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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8日(2 / 2)




此外,立体主义从大的方面可以分为两个时期,初期是“分析立体主义”,后期是“综合立体主义”。前者采用多重变化的视角将三维空间的对象展现在二维画布上,将对象物进行分解之后再重组;后者会在画布上隐藏实物、报纸的边缘、壁纸或者椅子的一部分,采用剪贴方法(蒙太奇手法的一种)进行创作。



上述内容可以总结为从多角度将对象物进行分解,再用理性把它们重新组合。通过所谓的“立体主义还原”,将分解开来的对象物表现在二维空间的画布上。



立体主义作品之所以不会变成僵化的作品,其原因在于画家可以根据感性将肉眼能看到的部分与肉眼看不到的部分都表现出来。如何将对象物的本质,尤其是人物的精神世界描绘出来,需要较高的悟性。毕加索与布拉克等天才将形式与内涵进行充分融合,这才产生了“立体主义作品”。



同为体现事物本质的作品,立体主义与马列维奇(3)抽象画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在表现“本质”的同时还注意表现“形态”。



也就是说,立体主义是一种想要表达一切的方法。其对象不局限于外部形态,还有认识层面以及物质层面的本质。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对于立体主义画家来说,剪贴实在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为了彻底表现立体主义中的现实主义精神,进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必须把表象当做现实,将其放在特定的空间中,并表现出本质。因此,立体主义画家不得不采取一种新的方法,即将现实生活中的实物进行复制再粘贴。



乌有在最后一章《立体主义画家隐藏的意图及变迁》的书页里,发现了一枚黄色纸片。是结城放在里面的吗?纸张已经变成黄色,想必是二十年前留下来的。结城可能在看这个部分的时候得到了某些启示,想让乌有也看看。他开始重点阅读这一部分。



我们通过立体派绘画,只能认识到对象物。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在观赏立体派作品的时候都是按照时间顺序理解,认为每个片段在画中所占比重相同。事实上,片段中是存在核心的,它经过某种支配作用被异化。



只有一个核心或者一种物体。事物都以之为中心,它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也就是说,核心占绝对重要的地位,其他各片段所占比重相同。



用圆规画圆时,我们以一只脚为圆心,转动另一只脚。不管从何处开始,总能绘出一个均等的圆形,起决定作用的是规定其本质的东西——圆心,也就是所谓核心。它占据着绝对重要的地位,圆周决定了圆圈内点的多少,可唯独不能决定圆心。



立体主义导入科学,一方面能将所有相关事物看成各均等要素的组合,另一方面也能将对象物与周围环境分为绝对与相对两个部分,表现为一个整体。



传统的透视法把所有的事物平等对待,无论对象如何,全凭人的主观意向来判断。以人物肖像画为例,它就是基于我们的经验来进行创作的。朱赛佩·阿尔钦博托(4)的一系列作品,老妇人或美女,鲁宾的花瓶幻觉(5),都不过是一些扰乱主观认识的把戏。立体主义既然与透视法背道而驰,绘画者在表现主题的时候自然要受到规则的约束。画家必须掌握这种规则,就跟做数学证明题一样,基本定理必不可少。



这种定理规定了对象的绝对性。反过来说,我们通过立体主义作品,看到了近代人不得不进行条件限定的虚无感。在这个只能寻求确定答案的世界上,知道“虚无”的人们不得不下意识地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经过立体主义还原后的世界,被展现在空白的画布上,表现了一种虚无的空间。实际上,描写对象物的形态,不过是表达绘画者内在情绪和心理罢了。立体主义中散乱的形状并未真正还原,它们是投射画家内心的需求和愿望的一面镜子。因此,必须将对象物彻底地分解开来,抽象出画家的想法,从画法上来说就是要舍弃掉可有可无的部分,直取其本质。



讽刺的是,这意味着将描绘在画布上的对象物从现实世界中抽离出来,创造一个“虚无”世界。



但是,立体主义画家们基于二十世纪精神之要求将对象绝对化这一目标并未实现,他们的想法中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漏洞。



根据立体主义还原后重新组合而成的空间,有些部分被掩盖或省略,最终成为一点。画家们越是想把那一点去掉,在画布上留下空白,反而愈加明显。就像把一个长方形一分为二,再将那两部分一分为二,如此循环往复,永远无法将其消除。因为光速以及人类认识事物的能力有限,我们永远无法达到那一目标,产生真正的虚无。



