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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比中川典子晚两分钟离开建筑物的新景田和志(男子十六号),浑身发抖呆站在一旁。掉落在赤松义生身旁的十字弓,里头还装填了一根箭矢。他虽然顺手把它捡起来,却没打算击发。不过,一看到赤松义生站起身来的那瞬间,手指却反射性地扣下了扳机。



和志努力要让混乱的头脑重新运作。对了,我得先逃离这里才行。这是最重要的。根本就不要去管赤松义生或是天堂真弓的尸体,应该要快点逃之夭夭才对。没错,杀死义生是不得已的。看这个情况,天堂真弓显然就是被赤松义生杀害的。我自己并没有做不该做的事。



他放下十字弓后,下意识地抓起义生那个放有箭束的背部。走了两、三步后,站了一会儿,又拿起天堂真弓的背包。接着开始拔腿就跑。



[残存人数38人]



10



跑了将近十分钟左右。秋也透过环绕着典子的手臂示意典子停下来,同时自己也停下了脚步。明月自覆盖在头顶上的树梢洒下暗淡的光线,典子正抬头看这自己。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形成一道压倒性的声音障壁,但是秋也仍努力穿过那层障壁,侧耳倾听黑暗中传来的声响。



没有听到追杀者的脚步声。他上气不接下气,找不到空档可以喘口气,但是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放下扛在右肩的两人份行李,肩膀马上发出抗议的悲鸣。运动不足呀。虽然电吉他的重量比球棒来得重,但是总不可能老是握在手上挥舞吧。放下行李后,秋也将手撑在膝上略事休息。



秋也向典子示意,要她在被黑暗包围的树丛里坐下。再倾听一阵子周遭的声音之后,秋也也在典子身边坐了下来。身下厚厚的草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虽然说跑了好一阵子,但是在林木中以之字形朝山的方向一个劲儿胡乱奔跑,说不定距离那所分校其实也不过数百公尺而已。不知道是因为绵延起伏的山势地形,或是紧密重叠的林木的关系,起码现在已经看不见那栋建筑物所溢出来的人工光线了。总之,目前尽可能待在愈黑暗的地方愈安全。虽然只是当初一瞬间的判断,但是总比跑到地形开阔的海边要安全多了。



看了看典子,轻声问道:



“你还好吗?”



典子微微点了点头,小声回答:“嗯。”



秋也虽然想要就这么坐着休息一阵子,可是情势不允许他这么做。他首先将自己分配的背包打开,伸手进去摸索着。在一个很像是装了水的水壶的后面,似乎摸到一个坚硬、细长的东西。



秋也拉出来一看。是一把军用刀。刀鞘的触感像是皮革,突出来的握把也缠着皮革。坂持说过:“每个背包里都放有武器。”这个就是了吗?再继续探索背包,有一个装着面包之类的袋子,还有手电筒。并没有其它武器类的东西。



秋也解开刀鞘的扣环,抽出刀子来,刀刃的长度约十五公分长。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将刀收回鞘内,插在学生裤的皮带里,刀鞘的扣环不扣。再解开学生服最下面的纽扣,保持随时都可以拿到刀把的状态。



秋也把典子的背包拉了过来,自作主张拉开拉链。虽说窥探女孩子的行李很不应该,但这又不是典子自己带来的私人物品。



找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根全长约四十公分左右,弯曲成V字的棒状物。触感像坚硬、圆滑的木头材质。是不是所谓的回力棒?是野蛮人用来战斗、狩猎用的投掷棒。如果是澳洲土著村落里的狩猎冠军拿它来攻击感冒生病连跳都不会跳的袋鼠还可以,但是对我们现在的情形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秋也叹了口气,将回力棒放回典子的背包。



先前喘得像是濒死病人般的气息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要喝水吗?”秋也问典子。



典子点头,答道:“喝一点。”



秋也将自己背包里的塑胶水壶拿出来,旋开封盖,闻了闻味道。倒了一点在手心,慎重地尝了尝。接着再喝一口,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交给典子。典子接过水壶,只咕噜喝了一口便打住。应该是体会到今后饮用水可能会是十分宝贵的东西吧。水壶的容量仅有一公升左右,每人只分配到两个水壶。坂持说过不能使用电话,那自来水呢?可以用吗?



