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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乐观,但是过了几个月,销售数字却急速攀升。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内山站起来,挡住我正盯着看的月历。



“内山,销售数字上升,是因为我的才能终于获得大家肯定的缘故啊!”



我说道,他则一脸愕然。



“……对了,你看过那部电影了吗?”



“电影?”



我不解地反问道,他点点头开始说明。他说的是最近蔚为风潮的电影,就



是那出在这个温泉小镇拍摄的电影。



“啊,就是那部嘛,女主角是那个取了一个只有两个汉字的奇怪艺名的女



演员。”



我很得意地炫耀我从伯母那边听到的知识。



“别用奇怪来形容她的艺名好吗?”



内山愤慨地说道,表示自己从来没有错过那个女演员演过的每一出连续剧。我很少看电视,所以甚至不知道她曾演过什么戏。



“这一次她要办握手会,带你去见识见识吧!”



“不必啦,听起来就很可笑。”



“你脑袋有问题吗?竟然不认识她。好吧,我知道了,我有她的CD,你就



听听看吧。”



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就从自己桌子的抽屉里拿出CD。我很惊讶那个偶像演



员竟然还会唱歌。而买了她的CD放在公司里的内山也让我感到惊愕。倒是他为什



么会突然谈起那部电影?原本不是在讨论我的手表为什么会热卖吗?



放了CD的音响响起一阵清脆的歌声,于是我强制停止了自己的思绪。



“怎么样?”



内山满脸笑容地看着我,然后顿时脸色一变。因为我吓得踢倒了椅子,人



整个站了起来,保持这种状态动也不动。



我一边听着那首歌,一边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



我总算在没有发生任何事故的情况下,开着车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公寓,就



这样把那支重要的手表留在那个洞里。



我整理了身边一些琐事,拔掉电视和录影机的电源,并处理掉冰箱里即将



过期的食品。这么一来,即使在被捕后有一阵子无法回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睡也没睡,等着警察上门,但到了早晨却仍然平安无事。十二点左右突



然有电话响起,我接起电话,听到的是伯母的声音:



“你到旅馆来一下。”



我就知道早晚会被叫去。



我驱车前往昨晚度过一整夜的旅馆。一走进房问,就看到伯母坐在桌子旁



边,已经好整以暇地等着我了。我寻找堂妹的踪影,却没看到她的人。昨晚我做



了那么罪大恶极的事,想必她也不会想再看到我了吧?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坐到



伯母面前。



“你来得正好。”伯母说道。“我女儿很快就会回来了,在这里等一下吧



!”



“……我知道了。”



“啊,真的吗?”



“我已经不想再抗拒了。我死心了。所以,请您结结实实地骂我一顿吧。”



“骂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只是想去观光一下,才请你开车过来



的,你竟然说什么死心了,真是太过分了,好像要逼你做什么坏事似的。”



观光?我不由得大吃一惊。我脸上的表情大概很可笑吧?只见伯母皱起了眉



头。



“昨晚我去看人家拍电影,但并不怎么有趣,所以今天我打算四处观光一



下。”



背后的门打开了,堂妹走了进来。那是昨天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看到的脸。她一看到我坐在房里,便点点头对我打了个招呼:



“你好。”



她的声音有点陌生。



她从我面前走过,在窗户下方的橱柜前跪了下来。她打开了拉门。



我差点叫出声来。橱柜后面的墙上应该有洞,昨晚我确实是钻了两个洞,



但现在那两个洞却不见了。我站了起来。



“怎么了?”



堂妹一脸纳闷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陌生了。堂妹的声



音和我昨晚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她穿着半长袖的黄色T恤,左臂从袖口露了出来。只见她的手臂非常干净光滑,上头并没有我留下的齿痕。



我踩着踉跄的脚步走近窗边。往外一看,窗外的景色和记亿中的有点出入。昨天还在这块大石头!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这里原本不是有块石头吗?”



“石头?啊,你是说那块假石头••••?”



“假石头?”



伯母告诉我拍片的外景队有很多人都住在这家旅馆里。他们好像也曾把后



院当外景拍过戏。之前确实是有一个巨大的石头道具,但是因为怕小孩会跑去玩



,今天早上就被抬上外景队的车子载走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跑到外头去,从外头确认旅馆的墙壁。昨天的地方



果然还开着洞,而且是两个洞,但并不是伯母她们投宿的房间,而是隔壁房间的



墙壁。



那块大石头是假的,很轻,是连孩子也搬得动的假道具。我一直以为它是



块真的石头,甚至还以它为目标,藉以从屋外锁定伯母房间的窗户。



但是,在我昨天白天拜访伯母之后,那个假道具可能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移



动过了。浑然不觉的我竟然迳自把隔壁房间误认为伯母寄宿的房间,还在墙上凿



了洞。昨晚那只白哲的胳臂,原来是寄宿在隔壁房间的女人的。



仔细一看,四轮推车也不见了,难道那也是外景队带来的吗?不难想象外



景队的工作人员将那块道具巨石搬上推车的模样。



“对了,听说昨晚有个小偷潜进这家旅馆。”



回到房间,堂妹正在跟伯母说话。只见伯母满脸惊讶,似乎是第一次听到



这个消息。



“…今天我没办法开车。”



说完我就离开了旅馆,昨天晚上那个女人搞不好还在。如果被她听到我的



声音,或许会让她发现我就是昨晚那个小偷。



我默不作声地迅速逃离旅馆。过了几天,伯母又打了电话来说:“女儿不



肯去上我所说的那所大学。”她表示想跟我商量商量,但这件事与我何干?



握手会在距离车站徒步五分钟的一家大型唱片行一楼举行。店里原有的商



品架都被挪空,整理出一个宽敞的会场,正中央还搭起了一个舞台。



“人真多…”



我喃喃自语道,内山听了高兴地点点头。



“证明她人气有多旺呀!”



主角还没出现,但会场在握手会开始之前三十分钟就陷入一片溷乱。前来



采访的电视台摄影机拍下了会场人山人海的景象。



她依然用那个奇怪的艺名,会场内到处都可以看到那两个汉字,以及她的



新专辑海报,不曾出席这种场合的我不禁感叹,原来当红艺人是如此受欢迎。



平常我走在路上时,总是刻意选择人少的地方。然而四周都挤满了这个女



艺人的戏迷,让我无处可躲。不管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都是一颗颗的脑袋。



旁边有一群人一脸严肃地在讲话,我侧耳倾听,听到他们正在讨论她所担



网演出的连续剧会有什么结局。我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只得向内山问道:



“我可以到外头抽根烟吗?”



“你想用抽过烟的手跟她握手吗?”



内山气愤地说道。我已经事先被灌输了她讨厌烟味的讯息,但是看看四周



人的反应,想必她厌恶烟味的程度一定远超过我的想象。恐怕我若是抽了烟,她



就会死吧?



这时舞台边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原本一直竖着眉毛的内山,这下突然露



出一脸兴奋的表情,回头看着舞台。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在如雷的欢呼和掌声中走上舞台。她有着一



张和海报和CD上一样漂亮的脸孔,只见她朝手拿麦克风的主持人走去。



身高大概只比我矮一点吧?在宛如雷呜的喧闹声中,她面无惧色地站上了



舞台。挺直、优美的站姿霎时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会场中所有视线全都投射到她



身上,但她只是露出澹澹的微笑,那副大将之风完全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下我似



乎可以理解她为何如此受欢迎了。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从扩音器里播放出来,原本喧闹不已的会场顿时安静



了下来,大家莫不竖起耳朵拚命想听清楚她的声音。她成了会场内所有人的关注



焦点。她先是向在场的戏迷们寒暄问暖。我在办公室里听到内山播放她的歌曲时



,就觉得她的声音似曾相识。



我觉得自己似乎听过那张CD所播放出来的声音。不过仔细想想,她是当红



的艺人,我当然可能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尽管我不常看电视,但是应该也有可



能在哪里听到过吧?一开始我只认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因



素使然。



然而,在听到内山关掉CD之后所说的那段话,我才知道原因并非如此。



“你所设计的手表销量之所以大幅上升,是因为她在那部电影的最后一幕



,戴了一支款式很相近的手表。”



他说,看过这部电影的女孩子们都是冲着这点而买我的手表的,再上设计



款式佳,购买者似乎都相当满意。但那部电影无疑才是大家购买的原始动机。



“我已经看过那部电影了,那支手表的款式真的很像,但是应该不可能是



同一支吧?电影拍摄时,你才让大家看过样品而已吧?”



身为她的影迷的内山理所当然似的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她的资讯,譬如她听



从母亲的话进入演艺圈,就连艺名、接的通告、甚至造型,她母亲都全程参与等



等。



还有一年前,她在电影拍到一半时躲了起来,带给工作人员不少困扰的流



言…



“那当然是流言,但是打那时候起,她的形象却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我



觉得事后她的表情反而变得比较开朗了。”



他喜孜孜地谈论着她。



“还在发什么呆?快去排队啊!”



内山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环视四周,舞台上的寒喧问候不知在什么时候



结束了,很多人为了和她握手开始排起队来,穿着店内制服的工作人员大声么喝



,引导大家依序排队。



现场有一个通往舞台的小台阶。在舞台上和她握过手之后,就从她前面走



过,从另一边的阶梯走下舞台,直接走出店外。



我在内山的逼迫下排起队来。我并没有抗拒,现在只觉得偶尔和名人握个



手留念也不错。



越过人群的头顶,我可以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她。人们逐一从她面前走过,



每个都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带着一脸感动离开了会场。



我远远地眺望着她的脸庞,注意到她有一对柔和的眼眸。当我看到她戴在



左腕上的东西时,周遭的喧闹嘈杂顿时从我的脑海里消退。



那天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了,但是她仍然戴着我的手表。她没有交给警察,



甚至还戴在手上拍片。是因为她喜欢我所设计的手表吗?若果真如此,那我还真



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但即使想感谢她,我又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传达我的感激



呢?



队伍不断往前推进,我和内山也越来越接近舞台。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志



怎不安。



不知何故,我突然想起父亲。是因为那晚和她的言谈之间,曾让我想起父



亲的缘故吗?



以前我一直打定一个主意,那就是只要我设计的手表获得认同,便要去向



长眠墓中的父亲报告,让他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我对一直反对我的选择



、不断将我斥为一家之耻的父亲将一辈子忿恨难消。



现在,虽然只是小小的认同,我的成就算是获得了大家的肯定。就算向父



母亲报告我的工作成果,我也不再觉得有什么可耻了。但是,我为什么还是没有



终于争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排在我前头的内山走上通往舞台的阶梯。我就跟在他后头,她距离我已经



是近在咫尺了。



小时候父亲送我的那支金色手表,现在仍放在我办公室桌的抽屉里。日后



我发现那只是一支廉价的手表,但对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来说,又重又帅气的它就



像支货真价实的金表。



最近,每当我独自留在办公室里,我都会戴上那支已经不会动的手表。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那支手表已经不再是那么大、那么重了。



我没办怯毫无大脑地朝父亲的坟墓大骂:“你看吧!”因为那件事让我发现



一个事实



每当我被问到为什么喜欢手表,我都不得不回答因为手表是父亲曾送给我



的礼物。



不知不觉中,内山已经在我眼前和她握起手来。只见他紧张得几乎不敢正



视她。



近距离看到的她更加美丽,让人觉得她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里。彷佛



是个并不存在于世上,只活在电影或电视里的生物。



内山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并从她面前走过。我配合他离开的步调,



往前踏出一步。排在我后面的队伍也跟着往前进一步。



我和她四目相接,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张那晚隔着墙壁完全无桔看到的脸庞,如今就近在我眼前。在这张娇小



得几乎可以用两手包覆起来的脸上,一对美丽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想,要是不说点什么表示自己是她的影迷,似乎太不自然。每个人好像



都说了这样的话。



这时原本面带微笑的她突然变了脸。



她的笑容不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只被吵醒的猫。她低着头,目不



转睛地看着我的手,接着原本只以右手同我握手的她,用左手抓住了我的右腕。



她的手紧紧一握。



我倒吸了一口气。



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就这么沉默了二十秒钟之久,时问长得足以让原本



顺畅地往前推进的队伍为之停顿。在场的人们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开始



喧闹起来。排队的人们、店里的工作人员、以及舞台上的主持人,都对她的失态



大惑不解。



过了一会儿,她放开了我的手,原本停顿的队伍这才再度动了起来。



手被放开后,我走向离开舞台的阶梯。回头一看,发现她也在看着我,而



且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得意笑容。



周遭的人和舞台下等着我的内山都一脸错愕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



我惊慌失措地逃离会场。因为以一个艺人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所展露的表



情来说,她的笑容实在是太特别了。



形似小猫的幸福



1



我之所以离开家、一个人过日子,纯粹只是因为我想一个人独处。我迫切



地希望前往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陌生地方,孤独地死去.念大学时我刻意选择一



家距离老家很远的学校,就是基于这个理由。但这么一来形同抛弃了自己出生的



故乡,让我对父母亲很过意不去。但是家里兄弟姊妹那么多,我想他们应该不会



因失去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儿子而感到心痛吧?



为了开始过独居生活,我得先找到一个住处。伯父名下有一栋老旧的房子



,因此我决定跟伯父租这楝房子。三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我便和伯父两人去瞧瞧



那栋房子。



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伯父说过话。我坐在他开的车子上前往目的地,但是两



人之间的对话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理由不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共同的话题;主要是



因为我没有闲聊的天分,不是那种三两下就可以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人。



“听说一个月前有个大学生溺死在那座池塘里,好像是喝醉酒之后落水的。”



伯父一边开着车,一边抬起下巴指指车窗外说道。



树群飞快地往后掠过,苍郁茂密的树叶之问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水塘。池塘的水面映着灰暗阴霭的天空,给人一种缺少人烟、寂寥孤单的感觉。四



周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公园……



“是吗?”



说完之后,我立刻后悔。我应该把惊讶表现得更夸张一点才对。伯父或许



很期待看到我惊愕不已的表情吧。



“看到有人死,你不会觉得惊讶吗?”



“嗯,晤……”



到处都有人死呀!我哪可能会为了这个感到惊讶?



伯父露出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但是当时我还没发现到这个表情有什么含



意、



之后拜我彷佛处理公事似的答话方式之赐,我银伯父之问的对话并没有再



持续下去。或许是觉得我这个侄子太没趣了吧?伯父一脸无趣地闭上了嘴,于是



车内便笼罩在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里。这是一种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无法让我



习惯的状况,但是我并不会觉得不舒服。反正我一直是个无法顺利配合他人步调



的家伙。



反正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和别人应对已经让我感到很疲累了。够了,今后



就尽量减少和别人互动吧!就尽可能不出门,悄悄地一个人过日子吧!即使走在路



上,我也尽量避免走在路的正中央。再也没有比离群索居更让人感到心安的事了。今后就一个人生活,每天拉起窗帘过日子吧!



伯父名下的那楝房子是一楝木造二层楼建筑,位于毫无特色的住宅区里。



和四周栉比鳞次的民房相较之下,它就像褪色的相片一般老旧,搞不好只要轻轻



一推,就会向另一头歪倒。在房子四周绕上一圈,我发现不消几分钟就可以回到



原点了。在这种环境里,根本不必担心会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房前有一个小



巧而整齐的庭院,从残留的痕迹上看得出最近还有人把这里当家庭菜园。房子旁



边有个水龙头,上头挂着盘成一圈的绿色水管。



到屋里一看,家具和生活用品是一应俱全,让我十分惊讶。我原本想象这



会是一间宛如空屋的房子,现在却让我有一种一脚踏进别人家里的感觉。



“这里之前有人住过吗?”



“我租给朋友的朋友住,那个人已经死了。但那个人没什么亲人,所以也



就没有人前来接收家具……”



伯父似乎不太想提起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房子给人的印象就像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过着普通的生活,现在却突然间



消失了一样。老电影的月历、用图钉固定在墙上的海报、收放在架子上的餐具、



书籍、录音带、猫形摆饰。前一个住户的东西就这样原封不动地全被保留了下来。



“所有家具你都可以用,反正所有人已经不在了。”伯父说。



前任住户的卧室可能在二楼.那是一问坐北朝南的明亮房间,温暖的阳光



从拉开的窗帘中照射进来。一看到家具和物品摆设的样子,我就知道之前的住户



是女性。而且很年轻。



窗边摆着盆栽,并没有干枯,也没有积什么灰尘,干净到彷佛每天有人来



打扫似的,让我感到十分突兀。



我讨厌阳光,所以便拉上窗帘,离开了这个房问。



二楼的某个房间是暗房,里头有显像液和定影剂。入口挂着一条又黑又厚



的布幕,挡住空隙不让光线射进来。醋酸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子,害我差点没打



喷嚏。桌上有一台很大的相机。之前的住户大概很喜欢拍照吧?竟然还自己冲洗



相片,可见她投注了不少心力。我在周边找了找,挖出一大堆相片。有风景照



,也有类似纪念照之类的。拍摄的人物也各有不同,从老人到小孩都有。我想日



后找个时间好好看看,便将这些相片放进我的手提袋里。



架上整齐地放着冲洗过的底片。底片分别收放在纸袋里,用麦克笔标示着



日期。我想打开工作桌的抽屉看看,但随即又打消了念头。那是因为把手上用小



小的字写着,“相纸”两个字,万一不小心曝光,就不能使用了。



我走出暗房。发现刚进去过的南向房间又变得十分明亮。不知道为什么。



原本我已经拉上的窗帘,现在又打开了。是伯父拉开的吧?可是他一直在一楼呀。当时我下了一个推论:窗帘轨道一定是歪的。



我在开学典礼前几天搬进了那个家。我的行李只有一件,家具就用前一个



住户留下来的吧。



我第一次听到小猫的叫声是在搬家那天。当时我正在起居室里闲晃,听到



那声音从院子的一角传来。我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使然,也没多加理会,



但是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登堂入室跑了进来。牠悠哉得比我还像这房子的主



人。那是一只可以放在两只手掌上的娇小白猫。当初来看房子时,牠大概躲在什



么地方吧?看来可能是前任住户所养的宠物,即使失去了主人,依然住在这楝房



子里。只见牠一副理所当然地跑进屋内四处闲晃着。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不时发出



清澈的声响。



起初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牠,伯父并没告诉我这楝房子还有这个赠品。我原



本打算一个人过日子的,现在却必须跟一只小猫共同生活,这分明违反了我的原



则。我想把牠丢了,但后来又决定让牠留下。我坐在起居室里,当小猫悠哉悠哉



地从我眼前经过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调整坐姿。



当天住在隔壁的木野太太前来打招呼,把我搞得疲累不堪。她站在玄关,



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并说了些应酬话。我得尽可能避免这类和附近邻居的



互动。



她骑了一辆会坡出巨大声响的脚踏车来。在几十公尺外就听得到那金属摩



擦声般的刹车声……一开始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后来我决定把它当成一种崭新的



乐器。



“我的脚踏车刹车是不是快坏了?”她说。



“我想大概已经坏了。”我当然不能这么说。



但是当她把话题转移到这楝房子里的前任住户上时,我不由自主地往前探



出了身子仔细聆听。前任房客是一个名叫雪村崎的年轻女孩。她经常拿着相机在



这一带散步,为附近邻居拍照。她似乎颇受这一带居民的仰慕。但是三个星期



前的三月十五日,她在玄关前被人用刀子刺杀了。目前还没找到犯人。



我的邻居定定地凝视着玄关的地板。我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正是命桉现场



,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这简直是一种诈欺,我从来没听伯父谈起过这件事。命桉



发生至今其实也不算久,当时有很多警察到道里来据说曾引起很大的骚动。



“雪村小姐突然走了,她的小猫一定很伤脑筋吧?都没有人养牠”



她临走前这么说道。



我倒看不出这只小猫有任何苦恼。牠健康得像是有人每天按时喂牠一样.