上述空间与作为核心的绝对空间对立,其实前者才是正负电子以及正负质子组成的绝对物质空间。也就是说,到此为止,绝对唯一的空间内同时有两种存在。存在的意义被最后的虚无空间所损毁。就像电一样,同时存在着正负两极,人们认为独立存在的对象物只是其中的一极而已,也就是相对化的极限。正负两极之间还有许多电子与质子,它们被两极控制着,同时存在于某个特定的载体。



就这样,分析立体主义的目标暴露出其局限性。事实上,布拉克并未准确地反映事物的本质。不过,他凭借着自己良好的艺术直觉,开创出一条新的、有望克服原有局限性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综合立体主义应运而生。在综合立体主义中,报纸碎片、木头纹理、椅子等对象物并未出现在作品中,它们被“剪贴”这种方法处理掉了。



前面已经讲过,毕加索等人宣称他们几乎可以表现出所有的真实,其实是存在一种如何从虚无的空间中得到解脱的潜意识。



将“核心”实体化是从虚无的空间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客观事实与绘画中被制约的现实(非客观事实)产生冲突,使得现实物质产生异化。也就是说,仅存在于绘画中的虚无空间,证明了被异化的客观事实的绝对性。



在画布的二维空间内表示三维空间这样一个最初目的逐渐消失,事实上是布拉克等人为了达到将对象物绝对化的目的对其进行的巧妙的艺术处理。



遗憾的是,这种处理只能在绘画中进行。人们在现实世界中,只能通过相对的认识来区别其他事物。



抽离客观事物?无中生有?通过虚无空间达到相对化?这些观点肯定非常重要,可乌有没有完全明白,只是隐约知道了一个大概。合上书之后,他觉得还需要参考一下更加通俗易懂的资料。



“找到了吗?”



“没。”乌有摇头。桐璃和他一致认为,昨天和村泽查看武藤房间时,不过是浮光掠影地检查了一遍。今天他们二人把武藤房间的各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当然,提议再次调查的不是乌有,而是具有侦探气质的桐璃。



没有人知道武藤写的“启示录”到底有多重要,也许根本就与本次事件无关,毫无意义。他们两人就像受媒体蛊惑的大众,不过是被牵着鼻子走罢了。问题是他们除了这本书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线索。虽说神父解释过和音与立体主义的含义,结城给他看过立体主义方面的书,可乌有还是一头雾水。



如果没有桐璃,乌有不会玩这种侦探游戏,他肯定会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专心防卫,力求自保。现在有桐璃在(昨天还做过那么出格的事),他也只好陪着她做这些事。



“这儿也没有。”



桐璃在书架里面找了半天,满头满脸都是灰尘,鼻头上还蹭了些黑色煤灰似的东西。



“啊,头发都乱啦,得去洗个澡。”



“就这样放弃吗?”



“当然不会。”



话是这么说,但脸上还是显出失望的神色。桐璃本想着,和音馆的设计如此独特,肯定有密室或者隐藏起来的书架,可到现在也没发现。



“是不是结城把书藏起来了?”她沮丧地问。



“也许吧。不过,你只不过是碰巧看到了结城,也有可能是别人。”



房间没有上锁,不只是结城,谁都可以自由进出,拿走那本书。



“结城为什么要来这个房间呢?”



“他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也来找那本书?”



“也就是说,他来的时候,书已经不在了?”



“有可能,不过,就是被他拿走的也说不定。总之,这里没有。”



“看来那本书与谋杀案有很深的关系。”



“不知道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乌有装做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果真的存在“启示录”(可能武藤在二十年前就把那本书给毁了),从里面到底会得到什么线索呢?他不想引起桐璃更大的好奇心。



“对了,咱们去问结城吧。”桐璃突然高兴地叫起来,快速起身,整理头发,大有不洗澡就直接冲出去找结城之势。



“喂!”乌有连忙阻止了她。



“怎么了?”



桐璃很是不满,瞪着乌有。



“你问了他也不会说呀,人家还在气头上呢。”



虽说他们二人打架不是因为桐璃,可乌有也不想让她再惹麻烦,刺激到已经快崩溃的结城。



“也是。”



桐璃觉得乌有的话很有道理,在门前停下脚步。



“看来还是不行。”



“当然。”



“哦……”



桐璃垂头丧气地回来,坐在椅子上,手搭着椅背,陷入沉思。



“那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都过去二十年了,可能是和音的秘密。”



“和音的秘密?有深度?”



