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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南之绊(2 / 2)


菜美注意到站在围墙一角的户村,于是跟他打招呼。他在那里站多久了?豆芽菜似的户村微笑着走近前来,看向我们的时候他疑惑地挑高了眉毛。



“刚才碰巧从这里路过,刚听她讲起了小偷的事。”华沙沙木适当解释了几句。



“户村先生,你现在就开始工作了吗?”



“是啊,正要开始。我并不住在这里。——那个,菜美,小偷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菜美把刚才告诉我们的话又给户村讲了一遍。



“太可怕了!那夫人也很不安吧?”



“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吧。”



看到菜美冷漠的反应,户村耷拉下眉毛,一脸为难的表情。他看了眼表,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就进了大门。



“我们再往那边走走,从家里能看到这里。被看到的话,妈妈又要赶我回去学习了,好烦人的。”



我们顺着围墙又走了几步,来到一株花期过半的金木犀(注:金木犀:又名金桂。秋分前后开花,花朵香气浓郁。)的树荫下。三个人抱着胳膊倚墙而立,琢磨着小偷的事。天气预报说今天一天都是多云,朝阳透过云层在脚边的水洼上投射下柔和盯光线。



“小偷……”



“从排水管……”



“小咪…”



我们嘴里默默念叨着心里所想。这时,里穗的声音由远圾近从身后传来,她妊像和户村一起来到了庭院,正在指点户村如何修剪树木。我稍微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的身影被金木犀挡住了。不久,他们又开始谈论起小偷的事。我们本不想偷听,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



“刚才在那边我听到菜美说起了这件事,听说小偷是从她房间进去的。不过,她没出事真是太好了。万一她醒的不是时候,说不定小偷会对她施加暴力呢。”



户村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里穗的回应,但是她没有说话。于是,户村接着说:“菜美平安,财物也没有被偷,实在是太好了。”



“你是说小咪不如财物宝贵吗?”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本就有些神经质的里穗今天似乎更加敏感易怒。



“那个,小偷的事就交给警察好了……对了,还有地震的事。”



户村啪地一拍手,他想把里穗的注意力从那个让她不安的话题上移开。



“那个地震真厉害啊。听说菜美的肩膀被掉下来的钟表砸到了?”



“连救护车都叫来了。”



有这么严重?我无意中看了一眼菜美的侧脸。她垂下视线,抿紧了嘴唇。我感觉刚刚里穗说话的语气里好像夹杂了一丝冷笑。



“但是她没能糊弄住救急队员。”



“啊?糊弄是什么意思?”



“钟表掉下来什么的全是她在撒谎。她撒谎就是为了让我担心。我就是识破了她的用心,才没叫救护车的,虽然她一直让我叫。最后她自己把救护车叫来了。”



“结果她真是在撒谎吗?”



“是啊。急救队员给她检查肩膀的时候问了好多问题,她说着说着就露馅儿了。连被钟表砸伤的部位都从右肩跑到左肩去了,我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我一直鞠躬赔罪,让急救队员回去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菜美。她目视前方,不住地摇着头,好像在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要向我证明她没说谎,今天一早她就弄了一身膏药味儿。你没注意到吗?就算这样,我也不会上当的。户村先生你也别老是宠着她了。那孩子肯定暗地里得意死了。”



“但是……”



“说实话,我在想昨晚那个小偷不会就是菜美吧。她假装受伤没能成功,又自编自导了自己房间进了小偷这种骗局,就是想博得我的关注吧。”



华沙沙木转过身刚想说话,但是菜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夫人,不管怎么说……警察也调查过了是不是?刚才菜美说了,排水管和阳台都发现了小偷从外面进来的痕迹。”



“说不定都是她弄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菜美哪能顺着排水管爬到二楼啊?”户村干笑了几声,反驳道。



“她也许爬不上去,但是她肯定能顺着排水管从楼上爬到院子里。比如她可以事先准备一双粘着泥巴的鞋,穿上它从窗户顺着排水管爬下去,再从玄关大门进来,这很简单。而且我看小咪不见了也是因为被那孩子给扔掉了。她觉得我只疼小咪和那些鱼,却不管她,所以她恨小咪。没错,我想起来了,那孩子在地震时谎称自己右肩受伤本来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怀疑她就是那个小偷吧。她说自己右胳膊不能动,所以大家就不会觉得阳台和排水管上的那些痕迹是她搞出的花样了,是这样吧?”



“……您真这么想吗?”



里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回答户村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昨晚那孩子回来的时候也撒谎了。你发现了吗?”



“回来的时候……”



“她说她一个人站在大楼楼顶的时候被那两个人发现了,对吧?”



“嗯,是的。”



原来菜美是这么向母亲解释的啊。



“那肯定也是一个谎言。她说这话就是想让我往不好的方向联想。我一问是哪座大楼,她就答不上来了吧。”



“是的……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大约十秒。



“夫人,是不是该回去了?地上都是水。”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声音完全消失,菜美才哑着声音喃喃低语:



“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伪装成有小偷进来呀……把小咪扔掉呀……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她像痉挛一样抽着气,一直埋着头不肯抬起。



“我可喜欢小咪了。从我二年级的时候它就陪着我,一直都在我身边。即使爸爸走了,妈妈不理我了,它都和我在一起。”



菜美使劲把双手拍在脸上,不愿让我们看到那汹涌而出的泪水。我们只是低头看着她,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含混的抽泣。这个时候,恐怕华沙沙木应该也注意到了,菜美抬起了她之前声称不用动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但是,我们谁都没说话,也说不出。我们当然不会相信里穗对户村说的那些话。只是,看着静静哭泣的菜美,想象着她心底难以言喻的哀伤,让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右臂的事菜美自己也很快觉察对了,她立刻把双手从脸上放下,慢慢抬起头看向我们。那双湿润的眼睛中浮现出绝望的笑意。