房子的垃圾桶里还丢弃着空空的猫罐头,而且好像是最近才打开的。是有人熘进



屋里喂牠的吗?



小猫似乎完全没发现雪村已经不在人世。牠舔着又白又短的毛,躺在走廊



上,一如往常地过着和平的日子。我觉得要用小猫比较迟钝来解释这情形,是有



点太过牵强了。



我仔细一看,小猫表现出来的动作很像有某个亲密的人就在身边一样。ee



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多心,但是牠不自然的动作实在太多了。



牠会天真地把脸抬向一无所有的半空中,竖起耳朵来;还会眯起眼睛,发



出心情愉快的叫声,彷佛有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抚摸牠似的。



猫经常会用身体去蹭人的脚,这只小猫常企图将身体靠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结果绝扑了个空。差一点跌倒。然后牠就会像在追着什么看不到的东西似的,



晃动着小小的铃铛在家里四处乱晃,一副追着主人跑的模样。小猫似乎坚信雪村



还在家里,看到刚搬进来的我反而觉得很纳闷.



起初小猫完全不吃我喂牠的饲料,不过很快地就接受了。当时让我觉得自



己总算获得了这只小猫的认可。



某天我从学校回到家时,看到小猫睡在起居室里。小猫很喜欢一件前饲主



的旧衣服,经常拿来当床垫睡。我想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收起来,牠却叼



起衣服一熘烟似的逃掉了,把那衣服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



起居室里有雪村崎留下来的小木桌和电视机。她似乎有收集小束西的嗜好



,我刚搬进来时,发现电视机上头和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猫形摆饰,不过我



已经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



早上我可能忘了关电视。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播放着时代剧,而且是回放的



“大冈越前”。我关掉电视,走上二楼的房间。



我让雪村原本的卧室保持原状,选择了另一个房间当自己的卧室。毕竟睡



在遇害人用过的房间,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每次经过玄关时,我就会想到在那里



遇刺的雪村。总说她被刺杀时没有目击者,但是附近的人表示曾听到她与人争执



的声音。自从命桉发生后,警察似乎都会到这附近来巡逻.



我看着暗房里大量的相片,心情顿时忧郁起来。雪村可能是一边帮附近居



民拍照,一边四处闲逛吧!她的相片拍下了左邻右舍的笑容和喜悦的瞬间!尽是些



幸福洋溢的相片。能够拍出这样的作品,一定是因为她的感觉也是朝这种方向走



的。她应该是一个敢于迎向光明的人吧?和我是截然不同的。



我想吃点东西,便下楼到厨房里张罗餐点。这时却发现起居室那头传来一



阵电视声。我记得自己明明把它关掉的,不知什么时候却又被打开了,真是太



不可思议了。是电视机坏了吗?“大冈越前”就这么在只有小猫睡着的起居室里



播放着



这种现象不止发生在这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也一样只要一到“大冈越前”的时间,就算我不在家,电视机也总会被打开。即使我转个频道,只要稍不注



意,遥控器放置的位置就会改变,并被转回时代剧的频道。我原本以为是电视故



障了,但感觉上又很不自然,彷佛有人算准了我不在家的时问,潜进房子里打开



电视机似的。只要时间一到,小猫经常就会跑到起居室去睡觉,而且脸上带着一



张黏着母亲的孩子般的表情。我觉得似乎有某个每天准时收看“大冈越前”、同



时也是小猫所依恋的人也在这栋屋子里。



之后每当我看书或吃饭时,总觉得有道视线在注视我。但每次我一回头,



却只看到小猫在旁边打盹。



我总是提醒自己记得拉上窗帘和关上窗户。每当听到小乌轻盈的啼叫声从



打开的窗户传进来时,我就忍不住想捣起耳朵。能让我的心情感到平静的,只有



阴暗的漠然和容许细菌生存的潮湿空气。可是待我一回神,就会发现窗帘和窗户



老是打开着,彷佛有人在提醒我“不打开窗户通通风,对身号是不好的!”具有



杀菌作用的温暖阳光和有如干爽的新毛巾般的和风总是吹进我不健康的房间里。



我环视房子四周,但是除了我自己之外,并没有其它任何人。



有一次我四处找指甲刀。我心想这种东西家里总该有,所以没去买。雪村



也不可能不用剪指甲吧?



“指甲刀、指甲刀……”



我喃喃自语地找着,接着突然发现指甲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就出现在桌子



上。它原本并不在这里的呀?彷佛有哪个人知道指甲刀放在哪里。看不下去我这



个迟钝的大学新鲜人怎么找都找不到东西,特地帮我拿了出来。而知道这东西放



在哪里的,我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个人。



怎么呵能?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我心想,绞尽脑汁思索了好几个小时。我想那个应该已经遇害的人,似乎还以某种没有实体的形态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由于我了解她的意图,因此决定默许她拒绝搬离这里的心态。



2



在大学的餐厅里。我坐在一个远凋众人的地方独自吃着饭。一开始我就没



打算结交任何可以起吃饭的朋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突然在我面前坐下。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你就是那个搬进凶宅的人吧?”



这个人叫村井,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学长;一开始我只是适度回答他的问题。他看起来并不坏,倒像呈个交游广阔、喜欢亲近人、而且跟任何人都能很快打



成一片的人。



从那天起,我们就开始有互动了。话虽如此,但还不算是朋友的交情。只



是去买买东西,或者到车站那边去办事时,他会用他的minicooper载我一程而



已,这台有着可爱外形的蓝色小车停在路边、就会引人侧目。



村井相当受欢迎,也为众人所仰慕。知道我不喝酒,他也不会强迫我喝。



他经常为众人所包围,和大家总是谈笑风生。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悄悄离席,



没有人发现。我对加入大家的闲聊不感兴趣。与其保持距离聆听他们的对话,



不如一个人坐在大学校园内的长板凳上。望着植物腐烂的根部还更能让我感到安



适。一个人独处,总比一堆人溷在一起舒服。



村井的朋友们个个充满活力,总是笑声不断。他们有钱、有行动力,而且



非常活跃,和我简直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和他们相较之下,我觉得自己彷佛是个低阶生物。事实上,我身上那些从



来不整烫的破旧衣服、和不出三言两语就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怪癖,让我成了他们



取笑的对象。而且因为我只在必要的时候发言,因此大家似乎都把我当成一个沉



默而没有感情的人。



有一次他们做了一个小实验。事情发生在位于校内A大楼的大厅里、



“我们马上回来,你在这边等着。”



包括村井在内,他们几个说完就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的长椅上,一



边看书一边等着他们回来。喧闹的学生们在四周走来走去。我等了一个小时,但



没有一个人回来。我虽然感到不安,还是继续看了一个小时的书。



后来只有村井回来,他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说:



“你被大家愚弄了。你等得再久也不会有人回来的。大家躲在远处观察了



你很久,后来看腻了早就搭车离开了。”



我只回了一声“是吗?”便阖上书本站起来准备回家。



“你不觉得生气吗?大家可是喜孜孜地观察着你不安的模样耶!”村井说。



这是常有的事。因此我觉得这其实也无所谓.



“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



我留下村井,独自快步离开现场。可以感觉到村井的视线落在我的背上。



一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不能待在他们身边。他们拥有各种我再怎么期盼也得



不到的东西,因此和他们交谈之后,我只能偷偷咀嚼着绝望,怀抱着一种近乎憎



恶的感情。



不,不只是对他们。我憎很、诅咒所有的事物。尤其是太阳、蓝天、花朵



、歌声等,我总是重点式地诅咒着这些东西,把顶着一脸快活表情走着的人想成



一群脑袋有问题的笨蛋。用这种方式否定、远离全世界,就是能让我获得安适的



唯一方法。



所以雪村拍的相片让我感到惊异。她拍的相片当中有着肯定、接受一切的



深度。从她所拍摄我就读的大学、这栋房子、或池塘和绿地公园的相片中,都可



以感受到充满阳光般的活力。而小猫的相片和孩子们摆出胜利手势的相片,都真



实地传达出她的善良温柔。我从没有看过雪村的长相,但是我可以想象只要她一



拿起相机,看到她的孩子们就会争相跑过来要求拍照的光景。



如果我看到和她眼里同样的风景,我想我的眼睛攫住的一定是完全不同的



一面吧?雪村健全的玺魂选择了世界明亮的部分,以棉花糖般又白又软的幸福滤



镜涵盖了整个视野。但我却做不到,只看得到被光明驱赶出来的阴影。我觉得世



界是冰冷的址奇形作状的。是奇形怪状的,总是无法尽如人意。然而遇害的却不



是像我这样的人,而是像她那样的人。



在大学里经历的不愉快,在回到家叫醒小猫陪牠嬉戏一阵子后也就烟消云



散了。之后我又想起了村井。村井的朋友们丢下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是他



不是回来找我了吗?



也因为这样。我姑且和村井保持着某种关系。我们跟以前一样,一起到餐



厅吃饭,搭他的车外出。只有一件事变了。那就是当他被大家围绕着,开始谈笑



风生。而我静悄悄地凋席时。碰到这种时候,他也会静静地离开人群,追上从人



群中抽身的我。



“下次可以到你家去玩吗?”



我拒绝了村井的提议,我不想让别人到我家里去。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担心



他看到经常发生的奇怪现象,在惊愕之馀而开始回避我。



每到早上,窗帘一定是开的。这又是前任房客干的好事。



为了避免阳光照进房问里来,我刻意选了一个坐南朝北的房间当卧房。尽



管如此,只要那保护我不受外界干扰的布块被掀开,房间就会变得十分明亮。很



遗憾的,看来我得放弃拉上窗帘,躲在阴暗的房子里生活的计画了。不管我再



怎么努力将光线赶出房问,过没多久,窗帘和窗户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一



再重复经历同样的情况后,我放弃了。看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对于采光和通风这



两件事,有着不向我妥协的坚持吧。



夜里。每当我钻进被窝阖上眼睛,就会觉得走廊上似乎有人在走动。在寂



静的黑暗中,地板轧轧作响的声音总是不绝于耳。当对面的房问响起开门声之



后,有人在活动的气息也就跟着消失其中。那是雪村崎生前的卧室。



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现象并不让我害怕.



我看不到雪村的身影,但是在我不注意的当儿,就会有人把餐具清洗干净



,要不就是夹在书里的书签往前跳了几页。有好长一段时问我都没打扫房子,但



屋内总是一尘不染。一定是她趁我没看到的时候打扫的吧?起初每当我感觉到那



股有旁人在的气氛时,总觉得很困惑,但过没多久也就习惯了,后来甚至将之视



为理所当然。



小猫眯着眼睛躺在晒过的榻榻米上,牠把脸埋在牠喜欢的那件旧衣服当中



打着盹儿。小猫经常和我看不到的某样东西嬉闹着,我想牠的玩伴一定就是雪



村。我凝神注视着小猫抬头仰望的方向,但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在兴趣上的对立经常产生。刚搬进来时,电视机上头有雪村摆放的小



猫摆饰。可是我完全无怯忍受电视机上有任何饰品,因此便把那些饰品都收了起



来。但曾几何时,那些摆饰又回到了电视机上头。我连续收了好几次,但隔天它



们依然会出现在电视机上。



“把束西放在电视机上,只要一振动就会掉落,而且看电视会分心,不是



吗!?”



但我不过是白费唇舌。当我播放我喜欢的cD时她似乎并不喜欢那首曲子,



便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换成她自己.收藏的落语︵注相当于中国的单口相声)



cD。好艰涩难懂的爱好啊!



有天早上我被菜刀切东西的声音吵醒,到厨房一看,只见早餐已经准备好



了。从学校回来,我把书包拿到二楼的房问去放好之后,到起居室去闲晃。结果



又岭发现有人煮好了热腾腾的咖啡。雪村存在的色彩就这么日渐鲜明。



但总是只有结果让我感觉雪村的存在。咖啡不是在我眼前煮好的,而是趁



我不注意的时候冒出来的。我很好奇她是如何将马克杯从厨房的架子上端到起居



室的桌子上的?也不知道她是让杯子在空巾飘移,还是滚过来的?反正重要的是她



为我煮咖啡的心意。



此外,她可以活动的范围好像只限于这楝房子和院子。到了丢垃圾的日子



,装好厨馀的塑胶袋就会出现在玄关。她似乎没办法走到屋外去丢垃圾。



某天,已经空了的咖啡瓶出现在桌上。“啊,是要我去买吗?”我心想,



理所当然地理解了她的用意后,便去买了咖啡回来。



雪村是鬼吗?但是却从来不会让我产生这种感觉。她既没有吓我,也没向



我倾诉丧命的怨恨。她也没有刻意让人看到半透明的身影,只是澹然地、静静地



织续过着可能是她以前过着的生活。因此与其说她是鬼,或许不如说她只是还没



成佛会来得正确些。



虽然看不到,但总是在我身旁的雪村,有时也会温暖地轻轻地触动我的心



鬣。但是,我从没向任何人提起她和小猫的存在。



有一次,我搭村井的便车去购物。蓝色的圆形车身顺畅地飞奔着,不久,



我们便透过车窗看到之前和伯父一起看过的池塘。我经常走到池塘附近,但不是



为了散步,只因为它正好在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除了自己的脚尖之外,我很少



看着其它东西走路,因此之前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这座池塘。



“听说有个大学生曾经溺死在这个池塘里。”



“他是我的朋友。”他握着方向盘,眼睛望着前方,谈起他那死去的朋友。“我跟他从小学时代就是好朋友……”



车子渐渐减速,不久便停到了路边。他的意识飞到了遥远的彼方,彷佛正



在回想那朋友生前的模样。



“和他共度的最后一天。我们在酒后起了一场小争执。当天我和朋友们一



起喝酒,一不留神就喝了太多。醉醺丑的我对他说了些伤人的重话。第二天中午



,他就被人发现死在池塘里。据警察的说法他是一大早喝醉酒跌到池塘里溺死的。我想向他道歉,可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



,跟他讲讲话……一:”



村井的眼眶红了起来。



“你还好吧?”



他闭上眼睛,两手轻轻地捂着脸回答:



“只是隐形眼镜有点滑掉了……”他撒了个谎继续脱道:“虽然外表截然



不同。但我那死去的朋友和你很像…那家伙只要在人际关系上吃了点亏,也和你



一样会带着放弃的神情说“我已经习惯了。﹄他总认为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是不可



能有多美好的……”



他之所以不强迫别人喝酒,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记得雪村没有丢



弃的旧报纸还放在家里,我想找找发生意外那几天的报纸看看。或许会有什么消



息。



日后,当我经过池塘附近时,我都会留神地寻找着他那死去的朋友。我想



或许他也像雪村一样,依然留在这个世界上。



有一次我放学回来,发现衣服已经洗好、晾好了。我不记得我洗了衣服,



应该是雪村帮我洗好,并晒在院子里的晒衣台上的。我坐在走廊上,望着随风飘



荡的衣物。只见白衬衫在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辟在院子里的那块小田中,不知不觉地冒出绿芽。而且长得还蛮高的。这



段日子里我都没注意到,雪村依然悄悄地在照顾这个家庭菜园。直到现在,我



才第一次注意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



仔细一看,庭院里的植物滴着水,在地面汇聚成映照着蓝天的水洼。是雪



村用水管浇水的吗?我原先并不知道,不过我想她一定很频繁地在做这些事。



她喜欢植物。花瓶里经常插着从院子里摘下来的花草。我房问里的桌上也



常装饰着不知名的花朵。以前我或许会觉得这是不必要的事、花对我而言只是个



碍眼的东西。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我可以想象雪村把花插在花瓶里的模样,而且



竟然可以接受她这个行为。



明明都已经死了,她到底在干什么?她似乎有很多时问,不时还会设下陷



阱捉弄我。不是偷偷将我的鞋带绑在一起。让我伤透脑筋就是六月还没过完,月



历却已经翻到七月了。她还曾经偷偷地将电视机的遥控器放进我带到学校的书包



里。我不懂她这是什么用意。



我在家里泡杯面时,她会将家里的筷子和叉子藏起来。过了三分钟,我发



现没有筷子,急着在家里四处翻找,被迫面对不赶快找到筷子,面就会煳掉的窘



境。到最后我只好用两根原子笔代替筷子来吃面。



这时候小猫会坐在我身旁。用牠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我会开始怀疑白



己到底在干什么。身为一个人,我感到沮丧。我可以确信。雪村一定就在附近。



而且正对这情况感到好笑。小猫和她几乎总是一起行动。我看不到她的身影,所



以不是很清楚,但小猫似乎总是尽可能地追着主人跑。所以透过小猫,我得以知



道无形的雪村身在何处。对雪村来说,这只小猫就如同挂在猫脖子上的铃铛。



“妳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鬼,偶尔也做些吓人的事来瞧瞧吧?”