“那就不知道了。”乌有随口应道。他不怎么相信“深度”这类东西,总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怎样才能有深度?如何对其进行客观的评价?对于那几个人来说可能至关重要,可对于乌有来说,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不知为何,他心头又涌出这种情绪。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呀?”桐璃问道。



“桐璃。”乌有下定决心,抬头说道。



“嗯?”



“你为什么不好好上学?”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桐璃倒没表示抗议,只是不知道乌有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话题。她参与谋杀案的调查不过是抱着游戏的心态。



“不知道,上学太无聊了吧,你说呢?”



“……对。”



乌有考虑了片刻,给出了肯定答案。对他来说,高中不过是上课的地方,但若想进东京大学,就不得不去那里。



“我就说嘛,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才是。”



“可我还是按规定上课,专心听讲了呀。”



“我有我的自由,那么无聊,去了也没用。”



桐璃真是小孩子脾气,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露无遗,乌有简直嫉妒起来。



“河边好玩吗?”



“嗯……有时候也没意思。不过比起待在到处都是人的水泥盒子里,还是出去看看花花草草的好。多亏出去闲逛,这才遇到了你呀。”



“啊,谢谢。”



“不用谢。”桐璃礼貌地回应道。



“你爸爸不说你吗?”



“爸爸?刚开始也说,后来就不管了,他很尊重我的想法。”



“你真被宠坏了。”



“是我说服了他。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过得悠闲一些,尤其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这有什么呀。他很理解我,还对家访的老师说了这些话。”



乌有作为旁观者都觉得桐璃的爸爸太辛苦,不禁同情起他来。曾经见过他两次,个子不高,冷静而温和。



“我比同学知道的事情多得多,将来肯定能用上,比物理、数学什么的有用多了。”



乌有很羡慕。回想起来,二十一年了,有用的本领一点儿也没学会。



“你爸爸和老师都没有异议吗?”



“我聪明呀,考试的时候成绩还不错,大家都羡慕不已。”



桐璃自豪地挺起胸,座椅的前脚翘起,非常危险。



“你记忆力好。”



“是聪明。”



桐璃再次昂首挺胸,不过这次双脚踩在地上,以防椅子翻倒。



6



乌有根本没有四处打探消息的念头,他选择按兵不动。结城和尚美一脸严肃,两人隔着桌子坐下,一左一右,看来是说了些什么。



乌有正打算走进客厅,发现气氛不对,马上将抬起的右脚收了回来——幸亏那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乌有以阴影为掩护,像油蝉般贴在柱子上,窥探着里面的情况。他们好像在说些什么,气氛比较融洽,不过这也不好说。神父曾经忠告(不是建议,是忠告)过乌有,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可他忍不住,只要与谋杀案有关,都想知道,哪怕采取这种方式。



“尚美,我想带你回去。”



结城的声音。



“不行。”



她断然拒绝,语气十分冷淡。



“那家伙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难道是你……”



“当然不是……”结城连忙否认,“不过,我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



“啊,这是你一贯的风格。”



“不过,他确实不是我杀的。”



一阵沉默。没有任何动静。客厅里只有吞咽唾沫的声音和挂钟的滴答声。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乌有不敢探头去看。他只能根据偷听到的对话内容、说话的语气等展开想象。一旦谈话停止,乌有心头马上充满了罪恶感。



“不可能。”沉默良久,夫人开口说话。



“太迟了吗,或者,村泽……”



“不,来这里之前我就打算和他离婚。”



“那为什么呢?”



只听得一阵手放到玻璃桌面上的声音,肯定是结城。



“我不能和你……”



“为什么?二十年来,我一直深爱着你。”



“不。”夫人打断了结城的话,说出了真正的原因,“你所看到的,爱恋的,都不是我,而是和音。”



“不!我爱的是尚美你啊。”



“不对,是和音。你看到的一直都是和音,现在也是。我还看到你从她的房间出来。”



“但是,那个房间……”



“任何时候,那里都是属于和音的,不可能变成别人的房间。”



“不对,那个房间……”



“没什么不对,都一样……我累了。他这二十年,看到的也都是本该已经死去的和音。总是这样,我已经受够了。本来不想来这里,不过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告别,最终还是来了。”



“混账!”拳头捶在桌子上的声音。



“你没有看懂那幅画,那是为你……”



“不是。你之所以伤心,是因为发生了变化。如果和音还是和音,你肯定不会难过的。”



“根本不是这样。”



尚美没有回应。难道是没有必要?结城强烈的爱意找不到归宿,连乌有都感受到了他的失落与悲伤。



不久,再次听到结城压抑的声音:“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夫人仍旧保持沉默。



“没有可能吗?”



