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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山点头。



“金井她只是刚好在这里罢了。”



阿充心里感到犹豫,勉强让自己相信事情的真相就如同听见的一般。刚才老大不是已经这么说了吗?



接着就拍拍胸脯说:



“我、我没问题的。绝对不会想要杀害老大。这、这场烂游戏谁理它啊?我们要对付坂持和那些专守防卫军的家伙们吧?干吧,我要……”



当然,根据坂持的说法,“禁区”已经形成,我们根本无法越分校的雷池一步。可是桐山他一定心里早有因应的对策。



阿充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发现桐山正在摇头。



动了动口中感到莫名粘稠的舌头,继续说:“那、那我们是要逃走咯。从这里吗?好,我来找船。”



桐山说:“听我说几句话。”阿充于是又中断了自己的话。



桐山接下去说:



“我……不管怎么做都没关系。”



阿充不禁眨了眨眼睛,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可是却不了解话里的意思。想要看看桐山的表情来判断他的真意,却只看到那张脸在阴影中静静地发光。



“你、你说怎么做都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桐山有点伸长脖子似的将下巴抬向夜空。月光十分皎洁,在桐山端正的脸庞形成微妙的阴影。



桐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说:“对我来说,有时候,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阿充愈听愈迷糊。可是听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一闪而过。好像哪里不对劲?



旋即发现了原因何在。



和自己、倒在地上的笹川、黑长同属家族成员之一的月冈彰(男子十四号)不在这里。他应该比自己还早出发呀。怎么会这样?



当然,说不定他因为过于害怕,得多花点时间才到得了这里;也说不定在途中已经遭到其它人的毒手。可是,他不在这里的这个事实,让阿充有一股即为不祥的感觉。



桐山继续说:“这次也一样,我根本不知道孰是孰非。”



话一句接一句说下去的桐山看起来十分哀伤,真不可思议。



“总而言之。”



桐山再次面向阿充。而接下来,桐山的语调仿佛是看到了快板的音符记号一般,突然加快了许多。



“我到这里来的时候,金井已经在这里了。金井想逃走,我姑且就把她抓了起来。”



阿充用力吞了口口说。



“接着我拿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如果是正面的话,就和坂持战斗,而如果……”



桐山话还没说完前,阿充终于察觉到了。



难不成……不会吧?



不敢相信!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桐山是王者,而我则是他的良相呀。我对他的忠诚永远不变,而他也对我回以恩宠。是啊,桐山现在的发型——头发整个向后梳的发型——也是那一天我被折断的手指复原时,劝桐山改的发型。“那样比较好,看起来很有威严,老大。”之后桐山就没有再换过其它发型。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对阿充来说,这是象征了自己和桐山之间的一种关系。



然而,阿充终于察觉到,说不定桐山不换发型,只是因为嫌麻烦而已。其它还有很多事情要费心处理,发型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在意罢了?不,不只是这样,我们和桐山总是一起行动。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种神圣的团体意识;但是对桐山来说,这不过是一种排遣无聊的作为?更或者只是“单纯”——是的,单纯——的一种经验罢了?一种不带有任何情绪、纯粹单纯的经验。是啊,以前好像也听桐山说过,他只是觉得这么做也挺有趣的。



如今阿充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很久以前就在意的一件事。长久以来,他总认为那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直放在心里一隅没有吐露出来。



那就是……



他从来没有看过桐山和雄的笑容。



阿充接下来想到的,说不定已经更接近事实的核心。



他看起来一直都非常聪明,很会想事情。不,他应该就是那样的人。可是在内心深处,说不定其实有一处自己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幽微黑暗。不,说那是黑暗也不妥当,应该说是空无一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或许月冈彰早已经察觉这点了?