“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是吧?……因为我撒谎了。”



说完,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那张脸——就是很久以前在火葬场厕所的镜子中映出的脸。我呆立在菜美面前,什么也说不出,那一刻我心头涌上的既非共鸣,也非同情,而是一个滚烫火热的愿望。我不想再看到她这样的脸。



地震发生的时候,菜美对母亲撒谎,说自己被掉落的钟表砸伤了。没错,菜美确实撒谎了,但是,谎言背后她的心情却没人能窥察到,还有她自己叫来救护车时的心情,她在肩膀贴上臭烘烘的膏药时的心情,以及她说自己独立站在楼顶被人发现时的心情,都没人看到——她的确撒谎了,但她撒谎时的心情却无比真实。为什么她的谎言会被戳穿?那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那种说谎的孩子。这就像她用名为“无表情”的谎言面具盖住了实际上在放声大哭的脸,但却无法隐藏住丝毫哀伤一样。“开始……地点……你……”



华沙沙木在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他两手握拳,瞪视着脚下潮湿的柏油路,嘴里又嘟囔了一遍同样的内容。



“沃尔夫的企划法……‘开始行动的最佳地点就是你现在所在的地方’。”



华沙沙木——



突然,他一声嘶吼:“等等!”



然后一跺脚就冲了出去,我们急忙在后面追赶。他撞开大门,奔过通道,冲进花园的草坪,朝着正要进屋的里穗和户村一路猛跑过去。里穗和户村转过身,惊得目瞪口呆,华沙沙木急刹车般地定在他们面前,傲然扬起下巴,宣布:“我来让你们见识一下真相!”



七、



“……那么……”



在和刚才同样的地方,我们还是抱着胳膊,倚墙而立。菜美不在了,“和奇怪的人混在一起到底想干什么!”她被里穗骂了一顿就被带回家了。



“华沙沙木,现在怎么办?”



我试着发问,华沙沙木没有回答。他喘着粗气,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兴奋之情还没有平复。突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我一直想做一次这个……做梦都想。”他听起来好像很高兴。



“啊?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个解决疑难事件的侦探。”



“华沙沙木,难道……你刚才不是出于一时义愤才那么做的吗?”



“义愤?”他皱起眉头,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你难道不是觉得菜美很可怜,想帮助她才那么做的吗?”



“现在可不是胡乱抛洒同情心的时候,我梦寐以求的可以让我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不过,我是说,我也觉得南见君很可怜来着。”



华沙沙木目光游移不定,滔滔不绝,最后还不忘给自己辩解一句。这都是什么人啊!我喘着粗气,再次抱起胳膊。



“算了算了,反正你已经放话说要找出真相了,那就好好想想吧。”



“我当然有好好想了。”



“最后菜美说的话……”



在被里穗硬拽回家的时候,菜美只来得及回头对我们说:“我好像看到有人逃走了。当时很黑,我怕那是错觉就没对警察说。昨晚我在二楼窗边看急救队员回去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人从大门出去了。”



菜美说完,悲哀地垂下眼。



——但是,我怎么说都没用了吧。你们再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了对吧。



“华沙沙木,你相信吧?”



“当然相信。”



急救队员回去时逃出大门的那个人之前在这所宅邸到底干了什么呢?小偷事件发生在救护车离开,菜美和里穗再次入睡之后,那么,小偷和那个逃出大门的人是一个人吗?



“小偷本来潜伏在院子里准备伺机行动,但是突然赶来的救护车搅乱了局面,所以他就暂时逃掉了。等到救护车离开,屋里灯火熄灭时,小偷再次回来从二楼的窗户潜入屋中。我的推理没错吧?”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但是,小偷潜伏了这么久,为什么只偷了小咪呢?”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总之,我们先去附近打听一下吧。”



话音未落,华沙沙木就意气风发地迈步离开了。



他把周围几户人家逐个访问了一遍。“你是谁啊?”“刚才警察不都问过了吗?”“三更半夜的事谁知道啊,我睡觉呢。”——反正每到一户都会被人怀疑,或者被人嫌弃。因为怕被里穗看到,所以只剩下正对着南见家玄关的那户人家没有拜访。但是,就在这时——



“啊,里穗夫人出门了。”



看到里穗离开住宅,华沙沙木高兴地冲向对面的人家,按下了门铃。



而这次,我们终于有了收获。把我引向事件真相的正是昨天跟我谈起金钱话题的那位双下巴大叔。



“啊,那家进贼了?今天早晨那些警察就在这一片到处打听来着。而且昨天半夜救护车好像也来了。”大叔从院子里走出来,饶有兴趣地凑近华沙沙木。



“那个救护车回去的时候,被人目击到一个可疑人物从南见家出来。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呢?”



“看到了啊。”



“真的?!”



明明是华沙沙木发问让对方确认,但他自己却惊得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



“是女的吧?”



女的——



华沙沙木难掩兴奋,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那个女人什么样子?发型?身高?衣服?但是,大叔却说他不是很清楚。



“因为是深夜嘛,我没看那么仔细。我听到救护车的动静就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了,那人瘦瘦的,有点儿像女人。”



“是这样啊……非常感谢。知道罪犯是女人就是一大收获。”



“那个女的是罪犯吗?”



“我没这么说。”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吗?”