结城再次确认。与在三楼的那个房间里听过的语气相同,饱含哀怨与请求。



“对。”尚美终于开口了,“你看到的是和音,治愈你的也是和音,所以你……”



“不……我杀死和音是为了解放你啊。”



“你撒谎。”



“是真的,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不行的。你并不是真正想杀掉她……”



本来幽怨的声音,来了个大转变。



“走吧,我想离开这座岛,永远地逃离和音。在这里,我还是他的妻子。”



他们好像要离开。乌有连忙走到稍远的厨房里躲起来。结城也参与了杀害和音的行动?所有人都是刽子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那个“秘密”果然与和音有关。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乌有只掌握了少量的零散信息,无法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



“我不会放弃的。”结城站在客厅里,对走在走廊上脸色苍白的尚美喊道。



午餐和晚餐时结城都没有出现。不知是跟大家一起用餐压力太大还是不想与村泽同席(也许是后者),继昨晚水镜缺席后餐厅里又少了一个人,感觉太过安静。回想起来,到这里之后,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这不是指饭菜的口味,而是指用餐的气氛。第一天因为桐璃的装扮,整个餐厅鸦雀无声。第二天因为和音的画像被毁,昨天因为水镜被杀,今天因为结城和村泽打架,好不容易在如此气派的豪宅里享用美食(第三天真锅夫妇离去后不能再称为美食,只是普通饭菜),结果却变得如此糟糕。恐怕明天以及后天都要延续这种状态,乌有如坐针毡。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外人早日来和音岛营救他们出去。



桐璃拿着土耳其餐具,不断往嘴里扒送饭粒,盘子上面露出一双眼睛,在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乌有也一样,没有人告诉桐璃他们打架的原因,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他很确定。从大家用餐的情形来看,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结城的缺席。乌有观察着他们,觉得很有趣。



气氛如此尴尬,多亏桐璃在旁边,稍微能放松一些。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包藏着疑心(乌有并没有标榜自己没有),大家都掩饰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现在的阳光没有盛夏的感觉,雪化之后,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照射出来,像极了阳春三月的天气,温暖着乌有的心。在桂川四处闲逛时,安慰他的不是伶子,而是纯真的桐璃,不知那位寄居在自己体内的青年是否得到净化,至少开始关注周遭的事物。若没有遇到桐璃,现在恐怕还一个人在河边散步吧。乌有深知,桐璃有恩于自己,所以要尽全力保护好她。两年半以来一味逃避的生活应该有所改变,今后要直面自己的使命,跟以前的乌有说再见。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晚饭后,村泽来见乌有。他眼睛红肿,下巴上贴着白色创可贴。疼痛并没有消失,他的动作有些迟缓。



“怎么了?”



正打算整理思绪的乌有看到村泽来访,感到十分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到自己的房间。一直以来,他们都坚持本次谋杀案是内部事件,把乌有当做外人晾在一边。难道经过今天的打斗之后,他打算向自己袒露心扉?乌有有些期待,不过他听到的是与此不相关的话题。



“如月君,”下巴受伤的村泽,声音比平时低沉,“调查有什么进展?”



乌有盯着受伤的村泽,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是诘问?



“毫无头绪,不过,您为什么……”



“啊,我以为你会有些想法,看来你还不愿意告诉我。”



他吐词不清,目光闪烁。村泽此次前来到底有何目的?该如何应对?只要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事就够了吗?不可能,若是这样,他们大可不必继续彼此怀疑,弄得身心俱疲。乌有避开村泽怀疑的目光,他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



“在那之后有什么新发现吗?与密室或者水镜的房间相关的。”



乌有摇头。



“到底怎么了?”



“尚美她……”村泽小声说道。



“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他果断地说,考虑片刻之后又改口道,“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和音策划的。”



“真宫和音?”