阿充的脑子再也没有空闲猜测这些了。他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右手那把华特警用手枪,还有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是的,就是那一天折断的那根。)



海风不断吹来,混合着地上血滩飘散出来的味道。浪涛拍向海岸的声音,不断地传入耳里。



阿充右手前端的华特警用手枪的枪口才刚有动作,说时迟、那时快,桐山披在肩上的学生服已经早一步晃动了起来。



哒哒哒哒的响起一阵痛快的声响。一分钟发射九百五十发子弹的火药爆炸的声音,让人想起摆在古董店里旧式打字机的机械声响,当然,音质是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的。金井泉、笹川、黑长等三人是被小刀刺死,因此,这是游戏开始以来,岛上第一次响起的枪声。



阿充还站立着。学生服下面,看不太清楚,但是胸腹上有四个手指刚好可以伸进去的小洞。另一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背后有两个连罐头都可以塞得进去的大洞。握着华特警用手枪的右手,在腰边晃动着。眼睛似乎看着北极星的方向,但是今晚的月光清亮,大概看不见那颗星吧?



桐山手里握着INGRAM M10冲锋枪——一个像是蜂蜜蛋糕盒之类的方盒加上握把似的金属块——说道:“如果是背面的话,就参加这场游戏。”



仿佛在等着桐山说完这句话似的,阿充向前倒下。身体完全变成水平之后,头部撞击到岩石,向上弹了大约五公分左右。



桐山和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接着倏得起身,走到沼井充的尸体旁,左手指尖碰触他那被子弹贯穿的身躯。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只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情绪。良心的苛责、哀惜、同情等等之类的感情,一概没有。



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子弹进入人体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罢了。不,应该说是“了解一下也无妨”才对。



不久后,桐山和雄收回手指。接下来同一根手指又举到左边太阳穴——正确地说,是在太阳穴的稍后方——向上拨了一下。不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以为他只是单纯在整理那后梳的发型罢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即不是疼痛,也不是瘙痒。一年中只发生少数几次,手指总会放射性摸向那块地方。那奇妙的感觉和抚摸该处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对桐山本人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父母”对他彻底实施特殊教育,让桐山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物都有所认识,唯独对造成这个感觉的原因,始终不得其解。这也难怪,那里所受的伤早就痊愈,在桐山会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就几乎已经完全没有痕迹了。也就是说,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发生的那件导致母亲当场死亡、而自己也差点丧命、后来只留下头上伤的特异事故;以及父亲和名医一起讨论如何处理当时插在头盖骨上的推理碎片的事;还有,父亲也好,顺利完成手术而自负不已的医师也好,他们对夹出碎片所连带弄出来的细微神经细胞块毫不在意的事。不管哪一件,都早已成为过去。医师不久之后就因为肝病去世;父亲——也就是他的“生父”——也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而离开这个世界。如今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桐山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唯一可以确知的事情,就是桐山本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当时的事情完全没有特别的认知。不,应该说他不可能会有所认知才对。就是这么回事。



他,桐山和雄在沼井充等四具尸体面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所谓良心的苛责、哀惜、同情等诸如此类的感情。话说回来,打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对某项事物有过任何感觉。



[残存人数34人]



⑨日本本州岛中区西部区域。



12



与桐山等人所在位置遥遥相望的另一边——岛的北端——是一处高耸的悬崖,陡峭的岩壁高直险峻入海,地形险要。高度大约二十公尺。崖顶是一块小广场,四处杂生的乱草就像帽冠一样覆盖其上丨。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沿着崖壁传上来,碎浪散成细微的雾气,与微风一道飞舞。



小川樱(女子四号)和山本和彦(男子二十一号)并肩坐在杂草覆盖的悬崖边。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两人的小腿离开了地面,悬垂于崖边。小川樱的右手与和彦的左手静静地握在一起。



分配到的背包、自己带来的行李,还有两个指南针,散落在两人身旁。就像桐山他们约定好在岛的南端会合一样,小川樱在和彦握在手中的纸片上写下「最北端见」(就写在“我们要互相残杀”的字句旁)。以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和桐山等人约定的地点刚好相反,也算是一种幸运吧?至少争取到一段得以独处的时间。和彦的皮带上插着一把柯特点三五七麦格农左轮手丨枪,他有种再也没有机会使用到它的预感。



“好安静哦。”