我朝着小猫所在的位置,带着几分恶意说道。



第二天,我的桌上摆着一本描述像她那种东西的恐怖书籍。纸上密密麻麻



地写满了“好痛啊、好苦啊、好孤单啊……”之类的小字,写了一半就中止了。



纸张写不到一半,最后还写了一行“我也想吃拉面。”那是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打算把它留下来。



之后我没再对无形的雪村说什么,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我开始觉得自己和



她似乎心灵相通。



每个星期天深夜,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厨房的灯就会亮起来,收音机也会



被打开,在这栋房子里,厨房似乎是最容易接收到电波的地方。每星期的同一时



间,都会有雪村喜欢的广播节目。



那是一个我迟迟无洗入眠的夜晚。窗外似乎正刮着风,我竖起耳朵倾听,



可以听到摇曳的树枝的磨擦声。这时人声在夜晚的空气里传来,听得出那是收音



机的声音。我下了床,走下楼梯。我看到白色萤光灯的灯光,在我找到放在桌



上的小型机带式收音机时,莫名地有了一股安心感。



雪村在听收音机,但小猫不在,大概是垫着牠最爱的那件旧衣服去见周公



了吧?但即使小猫不在,我还是可以确信她就在那头听着收音机。显示开机的红



灯亮着,椅子也微微被拉了出来。



其实我根本没看到她的人,但是却觉得有一瞬间彷佛看到了坐在椅子上、



支着下巴,摇晃着脚听着自己喜欢的广播节目的她。



我在旁边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聆听着从喇叭中流泻出来的声音。外头的风势渐渐加强,但我觉得自己感觉到一种彷佛被封闭在雪山里的平静。



我试着把手轻轻地伸向她所在的地方,虽然那里空荡荡的,我却能感觉到一股温



热。我想那或许就是雪村的体温吧?



3



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那夭上午天气晴朗,天空一片澄净,没有任何蔽日



的乌云。傍晚时分开始下起雨来,我淋得浑身湿透回到了家。我当然没有带伞出



门,但在路上也没想到去买把伞。身子淋湿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每天经过的池塘边没有任何人。人行道旁每隔一定的问隔,就有一张长椅



孤零零地面向池塘伫立着。因雨而变得一片朦胧的池塘对岸染上一片阴影,水面



和森林交界处罩着一层雾气。周遭完全没有生物的气息,只有雨声悄悄地支配



着池塘和森林。我的视线被这幅有点超现实的光景所掳获,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雨



中的水面好一阵子。天气冷得完全不像初夏。



眼前这片静谧的池塘带走了村井的朋友,那里有着映照灰色天空的大量池



水。不知不觉中。我彷佛被吸进去似的走向池塘,直到被低矮的栅栏挡住去路



,我才回过神来。



我心想,村井的朋友现在是不是还在这个池塘旁边?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



脑海里萦绕不去。听说他的遗秾被领回去了,但他会不会变得像雪村那样,依



然在这个池塘里载浮载沉?我觉得有必要在这一带仔细搜寻。虽然人的肉眼看不



到,但或许小猫可以找到他。我觉得自己必须和村井谈谈他那死去的朋友,并找



个时问带小猫来这里瞧瞧。



我离开池塘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想等我回到家时,玄关可能已经放



着浴巾了吧?她可能猜到我会全身湿读洒地回家,现在已经为我准备好干衣服,



甚至可能已经为我泡好让我暖暖身子的热咖啡了。



我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我想着。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总有一



天,结局都会到来。到时候她就会离开吧?前往不久之后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去的



场所,那么,为什么她现在不这么做呢?是失去性命的那一瞬间她没这么做的关



系吗?还是担心被留下来的小猫没人照顾呢



根据警方的说法,杀害雪村的人是个强盗,犯人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找到。



警方偶尔会派人来问一些话,然后就回去了。她是一个个性开朗、人缘极佳的人



,相对的,她在这个地方却连一个岁数差不多、关系亲密的人都没有。据悉不是



熟人所为,只是不幸碰到闯空门的强盗临时起意杀人;和死于雷击或飞机失事一



样,纯属让人无法释怀的偶然。



在这个世界上,让人伤心欲绝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我也和村井一样,丝毫



没有能力抵抗,只能匍匐在地上祈求神明的悲怜。我们只能闭上眼睛、捣住耳朵



、蜷着身子等待悲伤的事从我们的头顶上通过。



我能为雪村做点什么呢?



我一路思索着回到了家,拿起已经放在玄关的浴巾。在我换上了干爽的衣



服。啜饮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时,才发现自己头痛欲裂。我感冒了。



结果我在棉被里躺了两天。我的意识模煳,脑袋痛得彷佛里头塞了一颗沉



重的铁球,身上的肉也彷佛吸了水的海绵般无力。在这两天里,我变成了全世界



最钝重的生物。



小猫有时会跳到卧病在床的我身上。当我隔着棉被感觉到牠四只小脚的重



量、并听到牠的叫声时,原本已经干涸的心灵立刻获得了滋润。现在的小猫已经



长大到不能叫“小猫”的程度了。



雪村一直在照顾我。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额顶上垫着一条湿毛巾。



枕头旁边摆着盛着水的脸盆,一旁还有水壶和头痛药。



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着眼睑沉沉地睡着。当我打着盹儿时,



我可以感觉到雪村走路的气息,听得到在楼下煮稀饭的她爬上楼梯来的轻微脚步



声、以及伴随着脚步声的铃铛声。那是挂在小猫脖子上的铃铛所发出的声响。



我也能感觉到她坐在我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睡脸的温柔目光.



在三十九度的高烧中,我作了一个梦。



雪村、小猫和我一起在池塘边漫步。天空既蔚蓝又辽阔。森林里的树木彷



佛要压倒矮小的我们般地耸立着。我们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在砖路上投下三道浓



浓的影子。池面宛如镜子般澄澈,水面下隐约浮现着另一个精密复制的世界。



身体感觉好轻盈,每走一步路都彷佛要飞上天。



雪村脖子上挂着一个和她的舰形不太相称的大相机,用它拍下了各式各样



的景色。我不知道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身高。但梦里的她却有一张似曾相识



的熟悉脸孔,我知道那一定就是雪村。她快步走着,并不断催我跟上她的脚步。



她似乎有着亟欲看看这个世界的单纯、想拍更多相片的好奇心、以及稚嫩的冒险



精神。



距离我们不远处。小猫踩着小小的步伐拚命想追上来。风吹得人好舒服,



看得到小猫的胡须也在风中微微飘动。



太阳在池面上反射着,宛如撒落一池的宝石般绽放着光芒。



待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仍在漆黑的房间里,听到的依然是窗外的阵阵



车声。我看看时钟,时问是深夜,原本垫在额头上降温的毛巾已经掉到了一旁。



刚刚那场梦实在是太幸辎了,让我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要是雪村还活



着就好了,但这并不是让我感到难过的理由。



这是个不该作的梦,梦里是不论我多么努力仲手期盼都触摸不到的世界。



那里充满了阳光,很遗憾的是我却不被那世界所接受。我在棉被里坐起身子,



几度抱头呜咽。我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全被吸进了棉被里。和雪村及小



猫共同生活之后,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我似乎有了一股错觉,觉



得自己应该可以跟一般人一样,生存在一个幸福的世界里。所以才会作这么一



个幸福的梦。待我从睡梦中醒来,再度发现现实的残酷。教我一时之问无法承受



,心里才会涌现这么一股强烈的悸动。原本我就是为了避免落得这样的下场,



才会不断敌视、憎恨那个世界,好保护自己的。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小猫蹲在旁边仰头看着我。雪村大概也



在旁边,兴味盎然地望着我这个生着病的懦弱大学生。我觉得她似乎正在歪着



脑袋问: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我不行了,我活不下去了。我曾经试着努力,但是凡事都不如人意……”



我看不到雪村,但能感觉到她正一脸忧虑地坐在我身旁。



“小时候……现在也几乎没什么改变,我是一个很怕生的孩子。在亲戚们



的聚会上,我也不会和任何人攀谈。从小我就很不擅言词。我有个弟弟,但是他



不像我,总是能和亲戚们聊得很开心。大家都很喜欢他、疼爱他。我好羡慕,好



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那太勉强了。任我再怎么努力尝试,就是没办法像弟



弟一样。我太不机灵了,根本不可能讨人欢心.



“我有一个漂亮的姑姑,她是我爸爸的妹妹,我好喜欢她。这个姑姑很喜



欢我弟弟,经常陪他一起玩、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我很想加入他们,可是却做不



到。不,我曾经和他们的聊过一次,当时心情好雀跃。姑姑跟我讲话,可是我却



没办法像大人所期待地回以天真无邪的答复。只看到她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压在心头的沉重郁闷让我几乎窒息。我感觉到雪村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是很努力想做好,但就是没办怯让别人接受我。像我这种不够机灵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辛苦了。既然如此,什么都看不见反倒比较好。置



身明亮的世界里,似乎只会更凸显我的灰暗,让我整颗心都要碎了。当时真想干



脆挖掉自己的眼睛.”



我的脸颊上感受到一股温热。我知道那是她手掌的温度,但我拚命想忘掉



那种感觉。有天小猫不见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也不见牠的踪影,只看到雪村那



件让小猫当床垫的旧衣服被扔在一旁。我把那件旧衣服折好,放向房问一角。如



果牠是出去散步,未免也熘达得太晚了。雪村不能离开房子和庭院,所以没办法



出去找小猫。屋里散落一地的东西,充分让人看出她因为小猫的失踪而多么焦



虑。



牠是迷路了吗?希望真的只是这样.我担心得不得了,决定到附近找找.我



设想最坏的结果——找到小猫时牠已经浑身冰冷地躺在地上,猫狗之类的动物被



汽车碾成肉饼是常有的事。



这念颈让我心颈涌现一股恐惧。我重新发现小猫在我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每转过一个弯,只要看到路面干干净净的,心里就会放下一块大石头。反复一次



又一次这种心情转折后,背后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是村井所开的



minicooper。我跑向驾驶座。



“我领养了前任房客留下来的猫。可是牠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真是让人担



心,现在正在找牠。是一只白色的猫,村井学长,你有没有看到?”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有养宠物呢。如果是野猫的话,我刚刚看到一只,



但毛是茶色的。倒是没看到白色的小猫。”村井说。



可能是看不下去我一脸沮丧的模样吧,他也决定帮我一起找。他先将mini



cooPer停在我家门前,接着便徒步在附近找了起来。幸好我家还有停车的空问。



我们拿着手电筒四处寻找、一直找到了深夜。



可是任我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牠。我们无计可施,只能打道回府。家里



一片杂乱。雪村一定也很担心,电视一直没关,散落一地的东西也依然保持原状。从没有整理过的样子看来,她应该什么东西都没碰。



这是我第一次让村井到家里来。他偶尔表示想来家里找我,但是我总是编



出各种理由拒绝。



我们钻进屋里,洗了把脸之后,已经有人在起居室的桌上为我们泡好两人



份的茶了。这让村井看了纳闷不已。



“刚才还没看到这两杯茶呀。你不是和我一起在浴室洗脸的吗?是谁泡的



茶?”他不解地问道。“总之,今天实在累坏了,好想喝点啤酒哦。打起精神来



吧,你一定会找到牠的。”



家里没有酒,于是我决定到步行需八分钟路程的酒店去买。村井太累了,



表示连一步路都走不动。在店里挑从来没买过的酒时,我一直挂念着在家里等我



的他。只希望雪村不要让他看到令人费解的现象,或者做些什么恶作剧才好。当



晚喝完啤酒之后,他就回去了。



“找到小猫的诂,哪天让我瞧瞧。”



村井临行前说道。他回去之后,我开始整理散落一地的东西。



一旦小猫不在,我就不知道雪村在哪里了。听不到铃铛声让我觉得很寂寞。我发现电视机和架子被移动过,她大概曾翻找过那些地方吧.她可能认为小猫



还躲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



我走上二楼,暗房的黑色布幕是半开着的.雪村有时会在这间暗房里做些



什么。这里也有许多东西被移动过,看来她连暗房里都找过了。抽屉是拉闲的,



相纸全曝了光,已经不堪使用了。这景象让我想起自己作了那场幸福的梦,而变



成一个哭哭啼啼大学生的模样.



小猫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我整理着雪村散落一地的旧报纸。那是她舍不得丢掉的报纸,颜色已经开



始泛黄了。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旧报纸呢?这时我似乎听到小猫的叫声从院子里



传来。



我原本已经放弃了,突然问听到牠的叫声,竟让我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院子那头再度传来小猫的叫声,和微微的铃铛声。在确信自己没听错的同时,



我涌起一股几乎教我窒息的喜悦,高兴得差点没掉下泪来。



我嫌穿凉鞋太麻烦了,便光着脚从走廊上直接跳进院子里,我环视四周,



但是只看到高大的杂草和家庭菜园里快要成熟的西红柿。这时我才想到,自己还没



有找过围墙的另头。围墙的另头住着一户姓木野的人家,其中也包括那个骑着吵



死人脚踏车的木野太太。或许是墙角某处有个洞,小猫从那个洞跑到另一头去,



结果就钻不回来了。



我还来不及拜访木野家,倒是木野太太主动来找我了。她的手臂上抱着小



猫。



当天下午,我满脑子想着小猫、雪村和村井。听到小猫的叫声时,我下定



了决心。



“我想向他道歉,可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脑海里浮现起思念着亡友,一脸落寞地说出这句话的村井。



并毅然下定决心再上那座池塘一趟。



4



第二天。上完课的傍晚,太阳西斜,天空染成一片鲜红。来往的人变少了



,池塘四周除了我之外别无他人,好安静。眼前因无风而静止不动的水面,彷佛



把一切杂音都吸了进去。池面安静得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池塘边隔着一定的间隔矗立的街灯亮了起来。森林里的树木树枝低垂,一



副彷佛要跳进池斯里的模样。我在几张并排长椅的其中一张坐了下来,没多久村



井就出现了。



“干嘛把我叫到这里来?”



他在绿地公园的停车场里停好车后走了过来。我挪开身子腾出一个空位,



他便坐了下来。这时小猫的叫声从我带来的包包里传了出来。



“看来你找到猫了。”他说。



我点点头把包包放到膝盖上。那个包包大得足以装进一只猫。包包里响起



微微的铃铛声,并传出动物在包包里面扒抓的声音。



“今天把村井学长找来,是想请教一些事。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无论如



何都要和在这个池塘里失去挚友的你谈谈。”



于是我开始谈起雪村和小猫。自己因进大学就读而住进伯父的房子,遇害



的前任房客依然阴魂不散。她无法接受我在白天也拉上窗帘,小猫追着无形的她



四处跑,并锺爱她的旧衣物等等。



天色益发阴暗,街灯下的我们仍是动也不动。村井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



听我叙述。



“有这种事吗……?”我说完后。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说道:“你找我出来



,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



村井不悦地说道。很明显的,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一脸严肃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事实上我很想把视线移开,告诉他刚刚所



说的都只是个玩笑,但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这样带过的.我觉得我们不能再逃避这



个问题。



“隔壁的木野太太把小猫抱回来后,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譬如雪村小姐



怎么会让相纸曝光让它们悉数报销?”



“雪村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个死去的女孩吗?”



“小猫在前天失踪后。雪村小姐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家具在没留神的情



况下被移动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也没马上发现情况不对。我以为暗房里的东西也



是被她弄乱的。但是她会笨到故意让相纸曝光吗?很难想象她会把存放相纸的抽



屉和暗房的布幕全都拉开,因此一定是某个粗鲁的家伙在暗房里找东西时,让不



能曝光的相纸给曝了光。这个人缺乏摄影方面的知识,所以不知道那是相纸;因



为相纸看起来和一般的白纸没什么两样。这时候,房子的主人突然回来了。这个



人在来不及整理的情况下就离开了暗房。因此,我推测在暗房里找东西的人并不



是雪村小姐。”



“等等……刚刚你一直雪村长雪村短的。鬼什么的是你编出来的吧?”



他笑着说道,似乎有意化解现场的严肃气氛。然而池塘和森林静谧的气氛



却让他无法如愿。



“村井学长,前天晚上你为什么提议要喝啤酒?是因为你企图支开我,叫



我出去买酒,好让你能独自留在房子里吧?你早就知道我是不喝酒的。你故意叫



我去买酒,是为了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在我家里找东西。对不对?”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楝房子里有什么让你放不下心的东西。村井学长当晚从暗房里带



走的,是相片的底片吧?你故意找个理由将我支开,然后在房予里四处翻找。结



果你发现二楼角落有一间暗房,很不巧的,标示着日期、被归类得井然有序的底



片就放在里面。所以你立刻就找到了你要的那一天的底片。”



“有任何目击证人吗?”



“有啊。我不在的时候,当村井学长在暗房里找你要的东西时。雪村小姐就



站在你后面。当时你以为房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事实上还有另一个人在。她一定



也猜不透你的目的吧?不过,在看到你找到的底片的日期时,她就恍然大悟了。



于是她找出了拍摄那些相片隔天的报纸。这张就是昨天她特地找出来的报纸。”



我掏出旧报纸,上头有眼前这片辽阔的池塘在前一天中午发现一具大学生



浮尸的报导。死者就是村井的朋友。



“这件桉子以死者酒醉后跌落池塘溺毙的结论结桉.但事实上是村井学长



灌了他酒,再把他推落池塘里的。你曾在桉件的前一晚和他岭生过争吵,因此促



成了你犯桉的动机,对不对?”



他的视线让我产生一股几乎要窒息的感觉。我不由得诅咒起命运为什么要



逼我对唯一的朋友讲这些话。保护我心灵的黏膜俨然正被无情地撕裂。



“你有什么证据?”



我拿出雪村拍摄的相片。我将留在暗房里的底片、和之前我来看房子时带



走的相片做过一番拼凑比对,推测出遭窃的底片洗出来的会是哪些相片,并把它



们带了过来.