“让我看看你的脚。”



秋也说道。典子点了点头,将曲在裙子下方的右脚慢慢地伸了出来。秋也自背包里取出手电筒,仔细用手掌围住,小心不让光线流泻出去,检查着典子脚上的伤口。



伤口在小腿肚的外侧。由上往下,深约一公分、长约四公分左右的一道擦伤。伤口边缘可以看得到粉红色的肉,血仍然不停细细留着。正常情况下,这应该是要做缝合处理的伤口。



秋也马上关掉手电筒,将自己带来的运动旅行袋拉过来,拿出装着波本威士忌的随身小酒壶,还有两条旅行时备用的干净大领巾。他打开随身小酒壶的盖子。



“会有点痛哦。”



“嗯,没关系。”



典子嘴上这么说,但当秋也倾斜随身小酒壶,倒出波本威士忌消毒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秋也将一条折叠好的大领巾直接压在伤口上,另一条打开来折成长条状,当做绷带紧紧缠在腿上。这么一来,应该可以先止住流血吧。领巾绕过小腿一圈后用力将两端拉紧、打结,秋也此时低声说了句:“可恶!”



典子静静地问道:“是阿信的事情吗?”



秋也咬牙切齿。



“不管是庆时的事也好,赤松的事也好,这一切都是。我很不高兴!真的很不爽!”



秋也边动手边看了一会儿典子的脸。接着将视线下移,将领巾绑好。典子说了声谢谢,便将腿缩了回去。



“真弓她……那是……赤松同学,”典子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做的吧?”



“没错。那家伙躲在出门口上方,我扔箭把他打下来的。”



秋也想到这件事,才发现自己居然将赤松义生就这么放着不管。刚才没有细思就认定他应该已经晕厥过去,暂时无法动弹。但说不定他清醒过来的速度比自己想象得快。搞不好还拿着他的十字弓回到屋顶上,继续杀害其它人!



这么说来,难道我太天真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当初就干脆把他给杀了才对呢?



秋也想到这里,将手表高举在月光之下。国产的服部半藏钟表店制作的旧型潜水表(别人送的。在慈善机构生活,秋也的东西大多是这么来的),指针显示过了两点四十分。说不定班上同学已经全部离开教室。就算还有剩下的人,也不过二、三人吧。先不管赤松义生之后怎么样了。最起码三村信史——信史他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被赤松撂倒。这点应该可以确信——已经出发了吧。



秋也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还想要集丨合大家一起想办法?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居然还不放弃这个想法。



“真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这种人。为了自己活下去,竟想要杀害其它同学。虽然说我也明白这是游戏的规则,但是万万没想到真有人会去照着做。”



“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的。”典子说。



“咦?”



秋也看着月光下典子朦胧的脸庞。



典子继续说:“你看,赤松同学他不是很胆小吗?说不定他心里很害怕。一定是这样。不知道谁会对自己下杀手嘛。嗯,赤松同学他一定是认为所有的人都会针对他而来。我想他心里一定怕得要死。所以他会想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的话,一定会被……会被杀掉的。”



秋也将背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坐在典子身边,慢慢地将脚伸展开来。



一群彼此害怕的人很容易会自相残杀,秋也懂这个道理。但是秋也认为害怕的人基本上都应该会先设法躲起来才是。不过,一旦害怕到了极点,说不定也会有人主动攻击别人的。



“是吗?”



“嗯。”典子点点头。“不过二话不说就直接下手,未免也太过分了。”



好一阵子,两人没有交谈。



接着,秋也想到。



“对了,那如果赤松看到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会攻击吗?两个人在一起,不就证明无意进行这场游戏吗?”