小川樱轻声说。就女孩子来说,她的头发算剪得非常短,额头宽阔饱满,侧脸呈现美丽的线条,看起来好像带着笑容似的。身材很高,整体给人修长的印象。她如同往常一样,背脊挺直地坐着。刚才和彦好不容易到达这里时,两个人拥抱了好一阵子,她的身体就像是受了伤的小鸟,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是啊,好安静。”和彦回答。除了鼻梁有点粗之外,他的五官尚称端正。原本望着小川樱的目光,回到前方。月光下,是一大片幽暗的海,更为黑暗的岛影四散其中,远处则看得到广大的陆地。不管是岛影也好,陆地也好,都点缀着闪耀的灯火。那一大块陆地应该是本州岛吧?再过一会儿,就是凌晨三点半。黑暗中浮现的灯火与灯火之间,一定有许多人还沉浸在安稳的梦乡。说不定也有几个和自己同年纪的考生正在熬夜念书。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近在眼前,但是对此时的两人而言,却再也不是自己伸手可及的世界了。



和彦将视线拉近,距离岛约二百公尺的海域有个小黑点。坂持说过:“如果有人想从海上逃走,这些船就会担任起射杀他们的重要任务。”那就是船吧。平常就算是夜间,濑户内海上船只往来也络绎不绝。但是现在完全看不到其它船只发出来的亮光,应该是政丨府发布了禁航令。



愈看愈觉得一阵恶寒,和彦强迫自己将目光自黑点移开。踏出分校的时候,他看到天堂真弓和赤松义生的尸体。到这里来的途中,好像还听到某个方向远远传来枪声。游戏已经开始,不持续到结果出炉不会罢休吧。虽然先前与小川樱还就这件事讨论过一阵子,但是现在,却觉得不管今后事情如何演变都与两人无关了。



“这个,真的很谢谢你。”



小川樱与和彦手牵着手,她看着另一手上的小小花束说道。那是和彦到这里来的途中顺手摘下的,用好几朵小花凑成一束,看起来好像是白花苜蓿。细小的花茎上密生着像是啦啦队彩球似的小花瓣。虽然不是什么华丽的花朵,但是当下也只有这个了。



和彦笑了。“不客气。”



小川樱继续低头看了一会儿小小的花束,接着说:



“我们,不可能两个人一起回去了吧。再也无法一起逛街、一起吃冰淇淋了。”



“不会的!”



彷佛是要阻止和彦说话,小川樱用带点强硬的语气继续说:“反抗也没有用的。我很清楚。听说以前我父亲对政丨府的各项作为一直很不以为然。没想到有一天……”



和彦透过握着的手,感受到小川樱的身躯传来颤抖。



“警官到我家来,杀了父亲。连逮捕令都没有,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就开枪。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事情就发生在我家那个狭小的厨房里。年幼的我靠在餐桌旁,而母亲紧紧抱着我。那天过后,我依然得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一直长大成人到现在。”



小川樱将脸转向和彦。



“反抗一点用也没有。”



交往两年多,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即使一个月前在小川樱家中,两人的身体首次结合后,小川樱也还是没有提到这件事。



和彦心里虽然知道还有很多其它应该要说的话,但还是说出连自己也认为陈腐的对白。



“你一定很难受吧?”



然而小川樱却意外地微微笑了一下。



“好温柔。和彦,你真的好温柔。我好喜欢你这点。”



“我也好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



和彦心想如果自己不是这么不成熟、这么不擅长说话,一定可以将目前的心情表达得更贴切。他想告诉小川樱,她的表情和话语,还有温婉的动作,以及那一点污染都没有的美丽心灵,是如何感动了自己的心。她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表达得很好。毕竟,他还只不过是中学三年级的学生,加上国语的成绩也不怎么出色。



“不论如何,”小川樱将眼睛闭上,像是要转换心情似的浅浅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我都想和你先见个面。”



小川樱继续说:“接下来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不,听你刚才所说,可怕的事情已经开始了吧。到昨天为止,大家还是朋友,现在却要自相残杀。”



小川樱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不寒而栗。害怕的情绪再次透过牵着的手传向和彦。



小川樱对和彦露出一个充满恐惧、另一方面也对两人突如其来的悲惨命运感到莫可奈何的复杂笑容。“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



