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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那位神父最近还蛮常上门的。”



杏将收到的货款放入收银机,并对我解释道。原来如此——我只能这样回答。打工的店铺有客人上门总是好事,对我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要对方不要像昨天的疑似巫女一样突然从神职人员变成妖怪就好。



“对了?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杏以天真无邪的眼神朝上仰望我。没想到她的耳朵这么灵光。



“呃,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你今天要看店到几点?”



“等我爸送货回来就可以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嗯,是啊……要解释起来恐怕有点复杂,不过昨天——“



“——哎呀,这不是智春吗?”



某个沉稳的女性说话声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我吞吞吐吐的发言。



杏的母亲身着花朵图案连身裙,从店铺后方轻轻探出头。这位母亲既生着娃娃脸,体型又很娇小;如果她跟杏走在一块,十之八九会被路人误认为姐妹。对方望着我的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掩住嘴,唔呼呼呼笑了出来。



本来我还在猜对方想说什么……



“智春,听说你有心仪的女孩了?”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讶异地转向杏。



似乎有什么空穴来风的谣言传入了大原伯母的耳朵。杏用力摇头否认,还愤怒地扬起眉尾,转身瞪着母亲,同时以尖锐的声音迅速高喊:



“等一下,妈!不要胡说八道啦!”



“哎,小杏你何必生气呢。我只是听说你们班上有一个好可爱的女生,智春似乎对她颇有兴趣。”



“我才没有生气勒——”



“哎呀,是这样吗?嗯——?”



大原伯母用手抵着脸颊,以佯装不知的口气自问道。看来她已经从女儿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中发现了什么端倪。



说到同班的可爱女孩,应该就是指嵩月吧。没错,我的确对嵩月的事很在意,只可惜不是对方所想象的那样。从大原伯母刚才的说法,恐怕就连杏都误以为我对嵩月一见钟情。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操绪扭曲着嘴唇抱怨道。我只能无言地瞪着天花板。



这种情况下如果提出要杏一同拜访嵩月的要求,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不利而已。



嵩月或许真能看见幽灵吧,但现在说这个杏根本就不会相信。如果杏跟樋口一样相信幽灵存在就好了,这么一来我也可以省下不少解释的麻烦。



“——啊,对了。”



在充满尴尬气氛的室内,杏突然以故作悠闲的口吻打破令人难耐的沉默:



“智春啊,你要去北有纱的话,干脆骑我们店的脚踏车吧。我把钥匙借你。”



话还没说完,杏便转身消失在店铺后方。大概是去拿脚踏车锁的钥匙了。



“嗯,我也觉得骑脚踏车比较好。如果智春愿意的话,晚上再来一趟吧,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大原伯母面带微笑地邀约道。如果提起母亲这两个字,比起我家那个天才老妈,我首先联想到的还是大原伯母的笑容。她回头瞥了杏消失的方向一眼后,才转向我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件事不要对小杏说,不过我可是站在智春这边的。”



“什么……站在我这边?”



什么意思?



“那个女孩姓嵩月对吧?希望你们的感情顺利。”



“不,您误会了。”



面对大原伯母的笑容,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



然而大原伯母听了却更开心地眯起眼。



“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担心你。智春,你不是被可爱青梅竹马的幽灵缠身吗?我还以为你已经爱上了那个幽灵,所以一直对活着的女孩没兴趣呢。看来智春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嘛。”



什么——我只能瞠目以对。大原伯母到底在说什么啊?



飘浮在大原伯母左上方的操绪,听到这里“哇”地张开嘴。然而,她的眼睛却露出那种仿佛猫咪被搔下颚时的舒服笑意,实在不知道她在高兴个什么劲。



“来了,钥匙——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杏返回后,发现我脸上堆满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忍不住讶异地开口问道。我什么话也没说,大原伯母也只是“唔呼呼呼”地兀自笑着。



“那就谢谢你们的脚踏车了。”



我从杏手中接过钥匙,飞也似地逃出大原酒行。那辆脚踏车是用来送货给邻居的交通工具,就停在店后方的停车场里。正当我与固定前轮的锁头搏斗时,杏从店内跑出来追上我。



“呃,智春。”



她很难得地满脸通红,而且还上气不接下气。



“刚才我妈所说的话,请你不要在意。”



“伯母所说的话?”