“是啊。说不定真是这样。”



秋也想了想。如果说赤松的行为真如典子所说只是疑心生暗鬼的话……



那时自己心里只认定已经有人投入这场游戏,所以逃走。可是说不定是我误会了。杀害同班同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难道当初我还是应该要在外头等其它同学出来才是正确的咯?姑且先不论要如何处置赤松先前做的事?



事到如今,想这么做也来不及了。就算现在回去,所有的人应该也都出发了。再说,真的是这样吗?赤松他真的只是因为太害怕了而已吗?



愈想愈糊涂。



“典子啊。”



典子将头抬起来。



“你怎么想?我刚才很担心会有其它和赤松一样的人,所以就先带你离开那所分校再说。可是——假设赤松他真的只是因为太过害怕——你真的觉得没有其它人是真心投入这场游戏的吗?我打算将大家集丨合起来,想办法离开这场烂游戏。你觉得如何?”



“你是说大家?”



“嗯。”



典子沉默起来。环抱裙子下的双膝。接下去说:“或许我不是个好女孩吧?”



“咦?”



“幸枝她们……我没办法和她们相处。”



典子提到班代表内海幸枝的名字。秋也自小学就认识幸枝了。“如果是平常就处在一起的女生,我还可以信任。可是其它的女生就不行了。我真的没办法和她们在一起。不是这样吗?虽然我不知道赤松同学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是我也觉得其它的人好可怕。毕竟,我现在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其它人。他们的真面目。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根本不认识其它人。



没错。只是平常一起在学校上课的同学们,我到底了解他们些什么?秋也突然又意识到,敌人果然还是存在吗?



典子继续说:“所以,我一定会怀疑对方的。如果不是自己非常信任的人,勉强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怀疑对方的。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打算杀了自己。”



秋也叹了口气。这真是个可怕的游戏。不过设计得实在是太完美了。到头来,如果不是有相当程度的自信,否则就不该让任何人成为自己的伙伴。万一,被对方暗算怎么办?不光是自己,连典子的安危也会受到影响。没错,先前出发的人一离开,就马上找地方躲起来,才是理所当然的举动。也是很现实的举动。



……



“等一下。”



秋也说道。典子抬头将视线望向秋也。



“这么说来,就算我们两个人同时出现,也无法证明我们没有敌意。对方会怀疑我迟早企图加害他,就连典子也会一起杀害。”



典子点头。“是啊。我也同样会被怀疑。两个人在一起,对方也许不会主动攻击过来。可是要他和我们一起行动,对方大概也不太乐意。因人而异吧。”



秋也吞了口口水。“真可怕。”



结果,当初逃离分校前面是正确的决定?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要保护中川典子这个庆时最喜爱的女孩子,帮助她平安离开这里。而现在,中川典子平安无事地坐在自己身边,或许光是这样自己就应该要满足了也说不定。秋也做了一个最保险的决定。可是……



“可是我,”秋也说道,“最少也要和三村会合。三村他一定有好法子的。典子,如果是三村的话,应该可以放心吧?”



典子点头说:“当然啊。”因为平常经常和秋也说话,典子和三村信史说话的机会相对也多。再说……



秋也想起信史扶典子起来,又示意要自己冷静的事情。如今想来,如果信史当时没有这么做,我和典子就这么僵下去的话,早晚要面临和庆时一样的命运。



典子也想到同一件事。当然也回想起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低下头来。静静说道:



“阿信……已经不在了。”



“嗯,”秋也以不可思议的平静语气答道。“是啊。”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沉默。关于过往和庆时的回忆有许多可以拿出来谈论,但现在不是时候。另一方面,对秋也来说,要随意说出跟庆时有关的往事,未免太过于沉重。



“我们以后要如何是好呢?”



典子紧闭双唇,默默地侧了侧头。



“要怎么样才能和三村以及其它可以信任的同学会合呢?”