没错,理所当然该是如此。小川樱是个非常柔顺的女孩子,比和彦认识的其他女孩子都还要温柔。



“更何况,”小川樱又开口说:“我们两个,不可能一起回去的。就算我们两个之间有人最后能够回去,也无法两人一起回去。万一只有我存活下来,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所以……”



小川樱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和彦心里知道小川樱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我宁愿死。就在这里,在他人还没有来得及打扰我们之前,死在你面前。



小川樱没有把前面那句话说完,反过来接着说:“可是你要活下去。”



和彦露出苦笑,用力握紧小川樱的手,摇着头。“那太残忍了。我和你一样。如果只有我存活下来的话,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去。”



听到这里,小川樱凝视和彦双目的大眼睛,忽然掉下泪来。



小川樱将脸背向和彦,握著白花苜蓿花束的左手拭了拭眼泪,说了一句有点唐突的话。



“前阵子的那个,你看了吗?周四晚上九点的那个。《今晚,在约定的场所》的大结局。”



和彦点头。那是大东亚共和国的民间电视台DBS所制作的连续剧,内容虽然是老套的爱情故事,但是拍摄的手法很精致,在近几年来算是收视率非常高的节目。



“嗯嗯,我看了。因为那是小川樱你大力推荐要我看的嘛。”



“嗯。然后啊……”



一边听著小川樱说话,和彦一边想著。是啊,就是这样,我们总是像这样交谈。虽然会话的内容了无新意,也没什么内涵,但此刻却觉得非常幸福。小川樱她到最后一刻都希望两人维持平常的样子吧。



想到这里,和彦不知不觉悲从中来。



“男女主角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部分还好,反正戏一定会这样演。可是,美树的朋友瑞江——北川安奈演的那个角色——为什么不从后面追上她所爱慕的人呢?我很不满意这个安排。如果是我,一定会追上前去的。”



和彦终于露出笑容。



“我早就猜到你一定会这么说。”



小川樱也不好意思嘻嘻地笑了。



“和彦,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川樱接下来以非常幸福的语气说:



“我还记得进到中学以来,第一次和你编在同一班的那个场景。你个子很高,长得又帅气。不过,更吸引我的却是另外一部分。那时我就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能够与我知心相伴的人,是一个能够打从心底了解我的人。”



“我……不太会说话。”



和彦咬了咬下唇,想了想后继续说:



“我不太会形容,但是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大概吧。”



形容得非常好。



接下来,和彦朝小川樱倾去。左手仍握著小川樱右手,右手则伸向了她的肩膀。



两个人的身躯就这样相互依偎著,接吻。持续了数秒钟,不,也许是数十秒,不,或者是永远?



但是两人的唇最后还是分开了,因为耳边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来自背后的树丛。显然是有人在那里。而那就如同信号一般说著:“各位旅客,列车马上就要开动了,请尽快上车。”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错,如果要抵抗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大可以将枪握在手里,转过身去面对后面的人。 可是,这并非小川樱期望发生的事。她希望的是,在被卷入痛苦又悲惨的互相残杀之前,静静消失在这个世上。而她对他来说是如此重要,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如果说她战栗的灵魂希望这么做,那他唯有追随她而去。如果和彦的作文能力再好一点,他此刻的心境应该可以用“吾愿为伊人之志殉身”这句话来形容吧?



幽暗的大海在底下衬托著,两人的身体朝向断崖的另一端跳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刻还是紧握著手。



内海幸枝(女子二号)在树丛里露出半张脸孔,屏住气息目睹这一切。她压根不打算伤害任何人,最起码不是由自己主动出手。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制造出来的声响,居然成了催促那两人踏向冥途的启程信号。她只能茫然目送著班上最要好的情侣,消失在杂草覆盖的悬崖彼端。海浪打在陡峭岩壁上的声音静静地持续著。自小川樱手上落下的小小的白花苜蓿,在草地上被微风吹著四处滚动。



背后传来谷泽遥(女子十二号)的声音:“怎么啦?幸枝?”幸枝全身发抖,迟迟无法克制。



[残存人数32人]