我迟疑了一会儿,应该是指操绪的事吧。因为我之前完全没对大原伯母提过,所以我还以为她不知道这个谣言。没想到她不但知情,还误以为我爱上了那个幽灵。真希望操绪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嚣张起来。、



然而杏却这么对我解释:



“就是她刚才误以为我生气的事啊。呃,该怎么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什么嘛,原来杏指的是这个。不过在我尚未整理好思绪前,杏便说了声再见便迅速转身跑回酒行了。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其实我对她母亲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感想,真不知道她为何要特地跑来解释。话说回来,尽管我也不希望如此,不过我对于关于自己的谣言早就被锻炼得很坚强了。嵩月的确是少见的美少女没错,我昨天去骚扰她也是客观上的事实。杏如果将在学校发生的事转述给她母亲,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也非常正常。



“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我抬头仰望操绪,喃喃问道。但操绪却只是眺望着远方,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跨上濒临解体的送货用脚踏车,操绪则轻飘飘地坐在后置物架上。此刻她的表情就跟先前一样,露出眯着眼睛的笑容。她那半透明的手臂抱住我的腰——当然,我的身体并没有任何感觉,她的手也只能直接穿过我的身体。不过操绪依然对此感到很满足,心情似乎好得不能再好。



我默默地踩着脚踏车。车上虽然坐了两个人,却只需要负担一个人的重量。这辆送货用的脚踏车越过商店街的石板地,缓缓地朝目标加速。







虽然在看过地图后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潮泉家的实际外观还是比我想象中来得更为巨大。



武士宅邸般的白色土墙矗立于道路旁,不断向下延续;再加上广大的庭院屏障,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建筑物样貌。我来到宅邸正门,一排石阶笔直地朝上延伸,会让人以为这里是哪座寺院的总本山,而石阶后方还真的有一座不矮的山丘。



普通住家的庭院内有一座“山”……潮泉家的感觉实在是异于常人。



‘嗯——真不愧是那栋怪房子的房东呢。’



操绪率直地说出她的感想,我也颇为认同。



早知如此,我就不要大剌剌地从正门进入,应该找找有没有后门或侧门之类的。然而,这栋房子的后门到底在哪里呢?依字面定义,应该在正门的相反方向吧,那我不是得爬过那座山才能找到吗?



犹豫了一会儿后,我只好放弃另寻入口的念头,直接按下大门旁的对讲机。没过多久,扩音器就传出了女性的说话声。



“——你是夏目智春先生吧,我们已经接到通知了,请进。”



又没有事先预约,怎么会有人通知他们?我大惑不解地抬头望着操绪,当然她也不清楚原由,只能对我摇摇头。



‘会不会是直贵哥事先安排的?’



“或许吧。”



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浮起。我眯着眼睛,将脚踏车靠在宅邸的大门旁,徒步进入潮泉家。穿越与其说是庭院不如更像森林的中庭后,我终于抵达一间饶富古风的日本式建筑。



玄关前站了一名女子迎接我们。那是一位身着牛仔裤与薄羊毛衫、打扮随意的年轻女性,看来似乎是这家人的女儿吧。我感到有点意外。像这么大的房子,就算请十或二十个佣人也不为过。



“你就是直贵的弟弟吗?原来如此啊。”



她望着我笑道。



什么叫“原来如此”?



“……请问你认识我哥哥吗?”