“那只是一种措辞。”



“不过,那人确实很可疑。因为那人跑走的样子十分慌乱。”



华沙沙木又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并没在得到更多信息。我们向大叔鞠躬致谢之后就离开了。



之后,我们决定先回店里吃个午饭。我在二楼事务所里煮方便面的时候,电话响了。“啊,是南见君呀……”听到华沙沙木的声音,我立刻关掉了煤气和抽油烟机,竖起耳朵。



“原来如此……嗯,原来如此……谢谢你特意打电话告诉我们。啊?那还用说,一定能解决的,你等着吧。就连日暮君都干劲满满呢。不过,他就像华生一样,基本没什么用。”



哈哈哈,华沙沙木笑着准备挂断电话。



“是菜美打来的?”



“你都听到了?”



华沙沙木吓了一跳,扭脸看向我。



“没错,是南见君打来的。好像小咪已经没事了。”



“啊?小咪回来了?”



“有人按了门铃,但是户村出去一看发现没人,只有昨晚消失的那个纸箱子摆在门口。他打开箱子发现小咪就在里面,很健康,好像被喂养得不错。”



“让我接一下电话。”



我从华沙沙木手里抢过话筒,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菜美?那个,我就问你一件事——”



我用手捂着嘴小声说。菜美简短的回答果然在我预料之中。华沙沙木时不时怀疑地瞥我一眼,我很快挂断了电话。



“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知道小咪是不是真的回去了。”我随口敷衍。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嘛。”



他摇摇头,似乎对我的愚蠢表示无奈。然后,他猛地站起来。



“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迎来整件事情的大结局了。终于有机会让我的脑细胞全面运转了。但是,我还缺少一些信息。我所掌握的情况还不足以‘将军’。日暮君,你能不能把在南见家打听到的信息事无巨细都告诉我呢?我必须要把所有信息全都输入大脑才行。”



“可以。你稍等一下。”



饭才做了一半,我回到灶台好歹算是把面煮完了。我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煮得一团糟的面条,一边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华沙沙木听。当我说到在南见家客厅和户村的对话时,华沙沙木啪叽一声把筷子拍在茶几上,抬起头。



“那个小丸叫红尾猫?”



“嗯,好像是鲶鱼的一种。”



“你怎么不早说啊!”



说什么啊?华沙沙木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恐怖地瞪着面条碗。



“红尾猫……有着猫一样名字的鲶鱼……猫一样的……鲶鱼……”



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我又开始吸溜面条,华沙沙木大手一挥,趾高气扬地说:“不好意思,不过你能不能别发出那种声音啊。我需要集中精力。日暮君,只差一步了哦,只差最后一步了。”



出现了!以前每当我们商量如何改善店里经营状况的时候,说到最后这句话就会出现。出现了,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影响你思考了真不好意思,那我去发宣传单吧。”



我抱着商店的宣传单爬下梯子。



“将军!”华沙沙木对我宣布的时候,秋日短暂的白天即将结束,而我正在仓库看店。



“日暮君,我知道真相了。”



“什么真相?”



华沙沙木面露微笑,“现在掉以轻心的话,过会儿肯定会后悔哟。我们马上就要展开猎捕行动了,说不定这次猎捕还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啊?”



“我们要亲手抓住那些小偷。今晚,小偷们肯定还会再次光顾南见家”



“小偷们?”



“是小偷二人组。很有可能是一男一女。”



“什么意思?”



“一切等到抓住犯人之后我再解释。不过呢,我也不忍心让你蒙在鼓里参加这次危险任务,所以就给你几个提示吧。提示是‘地震’、‘暴饮暴食’和‘礼物战术’。”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听我说,到了晚上我们就去南见家。藏在卡车里监视那栋房子。”



夜幕降临。



十点多的时候,华沙沙木让我坐上副驾驶席,他开车向南见家进发,一路上他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兴奋。车子在南见家对面的那户住宅附近停下,当然我们没有停在大路从南见家能看到的地方,而是停在了东侧的小路上。



“好了,我们去后面的车厢躲起来吧。要是看到停着的车里还有人的话,小偷就会提高警惕了。”



下午,我们已经把从南见家书房里搬出来的那些东西移人了仓库,所以现在后面车厢是空的。我们爬上去,从罩布的缝隙向外窥看,南见家的庭院清晰可见。晴朗的夜空,明月高悬,这对本次埋伏行动来说再理想不过了,不过,我并不认为华沙沙木等待的嫌犯真会出现。



那该怎么办呢?



“日暮君,你不是害怕了吧?”



“没有啊。”



“你是在逞强吧?”



也许是厌倦了长时间一动不动的等待,华沙沙木心神不宁地搓搓手,面对罩布的缝隙盘腿坐了下来。



“好,坏蛋们快放马过来吧。”



我在思考,一刻不停地思考。思考本身就很困难,而明明在思考却非得装出没在思考的样子就更加困难了。在我思考的过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借着从罩布缝隙透过的微弱月光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低叹一声,越过华沙沙木的后背看向外面。南见家的灯火全都熄灭了,里穗和菜美都已经睡了吧。——不对……



“是菜美。”



南见家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露出了菜美的脸。她好像正在专注地仰望着南边的天空。



“哪里……真的是她。这下坏了。要是看到这家有人站在窗边,小偷就不会来了。啊,她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菜美朝这边看了几眼,又从窗户探出身子猛看,似乎终于认出小路上停的轻型卡车是我们的车。



“喂,华沙沙木,在小偷事件刚刚发生之后,我们这样做很容易被误会的,这样就不好了,还是跟菜美解释一下吧,怎么样?——我去跟她说说好了。”



华沙沙木想说话,但我赶在他开口之前就跳下车进入了南见家大门。我蹑手蹑脚地走过那条门径,菜美惊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时,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她做一件事。说实话,我要做的事相当于犯罪。但那又怎样呢?人生在世,总有些无论如何都非做不可的事情。



“你妈妈已经睡了吗?”