13



江藤惠(女子三号)坐在黑暗中,双手抱膝,娇小的身躯不停发抖。岛上仅有一处沿著东岸聚集的村落,她现正在村落附近的一户民宅里。电灯说不定还能点得着,但是小惠当然连试都不会去试。她藏身在老旧厨房的餐桌底下,连窗外的月光都照射不到,可以说是近乎完全黑暗。在这样的黑暗里,甚至看不清手表上的时间。 小惠就这样坐著,大概坐了两个小时左右。应该快要凌晨四点了吧?约莫一个小时之前,远远听到微弱的声音,彷佛是施放烟火。不过,小惠根本不愿意去思考那些声音背后可能代表了什么含意。



抬头一看,靠窗边的流理台上,并排的食器柜和茶壶看起来就像是剪影画一般。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一定都被政丨府强制迁移到临时住宅去了吧?心里虽然明白是这么回事,但是屋子里始终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不知怎么的,反而让人感到诡异与不安。记得小时候听过一个海上怪谈:一艘名叫“玛璃?赛莉斯特号”⑩的船只,船员正在用餐或是做其他事情时,突然全部消失无踪。小惠再次感到背脊发凉。



出发之后,她便一路奔跑,也弄不清自己朝向何方。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身在村落当中。脑袋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目前已经出发的人应该还不多。自己是第六个踏出分校,有五个人比自己早离开——只有五个人。这个村落一眼望去有将近五、六十户人家,不管我进入哪一户,和其他人碰上面的机率应该是微乎其微。只要将门窗锁上闭关自守,至少等到这里成为禁区、不得不离开之前,自己都是安全的。“一进入禁区就会爆炸”的项圈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可是却也一筹莫展。坂持说过:“如果硬要解下来的话,也会爆炸。”不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错过坂持定时广播宣告的禁区位置与时间。



小惠心里这么一想,便打算进入附近的住家:第一间是上锁的;第二间也是一样;试到第三间,她乾脆用路旁的石头将后院的落地玻璃窗打破。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吓得她不禁伏身在小走廊⑾下。看样子没有别人接近。 她进入屋内,想想那面落地玻璃窗就算上了锁也没多大作用,便花了一番工夫将木板套窗⑿盖上。盖上的一瞬间,屋内马上陷入一片漆黑,感觉好像是进入了一个不太妙的鬼屋里似的。接著用分配到的手电筒在屋内四处寻找,发现了两根坚固的钓竿,便拿来当成木板套窗的顶棍。



而现在,她躲在厨房的餐桌下面。互相残杀……自己怎么也办不到。如果这里(以地图确认的结果,这个村落绝大部分都属于H=8区)直到最后都没有被列入禁区,说不定自己还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可是,小惠依旧浑身发抖,想着这真的是太恐怖了。当然,在这个游戏里,所有人都是敌人,自己根本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才会独自躲在这里发抖。可是……可是……当游戏结束的笛声响起,自己最后若真的存活下来,那就表示其他的同学都已经死了。不管是过往的好朋友(稻田瑞穗、南佳织……),还是每当小惠想起他的容颜都会心跳加速的……七原秋也,都已经死了。



小惠在黑暗中屈膝并拢想著秋也。最让小惠动心的是秋也的声音。有点沙哑,音调不太高也不太低。他似乎真的很喜欢摇滚乐这种被禁的音乐。上音乐课唱著歌颂政丨府与总统的歌曲时,虽然他老是流露出不满的表情,但是歌声真的非常好听。即兴弹奏的吉他节奏,小惠连听都没听过,身体却自然而然想随之起舞。不仅如此,轻快的旋律更像是美丽的教会钟鸣一般。一头略长的波浪鬈发(“我这可是布鲁斯?史宾斯汀⒀发型。” 秋也老是这么说,但小惠却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带点惺忪睡意(小惠总是觉得那看起来好像可爱的猫咪)的双眼皮,看起来很温柔。他小学时代不愧是少棒联盟的主力选手,全身的动作柔软且富弹性。



一想起秋也的容貌和声音,身体的抖动稍微镇静了下来。啊啊,如果七原秋也在我身边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自己为什么没有把爱慕之意传达给秋也呢?用情书也好?约出来当面告诉他也好?还是用电话呢?不管哪一种,事到如今,都再也没有办法实现了。



思绪走到这里,小惠的脑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电话!