“嗯,他很有名呢。来,请走这里。”



结果对方只抛下一个暧昧的答案,便迳自迈出步伐。我原本以为她要领我进入那栋房子,结果她却走向了通往后山的路。穿过石造的巨大鸟居后,她开始登上石阶——感觉好像永远也爬不完的漫长石阶。



“这里是神社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并问道。



“以前好像是喔。”



穿牛仔裤的女性似乎完全不受重力影响,轻松地拾级向上。这是因为她早就爬惯了,还是因为她其实是名曾接受过严酷训练的运动员?我也搞不清楚。



“很久以前这里曾跟其他神社一起接受供奉,不过现在只剩下能乐堂{译注:上演日本传统能剧的舞台}而已了……真对不起。”



“咦……怎么了吗?”



“让你专程跑到这里,很不好意思。其实我家爷爷现在已经几乎不跟任何人碰丽。三餐也是由身为孙女的我或小奏送过去,否则他就不吃饭。所以说实话,当他表明要找你时,家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呢。”



说完后她便轻轻笑了起来。这位女性亲切的说话方式,让人感受到某种奇妙的魅力。外表看起来虽然颇为成熟,但实际上年龄应该跟我哥差不多吧。如果这位姐姐能跟我哥结婚,变成我大嫂的话,应该蛮不错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只不过是来跟潮泉家打声招呼而已,有必要跟深居简出的老爷爷碰面吗?



“就是这里,请进。”



终于,她领我来到了位于山腰深处的某栋小建筑物。



如果用小木屋来形容这里恐怕还算好听,说实话这只是一间用木材随便堆积而成的简陋住所,完全不符合大地主的身份。



没想到比起小屋的内部,其外观还算正常。当我们踏入屋内后,我终于看清楚房内的摆设。面对这种景象,光是尖叫一声或许还算客气吧。



‘……这是……什么呀?’



操绪也被吓得说不出话。



那是因为屋内被无数的漩涡包围之故。



包括小屋的壁纸、天花板、地毯、衣柜上的摆设,还有悬挂在窗框下的风铃——屋内几乎完全被漩涡图样所包围。窗帘上的花纹是漩涡,摆在书桌上的旧电脑萤幕保护程式是漩涡,就连金属制的床脚也是洛可可风格{译注:源于十八世纪法国的一种艺术风格}的漩涡图案。这个房间的主人精神铁定不正常,光是看到眼的景象就让我头昏眼花了。



在铺着漩涡图案棉被的床上,有位穿着漩涡图案浴衣的老人正在欣赏古典音乐。连接扩音器的音源则是旧式的黑胶唱片,唱片上当然也刻着漩涡状的沟槽——连这里都不放过,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漩涡狂。



“爷爷,我带夏目智春先生来了。”



潮泉家的孙女如此说道,自己却不走进小屋。看来她要把这位爱好漩涡的老人完全交给我对付。



潮泉老人就像坏掉的送茶童子{译注:日本江户时代书籍上记载的一种小型送茶机器人,完全靠发条提供动力}般,动作迟缓地转向我。他脸上的皱纹令人联想起晒干的鱼,不过灵活而充满深度的双眼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老人环顾过塞满整个房间的漩涡后,终于开了口。令我意外地,他的说话声还颇为清楚,这让我松了口气。



对方点燃扭曲成漩涡状的烟斗后,吐出一道淡淡的紫烟。流泻于房间内的音乐则是拉威尔{译注:拉威尔,Maurice Rave:十九世纪出生的法国作曲家兼钢琴家,波丽露是他的作品,旋律不断重复循环为其特色}的波丽露。随着这首古典舞曲重复而单调的旋律,紫烟也在小屋内慢慢扩散开来。



“螺旋是这个世界的骨干。要说世界与螺旋相似也行。气象、生命、天体的运行——所有法则都包括在螺旋中。某些理论物理学家也主张,我们的宇宙其实只是某个螺旋以光速旋转造成的残像而已——你认为呢?”



“什么?”