我站在窗下,用只有她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她点点头。



“那个,说不定今晚小偷还会再来。”



啊?!菜美张大嘴巴。



“不过不用担心。华沙沙木会抓住小偷的。他在那边藏着呢。菜美你就放心睡觉吧。”



菜美敛起小巧的下颌,一脸困惑。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身后,确认了自己的声音绝不会被华沙沙木听到。然后,我又接着说:“华沙沙木让我告诉你,为了引小偷上钩,他想让你把一楼客厅窗户上的锁打开。”



“知道了。”



菜美小声回答。她从窗户缩回头,很快客厅的扫除窗(注:扫除窗:为将室内垃圾清扫出去而在日式房间紧接地板的地方开设的小窗户。)从里面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菜美钻出上半身悄声问:“把这里打开可以吗?”



“可以,多谢了。那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别光顾着看星星,小心感冒了。”



“喂,日暮先生。”菜美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我。



“嗯?”



“你知道双鱼座的故事吗?”



“双鱼座的故事?”



“……我好羡慕啊。”



“羡慕什么?”



“抱歉,没什么。”



菜美移开了视线,缩回头,关上了窗户。



她是有话要说吧。



八、



“那些浑蛋……好像不来了。”华沙沙木低声嘟囔着。已到黎明时分,几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罩布的缝隙照了进来。由于彻夜的监视,他眼下浮现出两道阴影,脸颊也显得比以往更为消瘦。不过,他也不是整晚都没合眼。昨晚快十二点的时候,他开始瞌睡,于是我提议轮流监视,他同意了,我们两个人每隔一小时换一次岗。



“华沙沙木,你该把事情解释一下了吧。”



“好啊,不过我必须得在南见家解释,因为只用语言也许很难理解。我们等里穗夫人和南见君起床就去她家。在这之前咱们先睡一觉。”



我们把各自的手机闹钟都定到九点,然后就在车厢里打起盹儿来。中间我们好像都分别关掉了闹钟再一次入睡,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惨了!不过也没事,日暮君,我们走吧。”



我们按下南见家的门铃,华沙沙木通过对讲机告诉对方我们是来说明那个小偷事件的,里穗故意叹息一声,然后让我们进来了。



“啊?又是你们呀?”



我们跟着里穗进入客厅,户村正在厨房洗刷餐具,他看到我们显得十分惊奇,眼睛在镜片背后不断闪动。



“户村先生也在呀。正好,我现在要对前天发生的小偷事件进行说明。方便的话,请来这边吧。”



菜美已经在客厅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些许不安些许期待朝我们看过来。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里穗显得极其不耐烦。



华沙沙木一个转身,直面里穗、菜美和户村,用洪亮的声音宣布:“现在由我来说明一下整个事件。”



菜美认真地盯着华沙沙木,紧张得心都快提到喉咙口了。



“里穗夫人,您怀疑前两天的小偷事件是令嫒一手策划的,是吧?您认为她制造了家中有人侵入的痕迹,而且还把小咪扔掉了。但是,这是错误的。”



“我又不是真这么想的。”



认为不是认真的就可以信口妄言这种想法才是她应该被纠正的错误吧。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里穗夫人,我想向您确认一件事。前天晚上发生地震的时候,小咪还在家里吧?”



“是的……在家里。”



原来如此。华沙沙木双手抱胸,开始了说明。



“这次潜入这所住宅抓走小咪的很明显就是小偷。而且是小偷二人组。但是,他们其实并非想偷猫。他们的目的和一般小偷没有分别,都是冲着财物来的。”



“但是,那他们为什么要把小咪偷走呢?”



“这就是本次事件的关键。听好了,南见君,罪犯是把小咪抓走了,但他们想偷的不是猫。”华沙沙木伸出食指直指开口发问的菜美。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他也只有表情能唬唬人了。



“那他们到底是……”



“我不是说了吗,犯人的目标是财物。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偷什么,不过很快就会明白了。总之,犯人坚信那个东西在小咪身上,所以才会把它抓走。”



“犯人坚信那个东西在小咪身上?”



“没错。如果只有一个罪犯的话,肯定就不会犯下这种弱智的错误了。但是这次事件的主谋是两个人,而且这俩人沟通不良。”



似乎是为了集中精神,华沙沙木面朝天花板轻闭双目。



“我还是按顺序说吧。——前天晚上,小偷二人组中的一人先来到这里,爬上排水管,从南见君房间没有上锁的窗户潜入家中。此人逃离这里时被人看到了,我们在周围打听了一圈,断定此人是女性。她为了偷东西侵入这里,开始在房间里搜寻目标,具体过程我不清楚,反正她最后找到了某个东西,我猜可能是宝石之类的物件,然后她继续翻找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但是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地震。”



华沙沙木露出可怕的眼神,望向菜美的眼睛。



“那次地震相当厉害。她当时大概想这下完蛋了,地震肯定会把这家人都吵醒。果不其然,里穗夫人和菜美君都醒了。里穗夫人来到楼下客厅查看鱼儿的状态,而菜美叫来了救护车。这时,犯人还在家里,可能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心里在绝望地呐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说到此处,华沙沙木就像被那个女小偷附体了似的,一脸慌张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必须得逃走,越快越好。——这时,救护车到了,急救队员进入家中,被里穗夫人带到了二楼。要逃就在此刻,她拼尽全力冲出藏身之处,向玄关狂奔。但是——”华沙沙木猛一击掌,“她犯了个大错。”



“怎么了?”



“她要不就是摔倒了,要不就是忘了手里拿着那个偷来的东西——反正,那东西从她手里滑脱,飞了出去。”



“那掉到哪儿了?”



“就掉到那里了!”