“这个嘛……”



典子似乎若有所思,但最后还是不发一语。是啊,还没有想到好方法。至少,目前还没有。



秋也终究还是只能叹口气。



透过头上的林梢空隙,可以看见在月光映照下呈现一片灰色的夜空。难道说目前的状况就是所谓的无计可施吗?如果有人可以当做同伴的话,大可边走边大声呼喊,请他出来会合。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这就和通知“敌人”过来杀害自己一样。当然,我由衷祈祷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有。但是,我毕竟还是会害怕。



此时心里突然想到一件事,转向典子,问道。



“你不怕我吗?”



“咦?”



“你难道不担心我会杀害你吗?”



月光下看不太清楚,但是典子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一些。



“秋也同学不可能会做那种事的。”



秋也想了想。接着说:“可是,人心难测。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



“不会的。”典子摇头。“我心里明白,秋也同学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秋也从正面看着典子的脸,自己脸上大概还露出刚睡醒似的呆滞表情。“你肯定?”“嗯,我肯定。我……”典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说:“一直在注意着秋也同学。”



这句话原本应该以更紧张的语气说出来也说不定。如果能在更浪漫一点,不敢奢求过多,只要再多浪漫一点点的状况下,听到这句话就更好了。



此时秋也的脑海中浮现一封装在淡蓝色便笺,没有写寄件者姓名的情书。那是在四月份的某一天,在自己的桌子里发现的。前少棒联盟的天才游击手也好,或是自称(有时别人也会这么称呼他)城岩中学摇滚乐巨星也罢,不管是哪种身份,秋也都不是第一次收到情书。但他却还对那封情书留有印象,可见得颇为重视。大概是因为欣赏信里如同诗句一般的措辞吧。



“即使是虚假也好,即使是梦境也罢,请回过头来看着我。”信中开头写道。“不是虚假,也不是梦境,那天你脸上的笑容/或许是虚假吧,或许是梦境吧,竟以为是对着我而绽放的/然而那不是虚假,那不是梦境,你呼着我的名字的那一天。”最后是:“绝非虚假,绝非梦境,我?好?喜?欢?你。”



那是典子给我的信吗?字迹看起来很类似,还有那如诗歌一般的措辞……果真是她吗?



秋也一时有股想在此刻问清楚那封信的冲动,但还是放弃了。现在的场合不对,再说自己也没有资格谈这个话题。毕竟对自己而言,心里只有新谷和美这位以信中的用语来说,绝对不会“回过头来看着我”的女孩子存在。其它的女孩子,当然包含那封情书在内,秋也根本不放在眼底。而目前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保护,没错,“国信庆时喜欢的女孩子”平安脱险。而非“某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



此时仿佛又看见庆时表情腼腆地说:“秋也啊,我好像……有喜欢的女生了。”



这次轮到典子反问:“秋也同学呢?你不怕我吗?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这个嘛……”



秋也在心里想了想。要不要对她说出庆时的事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喜欢的女孩子呀。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你。这是应该的。



还是别说好了。或许有一天,应该要找机会好好告诉她这些事情。如果说……真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典子你受伤了,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呢?再说,至少我还能相信典子同学。如果说像典子同学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都信不过的话,我可是要遭天谴的呢。”



典子不经意地露出微笑,秋也也努力把自己的笑颜找回来。虽然说情况还是很糟糕,但只要脸部肌肉牵动出“笑”的表情,心里多少会安心点。



秋也说:“谢天谢地。起码我们两个还能在一起。”



典子点了点头:“嗯。”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



秋也开始整理行装。就算是要先休息一阵子,思考之后的对策,也要找个视野宽敞的地点。再强调一次,不知道其它人心里想法到底如何?至少自己得小心行事。这就是现实。虽然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话。



手里留着地图、指南针和手电筒。想想这真是个全天下最糟糕的定位运动⑧。



“你还能走吗?”