我认为呢?天知道啊。如果是我那个天才老哥,大概想得出该怎么应付这位老人吧。



然而对方却无意等待我的答案。



“欢迎,夏目智春君——能和你碰面我很高兴。”



“啊……”



我莫可奈何地望着老人,心中十分不安。



虽然我早就听说有钱人里有很多怪家伙,不过这已经完全超过我的想象了。向这位老爷爷租来的房子,就算是什么鬼屋也不奇怪吧。怪的或许是鸣樱邸里竟然找不到他暗藏的机关。



“虽然可能有点无聊,不过还是希望你稍微陪我聊一下。就当作是来日无多的老人的玩笑话吧。”



对方张开消瘦的薄唇说道。面对长者的这种请求,我实在没有立场拒绝。



“螺旋——自然界并不是由直线,而是由螺旋所构成,那是因为螺旋的效率远比直线优异之故。这种理论听起来或许像马后炮,不过空间本身也是由螺旋所制造出来的必然结果。假使空间是以螺旋的型态存在,那时间当然也一样了。”



老人的连珠炮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与操绪只能瞠目结舌、一脸呆滞地望着这位身穿漩涡花纹浴衣的老人。



尽管他刚才一口气吐出许多难懂的辞汇,但简而言之,就是在向我强调螺旋很了不起吧。



或许这位老爷爷是什么螺旋教的信徒也说不定。只要使用螺旋花纹的棉被与浴衣,就能提高中奖的机率、治疗癌症,或减轻重力影响之类的——老人可能真的很相信这个。搞不好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家人放逐在如此残破的小木屋内,说起来还真可怜。



但话说回来,为何我非得坐在这里充当老人的听众不可呢?



老人的话似乎还没结束。



“假使将时间视为从过去连接未来的一条直线,那要改变过去或未来发生的事就毫无机会了。例如要在连续性的(sequential)时空内修正某个现象,就必然无法解决悖论{译注:Paradox。这里指的是如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祖父的祖父悖论,势必会出现矛盾}的问题,不过——”



老人说到一半,突然伸出瘦弱的手臂,随后继续说道:



“假使时间与我们认识的时间轴不同,是以螺旋状的型态进行,那修正过去所发生的现象就变成可能了。”



原本正在播放乐曲的黑胶唱机突然被他用力推向一旁。



唱机发出如惨叫般的短促摩擦声后,唱针便飞了起来。老人则若无其事地再度回到床上。



房间内唯一改变的就只有背景音乐——波丽露尾声的豪华弦乐器演奏重新被切回开头的单调木管乐器,大概是因为刚才唱针滑动的缘故吧。



难道老人想以此譬喻时间的重新开始吗?假使是用卡式录音带或数位音源就没办法用这种暴力法了吧。



“这么一来第二轮的演奏就开始了——然而,这次演奏到底是单纯的过去重现,还是将如螺旋般重新开始的过去与未来融合在一起的结果呢?就像梅比乌斯环{译注:Mobius strip。将一条纸带扭转后两端连接起来所形成,长得很像无限大符号“∞”}的两面一样,双方依然保持密切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不会产生任何悖论。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受到未来的干涉才会存在于现在。如果回溯时空,我们也不会陷入死胡同,而是获得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说到这里,老人暂时喘口气,缓缓地吐出口中的烟。他这样子对身体应该不太好吧。



“——我的话就到此为止。”



老人以指尖扭转着从人中下方冒出的胡须并说道。



说实话,听到他这么表示,我真是松了口气。虽然惶惶不安的我一直到最后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对方似乎不在意我的感想。



“夏目智春,我同意你住进鸣樱邸。你可以依据自己的判断随意使用里面的东西。”



老人的语调突然一变,从清晰转为沙哑。



虽然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鞠躬向对方道谢吧。尽管过程充满悬疑,至少我已经达到打招呼的目的了。刚才我还一直担心他会叫我出十万元购买漩涡图案的棉被,幸好没发生,真是可喜可贺。不过……



“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得作出一个重大的抉择了。”



正当我道完谢转身离去时,老人又在我背后抛出这句既不像预言也不像威胁的话。我反射性地转过头,老人那张充满皱纹的脸露出淡淡一笑。



“——我希望你能做出对你来说最正确的决定。”