就像举枪瞄准一样,华沙沙木指向一个鱼缸,在那个巨大的鱼缸里,小丸正在游泳。



“日暮君,你来帮我个忙。”



我就知道没好事。



“你在那个鱼缸里找一下,从小偷来开始算已经过去两个晚上了,那个东西恐怕还在鱼缸底部。”



里穗、菜美、户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走近鱼缸,不管怎么看,小丸都好大,我真要把手伸进去吗?我弯下腰窥探鱼缸内部,什么都看不到。我换了个角度,把目光投向鱼缸一角横卧的那根木头的后方……啊,看见了。



“嗯,有个发光的东西在那里。”



“那东西应该不是裸露在外面的。”



“它被一些黑糊糊的东西埋住了。这个……是鱼的粪便吧。”



“快把它拿出来。”



“嗯……”



幸好户村自告奋勇过来帮忙,他拿起鱼缸旁边纱网,灵巧地捞起了沉在木头后面的那个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地徒手在网子里扒拉了几下。啊!他大叫一声。



“是戒指!”



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户村手上。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金色的戒圈上镶嵌着一颗大得离谱的粉色宝石。



“果然是戒指啊。我就猜可能会是类似的小东西。”



华沙沙木大模大样地走上前来,从户村手里拿过戒指。



“这就是罪犯偷的东西。”



看到戒指,菜美和里穗同时想开口说话,但是华沙沙木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接着说:“现在我继续说明后面发生的事。从女小偷手里滑脱的这枚戒指掉进了小丸的鱼缸里,无巧不成书,这枚戒指又被小丸一口吞了下去。——那天,小丸心情不好,小偷算是倒霉到家了,一般来说,小丸是不会吞食戒指的,对吧。但是,它心情不好,所以就暴饮暴食了。”



“暴饮暴食……”已经听傻了的户村喃喃自语。



“小丸心情不好恐怕与地震有着密切的关系,不过,这方面我是外行,所以就不多说了。在推理中介入想象是很危险的。”



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评论后,华沙沙木又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



“看到戒指被鱼吃了,罪犯也束手无策。小丸长得这么吓人,犯人怎么也不敢把手伸进鱼嘴把戒指掏出来。而且小丸体形庞大,犯人也无法把它带走。最重要的是,再磨蹭下去自己就逃不掉了。——于是,她放弃了,双手空空地逃了出去。故事就到此结束了吗?菜美君从二层窗户看到了小偷逃走的背影。到这里,本次事件的第一幕才结束。”



华沙沙木缓缓呼了口气,沉痛地看着手中的戒指。



“在本次事件第二幕登场的是另一个小偷。这里没人见过他,所以暂时性别不明。但是,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小偷是男性。”



“什么理由呢?”一直在旁边洗耳恭听华沙沙木推理的菜美发问。



“愿意为女人默默付出的肯定是男人。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默默付出是什么意思?”



“他想自己搞到女小偷没能偷成的戒指,当然这都是为了她。他是想亲手把戒指交给她,以此博得她的欢心吧。所以,在里穗夫人和菜美君再次入睡之后,他也潜入了这里。”



“你是说小偷进来了两次?进这个家?”



“没错,而且是一夜之间。——但是,这第二个小偷也遭遇了重大失败。他没有从女小偷那里得到正确的情报就开始行动了,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心思吧。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计划,要确保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等拿到戒指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他不敢事先问得太详细,这就导致他在情报不正确的情况下潜入了这里。”



“华沙沙木,这个不正确的情报到底是……”



他飞快地转向我,扬了扬两道淡眉,好像在赞扬我问得好。然后他又继续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把戒指吞下去的是什么?而女小偷对男小偷又是怎么说的?偶尔你也应该自己开动脑筋思考一下。日暮君,你已经掌握了揭开真相的重要线索。”



我沉默地歪着头,慌乱地眨眨眼,嘴巴撇成八字形,最后我高举双手投降了。华沙沙木同情地看着我,眼神温和。他小幅度点点头,面向我们全体,说道:“恐怕她对他是这样说的——戒指被红尾猫吞到肚子里去了。”



菜美“啊”地叫了一声。她扬起头,嘴唇翕动,好像在整理脑中的思路,忽然她看向华沙沙木,说:“难道,他以为是小咪?”



“太棒了!”华沙沙木啪地打了个响指。



“他不知道她所说的红尾猫是什么东西。他断定那是一只猫,但却完全没想到那其实是一条鲶鱼。这就像提到prairie dog(注:Prairie dog:直译为“草原犬”,其实这种动物的学名叫做草原犬鼠,是一种产于中北美洲的土拨鼠。),却有很多人以为这是某种狗一样。他潜入这里,想把那只叫做红尾猫的猫偷出来——然后,他真的发现了一只尾巴是红毛的猫。”



“但是华沙沙木先生,小咪的尾巴不是红色的啊,是茶色的。”



“南见君——”



你想得太简单了,华沙沙木说着缓缓摇了摇头。



“你看过柯南·道尔写的《红发会》(注:《红发会》:这是柯南·道尔创作的福尔摩斯案件中的一个短篇,收录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一书中,讲述了福尔摩斯从一份红发会广告入手破获了一个犯罪团伙的故事。)没有?那个故事里有很多红头发的人出场。”



这个太过粗略的解说让菜美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算了,先别管小说情节了。我想说的是,红发并不一定是红色的。那些被称作红发人的头发其实并不是红的,倒不如说是更接近茶色。男小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看到小咪的瞬间就认定它就是他要找的目标,它就是她说的红尾猫。于是,他就抓住了小咪,把它带走了。”



说到这里,华沙沙木停了下来,他敛起下颌呵呵呵地笑了几声。



“恐怕男小偷还给小咪喂了好多食物就为了让它多多排泄吧。他肯定用镊子或者一次性筷子什么的在小咪的排泄物里仔仔细细地翻来捡去,试图寻找那枚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戒指。——后来,或许是因为在猫的排泄物里不管怎么找都一无所获,又或许是因为他从女小偷那里得知红尾猫其实是条鲶鱼,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总之直到那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小咪身上并没有那枚戒指,所以就把它放了。以上就是本次事件的真相。”



“怎么会……这么愚蠢啊!”