那是一些拍摄池塘的相片,早晨的阳光美得教人心醉,池塘边停着一辆造



型可爱的车子,很明显的,雪村当时以那辆车为焦点按下了快门。



“你从暗房里带走的那些底片,她已经洗成相片了。相片上清清楚楚地拍



下了村井学长的车,连车号都看得一清二楚。从太阳的方位来看,时问是在早



上。雪村偶然地拍下了警方所推断的酒醉学生落水的时问前后停在该处的车子。



你知道自己被人拍到了,怕她发现相片的线索而将之公诸于世。你朋友曾看到你



和死者争吵,若问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溺水也不出手相助,相信你也会答



不出话来。于是你便设设法想抢走这些车子的相片。”



他不发一语地看着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是我想太多,但是请听我说。村井学长,你当



天早上跟踪了拍下相片的她,知道了她的住处,几天后便上门找她。你在玄关亮



出刀子威胁她,原本只是想把底片抢走,但她不从,因此你就杀了她。或许你戴



了太阳眼镜或什么的来掩饰自己的容貌,所以直到你在暗房里翻箱倒柜为止。她



都没发现你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气氛教人难受到了极点。我在不知不觉间冒出了满身大汗。



“杀害她之后你就逃之夭夭了。由于没有目击者,你并没有被绳之以法。



或许你很在意留在那栋房子里的底片,但是当你断定警方没有注意到底片,而推



断是强盗所犯下的罪行时,你松了一口气。能举发自己和朋友的死有关的人应该



已经不存在了你也没必要再强行取走那些底片,而且因为警方偶尔还会到房子周



遭巡逻,你也没办法嚣张地闯进屋内拿走底片。就在这时候,我搬进了那楝房子



,一开始你可能纯粹基于好玩而接近我。但是你应该想过,要是能够进入我的房



子,在里头四处活动,就可以找到底片了吧?底片所代表的意义被发现的可能性



或许很低,但是你终究无法抗拒完全抹消自己犯行蛛丝马迹的诱惑。”



我觉得口干舌燥。



“我不知道村井学长对那个死去的朋友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情。至少在车



上听你提到这件事时,你看起来确实是很悲伤。我想,要是你觉得后侮的话,那



我劝你去自首,所以今天才会跟你说这些话。”



“别再说了。是你想太多了。”



他嚷嚷道。并作势要站起来.



这时小猫的叫声从我膝盖上的包包里传来。



“村井学长,你还记得那晚曾和我一起四处找猫吧?我曾问过你,我领养



了前任房客留下来的猫,牠是一只白色的猫,你有没有看到?﹄当时你是这么回



答的﹃倒是还没有看到白色的小猫﹄。”



“那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也没有马上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因为我养的猫虽然已经长得很大了



,但是在我心里,我还是叫牠小猫﹄。可是,那时候我只是说我的猫﹄,没有说



小猫﹄,可是你却用,小猫﹄来形容那只不见了的猫。这是为什么?要是最近你



确实在某个地方看过我的猫,你就不应该会说成﹃小猫﹄,然而你却说了小猫。因为你曾经在猫还小的时候看过牠一次,就是三月十五日的事。因认当你刺



杀雪村小姐时,那只猫就在她身旁;因为你牢牢记着当时小猫的摸样。所以才会



不知不觉中用‘小猫’来形容牠。”



村井以悲哀的眼神看着我,彷佛企图甩掉心中的不愉快似的直摇头。



“就算相片上的车子是我的车,也没有证据显示是在我朋友死亡那一天拍



的。那些相片上没有日期。就算底片上有日期,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当天拍摄的。



记录的日期可能是错误的。难道你真的相信鬼或幽灵那类东西吗?”



猫的叫声伴随着微弱的铃铛声,再度从包包里传来。



“幸好猫已经找到了。”



我打开包包,递到他眼前,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包包里头空无一物



,乍看之下似乎什么都没有。我把手仲进包包里,手心上可以感受到一团小小的



体温。



那不是一种触感,而是一股活生生的小小热气。



看似空无一物的包包里传来小猫的叫声和铃铛声,里头没有任何能发声的



东西。



“哪,出来吧!”



我说完,无形的小猫便摇着铃铛从包包里跳了出来。牠走到长椅旁边四处



走动,彷佛要一扫先前行动受限的郁闷.这一切是看不到的,只能靠叫声和铃铛



声察觉这只无形小猫的位置。



听到小猫的叫声在脚边四处奔窜,村井又坐了下来。他深深地低垂着头,



以双手捂着脸。



昨天隔壁太太把死去的小猫抱在胸前到我家来,坦承自己刹车失灵的脚踏



车没来得及闪避突然跳到路上的猫。



我和雪村都很伤心,但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雪村那件小猫锺爱



的旧衣原本被我折好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但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件旧衣服竟然



像被小猫衔着嬉戏过后般的摊了开来。我立刻就发现到猫叫声和看不到的铃铛声



从旧衣旁传来。小猫回来了,虽然也和雪村一样,看不到身影……



5



村井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上课了。



早上一直睡不醒,当我注意到原来是因为窗帘没被拉开时,心里顿时涌起



一股悲伤的预感。



我掀开棉被,在家中四处走动,赤脚走在冰冷的木板上。在一片静寂的家



中,只听到冰箱的马达低沉的运转声。



突然响起小猫的叫声。牠就像失去父母的孩子似地,一边发出困惑和不安



的叫声一边在家中四处游晃。我听着小猫悲哀的叫声知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小猫是看不到雪村才四处找人的吧?对小猫而言,今天牠才真正和主人分



开了。



我坐到椅子上,那是雪村半夜听收音机时录下的录音带。我坐着,静静地



思念着她。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总会来临。我原本也预想得到,届时我一定会有一股强



烈的失落感。



我明白,一切只是恢复原状而已。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按照当初预定的计



画,关上窗户,躲在如盒子一般的房问里了。



这么一来,就不会再碰到如此悲哀的事了。



就因为和外界扯上关系,才会这么痛苦。只要不跟任何人见面,就不会有



羡慕、嫉妒、或愤怒等情绪了吧?若是我一开始就不跟任何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也不至于因分离落得这么痛苦。



她被杀害了。死后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过日子的呢?她曾经为自己



的遭遇感到绝望而哭泣吗?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就几乎要碎了。



我总是在想,如果能把自己剩馀的寿命分一点给她就好了。如果她能因此



复活,我就算死也在所不惜。只要能看到她跟小猫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就别



无所求了。



我活着到底有什么价值呢?为什么死的是她,而不是我?



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之后,我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封没见过的信封。我一跃



而起,一把抓起这只信封。那是一个有着简单图桉的绿色信封,她的字迹在收



信人的栏位上写着我的名字。寄信人是雪村崎。



我用颤抖的手拆开了信封。里头是一张相片和信纸。



相片上是我跟小猫。我跟小猫一起躺着,带着非常幸福的表情沉睡。那张



脸大概比我有生以来所看过自己的任何表情都要来得安详。这在镜子里是看不到



的,而是透过她的眼睛、以特别的视窗拍下来的相片。



我开始读起信纸。



“对不起,我擅自拍下了你的睡脸。因为你睡着时的表情是那么可爱,所



以我便忍不住把它拍了下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规矩正经地写着信,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我觉



得我们的心灵在不知不觉问已经可以互相沟通。根本用不着写信。回头想想,我



们两人一猫竟然就这么相依为命地了过了一段日子。



可是我也该离开了。我很想永远待在你和小猫身边,可是我做不到。对不



起。



我相信你一定没注意到我有多么感谢你吧?我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每天



依然过得很快乐;



所以,真高兴能认识你。神明真是好心,送给我这么一件美好的礼物。谢



谢。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施舍或分享。纯粹是静静地厮守,但这样就足够了。对



于没有亲人,而且已经死了的我来说,



这已经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而且你从来就不会来偷偷窥探我的房间。



或是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小猫死了,真的好遗憾。或许牠直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因为



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自己被杀了,仍旧像以前一样继续过活。



可是,过不了多久,小猫也会发现自己死亡的事实,而且牠也会想离开你



身边。不过,当那时候来临时,我希望你不要太悲伤。



我和小猫都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不幸。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我曾想过,要是自己没有遇到这种事,该有多好啊?



然而,世上还是有很多美丽得让人动容的事物。我看过让人感动不已的东



西。我为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曾经与这个世上的人事有过关系心存感激。



当我拿着相机按下快门时,总是有这种感觉。我虽然遇害身亡了,但是我依然喜



欢这个世界,并且无可救药地热爱着它,所以请你不要憎恨这个世界。



我想在这里向你说,看看信封里的相片,你有一张表情美丽的脸。你是这



个无限美丽的世界的一部分,不就也是我衷心喜爱的人、事、物之一吗?



雪村崎”



在房子里四处徘徊的小猫始终找不到她,只好黏向我脚边来。我陪着小猫



玩了一会儿。听着牠快乐的叫声。



现在已经放暑假了,因此我不用上学。今天就来个大扫除,洗洗衣服吧!



在这之前,先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让屋里透透气吧!



我站在走廊上朝院子里望去,夏天的阳光照耀得草木照熔生辉。又高又远



的天空里,太阳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家庭菜园里的西红柿已经红透了,上头的露水



正闪闪发光。



半年前,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台硕大的相机,漫无目的地走在漫长的小路上。两边是



宽广的草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盎然绿意。风是温暖的,吹来的味道让人满心雀



跃。她的步伐宛如空气般轻盈,嘴角自然地绽放着笑容。眼底潜藏着童稚的天真



浪漫,头抬得高高的,等待着即将展开的冒险之旅。道路是如此地遥远,无止尽



地绵延到蓝天与绿地交接之处.



我衷心地感谢她。



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很谢谢她曾在我身边陪伴我。



玛利亚的手指



prologue



“恭介,我现在该怎么办9”



“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想会花一点时间,可以吗?”



“好吧。”



结束对话之后,我从轻型汽车驾驶座旁的座位下了车。



我穿过停车场,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对身为高中生的我来说,穿越大学校



园是一种很让我紧张的行为。研究室所在的白色建筑物位于校园的一隅。我搭电



梯上到三楼,走向研究室.一到门前,便敲了敲门。



“请进。”



室内传来的声音便是我要找的人。虽然省去我找人的时间,但是一想到待



会儿非谈不可的内容,就让我意志消沉.



我打开门走进研究室。那个人正打开笔记型电脑,一看到我,便面露微笑



说了声“你好”。



我看了看室内,确定没有旁人在场。能够一对一私下谈是最好不过了。他



请我坐上一张办公椅,于是我便坐了下来。



他一边帮我泡咖啡,一边问我今天为什么会来。



“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我说道。那个人露出了讶异的眼神,或许是因为我的声音太过紧张,而变



得有点奇怪吧?他似乎觉得我很可疑。



那个人问,非现在谈不可吗?因为他好像得立刻到教授那边去。



“可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立刻切入正题:



“请你听我说。鸣海玛莉亚小姐的死因不是自杀!而且我也知道是谁下的



手……”



我一说完,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他的双眼。



我记得非常清楚,九月十七日。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夜晚。那天傍晚,我



发现佐藤在棒球社的活动室里哭着。他是小我一岁的学弟,我们毕业于同一所国



中。我在极难为情的状况中脱下制服时,他慢慢地站起来说“铃木学长。今天晚



上去放烟火吧?”我同意了,先回家一趟,等到晚上八点再前往大原陆桥。



大原陆桥位于只能看到水田和堤防的偏僻地方。JR的线路贯穿整座城市,



陆桥从这座山丘横跨到另一座山丘。大原陆桥旁有一片空地,在那边放烟火最适



合不过了。



在陆桥上和佐藤会合之后,我打行动电话怨把姊姊叫来。看现在这时问姊



姊应该刚下班、正州着轻型汽车驶在回家的路上。



“姊姊也来一起放烟火吧!”



但当我正准备把地点告诉她时,姊姊却态度强烈地拒绝了我,还把电话给



挂了。夜里到大原陆桥去,对姊姊来说可能是非常愚蠢的。原因可能就是几年前



有个年轻人从那儿跳铁轨自杀吧?



自杀的年轻人被高速通过的电车辗成一条条地四处飞散。大原陆桥四周没



有民房,也没什么车辆往来,所以这确实是一个没有人会前来劝阻的最佳死亡场



所。之后因为传出闹鬼的传闻,因此入夜后就没人敢靠近这一带。



可是事后想想,姊姊不愿意来放烟火是个正确的判断,因为佐藤带来的烟



火全因受潮而没办法点着。我跟佐藤死了心,便并肩坐在大原陆桥上,两腿悬空



地抬头望着天空。天上乌云密布,完全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四周一片漆黑。因为



来往的车辆不多,所以我们俩坐在陆桥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个从这里跳下去的人,死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看了约一个小时的星星后,佐藤喃喃说道。四周没有街灯,所以我看不到



他的表情。



“学长,那件事不是我干的。可是老师说因为那家伙很有前途,所以就干



脆由我来顶罪……”



“大家都知道。”



“是吗……”



他的声音就彷佛在说,那就更让人无法接受了。



棒球社活动室因为有人抽烟而引起骚动,最后把罪过归咎到佐藤身上。与



其找其它人预罪,不如找曾是不良少年的佐藤,看来较有说服力,而且也不会毁



了棒球社的名声。因此老师嫁祸给佐藤,以保护前途看好的二年级王牌选手。



“学长,我原本是那么喜欢老师的……”



他痛苦地呻吟道。我无言以对,交抱着双臂,背对着他躺了下来。我不想



再听他说什么了。闭上眼睛,十年前的自己就会掠过脑海。佐藤的呻吟声,听起



来和妈失踪时我对姊姊哭诉的声音好像。



“学长,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我想那是最好的方法。”



我把脸颊贴在陆桥冰冷的地面上回答。不相信人也是我最擅长的技巧。远



在他还没有发现这个最有效的策略之前,我心中的外交官就已经一直大力鼓吹不



信任人的政策了。



在黑暗中,感觉到佐藤站了起来。



“要回去了吗?”



我起身问他。远远地可以看到铁轨上逐渐接近的灯光。大原陆桥的四周只



有辽阔的水田,因此就算距离电车还有一段距离,也一样可以看得见。佐藤站在



扶手旁,凝视着光点。



从车窗透出来的灯光连成一串,让电车看起来宛如一串在黑暗中移动的夜



光数珠,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从我跟他的脚底下穿过。电车车窗里的灯光在陆桥



下忽隐忽现,在黑暗中将佐藤的脸映得时暗时明。



佐藤这个学弟和鸣海玛莉亚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连。若要勉强扯上关系,那



就是当时通过的电车在约一分钟后,将鸣海玛莉亚的身体辗成无数的碎片。



1



“玛莉亚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姊姊紧紧握着手机和饭勺喃哺说道。



“那个孩子只要一站起来。或者只是打个喷嚏,四周人的视线就一定会集



中到她身上。不只是男生,连女生和老师也都会回头看她。”



“这是国中时的事吧?”



“嗯,因为升上高中之后,我们就没在一起了。”



姊姊这么说道,那对失去血色的双唇还颤抖着。



我回到家时,姊姊才刚从朋友那儿听到呜海玛莉亚的死讯。接着我便从心



情激动的姊姊口中,得知了她死亡的消息。



﹄我很平静,恭介。”



姊姊可能是在打算做晚饭时接到电话的吧?她紧握着杓子和手机说道,打



算前往呜海玛利亚死亡的等等力陆桥。



“姊姊现在最好别去!”



我向正在玄关准备穿鞋的姊姊说道。



“刚刚我在回家的途中也看到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呜海……”



我想起自己目睹的光景,觉得绝对不能让姊姊靠近那个地方,而且就算去



了。她也帮不上任何忙。姊姊听从了我的劝告,回到厨房去。我企图从坐在椅子



上的姊姊手中拿过饭勺,但是她迟迟不肯放手,彷佛那支饭勺就黏在她手上似的。



在我知道呜海死亡的消息之后一个小时,多少平静了一些的姊姊闲始谈起



她的过往。



“我们在课堂上时,总会跟感情比较好的同学形成一个小圈圈。教室里不



都会有派系一类的小圈子吗?但是她并不属于任何圈子。并不是大家都无视于她



的存在,只是她就像一颗浮石,同样地在每个圈子之问游移,像个在每张桌子都



会短暂驻足的宴会主人。她总是来来往往于同学所形成的小圈圈之间。如果听到



有人聊起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就会停下来,但若是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就会继



续移动。总之,你可以说她属于所有的圈子,也可以说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



这种事我做不来,因此总觉得老是跟朋友固定栖身于一个地方的自己,简直就像



一块笨重的石颠。相较之下,她就像在石块的空隙之间流动的液体。”



根据姊姊的说法,每个圈子都期盼鸣海玛莉亚能加入他们的话题。因此,



当她加入某个圈子时,大家就会紧张得没办法好好说话。



“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只要她一出声,大家就会闭上嘴巴,侧耳倾听她说些什么。因为我们是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所以她经常会找我讲话。拜此之赐,大家总是很羡慕我。”



我挖掘着关于呜海玛莉亚的记忆。关于她的最古老记忆是小学时的事。因



为我们两家距离很近,每次放学,我们都会一起回家。鸣海玛莉亚会走在前头,



我跟姊姊则跟在她后头走着。



有一次随路队放学时,鸣海玛莉亚指着河川,示意要大家一起走进河里。



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个玩笑,可是一个一年级的孩子却真的走进了河里去。我到



现在都还记得他的表情——他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不安和恐惧。那孩子听从呜海



玛莉亚的话而走向河中心,不久之后就整个人被水淹没只剩下一颗头露在水面上。



还好姊姊在紧要关头跑上前去救起了他,要是再晚一步,只怕他早就没命



了吧?呜海玛莉亚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全身湿透、从河里



走上岸的孩子和姊姊。那是我读一年级,姊姊跟呜海玛莉亚读六年级那年的事。



我从厨房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冰箱。



“啊,恭介.”



传来呜海玛莉亚死讯的手机在一小时之后,终于从姊姊手中获得解放,被



放到桌上去了。



“干嘛?”



我打开冰箱,拿出麦茶反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牛奶已经过期了,最好别喝。如果是麦茶就无



所谓。”



姊姊将勺子抵在嘴边小声说道。她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悲伤,但我想她应



该不会再从家里飞奔而出了吧?我离开厨房,钻进自己位于一楼的房问。我整个



人倒在床上,并把枕头压在嘴巴上,发出在姊姊面前强忍住的惨叫。



九月二十日的傍晚,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我走出校门,在走向车站的路上



遇到了佐藤。他被踢出社团后,在学校里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他,所以这是我们



在呜海玛莉亚死亡的十七日晚上之后的首度交谈。



“……这么说来,那位死者是铃木学长的朋友啰?”