“还可以。”



“那我们移动一下吧。找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地点。”



[残存人数38人]



⑧定位运动(orienteering);在地图上尽量标示出数个所有参加者都不熟悉的地点(标竿及终点)。由参加者利用地图和指北针,根据主办者所指示的方法,寻找出那些设置在山林中的数个地点(标竿),并在最短时间快速通过而到达终点的一种竞赛。



11



月光照耀下,沼井充(男子十七号)在宽仅十公尺左右的狭窄沙滩和进逼到沙滩旁的树林间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前进。肩上扛着分配到的背包和自己的行李,右手紧握着在背包里找到的小型自动手丨枪丨(手丨枪的型号是九厘米华特警用手丨枪。可以说是这场游戏里所提供的武器当中属于“中大奖”的那一类。最近在“计画”当中所使用的枪丨械大多会用这个型号。透过不言叶与我国或“美帝”等敌对国任一方较好的第三国大量、低价引进的进口品)。阿充以前看过这种手丨枪的模型,所以用不着研读附录的使用手册,也很清楚如何使用。连扣下扳机之前不需要将击锤后扳这件事也知道。另外配有一个弹匣,已经装填完毕。



手丨枪的触感带来些许安心感,但真正重要的东西拿在阿充左手上。这是分配到的指南针,和秋也手里拿的一样,便宜的马口铁材质,但是现在却立刻派得上用场。他那伟大的领导者,比阿充早四十多分离开分校教室的桐山和雄(男子六号),出发前交给他的纸条上写着:“如果这里真的是座岛的话,我们在最南端会合。”



当然,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自己的同伴,这就是规则。可是“桐山家族”彼此间拥有无法取代的凝聚力量。就算帮他们贴上“不良集团”的标签,也不足以说明他们何以能有如此强大的凝聚力量。



其中,沼井充和桐山和雄之间的关系尤其特别。如果要说为什么,只能说桐山和雄在某方面来看,可以说是阿充一手造成的。像七原秋也这种一般的学生或许不会特别去留意,可是就阿充所知,至少在升上中学之前,“不良分子”这几个字是绝对用不到桐山和雄身上的。



阿充对第一次见到桐山和雄时的印象仍旧十分鲜明。那是一段想忘也忘不了的深刻记忆。



阿充在小学时代就相当坏。不过却不是什么暴虐的君主。只不过在乏善可陈的家庭长大,既不会念书,也没有其它的才能,打架成了他唯一能够自我肯定的方法。身为“强者”,就是他的价值基准。而他也从未在这个自我肯定法上挫败过。



当他升上中学的那一天,便全力在镇内其它小学升上来的同年级生中,确保他的“排名顺序”。当然,以前在街头和其它小学的人发生一些小规丨模冲突时,他从对手的实力中了解到,其它小学里没什么具威胁性的人物。王者只要有一个人就足够了,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利害,这就是维持秩序的最好方法。当然,他心里并不是以“王者只要一人即可”这样的语句去思考,只是自然而然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罢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当入学式结束,教室里举行的新生训练也结束时,他已经解决掉二、三个排名顺序的竞争对手。放学后,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要处理。



在鲜少有人经过的美术教室里,阿充抓着对方的胸口,把他压制在墙壁上。那家伙的眼睛上已经有一块瘀青,眼角还泛着泪光。完全不构成威胁,才挥个两拳就把事情搞定。



“明白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对我那么嚣张。”



那家伙摇着头像是在说不敢了、不敢了。简单说来,就是已经在哀求阿充放他一马,但是阿充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



“我问你明白了没有!”



边说边用强壮的左腕单手猛地将他的身体向上举起。



“快回答!在这个学校里最强的人是我。明白了吗?”



对方还是不回答。阿充正打算把他举得更高逼迫他时,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望向自己的身后。



阿充立刻转过身去,突然将手放开,原本被举起的家伙摔落地板,一起身就马上逃跑。阿充却没有闲功夫去追他了。



四个身高比阿充还要高出许多的人,将他围住。松垮跨的学生服领襟上的徽章显示他们是三年级的学生。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那种人”。也就是说,和阿充的生存方式类似的人。



“小朋友。”一个满脸青春痘的人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对阿充说:“不可以欺负弱小哦。”



另一个茶色头发及肩的人,嘟起厚得有点奇特的嘴唇接着说:“这个小朋友,真是不乖。”