“的确,本次事件就是一场愚蠢的闹剧。但是。日暮君,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其实充满了愚蠢的误会啊。只是大家都没有察觉还照常过日子罢了。”



我在心中默默点头。



“里穗夫人,我把这枚戒指交还给您。它看起来很贵重,请您以后妥善保管。”



里穗一言不发地接过戒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中流露出那样的情感,如此落寞,如此哀伤,我不禁对她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



“不过,这颗宝石到底有多少克拉呀?我看它比普通宝石大了三十倍。”



听了华沙沙木的话,里穗的嘴唇微微上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个玩具。是很久以前,菜美用零花钱给我们买的礼物。我和我丈夫——我前夫,一人一个。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孩子当时才小学一年级。”



“啊,原来是南见君送的呀。”华沙沙木故作平静地看着菜美。



“因为……您说您没有结婚戒指嘛。”菜美回避着母亲的目光。



“妈妈,您对警察说家里什么都没丢……难道您现在才发现这个不见了吗?”



面对女儿的质疑,里穗低下头咬住嘴唇。



“看来那个女小偷把玩具戒指当成真货了啊。”



也许是因为事件的展开脱离了华沙沙木的预想,他渐渐失去了镇静,目光不停地在菜美与里穗身上游移。最后,他硬挤出两声干咳,说:“那么,我们该退场了。我有点儿累,请允许我们现在告辞。再见。”



三个人看着我们走出玄关。菜美提出要把我们送到停车的地方,里穗也没有反对。华沙沙木和菜美走在前面,我跟在他们身后。



“那个……日暮先生……”



里穗迟疑地叫住我。



“刚才那个小偷的事情……是真的吗?”



里穗身后的户村也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这个嘛……我沉吟道:“我也说不好。”



我匆匆点了下头就离开了,心里暗暗祈祷户村和里穗可千万不要发现南见家厨房里少了一根鱼肉肠、少量明胶和一片烤海苔。



九、



时间返回十几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昨晚十二点多的时候。



“那华沙沙木你先睡吧。这一个小时由我来站岗。”



“那就交给你了。晚安。”



华沙沙木躺倒,把手枕在脑下,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睡息。我一边用余光瞄着华沙沙木的动静一边悄悄跳下卡车。绕过围墙,就可以看到南见家对面那户住宅没上锁的大门。我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来到那个被月光照亮的杂草丛生的院子。



那位双下巴大叔正孤零零地在外廊上坐着,身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听到我的招呼,大叔生气地抬起脸,警惕地绷紧了宽厚的肩膀。我坐在他身旁,因为时间不太多,所以我就直入正题了。



“昨晚潜入南见家的人是你吧?”



对方点点头,并没有太过吃惊,也许他早就预料到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特意约好晚上在这种地方见面,你不是要把我交给警察吧?”



“当然不是。管他什么警察呢。”



白天菜美给店里打电话,告诉我们小咪回来了的时候,我问她:“啊,菜美?那个,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你家对面的那栋房子是空的吧?”



“是空的,好像最近就要拆除了。”菜美回答。确认了此事之后,我打着出门散发宣传单的幌子来到了这里,看到大叔就在现在这个地方用和现在一样的姿势弓着背坐着。见到大叔让我松了口气。但是当我提出晚上想找他谈谈的时候,他沉默着皱起了眉头。于是,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为了帮菜美。”



本来我打算今晚单独行动的,但是,华沙沙木非要连夜监视南见家,所以我只能偷偷从车上溜出来和大叔见面了。



“你是菜美的父亲幸造先生吧?”



听到我这么问,大叔也没有特别吃惊。他收了收双下巴,疲惫地抬起头。



“但是,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的?我自认为昨天和今天扮演这家住户演得很成功啊。你是不是在我家看到我的照片了?”



“没有,我没看过你的照片。我们在这里的大门口见过两面,但是我一次也没见过你出入大门,这已经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了。而且,今天我们来找你打听小偷的事的时候,幸造先生你不是还装出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来着吗?但是,你又说注意到警察在这附近四处打探线索。”



——啊,那家进贼了?今天早晨那些警察就在这一片到处打听来着。



“警察在附近问询的时候,应该也按了这里的门铃。因为这栋房子就在南见家对面,这里的住户最有可能提供有用的情报。但是,你躲在院子里没有出去。理由很简单,要是警察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住户的话,你就有麻烦了。”



“因为我是未经许可偷偷溜进来的。”



“嗯……是啊。”



幸造有些不快地垂下视线。



“还有救护车的事。那时幸造先生说‘昨天半夜救护车好像也来了’,对吧?但是,你并没有问我们那家发生了什么事。”



“这又怎么样?”



“知道对面人家半夜来了救护车,一般都会问问是怎么回事吧。但是你没有问,于是我就想难不成这个人知道救护车从来到走这段时间内那家发生的事情吗?难道那天晚上你就藏在南见家院子里偷偷关注着那家的情况吗?——救护队员离开的时候,菜美看到有个人影从南见家逃了出去,那个人就是幸造先生你吧?所以,当我们问起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时,你才说看到了一个‘瘦瘦的女人’,是吧?”