结果到了最后,我还是只能抱着疑惑与不安的心情离开这栋螺旋小屋。看来头昏眼花的症状还会持续一阵子吧。







当我从神秘的漩涡时空回到正常世界后,小屋外已经空无一人了。老人的孙女只负责带我来这里,达成目的后便迳自离去。



虽然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她,不过避免跟这家人扯上关系或许比较明智。总之跟房东打招呼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还是尽早回家吧。



‘还蛮有趣的。’



操绪吐出一口如羽毛般轻轻的气息,我则是用力耸耸肩膀。这件事当作闲聊时的笑点应该不错,至少樋口那家伙会喜欢。



当初在那位女性领路时我尚未察觉,没想到老人的小屋竟位于森林的如此深处。



刚才在往山上爬时我以为这里只有一条路,事实上途中还有许多分岔。现在就算我想往山下走,也找不出哪条才是正确的方向。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发现自己迷路了。



对于不习惯在山中旅行的人来说,四周的风景不管到哪里看起来都一样。茂盛的竹林与浓密的绿荫挡住我的视线,让我无法轻易发现刚才那漫长的石阶。



“操绪,你知道回程要怎么走吗?”



‘咦,我不知道呀。我还以为智春知道呢?’



操绪一脸惊愕地反问,我只能默默地抿着嘴。



就算再怎么宽阔,这里毕竟是某户人家的院子,只要朝固定的方向一直走,迟早会碰到围墙。有谁听说过在院子里发生山难的怪事吗?



“你能帮我在空中侦查一下吗?”



‘耶——’



操绪很不开心地嘟起嘴、高声抗议。她非常讨厌我利用她身为幽灵的特殊能力。只要我不把她当普通女孩子看待,她就会大动肝火;但如今我也是逼不得已。



“呃……拜托你嘛。”



“真是拿你没办法……等我一下哟。”



操绪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便让自己轻飘飘的身体往空中飞去。我则是脑袋空白地眺望着逐渐升高的她。



‘讨厌,不准你偷看!’



性骚扰——她怒气冲冲地斥责我,并以双手按住自己的短裙。操绪就像氦气球一样停留在我头顶数公尺的空中。由于她是缠身的幽灵,所以根本无法前往离我太远的地方。这种高度就是她的极限了。



“你看到什么了吗?”



‘嗯——什么也看不到,都被树挡住了……啊!’



“怎么了?”



‘我发现一栋很大的建筑物,就位于前面的五十公尺下方。’



“五十公尺……那不是在悬崖底下吗?”



前方果然被黄色的简陋竹栅挡住去路。



‘也不算是什么断崖峭壁啦。而且山坡还长满了竹子,应该可以想办法往下爬吧?’



“你说得倒轻松……”



我一边抱怨一边来到悬崖边。透过稀疏的竹林,果然可以看见底下的建筑物屋顶。那栋建筑物的面积不小,看起来跟神社的正殿差不多。



正如操绪所言,想要往下爬也不是毫无可能的。坡度大概就跟滑雪场的高难度路线差不多,况且还有很多可充当立足点的植物。



“我试试看好了……”



我攀越过那道栅栏,感觉自己就像个想偷挖竹笋的小偷。结果,柔软的腐植土触感立刻挤入鞋中,接触到我的脚底板。糟糕——正当我察觉不妙时,我的立足点已经开始滑动。本来还想伸手抓住附近的竹子,没想到枯萎的竹枝立刻从我手中折断。



“呜哇!”



我反射性地发出一声惨叫,幸好向下滑落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我就像故意表演特技般朝后翻了好几个跟斗,从悬崖边往下坠落。途中脸部好几次正面冲向树枝,让我差点就断了气。不知道在翻过几公尺后,我才因撞击建筑物的墙壁而停下。



‘……智春,你还活着吗?’