“对。”



村泽一脸严肃望着乌有。他遭到结城的殴打之后,不只是肉体,连精神方面都受到了极大创伤,嗓音也变了。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和音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可尚美就是这么认为,她太傻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调查出凶手是谁。”



“凶手……”除了村泽和尚美,嫌犯就只有结城或神父。乌有正打算这么说,说了一半还是把后半句吞下去了。为什么村泽对自己寄予如此强烈的期待?我又不是侦探。难道就因为我是局外人?或者是因为我和桐璃在一起?



“我认为和音并没有复活。”



“是啊。”



村泽安心地点头。不过这也从侧面证实,他确实对和音是否已经复活心存疑虑。为什么?他们作为和音的信徒,本该期盼她复活才对。



乌有想起昨晚村泽说过的话。



“您昨天说,你们杀死了和音,是什么意思?”



乌有本是随便一问,想不到村泽的脸色更加苍白,贴着创可贴的下巴竟然抖动起来。



“我?”



“对。”



“不,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和音是在露台处被风刮到海里去的,我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他猛烈地摇着头,矢口否认。看来他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的话。那就意味着,他并不是在与乌有进行交谈,只是自言自语。无论如何,他这样强烈地否认,更加证实了那句话的真实性——确实是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偶像和“神灵”——和音。结城与神父也是参与者。他们一起杀害了和音,就像《东方快车谋杀案》(6)那样。他们都是“犹大”,和音被他们背叛……坠入海中……



在乌有进行思考的时候,村泽重复着“没有那回事”,走出房间,真让人不舒服。乌有望着敞开的房门,想着村泽前来拜访的原因。他们真的合伙杀了和音?和音还活着吗?



二十年前,这座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倘若被他们谋害的和音,经过诸多磨难,侥幸得以活下来,现在前来报复,他们的恐慌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有很多地方都解释不通。比放说,和音报仇为何要等二十年之久?



7



“密室之谜解开了吗?”



乌有问闲来无事玩着侦探游戏的桐璃。她晚上总穿着那件类似晚礼服的白色长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偏爱这件衣服。到现在为止,他们才检查完武藤的房间。乌有并没有任何权利,当然不能随便调查村泽他们的房间和其他上着锁的空房间。昨天是得到了村泽的特许,才能进行调查,可他又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还跟结城发生了冲突。



话说回来,乌有对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进行梳理,他不了解桐璃的心态,自己愈发焦躁。可现在眼前的事情就乱成一团,哪还有时间去考虑过去的事情。不管怎样,今天算是平安无事,可乌有总觉得有些蹊跷,难以释怀。



“还没。”桐璃摇着头,用细长的手指梳理着刚洗过的头发。“不过我有些初步的想法。”



“还不确定?”



“对,还不能确定。”



难得她能老实承认,像埃勒里·奎因(7)一样,绝不说出尚未成熟的想法。



“有可能,凶手做了一些与积雪等高的四方形冰块。”



桐璃坐在床沿上,试着说出内心的想法。乌有坐在椅子上,她看他的视线自然也是从上往下,不过并没有居高临下之感。



“然后呢?”



“这样一来,因为冰块与积雪高度一致,看起来就是平的,同样也是白色,显不出任何异常。”



乌有想象了一下凶手深更半夜在雪地蹒跚前行的场景。



“现在是盛夏,不久冰雪会同时消融,证据就消失了。”



“原来如此。”乌有很是佩服。不过,这个办法说来容易,实施起来却几乎是不可能的,有很多漏洞。



“冰块与积雪的融化速度不同,前者融化的速度慢。”



“对啊,这里想不通。”桐璃也想到过这点,她双手交叉抱在前胸,深深地点头说道。



“再有一点,怎么做出与积雪等高、五十米长冰块呢?何况,若是凶手绕了远路,冰块就需要更长,那得多大的冷冻库才能做出来啊。还有,怎么才能知道积雪的厚度呢?神父说谋杀是发生在雪停之后,就算是快速冷冻也来不及呀。”



“就是呀,很有道理。”



“夏天下雪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同寻常。能够预知这一点,还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方案并予以实施,可行性太低。”



“对啊,这不就遇到瓶颈了嘛。”桐璃的随声附和变成了叹气。“我刚才不就说了嘛,只是个假设,昨天随便想到的,怎么样,算不算奇思妙想?喂,说说你都有些什么好想法。”