对了,坂持说过:“就算进入民家也没有办法使用电话。”可是……



小惠急急忙忙将自己那个放在配给的背包旁边的尼龙背包拉了过来。打开拉链,拼了命在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里翻找。



手指碰触到一个坚硬的四角形东西。拿了出来。



是手机。小惠的母亲担心她在旅行途中遇到什么麻烦(现在这个状况可不只是麻烦而已),趁这个机会买给她的。的确,拥有手机很让人羡慕,班上同学也只有少数一、两个人有,而且自己也因为好像即将得到一个专属的秘密通路而雀跃不已。但是另一方面,小惠却又觉得自己的父母老是过度保护,妈妈老是担心东担心西的。 一个中学生还不需要这种东西嘛,所以便将亮晶晶的手机塞进背包深处了事。直到刚才为止,甚至还完全忘了它的存在。



小惠用颤抖的手打开电话按键盖。



手机自动由受信待机状态切换至发信待机状态,小小的液晶面板和拨号键,忽地亮起了绿光。在亮光之下,小惠可以看得到自己裙子底下的膝盖还有行李。更重要的是,错不了,面板上不正清楚显示可以通话的天线与电波记号吗?!



“啊啊——神啊——”



不知道拨不拨得通,小惠担心地按下城岩町家里的号码。0、8、7、9、2……



短暂的沉默之后,通话铃声传进小惠靠在电话上的耳朵。希望在小惠胸中不断膨胀。



一声、两声、三声。快点接呀!不管是爸爸也好,妈妈也好。虽然这个时间还打电话很没常识,可是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女儿目前正面临非常严重的状况才对。快接!



喀的一声,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喂”。



“啊啊,爸爸!”



小惠身体缩得小小,眼睛闭著。安心了之后,整个人像是疯了似的: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爸爸!是我!小惠!啊,爸爸!快来救我!爸爸,快来救我啊!”



尽管小惠近似精神错乱地不断朝电话呼唤,对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小惠顿时凉了下来,好像……不对劲。爸爸他怎么会……不,这是……



电话里的人终于开口了。“江藤,我不是爸爸哦。我是坂持。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使用电话吗?江藤。”



小惠惊喊了一声,将电话丢出去。然后再慌慌张张将落在地上的电话,几乎是用敲打的方式,按下了通话中止键。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著,绝望的心情再次笼罩小惠胸中。啊啊——不行了!果然还是行不通。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死定了!



可是,却发生了一件让小惠的心脏跳得更厉害的事情。



耳边传来啪嚓一声。



那是玻璃被打破的声音。



小惠立刻把脸朝向声音的方向。是刚才确认已经上锁的起居室的方向。有人,有人来了!为什么?这么多住家,偏偏进来这里!



小惠急忙将发出绿光的手机面板关上,塞进口袋里。然后将放在背包上面、分配到的武器—— 一把双刃潜水刀自塑胶刀鞘抽出来握在手里。不逃走不行,一刻也不能待在这里。



可是,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小惠只能隐藏气息。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神啊,请不要让对方听到我的心跳声。



窗户打开的声音,关上的声音。接下来传来小心翼翼四处移动的安静脚步声。



脚步声最先似乎在屋子里到处走动,最后直直朝小惠所在的厨房走来。小惠的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厉害。



细小的手电筒灯光。倏地照进厨房。滑过流理台上的热水壶和锅子上方。



呼的松了一口气似的声音。“太好了,没有其他人在。”对方开口说话了。



脚步声不断朝厨房逼近,而对方的声音,更让小惠几乎陷入恐慌状态。原本还期待进来的人如果是好朋友,说不定还可以好好和对方沟通。但现在这个希望也完全破灭了。因为传进耳中的是“那个”相马光子(女子十一号)的声音,学校里最坏的不良少女。那个明明长相可爱得如同天使,但只要一使眼色,却能让教师也顾忌三分的相马光子。



