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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楼之卷(2 / 2)


“跟着别人走一样的路,根本混不出名堂,只有特立独行才会引人注意,不是吗?”



“嗯……”



李绩和辛谠彼此对看了一眼。徐珍说的没有错,他们非常讶异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居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徐珍继续说下去。他的父母在他十一岁那年相继去世,变成孤儿的他只好沦落到西市那边讨生活,上个月才刚认识前来调查的王式。因为徐珍对王式的问话回答得十分爽快,态度也很合作,因此颇得王式的欢心,于是多赏他几个铜钱,还要他以后多帮忙。



“小小年纪有此作为,的确了不起。”



李绩是靠着母亲娘家那边的财产过生活,不像平常百姓必须为了生活三餐汲汲营营工作。对这些有钱人家来说,如何善用分到的财产非常重要。否则很容易被讥为“好吃懒做”,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事实上,像李绩这样的江湖侠客赚钱的机会倒也不少,他们最常做的就是当镖客(佣兵)。想要从事这个行业,必须具备高深的武艺和可靠的信用。李绩就常常替富商巨贾当镖客,而且还捞了不少好处。



不过,眼前这位叫徐珍的小孩只有十一岁大,却已饱尝人情世故,而且还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生存规则。他似乎只信任王式一个人,打从上岸之后就没有离开过那只皮箱。他把箱子放在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别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在场的大人中,李绩和李延枢都是单身,只有辛谠已经娶妻,而且有几个孩子,不过都不是亲生的。那些小孩大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可怜孩子,辛谠不忍心弃之不顾,便把他们带回家。目前他已经领养了五、六个小孩,每次用餐的时间都非常热闹。



“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要不要到大叔家住呢?”



听到辛谠这么说,徐珍突然张大了双眼。



“家?你是说扬州吗?”



“没错。”



“嗯……扬州啊……”



徐珍一本正经的表情,好像在认真地思考。他知道辛谠是个可以信赖的大人,但是一想到必须离开长安,却又感到犹豫。看到徐珍苦恼的模样,辛谠不禁笑了。



“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等你考虑清楚再说吧。”



“就是啊,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呢。”



徐珍慎重地点了点头。



“你先把船上的情况说给我们听吧。他们是不是要对天子做什么事?”







为社稷操劳,替百姓创造安全和乐的社会本来就是天子的义务,所以宣宗丝毫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他特别喜欢批阅年轻茕吏上哇的奏章,并从中拔擢有才干之人。那一天,在大明宫的宣政殿,宣宗正在批阅一本奏摺。他反复看了三次。



“嗯,有意思。”



宣宗自言自语地说,表情略带严肃,没有顾虑到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臣子。



“中午用膳之后,我要去兴庆宫,你们先去做好准备。”



下完命令之后,又开始处理政务。他不需要重复交代,也不必特别叮嘱,因为他的每一道命令都会被严格地执行。宣宗并不用咆哮或怒吼的方式命令下属,仅靠他冷静的语气和严峻的视线,就能让臣下们感到折服,这是武宗时代的宫延纲纪所无法比拟的。



长安城的东边有条叫“夹城”的通路,路幅约七丈宽,是皇帝御用的通行道。夹城的两侧有高墙围起,路的两旁种满了桃树和李树,景致十分典雅。这条通路北连大明宫,途经兴庆宫,直达芙蓉苑,总长约十五公里,过去玄宗皇帝的马车就是在这条道路上奔驰,每当在兴庆宫处理完政务后,又急着赶回芙蓉苑和杨贵妃耳鬓厮磨。



玄宗死后,兴庆宫遭到弃置,之后几代的天子也极少到那里,当然也不会经过夹城。因为多年无人闻问,夹城的路面早已堆积了厚厚的落叶,两旁的高墙也出现龟裂的痕迹。偶而还会有野兔、狐狸从裂缝钻进来筑巢,荒凉的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像这里竟是长安城的一角。



不过那天,天子的御轿却一反常态地经由夹城前往兴庆宫,轿子里坐的当然是宣宗皇帝。八名太监抬着轿子,在荒废多年的道路上前进,另外还有四名太监随行在侧。



宣宗突然说要去兴庆宫,不免引起宦官们的猜疑。如果是之前的几代天子,他们一定会极力阻止,“皇上去那里做什么?请不要浪费体力啦。”不过,这次提议要去兴庆宫的是宣宗,因此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沿途,秋天的阳光映照在夹城的通道上,洒落一地的金黄,微风吹指下,两旁筑着高墙的通路形成了自然的风洞,缤纷的落叶忽起落地飞舞。只不过,皇舆内的宣宗一路上都争入沉思,无心欣赏沿途的诗意美景。当他听到前面的太监高喊“兴庆宫到了”时,也只是默默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突然,皇舆起了剧烈的摇晃。



“你们是什么人?!”