有点娘娘腔语调,逗得四个人哄堂大笑。嘻嘻嘻嘻……听起来就像是狂人的笑法。



“我们得教训、教训他。”



“就是说嘛。”



又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



阿充正打算趁其不备出脚踢向前方的青春痘脸,没想到左侧的人先发制人给了阿充一记扫退。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阿充,脸上马上又吃了正面那个青春痘脸突然补过来的一脚。阿充的门牙被打断,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在自己刚才用来压制同学的墙壁。一阵头昏眼花,后脑勺传来一股热湿湿的触感。阿充四肢着地,试图要站起身来,右边的那家伙却一脚踢中他的腹部。阿充呜一声呻吟,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好脏哦。”这句话传进阿充的耳里。



可恶!真卑鄙!一群卑鄙的家伙!如果一对一单挑,我才不会输!



心里虽然这么想,事到如今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原本自己就是为了要对同学施压,才挑了这个人迹少至的地方。很难期待会有老师刚好经过这里。



接着阿充的右腕被压在地板上,有一个人将他伸直的食指仔细地弯曲后踩在皮鞋底下。阿充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里感到恐怖。



不会吧?不会吧?



事情还是发生了。皮鞋用力踩下,阿充的手指就这么应声折断。惨叫声右阿充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剧痛。耳中又传来“嘻嘻嘻嘻”的笑声。



阿充心想,这些家伙,这些家伙脑袋有问题!别说不是和我同一类的人了,他们的脑袋根本就……



这次中指也被放进鞋底了。



“不、不要……”



阿充顾不得自尊心,出声哀求,但是却被置之不理。又是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中指也废了。阿充再次发出惨叫。



“来,我们再折断一根好了。”



好不容易,就在此时……



美术教室的门喀啦一声打开,“请你们安静一点。”一句冷静的声音传来。



一瞬间,阿充心想:美术教室里有老师在吗?不过,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老早就出来制止他们了;再说,声音的主人要求我们安静一点?这句话听起来实在令人费解。



于是阿充保持被按在地上的状态,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有一位身材不很高大、但是长相却英俊得让人害怕的少年,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画笔。



那是阿充在教室里的新生训练时看过的脸孔。自己的同班同学,记得是镇外搬来。没有人认识他,话少又很稳重,因此阿充对他没有特别留意。看他那优雅的容貌,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吧。这家伙一定完全不会打架,根本没有必要把他当自己的对手。



可是才入学的第一天,他在美术教室里做什么?在画画吗?不过,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怪人吧?



先不管这些。那个青春痘脸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一边靠近那个少年,站在少年面前。



“我问你是什么东西?一年级?在这里做什么?啊?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试试看!啊?”



接着将少年手中的画笔打落地面。笔尖上的深蓝色颜料,随着四处飞散。



少年缓缓抬头看着青春痘脸。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需要多作说明了。那四个三年级生,被那个小个子少年打倒在地上。(事实上,是在地上滚了滚,无法动弹。)



少年之后走近阿充,朝阿充看了一会儿后,只说:“你的伤最好到医院治疗。”便回到美术教室去了。



阿充坐在地上,就这么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个人好一阵子。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神奇景象。简单地说,就像是入行十年来最多只能打到第六回合的三流拳击手,突然目睹世界拳王在自己面前赢得冠军般的惊愕万分。



他见识到何谓天才了。



从此之后,阿充就跟随在那个少年——桐山和雄身边。根本不需要亲自挑战他的实力。毕竟自己一对一单挑才有胜算的对手,桐山和雄一个人一口气就打倒四个人。再说,王者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其它的人应该要辅佐他才对。这是阿充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事情。因为他最喜欢看的少年漫画里,剧情都是这么安排的。