乌有耸耸肩。



“哎呀,你自己什么都没想到,还总教训我。”



“这有什么,我本来就不擅长推理。”



桐璃瞪着乌有,这次口气有所缓和。



“我可没有标榜自己特别擅长推理。”



“哈哈哈哈。”乌有大笑起来。



桐璃的脸刷地变得通红,她哼了一声,说道:



“下次一定想出个更好的。”



“好好努力吧,我很期待呢。”



乌有语气平淡,其中可能混杂着嫉妒。虽然桐璃的想法很不成熟,还有许多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可自己毕竟什么都没想到,不能不为自己太过缺乏想象力而感到羞恼。乌有想到桐璃可能比他更先查出真相,竟然有些不甘。



“凶手是谁弄清楚了吗?”



“你怎么老是提问呢?”



“哪有……”



乌有辩解过后想起,村泽刚刚还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



“还没想好。”桐璃摇头。



“肯定在他们几个人中。”



“嗯?”乌有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谁啊?尚美?”



“不是她,我觉得,是神父。”



“帕特里克神父?”



“对。”



她声音不大,不过听起来很有把握,边说边频频点头。



“为什么?有什么根据吗?我可看不出来他是凶手。”



“他说水镜的头颅是被柴刀砍下来的。”



乌有很快领悟了桐璃的意思。



“就是说,他没有说凶器是斧头或者菜刀,一口断定就是柴刀,太过可疑,对吗?除非是他自己干的,不然怎会如此确定。”



“对。”



“看看伤口就知道了。”



乌有清楚地记得,死者的伤口血肉模糊,肯定是斧头或者柴刀之类的钝器所为。



“确实是钝器所伤,可他为什么不说是别的什么工具,一口咬定就是柴刀,这其中肯定有鬼。除非就是他做的。此外,还有其他线索。”



“还有?”



乌有探出身来。



“对。他还非常肯定地说,头颅是在尸体被搬到露台后才被砍下来的。凭什么这么说呢?有什么根据?水镜很有可能就是在露台处被杀的呀。”



“确实,言之有理。”



乌有双手抱在胸前,思考着桐璃的话。从手头上掌握的证据来说,尚不足以证明凶手就是神父,现在的这些想法,还只能说是推理。



“肯定是他。”桐璃刚开始说得并不十分肯定,不过现在她似乎对此确信不疑。“可神父看起来不像凶手啊,他那么稳重,虽然有点深不可测。莫非,他是人格分裂?”



“怎么可能。”



乌有笑着否定了桐璃的说法,他觉得这里最有可能人格分裂的人就是自己。他十年前就被另一种人格支配着,虽然并不一定是分裂性歇斯底里。在乌有的体内,有两个人同时并存。说到人格,倒是只有“现在的乌有”才有。



“可是……你知道什么叫人格分裂吗?”



“什么?”



桐璃改变了话题,乌有如释重负。虽然桐璃说得非常有道理,可总说跟谋杀案相关的事情,实在太过沉重,说点轻松的话题倒也不错。



“就是一个人体内有两个人,对吧?”



“你有过类似经历吗?”



“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一旦意识到是那样,肯定会觉得难受。另一个自己,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就像杰基尔与海德(8),一旦处理不当,很可能走向毁灭。”



乌有随便讲了几句。《化身博士》那本书里说,杰基尔的心中隐藏着想当恶人的愿望,最终变成人格分裂。“人格分裂”这个词经常在电视剧里听到,多用于比喻,自己在生活中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若是有,肯定早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就像书里面所说的那样?”



“书里的杰基尔知道海德的存在。但若不是服药,而是生病造成的人格分裂呢?海德做尽坏事,杰基尔却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抓进监狱。”



“这也太惨了。”桐璃很同情。



“根据现在的法律规定,若能证明犯罪分子是精神病患者,就可以减刑,要是过去可就惨了。”



“要是发现自己是人格分裂,你会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若果真发现另一个自己是海德那样的恶人,我可能会自杀吧。”



“嗯?”



桐璃陷入沉思。



“杰基尔发现自己理智在慢慢消失,最后就自杀了?”