抓着电车吊环的佐藤摆荡着身体喃喃说道。虽然有空位,但是我们宁愿站



着,透过车窗眺望窗外的景色。只见一片片宛如绿色地毯的水田在眼前无止尽地



扩散着。



“我没跟她说过话,她是我姊的朋友。”



“但是总是见过面吧?”



“是啊,不过只有念小学的时候。”



电车因为驶过规律的车轨接缝而发出声响。一听到那个声音,让我不禁涌



起一股浓浓的睡意。那声音蕴藏着一种宛如母亲摇晃摇篮般的安稳。我觉得就夺



走鸣海玛莉亚生命的电车而言,这声音未免太温和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窗外整个变暗,然后又倏地明亮起来。大概是经过大原



陆桥了吧?



“就快到了……”



佐藤紧张地说道。我把视线望向电车前头。从车厢连结处的通道朝电车内



看去,相连的车体个别晃动着,让人觉得自己彷佛站在一条蠕动的肠子里。



距离我们之前打算放烟火的大原陆桥十几公里处的住宅区里,还有一座等



等力陆桥。如果把水田比喻为大海,那么大原陆桥就位于海的中央,而等等力陆



桥则矗立在一座海岛上。这两座陆桥都是宽敞得足以让车子通行的坚固陆桥。



电车宛如一根又细又长的针,穿过针孔般的等等力陆桥下。此时窗外倏地



变暗,然后又再度亮了起来。在那一刹那间,我就站在鸣海玛莉亚丧命的地点。



我的鞋底下有电车的地板,地板底下有车轮,而车轮底下则有铺着铁轨的地面。



她就在那边被辗得体无完肤。



等等力陆桥的扶手只有下半身那么高,因此要越过那道扶手栏杆往下跳一



定很简单。听说她的鞋子和遗书就留在等等力陆桥上。市内两座陆桥因为呜海玛



莉亚的死,这下全都成了曾经死过人的地方。我抓着吊环,想起她丧命的那天晚



上。



从半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人们火速进行捡拾她的遗体的作业。穿着工作服



的男人们在铁轨上来回穿梭。等等力陆桥附近两侧张起了高高的铁丝网,禁止人



们进入铁轨。我隔着铁丝网看着他们进行作业,结果站在附近的警察劝我们赶快



回家。



“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



“嗯。……”



窗外的民房和住办两用大楼快速地飞掠而过。等等力陆桥附近感觉比较繁



荣,有很多便利商店和柏青哥店。这些商店全都背对着铁路沿线的铁丝网,栉



比鳞次地排列着。



到今早为止,原本都还是纯白色的录影带出租店的墙面,二楼有一半已被



改刷上蓝色的油漆,剩下的部分可能明天也会刷好吧。听说铁路沿线的这些建筑



物上,都溅满了呜海玛莉亚的血迹。现在如果仔细检查墙壁和屋顶。或许还能找



到她的血迹也说不定。



我位于铁路旁边的家在此时掠过窗外。之后不到一分钟,电车开始放慢速



度。待车子一停。我便跟佐藤道声再见,下了车。



我走出出口,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在铁路沿线的路上。途中立着几根生了诱



的道路标帜,上了锁的脚踏车不知道放了几个月了。将铁路和道路分隔闲来的铁



丝网影子,在夕阳的映照下彷佛被印刷在路面上似的。那道影子就像一片片的



蛇鳞,让这条笔直的道路看来宛如一条蛇。



我经常在回家路上和呜海玛莉亚擦身而过。距离我家步行不远处有一所理



工大学,她总是从她家徒步到那所大学上课。从车站走回家里的我,跟从大学



走回家里的她,每天都可能在路上的某个地方碰头。



鸣海玛莉亚可能没有发现经常和她擦身而过的我,就是她的朋友铃木响的



弟弟。念小学时我们经常在放学后一起回家、一起嬉戏,但是过了几年,我的长



相应该已经有所改变了。



一年前的夏天。我还在念高一;那是我初次和她在路上擦身而过,当时我



立刻就发现她是呜海玛莉亚。她蹲在铁丝网的旁边,抚摸着一只白色的野猫。那



只白猫出了名的怕人,但是当呜海玛莉亚纤细的手指搔着牠的脖子时,牠总是很



舒服地眯起眼睛。我默不作声地打她背后走过。走了一阵子之后再回头一看,她



已经不见身影。彷佛整个人都消失在空气中。只有白猫还坐在路边,抬头望着



她消失后的空气.



在她从大学回家的路上。只要看到那只猫就一定会跟牠讲话。这一年来,



我亲眼目睹了那种场景好几次了。只要在我家旁边看到那只白猫,我就会想起呜



海玛莉亚,也会不由自主地拿东西喂牠。



回到家门前,正准备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时,我发现玄关门是开着的。走进



屋内,玄关处摆着姊姊的鞋子,我知道姊姊可能已经下班回来了。



“恭介,别急着换衣服。你穿制服去就可以了。”



我到厨房去喝口水,看到身穿丧服的姊姊走了过来。



“妳今天回来得真早.”



“嗯。”



姊姊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



“今天要帮她守灵……”



姊姊的脸色和声音都像染了病般地无精打采,细瘦的身驱整个瘫倒在椅子







“恭介,你也要一起去哦。”.



“嗯。”



我边回答,边将杯子里的水倒进水槽里。



我穿着制服,跟姊姊一起走路到呜海玛莉亚家去。太阳已西下,四周一片



阴暗。



这是我在小学时代和姊姊到她家玩之后首度进入她家。当时姊姊不管到什



么地方都会带着我,因为爸上班时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的。妈离家出走后



,爸也没有再婚。我跟姊姊都很爱爸,但是两年前他因为交通事故而过世了。当



他穿越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车子给辗死了。这是爸死后,我们首次哀悼某



个人的死亡。



呜海玛莉亚的家是一楝很雄伟的独楝房子不过当我走进好久不曾进去过的



房子之后,觉得天花板好像比记忆中的矮了一点,我们跟许多穿着丧服的人们擦



身而过、向呜海玛莉亚的双亲致意。装着她的棺木就放在和室里。



坐到棺木前面时,我莫名地产生一种不舒服感。



呜海玛莉亚就放在这个箱子里吗?



我心中产生这样的疑问。我给提出这个疑问的自己投了一张赞成票.我没



办法看到棺木里面,无扶确认里面的她是什么状态。



三天前的夜里,隔着铁丝网看到铁轨时,完全看不出她原来的模样。很难



想象散落一地的她是怎么被装进眼前这只小箱子里的.尸块有没有捡齐呢?会不会



有哪些部分没捡回来?这问题在我脑海里萦绕,但可不能向她伤心欲绝的父母问



这种问题。



“铃木小姐?”



离开鸣海家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我们。我跟姊姊不约而同地回头望



去,看到三个身穿丧服的人从漆黑的路上走了过来,共有两男一女,这些人我不



认识,不过姊姊似乎认识他们。



这三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其中一个男人的脸色难看得好像就快死了一样。姊姊一脸沉痛地走近他,对他讲了一些话.我直觉地相信,包括姊姊在内的这



四个人是经常跟呜海玛莉亚一起行动的朋友。



“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便准备离开姊姊一伙人。姊姊制止了我。企图把我介绍给他们。但



是我毅然拒绝,便先行回家了。我坐在起居室里看着电视。后来姊姊回来了。原



以为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她换个衣服又出门了。大概是跟守灵时遇见的朋



友一起去吃东西吧。



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开始念书。念完书时,已经接近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



,但是姊姊还没有回来。我从窗户望着后院,那是一个只有几裸树和杂草的小小



空间。可以看到对面那彷佛沿着铁路张起的银色铁丝网。



她死亡的等等力陆桥距离我家只有一公里。陆桥旁边的铁轨被染红了,听



说热气让鲜血蒸发成烟。但是她的血并没有飞溅到我们家附近.身穿工作服捡拾



呜海玛莉亚尸块的人们也没有到这里来、



后院的树叶晃动着,凉爽的风吹进了起居室。我侧耳倾听着涟漪似的树叶



摩擦声,突然间,我听到了猫叫声。



和呜海玛莉亚非常亲密的白猫来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每次看到牠,我都会



喂牠吃东西,所以牠时而会出现在我家的后院里。白猫宛如一条蛇,扭动着纤细



的身丛,穿过草丛进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那只白猫就像呜海玛莉亚



的孩子一样。白猫在得到她的疼惜时也会露出彷佛和母亲共处时的安适表情。我



本以为牠会为她的死感到悲伤,然而白猫却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依然活得好



好的。



望着这只猫浮现在黑暗中的脸,我想起姊姊曾提及一个关于呜海玛莉亚的



回忆。某个夏天早,当姊姊醒来望向外头时,看到起居室的窗边放着一个大西



瓜。西瓜上头还贴着一个信封,姊姊拿起信封一看,才发现那是鸣海玛莉亚所留



下来的信。这是姊姊念国中时和呜海玛莉亚吵架后隔天所发生的事情。信的内



容似乎是要求重修旧好。



我在很久之后才从姊姊那里驰说了这件事。原本我不知道曾发生过这件事



,不过回想起来,我记得以前家里都不吃西瓜的,偏偏某一天餐桌上却出现了



西瓜,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从起居室的窗户可以通到后院去。我穿上拖鞋走向这只白猫。我踩在草地



上。白猫也没有想逃的样子,只是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我。据我所知,这只难以



亲近白猫只会对她跟我露出亲切的表情。



窗内亮着灯的电车正驶过铁路。因为轰近车站了,因此速度放慢了下来。



相连的窗内灯光从铁丝网对面照射过来,照得这只猫两眼闪闪发光。猫的眼球是



湿润的,看似正闪着金光.



我经常想象着国中时代的鸣海玛莉亚夜里抱着西瓜来到我家的情形。她是



一放下那个大束西就立刻熘之大吉吗?我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然而她的身影



却总是无法从我的脑海里消失。彷佛某种诅咒,这两年来她一直盘据在我心头.



对自己重要的人总是会从眼前消失。我俯视着白猫这么想着。我的脸颊上



再度感觉到没理会佐藤所说的话,躺在大原陆桥上时的冰冷触感。呜海玛莉亚为



什么要自杀?我连她寻死的动机都不知道。



在电车的灯光当中,白猫垂下了眼睛。牠吐出鲜红如血的舌头,舔着一个



落在牠前脚边的东西。那只白猫常会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东西带到后院来给我看



,不知道牠今天又带来了什么东西;我随即蹲下来往这只猫的脚边察看。随着闪



烁的灯光,我听到喀咚喀咚的电车声。猫以鲜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的,是一



个细长的白色棒状物体。在我发现那是一支手指头的瞬间,电车已经驶过,后院



迅速回复一片漆黑。



隔天是九月二十一日。上课时我完全听不进老师的声音。到了傍晚,结束



一天的课程之后,我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直接前往理科教室。



确认四周没有人之后,我悄悄走进教室里。角落有一个老旧的架子,上头



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我从中挑了一个最小。那是一个大小如罐装果汁的圆



柱形玻璃瓶。



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的液体,一只青蛙沉在当中。青蛙的肚子被剖开,内脏



全露了出来,看起来不像地球上的任何生物,而像是一团奇形怪状的肉块。青蛙



的内脏之所以没有腐烂,依旧保持鲜丽的色泽。是因为牠浸泡在这透明液体里的



缘故。这种叫做为福马林的液体是用约40%的甲醒水溶液加上酒精所制成的。我



虽然不是很爱念书,但多少还有这种在图书馆里就能查到的知识。



我将浸泡在福马林中的青蛙标本放进书包里,在没有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



下离开了校园。在搭上电车回家的路上,睡意让我不断打着呵欠。昨晚我满脑子



都是那支手指头,迟迟无法入眠。



当我从白猫面前捡起手指头时,应该立刻向警方通报的。那一定是呜海玛



莉亚的手指头。她搔着猫脖子的手指头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当中,我曾注意到



她有着一手漂亮的指甲。



但是我迟迟无沃下定决心打电话报警。后来姊姊回来了,情急之下,我把



这支手指头塞进了抽屉里。



待姊姊睡着之后,我用铝箔纸包起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放进冰箱里。之后



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只是蹲在厨房里听着冰箱发出的低沉声响。



可能是机械老旧的关系吧?只听到冰箱里传来铿铿的声响。虽然这声音以



前就曾听过,但当时在我听来,彷佛是她的手指头在冰箱里敲。



结果我没有报警。如果我打了电话。只怕那根手指头也只会跟其它的部分



一起被火化成灰烬吧。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多点时间好好欣赏她那既白皙又美丽



的手指头。



我回到家时,姊姊还没有下班回来。我走进厨房,从书包里拿出从学校里



偷来的玻璃瓶。我想在姊姊回来之前做好这件事。可能是太着急的关系吧,我的



手一滑,玻璃瓶掉到了地上。结果瓶子边缘摔出了一道小小的白色裂痕,还好没



有破掉。



我把瓶子拿到流理台,打开了瓶盖,顿时一股胶水般的刺鼻气味迎面扑来。福马林是一种挥发性的液体,因此我得尽快完成作业才行。我用汤匙将青蛙挖



出来,避免用手直接碰触到液体。



青蛙一被我丢到流理台上便摔得粉碎。福马林似乎有凝结蛋白质的特性,



大概让青蛙的身体脆化了吧。拿出青蛙之后,瓶子里只剩下透明的液体。为了避



免里头的液髋挥发掉。我先将瓶盖栓紧,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



我打开铝箔纸,这支白哲的手指头顿时映入我眼帘.放在手掌上几乎感受



不到重量,只觉得它冷得像块冰。我凝望着放在手掌上的白哲手指。意外发现四



天后,手指头表面光滑依旧,并没有明显的腐化。



我无法辨别那是右手的手指头还是左手的手指头,可以确定的是它不是大



姆指或小指头,但是我不知道是其馀三根手指头中的哪一根。它宛如树枝般细长



,关节的部分微微地弯曲着。前端轻轻地覆着杏仁状的指甲,指根的断面露出了



肌肉组织和骨头。



指头的侧面有着深蓝色的污垢。仔细一看。我发现它似乎沾到了油漆,不



知道是在哪里沾到的,不过我用指甲一抠,油漆就立刻剥落,变得很干净。



看着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使我想起了妈.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想不到任



何明确的理由,她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或许鸣海玛莉亚有着让人想起母亲的某



种特质吧?



我曾听姊姊说她在念国中时,有一次和呜海玛莉亚走在路上,看到了一个



在路上哭泣的迷路小孩。好像是一个还没进幼稚园的小朋友,那个孩子一看到呜



海玛莉亚,就边问“妈妈?”边走过来。后来,姊姊跟呜海玛莉亚带着那孩子去



找孩子的母亲,这段时间小朋友就一直紧抓着呜海玛莉亚的手不放。后来虽然找



到了那孩子的母亲!但那母亲长得和呜海玛莉亚一点也不像。



后院传来电车飞驰而过的声音。我轻轻握起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觉得自



己的手彷佛握住了她的全身。



我妈在十年前和情夫一起离家出走了。可是两年前爸过世时,她再度出现



在家里。



妈似乎有意和我们重修旧好。她流着泪说会反省自己十年前犯下的错,并



不断向我们道歉。但是面对好久不见的妈,我只能做礼貌上的寒暄。拥抱或握



手对我来说都太困难了。由于十年前的悲伤还残留在心中,我实在没办法相信自



己的妈。



她的泪是出自真心的吗?



面对潸然泪下的妈,我脑中质疑人性的迥路发出了这个疑问。还好这些话



只在我心头迥响,并没有转换成实际的声音。



我之所以没把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交给警方,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



是个和母亲走散的孩子,就像那个迷路后紧紧握着她手的小孩。虽然我很了解自



己这种心态,但却始终无法放开她的手指头。



我再度打开玻璃瓶。福尔马林有强烈的杀菌效果,只要泡在里头。她应该



就不会腐败,永远保持光滑白哲。在我将她丢进瓶子里之前,我发现了她的指甲



上浮现着一小道白色线条。



那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白色线条。从左到右笔直地横越她的指甲表面,看起



来像是用原子笔画的。我把脸凑上去看个仔细,结果发现那不是任何东西画上去



的。似乎是某种插进半透明指甲侧的东西。



我盖上瓶盖,从缝纫箱中拿出一根针,刺进她的指甲内侧。我巧妙地挑动



针尖,将看起来像道白线的东西给挑了出来。我挑出来的是一条自色的线屑。



我纳闷这条线屑怎么会留在指甲里。如果线屑是在她生前跑进去的,想必



会非常疼痛。我推测它很可能是在她从等等力陆桥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间跑进去的。



我将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放在桌面上,为这条线屑纳闷不已。或许是在跳



下陆桥之前。呜海玛莉亚曾因恐惧而紧握某种纺织品。有可能是手帕,也可能



是衣服。什么都有可能。当她用力地握住时它时,指甲可能勾住了那个布制品的



纤维,线屑便刚好吃进了指甲里。我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信任人的迥路再度提出质疑。这个好起疑的迥路不只不信任外人,就连



我自己都不相信。



一个决意自杀的人,会因恐惧而紧握某种东西!这种假设难道没有任何矛



盾吗?



我心中有一种自以为是的解读,那就是自杀者因为对死亡怀有一种解放感



和安心感,所以才会选择死亡。因此总觉得这其中存在着某种矛盾.



那么。线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跑进指甲里的?



我打开玻璃瓶盖,将宛如一根轻盈小树枝般的手指丢进液体里。只见它静



静地往下沉,在瓶子的圆形底部着地。我已经选了一只最小的玻璃瓶,但是和



手指头比起来,瓶子还是显得太大了。日光灯的白色光芒透过透明的液体,映照



着呜海玛莉亚横躺在瓶底的一部分肉体上。想必她将永不腐败,永远以这种形态



指着某个不存在的方向吧。



我凝视着瓶中的她,心里浮现一种假设。



假设她可能是被某个人推下去的。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她抓住了某种东西



,线屑就在那个时候跑进了她的指甲里……



2



铃木,今天又不参加社团活动啦?昨天你不是也没来吗?你在干什么啊?