瘦瘦的女人,也就是与他自己正相反的人物形象,情急之间他无意中透露了这个重要信息。



“就算这样吧,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菜美的父亲的呢?也许我只是个藏身在对面住宅的可疑分子而已。”



“因为你潜入南见家时,把小咪带出来了。”



啊!幸造恍然大悟。



“小咪不会接近南见家之外的人。相反,它会对家里人撒娇地喵喵叫。你潜入南见家的时候,小咪朝你凑过来了对吧?你怕小咪的叫声把里穗和菜美吵醒,所以就把它装进厨房的那个纸箱子里带了出来。”



“我觉得挺对不起小咪的。”幸造抽动着肩膀,呵呵呵地笑起来。



“幸造先生,昨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要潜入南见家呢?”



听到我的问题,幸造立刻恢复了严肃,他抱起胳膊,对我说:“我是担心菜美啊。你看,昨晚不是发生强烈地震了嘛,地震过去以后,那家灯就亮了,而且似乎还发生了一点儿混乱……后来救护车也来了。我以为里穗或者菜美在地震中受伤了,就躲在院子里偷看屋里的动静。我怕事情有什么不对,又趴在门上仔细倾听,结果听到了急救队员的笑声。这时,急救队员和里穗从二楼下来了,我就赶紧跑掉了。”



他的背影被菜美从二楼看到了吧。



“最后,没有任何人被抬上救护车。大概是菜美受了点儿轻伤就大惊小怪地把救护车叫来了吧。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事,必须得亲眼看看才行。所以……”



“所以你就偷溜进去了?”



“对。我想说不定菜美房间的窗户还开着呢。那孩子喜欢星星,晚上总在窗边遥望星空。一到晚上,我就可以从这里的院子看到菜美的脸。正好这是个空屋,我就搬进来了。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面,能在这里偷偷看她一眼也好呀。以前我和里穗不知嘱咐过菜美多少遍,睡前要把窗户锁好,那孩子总记不住,每次都是只关上窗户,不上锁。”



我看着幸造的侧脸,他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好像正在翻看一本古老的家庭相册一样。



“于是,昨天我顺着排水管爬上二楼一看,窗户果然还是没有锁。我从那里钻进去,看着菜美的睡脸。我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翻身,看起来她似乎没有受伤。直到那时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但是,你为什么不再从那扇窗户出去呢?你把小咪装进厨房的纸箱子里,这说明你到一楼去了,对吧?”



“我是去拿回忘记带走的东西。”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幸造从南见家拿走了什么。



“我离开家的时候,忘记了这个。我一直想取回来。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幸造掏出一枚戒指,金色的戒圈上镶嵌着粉红色的玻璃,是那枚玩具戒指。幸造说这是菜美一年级时买给他和里穗的。



“我在客厅找这个的时候,小咪那家伙就凑过来了。没办法,我只能把它弄到外面去。”



“你找到这枚戒指准备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小咪放回来呢?”



“我是想把它放回来的。但是它在箱子里喵喵叫个不停,我要是让它进来,它把里穗或菜美吵醒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呀。”



似乎还不止如此。



“还有……我有点儿寂寞,想借用小咪一晚,让它在这里陪陪我。那天晚上,我把它硬塞进我的毛衣里一起睡着了。”



幸造轻轻抚摸着毛衣的胸口处。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喂,我都说完了,你不是要告诉我菜美的事吗?那孩子出什么事了吗?你说要帮她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里穗夫人她怀疑小偷是菜美。结果这话被菜美听到了,她现在很伤心。”



“里穗她……”



“所以,我想和幸造先生你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办。”



“没事,你就跟里穗和菜美实话实说吧。——你看这个……”



幸造手里胡乱握着那枚戒指。



“你需要证据证明是我潜入南见家的,对吧。你把这个拿出来,里穗就明白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拥有这个东西的资格了。”



“……我真的可以实话实说吗?”



我又确认了一次,幸造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说的话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是吗?”



“有吗?”



幸造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样的话……要是可以的话……请想想办法……”



然后他再次陷入沉默。



“我会想出办法的。”



我在幸造怀疑的视线下站起身。



“我一定会努力解决此事。”



时间不多了。我鞠了一躬,正要离开的时候,幸造叫住了我。



“喂,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落得现在这个境地吗?”



他别扭地示意了一下身上脏兮兮的毛衣和那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



“即使我让你告诉我,我肯定也帮不上忙。”



“其实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也差不多能猜到了吧?”



“嗯,差不多吧。”



“那你就试着问一下嘛!”



没办法,我又重新坐回去,问他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幸造离开家的时候,他的公司已经濒临全面破产了。他不想让里穗和菜美这两个他深爱的亲人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于是他提出离婚并离开了她们。存款和股票都作为补偿金留给了里穗,幸造处理了公司,偿还了债务之后就身无分文了。他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里穗和菜美有钱有房子,这样生活就没问题了吧。本来公司就是以我个人名义注册的,而房子和地产写的都是里穗的名字,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你之前就预料到了吗?”



“是啊,这种事情很难说的。”



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早做准备是很有必要的。”



“幸造先生,你没想过把事情和盘托出,一家三口重归于好吗?”



“别傻了!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一个当了父亲的人怎么能让老婆孩子看到他这副模样呢!”