对小惠来说,相马光子的存在,比起传闻不断的桐山和雄与川田章吾还要恐怖。或许是因为光子和小惠同是女孩子也说不定。对了,也可能是升上二年级两人第一次同班的时候,小惠自己曾经被光子集团的清水比吕乃欺负过的关系。比吕乃与她在走廊擦身而过时,会故意伸出脚来绊倒她;或是用美工刀割破她的裙子。不过最近比吕乃或许是对小惠失去兴趣,比较少欺负她了。(小惠当初知道升上三年级时不分班,着时忧郁了好久。) 光子并没有欺负过小惠。可是,光子是连那个比吕乃都害怕的人物呀。



没错,相马光子一定会很乐意杀了我。



小惠的身体再次阵阵发起抖来。啊啊——怎么会这样,不要啊,不要再发抖了,万一声音传了出去……小惠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拼命压抑身体的抖动。



小惠在餐桌下面,看得到光子握著手电筒的手,还有浮现在光线下的腰部裙子。流理台的抽屉里,传来窸窸窣窣寻找物品的声响。



快点,离开这个屋子!至少她离开这个房间时,我就可以跑进浴室。如果是那里,就能从里面上锁,再从窗户逃走。请快点离开吧!



嘟噜噜噜噜,突然响起一阵电子音,吓得小惠一颗心好像要跳出喉咙似的。



相马光子也被吓了好大一跳。手电筒的光线一下子关掉,裙子的线条也消失了。感觉得到她正迅速往房间角落移动。小惠发现电子音是由口袋里传出来的,急忙将手机取了出来。几乎什么也没有多想,反射性地将按键盖打开,胡乱按了一下按键。



声音由电话里传来。“我是坂持。江藤啊,我劝你把这个电话的电源关掉比较好。像老师这样打电话给你的话,江藤你的位置不就曝光了吗?听见了吗?所以……”



小惠的手指摸索到通话停止键,用力按下,坂持的声音旋即消失。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接著……



“小惠?”光子问:“是小惠吗?你在那里吗?”



光子好像是在厨房角落。小惠将手机轻轻放在地上,手里紧握著潜水刀。手抖得愈来愈厉害,刀子就像是一条企图要跳离手中的鱼,但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紧紧握著。



虽然光子的身高比小惠高,但是两人力气应该差不多。光子的武器是?不会是手丨枪吧?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光子应该早就朝自己的方向开枪了。如果不是手丨枪,那还有胜算。没错,我必须杀了她,如果不杀了她,光子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不杀她不行。



喀嚓一声,手电筒的光线又回来了。光线射进餐桌下方,小惠瞬间觉得一阵眼花。就趁现在,站起身来,朝光线的来源,将刀子刺向前去就行了。



可是,小惠预计的行动却因为事态的发展出人意料,而被突然打断了。



手电筒的光线落向较低的位置,微光中,看到相马光子瘫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眼睛里还泛著泪光。



“太好了!”不停发抖的嘴唇终于动了起来,她垂头丧气说道:



“人家……人家……好害怕!”



光子的声音带著呜咽。双手伸向前,像是要向小惠求救似的。手上没有任何像是武器之类的物品。



接著光子一口气说:“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的话……不要紧吧?你不会想要杀害我才对吧?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小惠一瞬间陷入茫然。“那个”相马光子正在哭泣。她在乞求我的协助。



啊啊。身体的颤抖轻快地消失了,小惠心中转而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



是啊,原来如此。不管人家说她有多坏;不管传闻把她说得多难听,相马光子也不过和自己一样,只是个中学三年级的女孩子罢了。就算是相马光子,也没有办法做出杀害同班同学这种敎人恐怖的事情吧?她现在单独一人,害怕得、害怕得不得了。



而我呢,我是多么过份的人啊?



一股自我嫌恶感,以及有人作伴、自己不必单独一人的安心感,此刻充满了小惠胸中。小惠也跟著掉下眼泪。



潜水刀自小惠的手中滑落。离开餐桌下,趴在地上用膝盖爬向前,握住了光子伸出来的手。内心深处的堤防像是崩溃了似的高声喊着:“相马同学!相马同学!”