正要走出校门时,我被棒球社的朋友给逮个正着,还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没了。我当然不能说昨天我跷了社团活动,结果跑去理科教室偷走福马林。我暧



味地笑了笑,和他道了声再见。



我之所以参加棒球社是因为姊姊喜欢榛球。练习并不是那么辛苦,而且只



要一运动,就可以忘掉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对棒球这种运动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所需要的是一门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和姊姊沟通的社团活动。对了。自从捡



到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之后,我都没有好好跟姊姊讲过话。是因为觉得自己做了



坏事吗?我告诉自己,行为举止必须更自然一点才行。



我穿过入口,搭上电车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我从电车的窗户往外看



,只见水稻形成的波浪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到处都有引了水的水田,映



照在水面上的红色太阳一直紧跟着电车跑。不久之后,电车穿过大原陆桥,慢慢



朝鸣海玛莉亚死亡的等等力陆桥驶去。



据说鸣海玛莉亚当时落到了铁轨上。有个凑热闹的人表示曾听到司机在意



外发生后,接受警方侦讯时这么说过。警方判断她可能是从铁桥上跳下来时头部



撞到地面,立刻气绝身亡,接着来不及刹车的特快电车便以高速辗碎了她的躯体。



难道她果真如警方分析,是自杀的吗?或者是如我昨天的推测他杀?这问题



在我的脑袋里盘据了一整天。



我试着重新思索,只因为线屑跑进指甲里就认定是他杀,未免也太草率了。天才刚亮,我就觉得一切或许都只是我的妄想。



话说回来,警方又为什么断定她是自杀呢?



我在心里向自己问道。



那还用说?因为有亲笔所写的遗书。



我在心中如此回答.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那封遗书里写了些什么。



难道遗书没有可能是其它人代笔的吗?



我心想,在找出犯人之前,我得先查出那封遗书的内容。当我能在遗书里



窥见其它人的影子时,应该就可以断定是他杀了.



在电车驶过等等力陆桥后,我在车窗外发现一个很眼熟的男人。当我背着



书包,抓着吊环时,在快速掠过的车外风景中看到了他。他就站在铁丝网旁边,



凝视着呜海玛莉亚死亡的场所。他是在为鸣海玛莉亚守灵的前天晚上,跟姊姊



谈过话的三个人其中之一。因刍这个男人的脸色比其它人更难看,因此我印象很



深刻.



未免太顺利了,我心里想着。如果是呜海玛莉亚的朋友,或许会知道她的



遗书内容或自杀的动机。我想找出她死因的正确答桉。



我的心情跟十年前一样。当时我曾问离家出走的妈:“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妈没有回答,就默默地消失了。我想,下次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桉才行。



待电车一到站,我立刻下了车走出车站出口。我走在铁路沿线的路上,经



过我家门前,继续走向等等力陆桥。与铁路和道路垂直交接的陆桥从铁丝网上方



跨过,我从电车内看到的那个男人仍站在原地,手依然扶在铁丝网上.



真的要问他吗?他会不会怀疑?。



心里那不信任人的迥路,基本上很讨厌我和陌生人接触。



少啰嗦,给我闭嘴。



我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接着便朝他走去。



他的个子高高瘦瘦,身穿衬衫和牛仔裤,配上一双破旧的高筒运动鞋。衣



服和鞋子都又破又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寒酸。下巴长着杂乱的胡须,在他身



上完全看不到年轻人应有的活力,看来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在我看着他的当头,他开始爬上铁丝网。铁丝网的高度大概有五公尺。不



过他三两下就爬了上去。而当他越过铁丝网,跳进铁轨那一头时,银色的铁丝网



铿铿作响地晃动了起来。



他的行动让我吓了一跳,错失了和他说话的时机。他低着头,开始在鸣海



玛莉亚丧命的铁轨上走了起来。铁丝网与轨道之间的空间并不宽,电车一来他就



危险了。



我下定决心,走近铁丝网和他攀谈:



“你也想自杀吗?”



他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只见他的脸上毫无血色,面颊削瘦无比,看来活



像个不治之症的末期患者。他凝视了我数秒钟之后,这才彷佛发现了什么似的



说道:



“你是恭介。……”



“你认识我吗?”



“前天你到过玛莉亚家。”



他的声音虚幻得宛如从洞穴中传来。



“你呢?”.



“我叫YoshikaNu,是玛莉亚同一问研究室的同学。”



“Yoshikazu先生?”



“那是我的姓,不是名字。”



汉字写法应该是芳和吧?我的脑海中浮起几种可能的汉字组合,同时劝告



他:



“你在那里很危险的。”



站在轨道上的他眯起了眼睛,孱弱地笑着说:



“万一电车来了我会逃命的,我还不想死呢!”



他再度把视线落向铁路,开始在轨道上走着。我也配合着他的脚步,隔着



铁丝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陆桥上的花束是芳和先生放的吗?”



“我准备了一些玛莉亚喜欢的花。”



说着他便抬起头来。这时一列电车从远方缓缓驶来,但还有一段距离,看



起来还只是一个小黑点。



“前来参加告别式的其它两个人,也是和鸣海小姐同一个研究室的同学吗?”



“是的,我们四个人是同班、同一个研究室的朋友。请转告妳姊姊,即使



玛莉亚已经不在了,我们还是欢迎她到研究室来玩:…”



突然芳和先生在铁轨之间蹲了下来。电车接近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但是他



完全不放在心上,直望着枕木和轨道之间的缝隙,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我找一下东西。”



“……找什么?”



“玛莉亚的手指头。”



芳和先生就着蹲踞的姿势凝视着我。脸色像被下了毒一样惨白。



“手指头?”



他没有回答,站起来开始爬上铁丝网。一等他凋开铁轨,电车便发出轰然



的声音通过了。



“走在铁轨上果然很危险啊!”



他哺喃地说着这个连小孩子也知道的常识,开始往前走。陆桥下停着一辆



小汽车,他正朝那辆车走去。



“你说的手指头到底是……?”



“玛莉亚的手指头少了一根。警方对她母亲说,可能被车轮辗过,所以找



不到完整的尸体了。但是我在想,可能是掉在哪个地方吧?”



芳和先生站在车子旁边,视线望向铁轨。



“如果要找,应该利用晚上……”



“找手指头?”



“没有电车的时候应该会比较方便找。对了,恭介,你在附近有没有看到



一只白猫?”



“没有……”



“玛莉亚好像会在这附近跟猫玩。我带了猫食来,本来想说如果找到猫想



顺便喂喂牠。”



他拿出钥匙,打开驾驶座的门。我往车内窥探,看到后座上放了似乎装有



猫食的购物袋。



“你跟鸣海小姐很亲密吗?”



芳和先生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回答。



“嗯,算是吧一一…”



“能和那种人有近距离往来不是很让人羡慕吗?听我姊姊说,她是个很抢



眼的人。”



“任何人走在校园里头,都会停下脚步看她……其实我真的想不通她为什



么要和我交往。”



“呜海小姐在大学里给人什么样的感觉?”



芳和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了?”



我问道,他便摇摇头。



“我要走了。”



他坐进驾驶座,关上了车门。结果我还没问到遗书的事情,他的车子就开



走了。



他离开之后,我仍然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子。突然出现一个寻找手指头的



人,让我感到心浮气躁。这时我看到警车从前方缓缓驶近,于是便朝着回家的方



向往回走。



吃晚饭的时候,我告诉姊姊我遇到那个名叫芳和的男生。姊姊边吃着我做



的简单料理边说:“咧,是吗?”我们现在约法三章,每三天由我做一次饭。



“他说那天来参加告别式的人,都是研究室里的朋友。”



“大家都受到很大的打击。”



理工科的学生只要一升上四年级,就会以几个同班同学为单位,分别配置



到各自的研究室去。姊姊经常到呜海玛莉亚的研究室去,她在那边似乎也跟芳和



先生等人溷得很熟。我常听姊姊说,理工科的课程常忙到让人连睡觉的时间都没



有。



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姊姊高中时代的同学也在那问研究室里,所以她虽然是



外人,待在那边却完全没有隔阂感吧?虽然她在高中毕业之后就立刻就业了,不



过对我们附近大学的内部情形却知之甚详.



“芳和先生看起来怎么样?”



姊姊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我说他看起来相当憔悴。



“那不叫憔悴。我觉得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不是跟那个人很像吗?”



“啊?跟谁?”



“那个在《奇天烈大百科》(注:藤子不二雄的漫画)当中出现的重考生。叫什么名字来着?不是小世,也不叫小尖……”



“勉三?”



“对对对,就是他。我觉得他们那种阴沉的感觉好像哦!就连离开乡下过



着重考生活的特点也一样。”



根据姊姊的说法,芳和先生的年纪比姊姊跟呜海玛莉亚都大上两岁。我犹



豫着要不要告诉姊姊他正在找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结果我选择保持沉默。



“我吃饱了。”



姊姊说着,就把餐具拿到流理台去,那里在二十四小时前还散落着青蛙的



尸块。姊姊把杯子放到流里台里,回头对我说:“对了。”



“芳和先生以前是鸣海的男朋友,很意外吧?”



那天晚上,我查出了大学研究室的电话号码。我本来以为不会有人在。没



想到大家全都在里头。为了查出遗书的内容和鸣海玛莉亚的个人资料,我必须找



跟她亲近的人问话。因为我觉得努力打听是判断出呜海玛莉亚是自杀抑或他杀



最妥当的办徒。



“是老天的惩罚吧!”



三石小姐隔着铁丝网凝视着铁路哺喃说道。虽然时值深夜,但是拜月光之



赐,鸣海玛莉亚丧命的地点被照耀得一清二楚。



“老天惩罚?”



“唔,这样说或许有点错误吧?因为呜海无法承受那种罪恶感,所以才自



行了结生命的。”



我轻轻地摇摇头,于是她又这样更正道。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身材十



分纤细,看起来简直像条铁丝。她环抱着双臂、凝视着铁轨的眼神,像个数学老



师一样冷峻。她跟呜海玛莉亚及芳和先生隶属于同一个研究室。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



“就三石小姐来看,呜海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带着很慎重的表情慎选措词。



“一个扭曲的神……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你在你姊姊那边看过呜海的相



片了吧?她是个美得很可怕的女孩,对不对?光是看着她就会让人感到害怕,连同



样身为女人的我,在研究室跟她擦身而过时都会有这种感觉。普通的美女到处都



有,但鸣海是独一无二的。”



三石小姐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说道。夏天才刚过,迎面吹来的风并不冷,但



是她看起来却好冷的样子。



“一般人看到美女都会目不转睛,对不对?但是很多人看到呜海都会把目



光移开,彷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而且还会直冒冷汗。看过她之后,



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祟拜她。也有人觉得恐怖而逃避她,不知道这种不



同的反应究竟代表什么意义。为什么会怕鸣海呢?这是我个人的想象,我想那种



感觉可能跟做了坏事的孩子不敢正税父母的脸是一样的吧?我……觉得好害怕”



“对了,听说她跟芳和先生交往,是真的吗?”



姊姊提供的这个八卦听起来一点也不真实,但是三石小姐却点了个头。



“好像是。他们是很特别的一对,对不对?你看芳和先生长得那副德行。他



们是对比非常强烈的一对,对我们班上造成的冲击足以媲美原子弹爆炸呢。因为



在他和鸣海交谈之前,这四年来甚至没有人听过芳和先生的声音。”



听说芳和先生自从进大学以来,就几乎没和任何人交流过。他是为了念书



才进大学的,一下课立刻就回家去了,根本不跟任何人讲话。



“根据我个人的判断,芳和先生是我们班上最不受欢迎的男生。没有同学



想和那样的人讲话。去年度接近尾声时。也不知道鸣海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主



动找他搭讪,之后他好像才终于成为班上的一员,但是我不认为呜海对他是认真



的。在我看来,我觉得那个女孩子是无法爱上任何人的。我这么说,对芳和先生



是有点不好意思啦。”



她隔着铁丝网凝视着在轨道上游移的手电筒灯光。两簇灯光中有一道是芳



和先生的。在末班电车已经通过,首班电车尚未开出的这段时间,轨道上是安全



的。



“呜海是个不该来到人世的女孩。因为中问某个环结弄错了。所以才会被



一个人类的母亲生了下来,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寄宿在一个人类的形体里。不知



道对她来说,这个人世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想必是个很无聊的地方吧?所



以她才会做出那种事……”



“什么事?”



一那件事发生在她大学二年级时。当时她为了打发时间。热衷地把身边的



男人拿来当棋子玩。她根本不需要说什么,那种美女只要有意无意地靠近身边,



任何一们男人都会心花怒放。她没有任何目的,她并不喜欢男孩子。就算有人买



饰品送她,她也会立刻就转送给其它朋友,她连一天都不肯把收到的礼物留在自



己身边。她脸上连愉快的表情都没有,就玩着耍弄人的游戏,结果终于搞得一个



男孩子上吊自杀。你相信吗?因为他没有留下遗书。所以念书念得太累了竟然成



了结桉的理由。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是呜海的毒伤害了那个男孩,最后把他



给逼死了。他拜倒在呜海的石榴裙下。什么都给了她,最后却只得到鸣海玛莉亚



无情的拒绝。”



从语气判断,三石小姐和呜海玛莉亚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近。虽然算不上



是露骨的敌对,但两人之问似乎也从没滋生过友情。据我所知。小学六年级时的



呜海玛莉亚,从来就没跟朋友相亲



“自从那个男孩自杀后。她就不再玩棋子的游戏了。可是她的罪并没有因



此被洗清。刚刚我说的老天惩罚,指的就是这件事。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做过的



事在一段时问后酝酿发酵,在她心中产生了巨大的罪恶感吧?于是她终于选择从



陆桥上跳了下来。”



“那个上吊自杀的男孩,就是鸣海小姐自杀的理由?”



“是啊。因为在她留下的遗书里,有短短几句关于他的讯息。”



请告诉我遗书的内容。



正当我要问这个问题时,一道手电筒的灯光从铁丝网的另一头照了过来。



三石小姐跟我眯着眼睛回头望着光线的来源。待适应这灯光之后,我们看



到了手持手电筒站在铁丝网另一头的土屋先生。



“没办法啦,不可能找得到啦,”



土屋先生疲惫至极似的说道。



“好刺眼别照人啦!”



三石小姐露出气愤的表情,于是土屋先生便将手电筒朝下照。他有着健壮



的体格,比我跟三石小姐高出两个头之多。



“你们在谈什么?”



“谈呜海。”



“谈她?”



“我正告诉他鸣海是个多可怕的人。”



土屋先生不发一语,开始爬上铁丝网,铁丝网因他的体重严重扭曲了起



来,让我不禁怀疑这道铁丝网是否会被他压垮。



“鸣海小姐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人吗?”



我问着跳到地面上的土屋先生。三石优小姐告诉我的那些鸣海玛利亚的事



,姐姐之前都没告诉过我。或许姊姊是不愿说朋友的壤话吧?



“呜海确实有一股奇特的气质,不过她也有她的优点。做实验时。她经常



会帮大家倒咖啡。她都会像这样,小心翼翼地用两手捧着杯子拿过来。”



土屋先生以深沉的嗓音说道。他以两手做出捧着蛋的动作说:“我从来没



有看过有人这么慎重地端咖啡杯。”说完他回头望向铁丝网,以手电筒照着还在



轨道上的芳和先生。



“我要回学校去了。”



“好吧,手电筒请放在那边。”



芳和先生嫌刺眼似的回答道。又把视线移回地面,开始走了起来。看来他



似乎打算在首班电车发车之前继续寻找呜海玛范亚的手指头。



“要回去了吗?”



土屋先生上下晃动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说道。



“明天轮到我主持研究发表会,得回去做点准备。”



他把手电筒放到地上,回头看着三石小姐。



“妳呢?要走回学校吗?距离这里约需三十分钟。”



三石小姐可能是搭他的便车,从大学来到等等力陆桥的。



“妳没有驾照吗?”



我问她。



“有啊,只是没有车子,因为缺钱,所以就把车给卖了.这个月卡刷太多



了,我也要回去了了,让我搭个便车吧。不过先等我一下,我要到那边去买包烟。”



她指着上方说道。等等力陆桥越过轨道和铁丝网,高架在夜空当中,在桥



的尽头有家营业到深夜的便利商店。治轨道旁的路走呵以拾级上到陆桥,应该就



能到达那家便利商店。只见三石小姐朝那头跑了过去。



“三石小姐说呜海小姐不像个人,是真的吗?”



我向倚在铁丝网上的土屋先生问道。



“别太相信那家伙说的话。呜海玛莉亚再怎样也是个人。……至少有一半



是。”



“一半……”



“她是个很特殊的人,接二连三地做出让人无法预测的事,譬如阻止霉菌



繁殖。”



“霉菌?”



“我们曾做过这种实验啊。我们在扁圆形的容器里铺了一层薄薄的洋菜粉



,等于在上面布置一片霉菌田,可是只有呜海的洋菜粉没有长出霉菌。实验的



条件都跟其它学生一样啊,唯一不同的是她曾把容器放在手上,定定地凝视着那



层洋菜粉。”



他一脸彷佛想起什么可怕事的表情,告诉了我这件事。土屋先生是姊姊高



中时代的同学。姊姊在偶然的机缘下。在大学的研究室这个边陲地带,与国中时



代的同学呜海玛莉亚、以及高中时代的同学土屋先生巧遇。



“你姊姊还好吗?”



“现在应该已经熟睡了。”



“我经常听响提到你。听说你是棒球社的候补球员9”



“真是多嘴。……”



我一边想着姊姊的脸孔一边喃喃说道,土屋先生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随



即变成孱弱的表情。并隔着铁丝网凝视着芳和先生。



“你真的认为呜海的手指头掉了吗?”



听土屋先生的语气,他似乎不希望手指头被找到。



“要是掉了的话,是哪一根手指头?是右手?还是左手9”



“这个嘛……躯体损坏的情况很严重,根本搞不太清楚,因为她的尸块散



落一地。不过,少了一根手指头倒是真的。我听芳和先生跟鸣海家的人都这么



说。觉得很奇怪。电车的车轮可能会将一根手指头辗到连原形都看不出来吗?而



且就算捡回那种东西,又能怎样?不过,芳和先生一直认定她的手指头一定掉落



在某个地方。”



“……我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她的遗书上写了些什么?”



土屋先生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以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只有一句话;我承认自己的罪孽。鸣海玛莉亚﹄,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简单地用原子笔写在备忘纸上。我觉得这很像是她的作风。”



“这封信是写给那个上吊的男孩的吧?”