操绪悠哉地从半空中降落。我一边搓揉着伤痕累累的全身,一边抬起头,随后我的姿势便瞬间僵住。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日式传统仓库。



仓库的门扉大得吓人,长度几乎是我身高的两倍,然而此刻却大大地朝两边敞开。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通风,总之收纳在仓库中的物品透过门外的阳光,自昏暗的室内浮现于我们眼前。我不由地被那幅光景深深吸引。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某种机械的残骸,后来才知道不是。



棘轮、行星齿轮、发条、凸轮、重锤、均力圆锥轮{译注:棘轮,一种将摆动或往复运动转换为圆周运动的装置;行星齿轮,齿轮组的一种;凸轮,一种具不规则外形的机构,可用来驱动另一个零件;重锤,利用重力将物体质量转变为力量的装置;均力圆锥轮,表面覆盖螺旋状沟槽的圆锥滑轮,可调整机械中的弹簧力量}——各种极端精巧的机械装置组合成眼前的这个“它”。



‘……人偶?’



操绪小声地喃喃问着。那玩意儿的确很像人偶。身高约三、四公尺左右的巨大机关人偶,正靠在仓库的墙壁边。



人偶身上的材料包括木材与补强用的金属,再加上动物的皮革与肌腱,制作方式似乎颇为古老。



这看起来并不像单纯的装饰品,因为它身上依然保有曾实际活动过的痕迹。不过它现在应该已经不能动了吧。除了少了许多零件外,似乎也缺乏保养。



令人难以想象自己身处住宅区的苍郁深山、古老仓库、野鸟的鸣啭,再加上不断自空中飘落的樱花……



半毁的人偶就在这和煦春光中,隐蔽于仓库制造的阴影下,散发出一股超越时间的庄严气息,我与操绪都不禁因这种景象而看傻了眼。



就在这时候,我们背后的空气突然产生骚动。



操绪比我先出现反应。这位幽灵少女仿佛跳舞般在空中转了个圈,接着表情便冻结了。



“——谁?”



对方的说话声很悦耳,不过语调中依然带着畏惧与软弱的气息。



我就像个在店里偷东西被抓包的少年般缓缓转过身。



“啊。”



我不禁屏住呼吸。



对方同样睁大了眼,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可能是因为过度惊讶,所以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是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女。眉清目秀的她肌肤雪白、五官端正,身穿白衣加绯红褶裙的巫女服装,胸口前还握着竹扫帚。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混乱——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看走眼的,尤其对象是她。



眼前这位就是昨天凌晨想杀死我的疑似巫女。



此外她长得还跟嵩月奏一模一样。



“啊……”



首先发出声音的是那位巫女服少女。她先仔细打量我半晌,然后才低头惊觉自己的服装。



“啊啊啊!”



不知为何她突然以双臂捂着胸口,满脸通红甚至一路延伸至耳垂。身穿巫女服的家居模样被我撞见,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件很羞愧的事。我原本以为这种打扮是对方的喜好,看来我猜错了。少女低着头,不停轻轻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似乎显得不知所措。果然,那正是嵩月奏的说话声。



我的困惑比方才更加深了一层,简直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这里不是我的房东家吗?难道那位漩涡老爷爷会使法术,让我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白日梦。



可是当下站在我面前的,的确是那晚在鸣樱邸能一瞬间熔化玻璃的妖怪,同时也是我的同学嵩月奏。



操绪这时像是要保护我般介入我与对方之间。她那纤细的肩头因愤怒而耸起,就好像猫咪在威吓对手时的动作。不过少女却没有对操绪多加理会,只是依然垂着头。现场的气氛真是太尴尬了。



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少女大概一辈子也不愿意开口吧。为了要驱散笼罩在众人间的凝重沉默,我拼命思索着到底该说些什么好。



尽管我有好多事必须向对方说明,也有好多问题想询问对方。例如我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她与想杀死我的妖怪是不是同一人,以及她到底是不是嵩日奏。再来就是关于操绪的事……她究竟能否看见操绪——



“呃,那个。”



疑惑一口气同时浮现,让我不知该从何问起。



少女突然抬起头面对我,我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接着,我便在未经三思的情况下,将心中最先浮现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相信幽灵的存在吗?”



远方同时传来了树莺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