“嗯,也算是自杀吧。”



“可是,如果另一个自己不像海德那么凶残,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比杰基尔更加善良的人,该怎么办?一旦发现自己的理智在慢慢消失,恐怕还是会选择自杀吧。”



“如果发现另一个自己是海德那样的恶人,肯定很难受。不过要是你说的那种情况,那就随他去吧,事实上杰基尔也没有自杀。”



“那是因为他确信海德已经被捕入狱啦。我是说假设,如果海德是个好人,杰基尔会不会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



乌有不知该如何回答桐璃的问题。



“有很多癌症病人,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治好,也没有自杀。这是同样的道理,你想太多了。”



“也不完全相同。”桐璃觉得乌有说得太过随便,认真辩驳起来,“如果我知道自己将被人杀掉,而凶手却能长久地活着,既然不能免于一死,那至少要拉他给我陪葬。怎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好好活着呢,要死就一起死。癌症患者中是没有这种情况的,他们总是希望能够活得更长一些。”



桐璃难得说这么多话。



“也就是说,如果海德知道另一个自己是杰基尔,就不会自杀了?”



“海德本来就是由分离出来的邪恶因子所构成,知道另一个自己不过是回归常态而已。”



“可对于海德来说,正常的是自己,不正常的才是杰基尔。”



桐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没有他人指点,任何一个“自我”都会认为自己才是常态,另一个自己是异态。乌有体内的两个人,哪个是“自我”,哪个是“他我”呢?在他人看来,世界上只有一个乌有,可乌有自己却用“那位青年”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我认为,恶人可能会自暴自弃。如果海德是正常人,可能会自杀。”



“是吗?”



桐璃不满地望着乌有。



“如果你人格分裂了,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自我跟他我都比较普通,互相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之后,和平相处。比方说,他我给自我写信,通过信件来建立友情。”



该回答并非出自本心,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这个大骗子!那根本不是你的作风。”



“谁知道呢。”



“当你意识到自我的存在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个嘛……”



乌有开始思考。他关注的并非桐璃提出的问题,而是最近开始注意到的一种现象。自己最近作为乌有的时间越来越短,在逐渐向那位青年靠拢,经常将自己逼入死胡同。



“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虽说如此,但两年前的乌有不管如何努力也变不成那位青年。



桐璃不相信他说的话。



“真会撒谎,你肯定没说真心话。”



“那要是换做你呢?”



“我?我倒是想自杀,但肯定不会成功的。”



乌有也是这样。两年前,那位青年给了他沉重的压力,他曾经多次想过自杀,可从来没想过“尝试自杀”。虽然这两句话看起来非常相似,但事实上有着巨大的差异。



“就是说,像海德一样,肯定是想让对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海德?”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那样,杰基尔能就研发出解药啦。海德应该并不知道,所以在解药研发出来之前做了许多让杰基尔讨厌的事情,想让对方置自己于死地。虽然并不是自己动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从结果上来看,还不是一样。”



桐璃说完拍了一下膝盖,作了总结陈词。



“那个故事的主题并非杰基尔的失败,而是被他创造出来的分身的复仇。”



虽然话说得比较绝对,可也有她的道理。不过这样一来,海德的企图就失败了。因为杰基尔与他的想法一致,想在海德活着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



乌有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也许他好不容易找回自我,想尽量避免提及有关人格分裂的话题。



那位青年也许跟海德一样,想把乌有逼到绝路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不想考虑太多关于分身的事情。”



“是害怕哪天迷失自我吗?”



乌有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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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种猕猴桃科植物,所含猕猴桃碱对猫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2) 该画展于一八八四年首次举办,是全球最顶尖的艺术展览之一。



(3) 卡西米尔·塞文洛维奇·马列维奇(Kasimier Severinovich Malevich,1878-1935),至上主义艺术奠基人,其作品兼具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的特色。



(4) 朱赛佩·阿尔钦博托(Giuseppe Arcimboldo,1527-1593),出生于意大利米兰的艺术家。他以精细的手法描绘蔬菜、水果、花,很神奇地把它们组合成人像,在当时是很新奇古怪也很有创意的做法。



(5) 在一张图片上,既能看到一个花瓶,也能看到两个人的侧面像,但继续看下去,图形会自行调换,使观察者在面孔和花瓶之间只能看到其一。



(6) 英国著名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经典作品。



(7) 埃勒里·奎因是美国著名侦探小说作家奎因兄弟塑造的同名侦探。



(8) 指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斯所着小说《化身博士》中的主人公杰基尔与海德。书中讲述杰基尔喝了一种试验用的药剂,在晚上化身成邪恶的海德先生四处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