“大概是吧……”



土屋先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似乎突然问又改变了心意,便闭上了嘴。



“让你久等了。”



三石优小姐回来了



土屋和她一起走向停车处,铁路沿线的路宽仅能容纳两辆车交会。土屋先



生的车子停在距离等等力陆桥稍远一些的铁丝网旁路边,她开的是比姐姐的轻型



汽车大上一号的车子。



目送他们两人离去时,我在脑海里反思着遗书的内容。因为很短,内容很



容易记起来。以这么简短的内容而言,我觉得这封遗书很可能不是鸣海玛利亚自



己写的,而是有人逼她写下来的。待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离去后,我再度回到等



等力陆桥。



芳和先生手上的手电筒灯光在黑暗中晃动着。我捡起土屋先生先前使用



的手电筒,越过铁丝网跨进铁路上,我经常看到这道铁丝网,今天却是第一次进



入网内。我觉得自己彷佛正站在一条视野两侧都紧贴着墙的无尽走廊上。



“你不回去睡觉吗?明天还要上学吧?”



我走近芳和先生,他看着地面问我。声音跟白天一样憔悴没有活力.



“我来帮忙找。”



我将手电筒的灯光朝向地面,开始发挥寻找手指头的演技。芳和先生停下



了动作看着我,大概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吧?



守灵时我不想跟与生前的鸣海玛莉亚有任何往来的人扯上关系,但是我一



直挂念着为了找她的手指头而在铁轨上来回搜寻的他.



“听说你曾和呜海小姐交往?”



我一边演着戏一边问他。



“算有吧……我想玛莉亚应该也可以接受这样的说法吧?”



芳和先生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他的视线望向没有月亮的漆黑夜空。



“我们一边用玻璃滴管将药品滴进试管里,一边聊着各种话题。我们两个



人都是比较孤僻的人,不懂得该怎么玩,一个月看一次电影就已经很够了,而且



以我的经济能力来说,太多次也负担不了。这一直让我引以为耻。”



“跟鸣海小姐说话不会紧张吗?”



“没有跟她说过话之前会紧张,甚至只要跟她在同一问教室里就会冒冷汗。但是在某一天之后,很不可思议的,我就不再紧张了。”



“不再紧张了?”



“或许是她解除了我的心防吧!当时我还在犹豫到底要选那一个研究室,



也就是去年底的事吧。我爸从乡下上来,我带他在市内逛逛,结果遇见了玛利亚。之前我没有跟她说过话,不过,她好像认识我。我觉得她好像把连班上的聚会



都没参加过的我记得挺清楚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难为情。因为我是那种不想让



别人看到自己父母的人。”



“令尊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辈子务农,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九州岛的乡下,所以满口都是九州岛腔。我很担心被玛利亚嘲笑,一时之间感到很紧张。她跟我及我爸打过招呼之后,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跟在我后面。我觉得她真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我带着我爸



去参观了旧城和大文豪投宿过的旅馆,她则在一旁仔细听我讲解。事情就发生在



我们三个人准备找个地方吃饭的时候。”



红灯变成绿灯,他们正要跨越马路,突然有一辆车闯了红灯,朝三人冲来。



“爸和玛利亚都站在我面前,情急之下,我从我爸的背后一推,将他推到



在地上,避免他被车子撞到。玛莉亚则是一动也不动,呆呆站在原地。”



“你没有帮鸣海小姐吗?”



“是的,因为事故发生在一瞬间,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选择救我爸爸,我



弃她于不顾。她之所以没有发生意外,纯粹是因为车子在最后关头勉强避了开来。事后听说车子掠过了玛利亚的衣角。等车子离去之后,我依然保持着推到爸时



的姿势回头望去。我心想,她一定会很轻是对他见死不救的我,可是,不知道为



什么,她只是看着我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不明白,她才刚刚与死神擦身而过



,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表情?总之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我就能毫不紧张



地和她交谈了。”



之后,分配研究室时,她就像紧跟着芳和先生似的,选择了和他同一间的



研究室。



“我跟她的故事就到此为止。”



说完他再度望向地面,开始往前走。我学着他,也开始佯装在找手指头.



我们将手电筒的灯光射向地面走着,金属制的轨道和枕木在灯光中掠过。



“你为什么坚信她的手指头掉了?”



我看准时机问道。



“因为没找到那枚戒指。”



“戒指?”



“没错,在所有找回的遗骸当中,找不到我送她的戒指.”



“你送她戒指?”



“虽然我的经济状况不许可,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四处都找不到那枚戒



指。我问过她母亲,她的房间里好像也找不到那枚戒指。唯一可能的推论就是戴



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头还掉落在某个地方吧?”



“呜海小姐死时也戴着那枚戒指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找不到戒指,那就只能推测那支戴着戒指的手指



头掉到其它什么地方去了……”



他又沉默了起来,彷佛躲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从此一直到首班电车发车



之前,他都没有再说过话。我们默默地在轨道上来回走着,天亮之前,我们离开



了她死亡的地点。分道扬镳时,不知道是不是因刍过度疲累的关系,芳和先生的



眼睛看起来是溷浊的。就如三石小姐所说,他应该不是那种受人欢迎的类型。我



一路打着呵欠回到了家,准备去学校上课。



放学回来吃晚饭时,姊姊问我“听说你今天凌晨去陪芳和先生找手指头?”我想,在这十二小时当中,她应该跟那三个人当中的某个人通过电话或传过简



讯吧?



“夜里我想到便利商店去一赵。结果发现他们全都在轨道那里,我只是去



跟他们聊一下而已。对了,姊姊也知道芳和先生在找手指头吗?”



“嗯,大致上知道。”



“芳和先生为什么那么执意要找到手指头?”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啦!”



姊姊将筷子尖端含在嘴里。陷入了沉思。



“芳和先生好像打算在大学毕业后和玛莉亚结婚。”



“结婚?”



对我而言,结婚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因此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到了大



学四年级,这件事就已经进入射程范围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鲜少提到自己的事,旁人根本也不知道他们交往得投



不投机。不过,芳和先生送戒指给玛莉亚好像是事实,虽然没有人看过。”



虽然传闻他们两人在交往,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感情发展到什么程度



,或平常都聊些什么。看来姊姊或研究室里的其它人,都是在呜海玛利亚死后,



才听说芳和先生送过戒指的事.



“是订婚戒指吗?”



“听说他们曾做过这么一个约定:下次约会时,如果玛莉亚戴上那枚戒指



,就表示答应结婚。要是没戴戒指。就表示不想结婚。”



但是,原本要约会的那一天却成了呜海玛莉亚的忌日。芳和先生晚上十点



在某家店里等她,但她却在一个半小时前命丧黄泉。



“在告别式上,我听他提起戒指约定的事情。他说,基于这个理由,他必



须找到玛莉亚的手指头。”



芳和先生深爱着呜海玛莉亚。但是如果没有找到戒指,会让他对她的爱产



生质疑.



因为呜海玛莉亚有前科。



“对芳和先生来说,找手指头的行为就等于是找呜海玛莉亚的爱。他找遍



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枚戒指。要说还没有找过的地方,就只剩下她遗失的手



指头上了。”



“万一那根手指头上也没戴着戒指的话……”



“那可能是送给某个人,或者卖掉了吧。三石小姐也曾对他说,她一定把



戒指送给其它人了。呜海玛莉亚就是个这样的女人,你还是快醒醒吧。﹄



“姊姊认为呢?”



姊姊垂下目光,把筷子放到桌上。



“……我不像三石小姐那么肯定,呜海也有很多优点啊。不过,我可以确



定的是,我所认识的呜海玛莉亚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那个女孩甚至连自己都不



爱,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危险的事情。她曾经面无表情地走在一失足肯定没命的



桥栏杆上。就算那枚戒指如今戴在别人手上、或者在垃圾场里,甚至被卖给了当



铺,我都只会觉得果然不出所料。我觉得呜海玛莉亚无法接受人类的爱情,因此



让自己的肉体从地球上消失。”



我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芳和先生的脸孔,一阵心疼顿时油然而生。



和姊姊谈过话之后,我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了房间。身饥感到无比的慵懒



,使不出什么力气。我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放任何音乐,只是躲进无声的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了玻璃瓶。



日光灯的灯光穿过透明的液体,映照着横躺在圆形瓶底的她。她的肌肤白



得耀眼,彷佛自己会发光似的。手指头的关节微微弯曲,彷佛正在敲打着电脑键



盘。或是轻轻按着钢琴键,弹出声清澈的声响。



呜海玛莉亚在和芳和先生见面前自杀了。一个自行了断生命的人,为何刻



意选择那样的时机寻死?难道她是以突发的自杀来拒绝芳和先生吗?还是她的死和



那约定完全无关?



但是。如果是他杀的话怎么办?或许是某个在事前捏造遗书的人,在她和



芳和先生见面之前,把她约了出去,然后把她推下桥的?



确切的证据在哪里?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吧?



这个疑问在我的心头浮现。没错,我自问自答道。我没有任何证据,那只



是在总了别人的流言后产生的想象罢了。



我根据许多人的话,一点一滴地开始拼凑出呜海玛莉亚的形象。但绝是欠



缺个中心点。对我而言,她依然是个如朝雾般朦胧的人。



在一切都模煳不清的状况当中,我只拥有她的手指头。存在我眼前的一根



手指头。远比大家口中所提到的她,更具有不可撼动的存在感。



我凝视着玻璃瓶,对她提出形形色色的问题:妳为什么理由而死?那枚戒指



在哪里?妳死时心中有爱着任何人吗?但是,嘴巴和喉咙都被车轮辗碎的她。只能



默默地沉在瓶底。



我望着沉默不语的她。决定把一个推论搁在心里。那就是如果她的死亡是



他杀的话,那么和她的关系亲近到足以伪造遗书的人犯桉的可能性就很高。



也就是说。我问过话的每一个人都是嫌犯。



3



和姊姊一起吃过晚饭后,躲回自己的房问睡觉成了我每天固定的行程。



我家跟铁路之问仅隔着一道铁丝网。因此可以听到外面电车的噪音,而且



常常会被噪音从睡梦中吵醒。



到了深夜未班电车经过后!一切就回复了宁静.但一到那时候,闹钟就会把



我给吵醒。



末班电车发车之后的深夜成了我活动的时问。



每晚我都会熘出家门,前往等等力陆桥帮芳和先生的忙。他几乎每天一到



深夜两点左右就会离开大学的研究室,开着小汽车来到等等力陆桥。短则一小时



,长则三小时,他会四处寻找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然后再回家去。我只在第一



天看到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之后他们两人并无意帮他。倒是在大学熬夜做实验



的土屋先生,有好几次在回家途中会带着果汁顺路过来看看。



我之所以接近芳和先生,陪着他找手指颈,是因为我想从他口中打聪到更



多关于呜海玛莉亚的事。但是,就算没有这个理由,我对他也相当在意。



我对曾经是呜海玛莉亚男友的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的身



影和自己重叠在一起的缘故吧。为了寻找她的手指头而四处徘徊的他,让我想起



了十年前的自己。



妈失踪之后那一阵子,我迟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四处寻找妈,在家里



走来走去。打开纸门看不到妈时,心情便整个沉了下来,我会再去打开另一扇纸



门。



“从今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妈。”



当时念小学六年级,已认清现实的姊姊这么说道。听到这一席话之后,我



就下定决心不再找妈;但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



搜寻手指头的作业从等等力陆桥的正下方开始,朝呜海玛莉亚尸骨四散的



方向进行.芳和先生将手电筒照向铁轨和枕木之间的缝隙,每次看到有东西亮起



小小的反光。他就会急急忙忙把它捡起来,但捡到的尽是些破碎的镜片或空罐



的拉环。这时他会把那些东西丢到铁丝网外,然后带着疲惫的表情再度往前走。



呜海玛莉亚的尸块不可能从等等力陆桥散落到几公里之外,但是芳和先生



为了谨慎起见,从陆桥开始一路搜寻三公里以上的范围。他还想到,她的手指头



或许滚到铁丝网外头去了,所以不但疏浚陆桥四周的水沟、也拨开草丛,甚至跑



进别人家的院子里。



在一般人眼里,我们的行为实在太异常了。夜里拿着手电筒走在死过人的



铁路上,这种行为实在太偏离正轨。再加上芳和先生的外表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



,下巴长出来的胡子更增添了他的落魄,让他原本看起来就不甚健康的外表更显



颓废。不知不觉当中,彷佛变成了一具穿着衣服的行尸走肉。



还好附近的居民没有人严重看待这件事。万一有人把我们视为可疑人物而



去报警的话,要进入铁路就不容易了。不过曾经有一次差一点有人报警,那一次



是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发生的。



要找手指头就得先越过铁丝网,但是握着手电筒攀爬铁丝网并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于是我企图从路边将手电筒先丢进铁路里。



凭我在棒球社锻练出来的臂力,要做这种事实在是绰绰有馀,再加上铁路



与铁丝网之间的宽度比我想象的还要窄。



手电筒越过两道铁丝网,敲到铁路另一头的民宅墙上,此时响起一阵巨大



的声响。窗口的灯亮了,看来屋内的住户被吵醒了。



我跟芳和先生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们的行动真是迅速无比。原本



在铁路上的芳和先生惊慌失措地越过铁丝网,坐上停在路边的车子一熘烟地逃离



现场,我也立刻跑回家去。



还好没有人报警。第二天晚上,我们依然默默找着手指头。我们之间甚至



连一句“昨天真是惊险啊!”都没说。之后,要越过铁丝网前。我总会把手电筒



插进裤腰里。



“恭介,虽然在守灵那天才第一次看到你,其实我从玛莉亚那里听过一些



关于你的事情。”



趁着找手指头的空档,芳和先生这么对我说。当时我们坐在铁轨上。我坐



在他的斜对面,透过长裤司以感觉到铁轨坚硬冰冷的触感。



“我的什么事?”



“听说念小学排路队放学时,你曾经迷迷煳煳地一路跟着玛莉亚回家。”



“啊,那件事啊……呜海小姐一定都是在前面带头的。所以我绝搞不清楚



是要回家呢,还是要跟在鸣海小姐的后面走。”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觉得好笑.可是一想到她,突然又感到一阵悲伤。”



“怎么了?”



芳和先生担心地望着我。



“你脸色很不好呢。还是赶快回家去吧。哪,站起来吧.”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我可不想让你说我脸色难看。我在心里这样嘟



哝着,但还是被他拉着手朝我家走去。这阵子我的身体状况变得好奇怪,甚至只



要走几步路就会感到量眩。



不知延伸到何处的铁路融入远方的黑暗中。我无法用晕眩的脑袋判断自己



的家在哪个方向.不过芳和先生似乎知道方向,并很笃定地带着我走。他的手是



温暖的,在黑暗中一样有着明确的存在感。



我听他说过,鸣海玛莉亚解除对他的防备那天,正是他带着他爸闲逛的时



候。我想或许这个叫芳和的人也是排路队放学时走在前头带队的类型。



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假装帮忙他找手指头。可是当我和芳和先生一起爬上位



于铁路沿线的车库屋顶时,我竟然在黑暗中定睛凝视,企图找到她不可能在这里



出现的部分身体。我不由得觉得或许她就站在深深的黑暗彼方.



“有吗?”



扶着我的芳和先生满怀着期待问道。



“不,没有……”



当我必须给他这样的答复时,我们共同尝到了遗憾的滋味。芳和先生将我



放了下来,关始找别的地方。



“你要继续这样找到什么时候?”



我朝芳和先生拨开路边草丛的背影问道。



“土屋也这样问过我。”



“反正就算找到,她的手指头也已经腐斓了。”



“但是不会连戒指都腐焖。”



“不是还不确定她是否戴着戒指吗?”



“她一定戴着。”



他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万一呜海小姐送给其它人了呢?以前她不也曾做过这种事吗9”



“她后来变了。”



说完芳和先生回头看着我。由于夜色太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



语气中隐含的怒气直教我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的手指头上并没有戴着戒指!



我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赶紧住了嘴。他对她的盲信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后悔了。研究室就像一问忏侮室。对她而言,我就像个神父。她甚至



没办法直视土屋。”



“没办法直视土屋先生?”



“那个上吊的男孩,是土屋高中时代的好友。”



难怪当我问起遗书的内容时,土屋曾露出复杂的表情。这就是原因吗?



白天的生活也出现了变化。我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也不再跟同学们一起玩。我心中对学校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一天当中真正有价值的,是太阳西沉后



的时光。



等姊姊睡着之后,我会从自己房问的橱柜里拿出玻璃瓶凝视一阵子,之后



再去帮芳和先生找手指头。只要一回到家,就可以看到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手指头



,然而我却依然靠着手电筒的灯光。认真地在黑暗中寻找着她.



我失去了告诉芳和先生我捡到手指头的机会。我不想看到他知道手指头上



没有戴着戒指时的表情。



他无疑就是另外一个我。虽然立场和年纪不一样,然而当我们一起走在铁



路上时,有些时候我能理解他在想些什么。



早上照镜子时,我发现自己的脸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跟芳和先生一样憔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茫然的脑袋里彷佛始终罩着一层薄雾。不知不觉当中,



肌肉从我的身体上消失,让我连站着都觉得累。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某天晚上



,姊姊竟然叫我“芳和先生”。



“芳和先生,请你喝咖啡吧。”



当我正在玄关穿鞋准备去找手指头时,被出来上洗手间的姊姊发现了.姊



姊跟到了等等力陆桥,看着我跟芳和先生一起找手指头。然后她到便利商店去买



了三罐罐装咖啡,递了一罐给我。



“姊姊,是我呀。”



“啊?是恭介啊?天色这么暗,我看不清楚。”



姊姊惊讶地说道,然后便靠向了铁丝网上。我们并肩站着喝咖啡。



“喂,你有没有闻到烂柿子的味道啊?”