太监队长厉声斥喝道。就在他的面前,有几幢黑色的人影闪过。在皇宫的夹城内,竟然有刺客埋伏!刺客的脸上蒙胧着黑布,有的拿着剑、有的拿着弓,大约有十四、五个人左右。



“刺客!有刺客!”



太监们发出尖锐的呐喊。尽管他们也吓得两腿发软,但保护皇帝的人身安全是他们的职责,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和敌人周旋。问题是,这些太监并没有携带武器,根本打不过刺客。



“你们快回去通报!”



在官阶较高的太监指示下,两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往回跑,但是,空气中随即传出飞箭划过的声音,接着便是凄厉的惨叫。那两名太监痛苦地扭动身体,一阵挣扎后便扑倒在落叶上,他们的背上都插着黑色的羽箭。现场的其余几名太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站在原地不停地发抖。



“不要再滥杀无辜!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宣宗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冷静。他缓缓地步下轿子,那是一个身材略为高瘦、身着龙袍的壮年男子。看到猎物出现在眼前,刺客们目露凶光,狰狞地舔着舌头。



“你就是李忱吧?!”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太监们听到刺客直呼天子的名讳,也不敢出声制止。



宣宗先是看到倒卧在落叶上的两名太监,不忍地自言自语了几名,然后转头狠狠地瞪着那几名黑衣人,情绪激动地大声咒骂: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禽兽!”



“好个无耻之徒!居然连手无寸铁的人也育下杀手!朕亲自来制裁你们!”



大概是受到惊吓,黑衣人们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又恢复之前的狰狞。他们挥动手上的刀剑,仿佛在嘲弄手无寸铁的宣宗。接着一齐朝宣宗扑过去。一旁的宦官被吓得闭上眼睛,不忍卒赌地别过脸。刹那间,呐喊声、刀刃声、血肉被利刃划开、喷出鲜血的声音在空气中迸裂,接着传出有人倒地的印重声响。太监们抖着胆子偷偷睁开眼睛,眼前的光景简直令他们不敢置信。一名杀手浑身是血倒卧在血泊中。宣宗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不过面前却多了一个身穿青衣裳的年轻剑侠。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皇上,简直是罪无可赦!”



语毕,青衣剑侠倏地腾空跃起,剑光一闪,将朝他飞射而来的箭断成两截,旋即又以猛禽般的速度,从空中朝黑衣人们直击而下。



只见一只还握着弓箭的左手臂就这么抱着血丝,弹到半空。一名黑衣人发出凄厉的叫声,整个人失去平衡似的左右踉跄。



“快抓住他们!”



剑侠对太监们这么叫喊,自己则是朝黑衣人的阵营冲过去,一道闪光划过,又一名黑衣人从右肩膀到腹部,被划了出一条裂缝。鲜血像骤雨般,溅红了地上的落叶,然后便不支倒地。剑侠转身和另一边的刺客展开肉搏。凌厉的剑法准确地刺入敌人的咽喉,鲜血喷在太监的头上。



“他不是二十郎吗!”



宣宗心里这么纳闷着,但是惟恐影响剑侠分心。因此并没有出声。不一会儿,后方传来杂杳的脚步声。原来是一名叫张泰的太监领着数百名武装士兵赶来救驾。



“皇上!您没事吧?”



宣宗点点头,表示自己安然无恙后,张泰旋即下命众士兵:



“每五个人对付一个刺客!其余的人留在皇上身边!这了查明幕后人物,一定要留活口!”



情势顿时丕变,刺客们反而变成被追杀的目标。原来的十五名刺客中已有五人阵亡,剩下的十人也必须面对比他们多出五倍的兵力。这些士兵都是身穿胃甲、右手拿刀、左手持盾牌的武功高手。



前来支援的五十五名士兵中,其中五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包围住正在和刺客周旋的青衣剑侠。



“不得对青衣剑侠无礼,他是我们的人!”