小惠全身发抖,但心里明白这次是因为另一种感情所致。不过无论如何,这些都毫不重要了。我……我……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两个一起行动吧。”



“嗯,嗯。”光子用手随意抹了抹沾满泪水的脸颊,回握住小惠的手。“嗯嗯。”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小惠保持这样的姿势在厨房地板上抱住光子。光子的体温传了过来。透过手臂感受到因害怕而发抖的光子身体时,她的罪恶感愈来愈强烈。



我的想法真是太可怕了,怎么可以如此过分,居然想要杀了她!



“那个……”小惠的口中流露出话语。



“我……我……”



“咦?”光子充满泪水的眼向上看著小惠。



小惠左右摇摇头,用力闭紧嘴唇,以免呜咽出声。



“我……我觉得自己好可耻。有一瞬间,我居然差一点杀了你。那时心里想著,一定要杀了你。因为我也好害怕。”



听到这里,光子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起来。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满脸泪水不停微微点着头。然后微笑着说:



“没关系,没关系的,不要在意。这也是难免的,毕竟事情演变得这么可怕呀。不要在意。和我在一起好吗?求求你。”



光子说完后,左手将小惠的脸抱了过来,将她的左颊和自己的左颊靠在一起。光子脸颊上的泪水,沾到小惠的肌肤上。



嗯嗯。小惠心想:原来我以前都误会了。没想到相马光子竟然是心地如此善良的女孩子。面对想要杀害自己的人,居然还能宽大为怀地说不要在意。啊啊,记得已经被杀害的林田老师总是对我们说:“不可以拿传闻来判断一个人。那是内心丑恶的人才会做的事。”小惠想到这里,内心又是五味杂陈。只有紧紧抱住光子的身体。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个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个内心丑陋的人。我真的是……



唰的一声,小惠好像听到柠檬切开的声音。



是一个很俐落的声音。在电视的料理节目中,如果不是用全新的上等菜刀、刚采收回来的新鲜柠檬,是不会有这种声音的。大家请看,今天的料理是柠檬和鲑鱼的法式油醋沙拉。



经过了两、三秒,她才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小惠瞥见光子的右手,在自己的下额左侧。她手上拿着一个长得像香蕉、角度和缓的刀刃。刀将手电筒的光线,反射出一片雾光。是镰刀——采收稻作时用的工具。而且,那把镰刀的尖端已刺进入了自己的喉咙。



光子用左手按住小惠的头部后方,右手握著的镰刀再向深处用力刺入。又传来唰的一声。



小惠的喉咙猛然一阵热流,但那并没有持续很久。发不出声音,只感觉到胸口一带因为自己的鲜血而暖暖的。小惠失去了意识。就连自己的喉咙插入了刀刃这种状况代表什么意思,都还来不及正确地理解呢。最后一刻,完全没有想起父母或是七原秋也的事,小惠就这么死在光子的怀抱里。



光子将手放开,小惠的身体立刻横倒在地上。



光子快速将手电筒关掉,站了起来。擦掉碍事的眼泪(眼泪这种东西,随时可以流得出来,这根本就是她的特技之一),将右手握著的镰刀高举至自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下,咻的一声将血甩开。血滴溅落地面时,反弹了一下,传来细细的啪嚓啪嚓声。



以初次出手来说,还不错。光子心想。原本打算找更好拿的菜刀之类的东西来当武器,看来这把镰刀比想像中好用许多。只不过,冒然进入一栋不知有谁在里面的房屋,稍嫌粗心大意了一点。下次一定要多加小心戒备才行。



接下来她低头看著小惠的尸体,静静地说道:



“对不起。我也想把你给杀了。”



[残存人数31人]



⑩玛俐?赛莉斯特号(Mary Celestial),一八七二年十二月四日,在大西洋上发现的漂流船,所有船员及生物都莫名失踪,真相至今不明。



⑾原文为“缘侧”,日式建筑设置在落底窗或拉门外的户外小走廊。



⑿原文为“雨户”,为防风雨罩在窗外的木板套窗。



⒀Bruce Springsteen,美国摇滚巨星,有“工人皇帝”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