疚……？



<人要说谎，就是因为不想说出真相哩。发生了令人想隐瞒的事实，所以人才会说谎。海龟你也是这样吧？>



<真过分嘛小金。我不是不想说出真相啊，我只是想令真相变得更有趣而已呢。>



对了。



如果是会说这种话的浦塔罗斯……。



「浦塔罗斯，你应该可以拆解津野崎先生的话吧？」



浦塔罗斯经由我的嘴巴开始说道。



「没问题。对呢——。首先，与翡翠相处不来的应该是津野崎本身吧。狗与狗之间一般不会用『相处不来』去形容呢。他只是在情急之下才把问题推到Jade的身上吧。还有，津野崎是真的不知道翡翠的下落吧。『送到远处』应该反映了他想翡翠远离自己的主观愿望呢。」



「真不愧为同是谎话连篇的人的话，你们的波长也相近呢。」



夏娜小姐一脸受不了地感到钦佩。「如果津野崎不知道翡翠的下落的话，那不论怎样掐着他也没有意思吧。」



「的确是呢。虽然刚才前辈突然胁迫他的时候，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下一次他一定会有所准备呢。」



「等等。」



侑斗好像突然想到些什么似的。「我刚才没有详细听到这一段，野上的异魔神对津野崎说了些什么吗？他说了什么？」



说起来，我随着侑斗的质问攻势，告诉了他在青砥先生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省略了最后桃塔罗斯大发雷霆的一段。因为我觉得青砥先生和津野崎先生说的话才重要，而我对他们说的话则是随便怎样都好。



<桃塔罗斯，你记得你说了些什么吗？＞



<怎会记得啊。>



当时我也正情绪高涨，完全记不起桃塔罗斯说过些什么了。



夏娜小姐、我和桃塔罗斯三个，尽力把记忆挖出来，拼合出桃塔罗斯大发雷霆的内容，然后告诉侑斗。



侑斗的面色瞬间改变了。



「这可能不妙啊。」



「什么意思？」



「先假设翡翠的存在会对津野崎不利吧。原本那家伙以为翡翠已经『送到远处』，即使那是他的主观愿望也好。但是，他知道翡翠化成《魔犬》回来了。你们认为津野崎会怎样做？」



「会怎样做？」



侑斗没有回答，他立即站了起来。



「正如夏娜所说。果然还是只有捉住津野崎把他掐着。」



「现在就去？已经是深夜了啊。」



「现在就要去。否则……可能已经没时间了。」



在走到店外之前的一刻，侑斗把视线投向了店的深处。



到底他是否注意到店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呢？



侑斗在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之下，走到了深夜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