张泰随即对士兵转达了宣宗的指示。在一阵夹杂着怒骂和惨叫声的缠斗之后,刺客心知不敌,只得放弃刺杀宣宗的计划,突破包围撤退。



其中有五人成功地突破重围,以极快的速度朝兴庆宫的方向遁逃。青衣人准备追上前去,不料却被宣宗大声唤住。



“二十郎!”



剑侠停顿了半晌,但随即又举步直追。宣宗正要上前去的时候,却遭到张泰的拦阻。



“皇上!您这样跟去太危险了!”



宣宗意识到眼前的情势,只好做罢。另有二十名士兵紧随青衣人而去,没多久其中一名士兵跑回来禀报,说那群刺客潜入了兴庆宫,躲在勤政务本楼。







勤政务本楼是一栋雄伟的建筑,屋顶离地面少说有十丈高。站在楼顶上往南看去,三十万户的长安房舍屋瓦连绵,像是海中的波浪一样。过去玄宗皇帝就经常登上高楼,向地方的百姓挥手致意。



青衣剑侠也就是李绩,很快地爬上了楼顶。原先突围的五名刺客因为无法逃出宫外,最后被逼到了楼顶。他们企图利用制高点抵挡后来的追兵,然后再趁隙逃走。一名刺客凶狠地瞪着李绩咆哮:



“你是什么人?”



“我的曾祖父是大唐天子。”



“什么?”



“我的祖父、父亲、兄长、都也都是天子!”



“……”



“不过,我只是个布衣。”



李绩的剑在秋天的阳光下一闪,就要落在刺客的头上。



李绩的这番回答当然是有典故的。故事的由来和玄宗皇帝有关,据说有一回玄宗皇帝微服出巡,到外面的酒店和平民们喝酒聊天,当他要离去时被问到姓名。



“我的曾祖父是天子、祖父是天子、父亲是天子、朕也是天子。”



他笑着回答,然后便骑着爱马扬长而去。玄宗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洒脱的皇帝吧。尽管晚年的施政一败涂地,却仍然是百姓心目中受欢迎的皇帝。



李绩丝毫没有放松对刺客们的攻势,黑衣人惊险地躲过李绩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刀声和摩擦的火花四溅,刺客几乎失去平衡,其他的刺客见状跳了过去,朝李绩一刀砍下。幸好李绩眼明手快,先一步闪开,旋即转身给对方来个回马枪,利刃插入刺客的黑衫,鲜血从剑稍喷出。屋瓦发出倾轧的声响,剩下的几名刺客身手矫健地来回替换位置。



勤政务本楼位于兴庆宫的西南隅,面对长安城最繁华的春明门大街兴建而已。过往的路人们总是不时会抬起头,仰望这座象征大唐荣华的雄伟建筑。



“你们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其中一人往楼顶的方向指了过去,旁边几十个人的视线也一齐落在勤政务本楼的屋顶。接着发出惊呼,这一惊呼又引来了数百人的注意,不一会儿便聚集了数千人驻足围观,宽敞的马路一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好奇而兴奋地抬头看着。



“好像有一个人在和很多人对打呃。”



“我、我们该支持哪一边呃?”



“那还用说!当然是以寡击众的那一个啊。加油!别输给他们啊!”



驻足围观的长安市民开始为孤军奋战的青衣剑侠呐喊打气,因为混战中只有他穿着青衣,因此比较容易辩认。



“有一个跑到你背后啦!”



“卑鄙的家伙!要打就要光明正大地比呀!”



“美男子,别输啊!”



在勤政务本楼下鼓噪的群众当然看不到李绩的脸,但是他们还是认定他就是个美男子。就这样,勤政务本楼的楼顶剑光诊治耀、血烟四起,楼下围观的群众们呐喊叫嚣。一旦确认青衣人又砍死了黑衣人,群众之间立即掀起一阵鼓掌叫好。有些人忍不住兴奋地跳了起为,连矜持的女性也跟着起哄。



“又来了几个人!要小心啊!”