桐山和雄是个不可思议的男子。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学会那种打架的方法呢?阿充问。“我受过训练。”桐山只回答到这里,再追问下去也不做任何回应。阿充接着奉承他,说他这么厉害,小学时名气铁定已经很响亮。他却回答:“没那回事。”那你一定是在什么空手道比赛里得过冠军咯?也没有。另一方面,和阿充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之所以会私自进入美术教室,也只是为了要画画而已。阿充问他:“为什么呢?”桐山回答:“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就是诸如此类不可思议的地方,让阿充深深被桐山吸引住。(对了,他画的内容是由美术教室望出去,空无一人的中庭风景,虽然画技高超,简直无法想象是出自中学一年级的学生之手。不过,阿充却无缘欣赏。桐山画完后就马上把它扔进垃圾筒里了。)



阿充带桐山去了很多地方。小小的城镇;伙伴们聚会的红茶店;用来囤积赃物的秘密场所;看起来很可疑、还卖些不太妙的东西给他们的收赃客的店铺……虽然说自己的专长是打架,不过还是尽可能介绍自己知道的地方给他。桐山总是一脸平静,跟着到处参观,应该多少感兴趣吧?接下来好一阵子,除了那天被打倒的家伙们以外的学长、其它学校的家伙,甚至是高中生,都曾和桐山起过几次冲突。



桐山总是一瞬间就将那些找麻烦的人打倒在地。阿充更加迷上桐山了。这或许就像是得冠军拳手而教之的拳击教练的喜悦心情一般。



不过桐山不是只会打架而已。他的头脑很好,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出色。记得潜入酒店仓库偷东西的那一票,就是由他缜密计画的,并且也顺利得手。多亏桐山的帮助,阿充好几次得以脱离险境(自从和桐山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被警察抓过)。再加上他的父亲是县内——不、就连中国⑨、四国地方一带也算——首屈一指的大企业的老板。所有一切都不足为惧。阿充心想:果然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当王者。这家伙将来一定会成为更了不起的人,成为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伟大人物……



不过阿充有一次却不禁质疑自己,强迫桐山担任自己集团的首领,坏事做尽,到底这样对他是好还是不好呢?阿充每次想到桐山家里(正确地说,应该是宅邸)拜访,总是被桐山拒绝(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可以感觉得到一点轻视的气氛)。桐山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行为呢?桐山怎么样都是大户人家少爷,老是教他干些坏事,好像不太好?阿充想着、想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桐山只回答:“没关系。反正这些事情也挺好玩的。”阿充接受了这个说法。



总而言之,自己和桐山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就如同王者和他的良相一般。



所以就算事态演变至此,姑且不管其它同学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桐山和自己这些家族成员绝对不可能会彼此自相残杀的。也因为如此,桐山才会将纸条传给我们。桐山他一定早就在脑海里针对目前的状况,研拟出应该如何因应的对策。例如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坂持的控制,逃离这个鬼地方之类的。一旦桐山和雄认真起来,就算对手是政丨府也没什么好怕的。



阿充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分校向南走了约二十五分钟,途中一度看到人影,消失在分校东南方杂乱无章的村落里。那人应该是仓元洋二(男子八号)吧?当然,阿充心里也会紧张。毕竟才刚踏出分校,就看到地上躺着天堂真弓和赤松义生的尸体。游戏已经正式开始了。



不过阿充当务之急是要赶到约定地点和桐山会合。其它人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痛痒。只要自己和同伙能尽快逃离这里就可以了。



愈向南走,掩蔽物就愈少,阿充的心里也愈来愈紧张。如今学生服底下已经一身汗,额头上也都是自烫得短短的卷发里流出来的汗。



再往前走一点,海岸线向右方,也就是西边,蜿蜒过去。在弯曲的过程中,一堆乱岩由山的一端朝东边延伸,直到没入海中。看起来就像是恐龙或怪兽埋伏在地底,只有背部露出来似的。岩堆比阿充的身高还要高上许多,看不见另一方。不经意向海上望去,漆黑广阔的水平线另一端,可以看到小小的亮光。是岛,还是更大的陆地呢?这里应该是濑户内海里的某个小岛,绝对错不了。