“我想她们会理解的。”



“所以这绝对不行。我要是跟她们说了,里穗肯定会提出自己也出去工作养家的。菜美会说我也要去打工。肯定会这样的。”



幸造苦恼地盯着南见家。



——愿意为女人默默付出的肯定是男人。——



十几个小时之后,从华沙沙木嘴里讲出的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说到点子上了。男人总是愿意为了他深爱的女人默默地奉献一切,无论是华沙沙木口中的“罪犯”,还是幸造,都是如此。他们目的相同,而且都用错了方法。



“我想让你问的就是这些。”我站起身,幸造严肃地盯着我,“刚才的话要保密,你不要把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告诉别人。”



既然对方如此要求,原本就是局外人的我很难拒绝。但是——



“你还是和她们谈谈比较好——”



“有朝一日我会重整旗鼓的,一定会的。到那时我就回来接她们。她们是我最爱的人,比金钱,比一切都宝贵,我会回来接她们的。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些都要保密,你绝对不许对别人讲。你也是男人,所以一定要保密。”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好吧。”



“说好了哦。”



看着对方的笑颜,我也忍不住笑了。然后,我离开了这个洒满月光的院子。



我右手握住的那枚玩具戒指似乎在发热,接下来的事情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消除里穗对菜美的误会了。但是,被母亲怀疑这个事实是不会从菜美脑海抹去的。我希望今后她能多和母亲谈天、欢笑,让各种美好的回忆渐渐冲淡过去的不快。这一定会实现的吧。我觉得里穗本来就是一个极富爱心的人。她认为是自己学历不高的缘故才导致丈夫离开,所以她从心底深深地为菜美的将来感到担忧,并执拗地相信不可以再娇惯女儿,因此她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极端严厉的母亲。即便如此,她一定也想像过去那样和女儿一起看电视、读漫画、一起开怀大笑。那种被压抑在心底的强烈感情需要一个疏导的途径,那就是饲养宠物。本来养只狗或者再养一只猫都不错,然而她却选择了没有体温的鱼类。这既是对菜美无言的谢罪,也是为自己找的小借口吧。



穿过南见家大门,走向菜美打开的那扇小窗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南面的天空。夜空如洗,不染纤尘,繁星点缀其间,美好得让人忘却了呼吸。我找到了好几个认识的星座,飞马座、水瓶座、鲸鱼座、双鱼座——



“啊……”



——喂,日暮先生,你知道双鱼座的故事吗?——



——我好羡慕啊。——



这时我才明白那时菜美想要说什么。



双鱼座的形态是两条尾巴连接在一起的鱼。神话里说,维纳斯和儿子丘比特在河边散步的时候,突然遭到怪兽的袭击,两人惊慌一地变成鱼逃掉了。据说他们为了不在逃离中失散,就把尾巴系在了一起。



大概菜美也想与母亲连接在一起吧。所以她才会那么入迷地望着南面的夜空,其实她看的一直都是双鱼座那打成结的尾巴吧。



我站在被月光照亮的院子里,仰望着秋日的星空,心中对于南见家未来的种种悲观想法渐渐消失了。一定没有问题的,总有一天里穗和菜美会更紧密地维系在一起。本来描绘出星座的既非自然也非神明,而是人类自身。让两条鱼的尾巴连在一起的也是人类。菜美和里穗有一天一定也会描绘出属于她们自己的、强大而又美好的那份羁绊。她们并不是孤军奋战,我和华沙沙木都会伸出援手,幸造也一定会回到她们身边。大家要一起努力。



我甩力点了下头,悄悄接近南见家,心里盘算着将要进行的准备王作。首先要取出香肠的内容物,然后把水和明胶灌进肠衣……黑色的东西就用融化的烤海苔好了。等明胶凝固,就把肠衣里的东西弄出来,再把戒指放进去……要是冰箱里没有香肠的话,那就用保鲜膜吧。不过,话说如果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事被发现的话,要判几年啊?



十、



“日暮君,你在回忆我侦探生涯首度大放异彩的时刻吗?”



华沙沙木用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窥探着我脸上的表情。仓库外,秋雨仍在悄无声息地下个不停。



“是啊,我正想那件事呢。”



“我也是。那次事件我解决得多么完美,我也在回味揭晓谜底的那个瞬间呢。啊,我好像突然想吃烤鳗鱼了。”



“我说,华沙沙木,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那个时候……就是一年前,在菜美家门前,你突然一边大喊‘等一下’,一边朝里穗夫人他们冲过去了,对吧?”



“啊,嗯。”



“那时你真是因为想过一把侦探瘾才这么做的吗?”



话音未落,华沙沙木的反应和我预想的一样。他的表情可以用愕然来形容,他张大嘴巴,微微露出下齿,稀薄的眉毛挑得老高,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我。那时,华沙沙木肯定比我还要气愤吧。但是,他不是那种愿意老实承认自己真实心情的那种人。



“不好意思,就当我没说吧。”



这样追问他让我觉得有几分抱歉,我又把视线转向外面的秋雨。华沙沙木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后来幸造怎么样了呢?



我没有再见过他。那年冬天,南见家对面的屋子就被拆除了,现在又新建了一栋二层小楼。幸造已经不能溜进那家院子遥望南见家了。不知他现在身处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向菜美委婉地打听过她父亲的事好几次,好像幸造果然没有和家里联系过。菜美每次回答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我不止一两次地想过干脆把实情全都告诉她算了,说实话,这种念头天天都会冒出来。但是,我和幸造有过约定,我答应过他绝对不会把那件事告诉别人,在幸造重新建立新事业把菜美母女接回来之前,我绝对不会说。



我不知道今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前景如何,但是,我并不那么悲观了。无论季节变化,昼夜更替,星星都不会从天空消失。即使暂时无法看见,最后也一定会重新出现。有些东西只要不消失,任何时候都能产生联系,结成一体。



“我说,日暮先生,你快点儿把吉他修好呀。”事务所传出菜美的声音。



“什么吉他?”华沙沙木挑起一道眉毛。



“哦,是从黄丰寺收购来的。菜美让我把那把电吉他修好,然后卖给她。”



“南见君……弹吉他?”



“但是这把吉他还能修好吗?都这么旧了。”



“修不好也得修。日暮君,男人就要遵守约定才行。”



“好吧。”我钻进工作区拿起电吉他,“我会遵守约定的。”



那么,我就把它完美地修好吧。顺便再把外观处理一下,把它变成一把闪闪发亮的新吉他。我要把这把人人都会羡慕的吉他送给菜美当礼物。



我不会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