“啊、没关系!他们好像是来帮他的。”



其实是敌是友,一眼就可以看分明。只见武装的官兵们陆续爬上屋顶,对刺客发出威吓,将他们逼到死角。



在援兵赶来之前,李绩已经杀死了三名,尽管知道必须留下活口以逼问幕后主使者,但是以刺客的武功和屋顶的地形,并不允许做如此冒险的选择。李绩虽然没有受伤,不过在混战中,衣服的袖子和背后都被划破,足以知道李绩差点就成了刺客刀下的冤魂。



活着的刺客仅剩两名,虽然他们蒙胧着脸只露出一对眼睛,但是从绝望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退。突然,其中一名朝李绩的剑冲了过去,利刃贯穿他的胸膛。他选择了自杀作为最后的退路。黑衣男子断气之后,就只剩下一名手上的剑断成两截的刺客。



男子将用嘴含住断剑,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杀男子身上时脱身。禁卫军欲上前追击,却被先一步脱逃。李绩机警地伸手去拦截,不料黑衣人突然往下纵身一跃。一团黑影就这样垂直地往地面坠落,看起来就像一头猛禽张开黑色的羽翼急速向下俯冲一般。



原本聚集在大街上看热闹的群众见状,纷纷发出尖叫声,仓惶地朝两边散开。黑衣男子重重地砸落在地,原本含在嘴里的半截断剑插入咽喉,否则穿后脑。鲜血汩汩流出,将地面染成了红色。不一会儿,马蹄声传来,围着尸体议论纷纷的群众再度被驱散。几名身着华丽制服的执金吾侍卫匆匆赶至现场。



李绩从屋顶上确认了状况之后,将剑上的血迹甩干随即跑下楼去,丝毫不理会背后传来的制止声。不过才下到最后一层,却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二十郎,是你吧?”



李绩像是受到惊吓,刹时迟疑了一会儿。但他还是将剑收进了鞘内,对着天子行跪拜之礼。宣宗在侍卫的保护下随后赶来兴庆宫,当然也看到了刚才楼顶上所发生的激烈血斗。



“我是十三郎,这件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宣宗是宪宗的第十三个儿子,所以他对初次见面的弟弟自称是十三郎。李绩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默不作声。尽管他内心对宣宗有些不谅解,但奇妙的是,心里却有股温暖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就在宣宗示意要他站起来时,李绩突然迅速地跳上兴庆宫的外墙,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踪影。随后赶至的卫兵只能站在墙的这一边,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张泰注意到皇帝的表情,于是问道:



“皇上,要继续追吗!”



“不用,让他去吧。”



宣宗露出一抹苦笑。



“将来应该还是有机会向他道谢,今天朕也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呢。对了,那帮刺客怎么了?”



“这……虽然没有人逃走,但是……”



张泰难以启齿地说。



“他们有些服毒自残……”



“有些咬舌自尽,真是可怕……”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报告。总之,十五名刺客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有人将有关绞缬城的秘件放在朕的桌上,故意将朕引到兴庆宫,能够这么做的人,应该只有宫里的人才办得到。”



宣宗严峻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太监身上。



“宫里有内贼!马上给我查出来!”



“遵、遵命!”



太监们一脸苍白,颤抖着声音回答。幸好宣宗接下来的发言,让他们悬宕在半空中的心情稍微感到放心。宣宗用沉稳的语气告诉他们。



“这次的事件朕不降罪,但你们必须找出内奸,要是找不出来,朕惟你们是问!”



“小、小的知道了!圣上。”



“张泰就留在朕的身边,朕现在就封你为内常侍。”



“遵命。”



张泰心怀感激地护送宣宗回到宣政殿。不久,宰相令狐绹也匆匆赶至,看到来像是受到不小惊吓。宣宗表面上安慰他,但心里也开始盘算着:令狐这个人还算忠诚,但却不是能够托付国政之材。



之后,宣宗还派人传唤王式前来。王式入宫后,将这两、三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向上禀告,甚至连李绩救驾的事情他也都听说了。另外,他还向皇上提及调查绞缬城的进展。他告诉皇帝,绞缬巾是从西市的港口流进市面,而且已经查出买者的身份。



“请皇上不要降罪给那些买布的人。”



“但是,他们的幕后很后能还有共谋。”



“这件事属下日后会继续追查,眼前最生要的就是查出究竟是谁在贩卖绞缬巾。”



“嗯,有道理。”



宣宗表示同意这么做。为了查出宫内的奸细,目前还不宜打草惊蛇。再者,这样比较容易从买家的口中套问出线索。



“好,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办吧。看样子,这件案子已经露出曙光。一切就交给你去办。”



“臣定当粉身碎骨,达成皇上的吩咐。”



“如果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说不要客气。”



“是,那么臣想要借几本由秘书省保管的字典。”



“喔?字典?”



宣宗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王式这位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