阿充谨慎地观察周遭,离开沙滩和树林的交界线,暴身于月光下,走向岩堆。接着攀上一块倾斜角度很大的岩石。冰冷的岩石传来平滑的触感,右手握着的手枪和肩上的行李让他爬得很吃力。



好不容易爬上岩顶,才发现岩石宽度不过三公尺左右,岩堆的另一边则又是一片广阔的沙滩。正当阿充打算攀下岩顶到另一侧时……



“阿充。”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阿充刹时吓得跳了起来。反射性向后转去,并且举起右手的手枪。



呼,松了口气。将枪口朝下。



在高耸岩块的阴影中,桐山和雄现身了。他坐在岩石的突出处。阿充喊了声“老大”,音调听起来安心了不少。



可是……



阿充发现在桐山的脚步,有三堆东西滚倒在地。



睁大眼想要在黑暗中看清楚一点,紧接着眼睛却不由得瞪大了起来。



那几堆东西,原来是人。



仰躺在地,眼睛直盯着天空的笹川龙平(男子十号),身体侧躺弯曲着的黑长博(男子九号),错不了,两人都和阿充一样,是桐山家族的成员。还有一个是身着水手服的女孩子,俯在地上看不清长相,不过看起来有点像是金井泉(女子五号)。三个人的身体下方各有一滩水,看起来黑黑的。但是阿充心里明白,如果是在大太阳底下看到的话,那几滩水就会像是大东亚共和国国旗所用的颜色一样,呈现鲜艳的深红色。



阿充一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浑身发抖了起来。到底……这到底是……



“这里是岛的最南端。”



桐山往后梳的头发下,一双冷静如常的眼睛向上看着阿充。学生服的上衣披在肩膀上,就像是刚打完拳赛,披着长袍的拳击手一般。



“这、这这……到底是……”阿充的下巴不断地颤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



“你说这个?”桐山用他那线条极为单纯(但是材质非常高级)的皮鞋鞋尖轻轻地踹了身边的笹川龙平一脚。龙平原本放在自己胸前的右腕,在空中画了一个直径为两个手臂长的半圆形,啪嚓一声摔落在水滩里。小指和无名指泡在水滩里,看不见了。



“黑长、笹川,他们打算杀了我。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怎么可能?阿充怀疑自己听到的话。黑长博这个人没有什么长处,只不过是个紧巴着团体不放的家伙而已,何况他曾经发誓会永远效忠桐山和雄。笹川龙平虽然老爱虚张声势,动不动就对其它人暴力相向(为了要阻止他没事就去欺负赤松义生,还挺费工夫的),不过有一次他弟弟偷东西被抓,还是靠桐山的关系才能自警察手中全身而退,自此他对桐山非常的感激。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背叛桐山?



阿充想到一半,发现自己的身边布满了非常浓稠黏腻的液体。是血。血腥味。比起分校教室里闻到的国信庆时的血腥味,还要强烈上数倍。量差太多了。满地的鲜血,大概足够装满一整池浴缸吧?



在这腥风血雨的气氛压迫下,阿充急忙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一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根本就无从确认。再说黑长也好、笹川也好,在自己说不定会被杀害的情况下,脑袋变得奇怪也是有可能的。毕竟,那两人只不过是平凡的小配角罢了。他们虽然依约出现在这个地方,却打算出其不意暗杀桐山。



可是,阿充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第三具尸体上。俯倒在地上的金井泉,个子小小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镇代表(基本上在这个中央集权官僚国家里,镇代表、镇评议会议员不过是些没有任何实权的名誉职罢了)的女儿,家里在镇上就算不及桐山家富有,也是五根手指数得出来的有钱人家千金小姐。但是她丝毫不会矫揉造作,阿充也曾一度觉得她很讨人喜欢。不过,他不是那种傻到会去谈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的笨蛋。



金井她也……



阿充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那、那个,老大,那个,金井她……”



桐山以冷冰冰的眼光直盯着自己。受迫于他的视线,阿充不得不自己找答案。



“金、金井她……金井她也想要杀害老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