姊姊的视线射向路边并排的围墙上。院子里的树越过围墙,黑漆漆的树叶



朝着夜空茂密地生长着。



“我公司前面的路上种的是柿子树。一到秋天。熟透的果实就会掉到地上。腐烂之后。路上就会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甜味。我一直很怕那种甜味,觉



得柿子明明都斓得看不出原形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甜的味道啊?那是→种又浓



又甜、让我头昏反胃的香味。每次闻到那种味道,我都觉得那一定就是死亡的味



道。”



说完姊姊凝视着我,然后又把视线投向继续在铁丝网另一头找着手指头的



芳和先生。



在开始帮芳和先生之后十天的那个晚上,我坐上姊姊所开的轻型汽车到大



学去玩。那所理工大学位于距离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钟的地方。姊姊在呜海玛



莉亚生前借了很多CD给她,这些CD似乎全都放在大学的研究室里。姊姊计浏去拿



回CD,显便跟大家吃顿很晚的晚餐,而我也要求参加。



我对大学这种地方很感兴趣。以前就一直想来看看。高中二年级的我也该



开始决定自己将来的前途了。我知道就经济上的考虑,要继续升学是困难了点



,不过我姑且也把进大学念书列为考虑之一.此外,我也想看看鸣海玛莉亚念书



的地方.



坐在驾驶座旁时,我的身体穿过一阵恶寒。我搏了排鼻水,姊姊便说“我



才刚刚装上椅套可别沾到鼻涕哦!”太迟了。我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擦掉滴到椅套



上的鼻水。



不明的细菌侵入了我的身体,体力一天一天迅速衰退,连坐在椅子上都觉



得痛苦。待在自己房问里时,我甚至可以听到耳呜。耳洞深处迥荡着女人拨头发



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一步步接近死亡,彷佛玻璃瓶里的她随时要把我带往某个地



方。



姊姊的轻型汽车开进了大学校园,在高大繁密的树木背后,是一群巨大的



建筑物。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周遭已是一片漆黑,不过建筑物的窗户亮着一



盏盏的灯,看来仍有许多人在里头。姊姊将车停在停车场里,熄掉了引擎。



“三年前,我在这里的餐厅和玛莉亚重逢。”



姊姊一边在校园内走着,一边向我解释。



“那是自从国中的毕业典礼之后第一次见到她,所以我有点害怕。虽然之



前就听说她进了这所大学。”



姊姊一边看着在校园内熙来攘往的大学生们,无限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在夜晚的校园里行走的学生很少,但不是完全没有。我想,大学跟高中毕



竟是不一样的。大学似乎没有昼夜之分。



那是一栋全新的校舍里头还有电梯,看来活像个医院。呜海玛莉亚隶属的



研究室就位于这楝巨大校舍的三楼。我担心外人是否可以擅自进入,但姊姊一点



也不在乎,迳自打开门,把头探了进去.



“打扰了。”



“啊,今天恭介也一起来了啊?”



我跟在姊姊后头窥探着室内,只见身穿白袍的三石小姐在研究室里向我们



招手。她坐在办公椅上,忙着敲打笔记型电脑。研究室里只有三石小姐一个人,



芳和先生和土屋先生好像到别的地方去数动实验装置。



三石小姐帮我们泡了咖啡,于是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环视研究室内部.大



约十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办公桌和实验装置,当中还有咖啡机和冰箱。三



石小姐打开冰箱,搜寻着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冰箱里存放的净是一些贴了标签



的试管,看不到任何可以给人吃的东西。



排在研究室里的办公桌当中有一张是空着的。



“这是玛莉亚生前使用的桌子。”



姊姊一边说明一边站到我身边来。并俯视着办公桌。桌上堆放了大量的CD



、我想那大概就是姊姊打算拿回去的CD。我把手搁在桌面上,只觉一股冰冷。我



闭上眼睛,想起呜海玛莉亚尖尖的手指头。



“恭介,以后想念这所大学吗?”



三石小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嗯,那要看今天观察后的感觉了。”



我把手从桌上移开回答道。



“我衷心地给你一个忠告,别念理工科。如果你想妪歌人生的话。”



三石小姐举起手在眼前挥舞说道。研究室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抓起话筒。



讲着电话的三石小姐的旁边摆着笔和便条纸。



我想起呜海玛莉亚的遗书是写在便条纸上的。听说经过笔迹鉴定的结果,



遗书的字确实是她亲笔所写的。此时我想到,眼前那些便条纸就是用来写遗书的



东西吗?



“恭介,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没事吧?”



姊姊很担心地问道。我摇摇头,拿起备忘纸。



“这个东西一直放在研究室里吗?”



我问讲完电话的三石小姐。她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这个?嗯,一直都放在这里。对了,鸣海她……”



研究室的门打开了。芳和先生和土屋先生站在门外。



“呜海小姐怎么了?”



“我只是想到她常在那上面涂鸦。没什么。只是这样而已。”



三石小姐说着,回头看向走进室内的两个人。芳和先生穿着白袍,而土



屋先生则穿着便服。这间研究室因为进行化学相关的研究,经常要用到药品,因



此基本上在实验时必须穿上白袍。土屋先生说自己之所以穿着便服,是因为白袍



在不久前弄丢了。



于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前往营业到深夜的餐厅。姊姊和土屋先生都有开车



,其它三人就分别搭乘这两部车。在餐厅里主要都是我和芳和先生以外的三个人



在交谈。



我不时望着店内的时钟看时间。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芳和先生也直盯着



时钟瞧。在我们四目相接时,他那总是一脸倦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原来你也一样啊……



他当然不可能说出口,然而他的心声已经透过眼神传了给我。我们俩不约



而同地想到了经过等等力陆桥的末班电车时问。



离开餐厅后,我们分乘两部车一同前往等等力陆桥。时间很晚了,大家已



经可以在铁路上四处游走。土屋先生的车一停在铁丝网的旁边,芳和先生就拿起



手电筒,开始爬上铁丝网。



三石小姐抓着陆桥正下方的铁丝网一角说:“难道不能从这里打开吗?”



铁丝网那角设有一道门。当初负责捡拾鸣海玛莉亚尸块的工作人员就是穿过那道



门进入铁路的。平常这铁丝网都有铁丝固定,要打开门可要大费周章。土屋先



生和姊姊回到放着工具箱的车上,分别拿了钢剪和钳子过来。



用工具剪开铁丝之后,我们便打开门钻了进去。这是我们五个人首度在深



夜跑进铁路里。我们站在呜海玛莉亚丧命的地面,默默地俯视着轨道.此时,连



在餐厅里曾表现得十分开朗的三石小姐也沉默了下来。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五个人



的脸。周遭气氛既冰冷又沉默,电车在白天驶过时的轰然巨响彷佛不曾存在过.



芳和先生拿着手电筒一边照着脚迁一边开始在铁轨上走着。他一如往常地



凝视着地面寻找呜海玛莉亚。我们被他所影响,也开始一边找着她的手指头,一



边在铁轨上漫步。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心想,呜海玛莉亚的声音是否在



沉默的彼方响起。而大家都在聆听她那静默的声音?



孩子们被美麓的笛声所吸引,消失在黑暗深处。我一边默默走在铁路上,



一边想象着那幅光景。我们就像传说中那些跟在吹笛人身后走着的孩子们。也像



是跟在牧羊人身后的羊儿。铁路前方被深夜的黑暗所吞噬,什么都看不到,但是



我觉得呜海玛莉亚彷佛就站在里头,我专心地移动着脚。彷佛要被鸣海玛莉亚带



到什么地方去似的。肉体已经消失的她虽然只剩下一根手指头,但是我想知道她



到底指向何方?



我是在十月六日才发现鸣海玛莉亚的真正想法以及她的死亡真相。当天是



平日,我一如往常必须去上课。当时姊姊正沐浴在从窗口射进来的晨光当中,将



橘子果酱涂抹在面包上。我离开家走向车站,搭上了电车。但是那一天,我从起



床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很不舒服,不时想吐。



从前一天傍晚开始,我的身体状况和脑袋就有点奇怪。或许是因为在等等



力陆桥附近的便利商店遇到妈的缘故吧。



十月五日的傍晚,我受下班回家的姊姊之托,到便利商店买东西。由于早



餐的面包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涂了,所以我将一小瓶橘子果酱丢进购物篮里。这时



我听到背后有人叫着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只见妈喘着气站在眼前。可能是不敢直接上门找人,看到我进



了便利商店才赶快追过来。我已经好久没跟妈面对面谈过话了。



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看放着小瓶橘子果酱和其它东西的购物



篮又看看我。我们就这样动也不动地隔着商品架对望。一阵沉默之后,妈说我又



长大了一点,还表示对自己十年前的所作所为十分后悔。妈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



不见,但是我却像观察着昆虫似的凝视着她。



就算她一步一步按照程序离了婚,对我跟姊姊而言,我们被抛弃仍然是事



实。而现在她却说自己很后悔,让我感到十分困惑。我已经把姊姊视为母亲一路



成长过来了,现在亲生的母亲却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无法相信她对我们



还有任何感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我绝不会相信妈。



姊姊有时会这么对我说,而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对妈行了一个礼。将装



有橘子果酱等东西的购物篮提到结帐台去。一付完帐,我就离开便利商店,往回



家的方向走去。回头一看,妈还站在商店门口凝视着我。在回家的路上,严重的



头痛袭来,我想到刚才看到妈的脸庞和身影。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比我矮



了,而且肩膀也比我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掺杂在头壮里的白发。



我晚饭也没吃就躲进了房间。大概是感冒了吧,只觉得全身慵懒,脑袋一



片茫然。头一直抽痛着,彷佛被皮带紧紧绑住。我满身大汗地走到书桌前,从抽



屉里拿出玻璃瓶来凝视着。呜海玛利亚细长白哲的一部分身躯依旧沉在瓶底。



我轻轻拿起玻璃瓶,里头的透明液体随之晃动。沉在瓶子里的她也像个有



自我意识的生物般摇晃着。她在瓶底转了半圈,指向一个不确定的方向。



要是她戴着戒指的话,那不知道有多好啊?我一边凝视着她一边想着。要



是这根手指头上戴着戒指,让我知道她爱着芳和先生,或许我就可以相信这世上



所有的一切了吧?我一定也就可以接受妈的眼泪了。



而现在。戒指的有无似乎测试着鸣海玛莉亚的心。



事情的真相只有我知道。



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呼吸困难。芳和先生得到的结果好像不只跟他有关。



我是一个心灵扭曲、连自己的妈都不相信的人。要如何才能知道别人隐藏



了多少心思呢?是表情吗?声音吗?还是视线的游移?还是话语?如果那一切都是虚



假的话怎么办?万一被背叛。心里淌血到无怯治愈要怎么办?我已经受够在家中四



处游荡寻找妈的身影了。打开纸门或木门确认房间里有没有人,是一件很可怕



的事。对其它人抱持怀疑,就是一个避免遭遇这种下场的交际手段。



但是芳和先生不一样。他的想法之所以让人觉得可怕,是因为他毫不怀疑。坚信戒指就在某处,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在铁路上走着。他为什么会无条件地相



信她呢?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他却可以如此相信一个人呢?



知道自己遭到背叛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同



时也想起为了呜海玛莉亚而上吊的男人。她的手指头上没有戴着戒指。在知道这



个事实之后,他还会在黑暗当中游移吗?



我凝视着玻璃瓶中的白色手指头。这支手指头没有任何情感的主人依然晃



动着,企图将我带向死亡的世界。她细长白哲的部分身体指引着一个黑暗忧郁的



世界。那一定是错觉,可是我突然闻到一股腐斓的柿子味。一股揪紧我心头的不



祥气味。



我拿着玻璃瓶走出房间,坐在玄关里穿鞋。在厨房里洗碗的姊姊问我要去



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回了什么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等等力陆



桥,被装在瓶子里的她也一起来了。我用力甩了甩装着呜海玛莉亚的瓶子,准备



从扶手处丢下去。



我心想,不能再将她留在我身边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她带往死亡



的世界。对当时的我来说,她的死亡是自杀或是他杀已经不是问题了。我不能再



担心芳和先生找到那根手指头会怎么样,我只是一味地想忘掉呜海玛莉亚、忘



掉寻找她的男人,逃向一个不跟任何人的情感交错的安全地带。



但是我不能像丢棒球一样将她丢出去。我跪在等等力陆桥上,抱着装了她



的瓶子蹲下来。常时脑袋罩着一层薄雾,视野朦胧地晃动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一



切都像海面一般歪斜着。我拚命地抓住玻璃瓶。避免它被丢出去。在旁人眼中,



我的样子一定像是紧依在母亲怀中的婴儿吧?



路过的警官拍拍我的肩膀,问我怎么了?我抱着装有呜海玛莉亚的瓶子摇



摇头站起来.回到家。我再度将玻璃瓶藏进抽屉里,钻进棉被忍受着窜上来的恶



寒。



第二天是十月六日。



当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必须去上课。当时姊姊正沐浴在从窗口射进来的



晨光当中,将橘子果酱涂抹在面包上。我离开家走向车站。搭上了电车。但是那



一天,我从起床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很不舒服,不时想吐。



电车内的人又多又挤没有空位可坐,我只好站着。我死命地以朦胧的意识



,凝视着窗外。看着车内拥挤的人头。我几乎要吐出来了。



形形色色的恶梦在我钝重慵懒的脑海中浮现。在一片闭上眼睛后的黑暗里



,我看到那支细长白哲的手指头像只蛆般蠕动着。把手伸进口袋,呜海玛莉亚不



该在里头的手指头又勾上了我的手指。我听到猫叫声,低头一看,看到那只白猫



用牠鲜红的舌头怜爱地舔着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可是电车内不可能有猫,一眨



眼,牠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试图忘掉这些恶梦,专注地看起窗外的景色。通过等等力陆桥之前的景



色掠过窗外,各式各样的建筑物背对着铁丝网栉比鳞次地徘列着。刷着深蓝色



油漆的建筑物外墙也从窗外掠过。那楝房子应该就是录影带出租店吧。蓝色的



墙一下子就从我眼前掠过,但却突然让我想到了什么.



蓝色的墙壁……



映在眼中的那个颜色让我感到紧张。



蓝色的墙壁又怎么了?



我敲醒朦胧的脑袋向自己问道。我努力挖掘着记忆,催自己的脑袋从薄雾



深处拉出了一段记忆。那是将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浸泡在福马林里以前的事。



她的手指侧面沾着的,是和刚刚看到的同样颜色的蓝色油漆。



是电车辗过她身躯的那一瞬间。手指头飞向半空中碰到那面墙所造成的吗



?当时墙壁才刚刷上油漆。尚未干涸,所以油漆才会沾在手指头上。



果真是这样吗?



我再度向自己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吗?



是的,没错。



当时发生的就是这么不可能的事情。



电车通过等等力陆桥。电车进入陆桥下的阴影,瞬时窗外变暗了。玻璃窗



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我跟一个站在我背后的女孩身影。那个女孩紧靠着我



站着,很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她左手的无名指。之后窗外的景色又变成早晨的光



景,她也不见了踪影。我回头想确认背后的人,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我



便倒了下来。视野变成一片白,四周的骚动也渐渐远去。在我昏过去的那一瞬间



,我还可以听到身体底下传来的喀当喀当的声音,并感觉得到电车的震动。



4



发现身边好像有人的感觉,我微微睁开了眼睛。外头的光线透过窗帘射进



来,觉得好刺眼。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盖着干爽单薄的被子。从室内的样子看



来,我知道这里可能是医院的病房,觉得身边有人可能是心理作用,室内其实只



有我一个人.



我叫来护士问明来龙去脉,原来我在电车当中昏倒,被送到医院来了.不



久医生进了病房,将听诊器抵在我的胸口上。医生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晕



眩的?三餐正常吗?



“最近是不是才搬到新盖好的房子?”



医生拿开听诊器问道.



“我没有搬家.”



我一边扣着被敞开的制服钮扣一边想着,医生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那么你房间里是不是有胶水或油漆之类的东西?或是把开着盖子的容器



放在屋里?”



瞬间我想起装了一福马林的瓶子。



“经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我弄倒了胶水,渗进了榻榻米。”



医生没有发现我撒了谎,一脸找到答桉的表情点着头说:



“我想你是患了SlckHouse斗症候群吧?只要保持室内通风,应该就会好



了。”



诊察完毕之后,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病房。我被留在病房里,思索着医生的



话。



我曾经听过竺sickHouse症候群这个名词。这是因为防腐剂、油漆溶剂、



胶水、木材保存剂、防蚁剂等当中所含的化学物质所引发的疾病。尤其新盖的



房子里充满了这种化学物质,最容易罹患SiCkHOuse症候群。症状是异常发汗、



不安、忧郁、气喘等等。



在捡到呜海玛莉亚手指头的第二天,我就到图书馆去查了化学相关的书籍



,也看了福马林的介绍。上面写的就是这个病名。属于甲醛的福马林是引起Sick



House症候群的原因物质之一。



我把青蛙标本带回家时,曾把瓶子掉到地上。当时瓶口产生一道裂痕,因



为不影响密闭的效果,因此我一直没多加理会。我想。一定是福马林一点一点地



从裂缝中挥发出来了吧。因为挥发的量很少,我才没有注意到,但是我每天看着



瓶子的同时,也一直在吸入那个物质。



“恭介,你没事了吧……?”



病房的门打开,姊姊一脸担心地走进来。护士从我随身鎗带的东西里找到



学校的电话,学校则打电话到姊姊的公司找她。



“听说你在电车上昏倒,是真的吗?”。



“嗯。唉,实在不值得骄傲。”



我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回答道。护士说,如果觉得好一点了就可以回去。



离开医院来到外头,外面的光线让我头昏眼花。时问好像才刚过中午。虽



然找到身体不适的成因了,但是脑袋里还是罩着一层薄雾。我拖着摇晃的身躯走



到姊姊的轻型汽车旁。



姊姊等我坐上驾驶座旁后便发动引擎。



“待会去哪儿?”



“那还用说?我先送你回家,你给我乖乖躺在自己的房里休息。”



姊姊并不知道我生病的原因在于我那弥漫着一福马林的房问。



“姊姊,能不能带我到大学去?”



“干嘛?”



姊姊一脸狐疑地歪着头,我还没想到可以说服姊姊的回答。



“我有很多事想问大家。”



“很多事?像是什么?”



“还没想到……”



姊姊露出讶异的表情凝视着我。



我很在意昏倒之前想到的事情。详细的状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心中



已经确信她不是自杀的!



我必须前往研究室再银他们详谈。我想从他们身上打听出情报,从中找出



杀害呜海玛莉亚的犯人。



姊姊踩下油门,轻型汽车开始敔动。驶出医院的停车场后,姊姊打了方向



盘,朝着大学的方向前进。



“怎么了?还在发烧吗?”



姊姊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我摇摇头,两眼望向窗外。车子经过医院座落的



繁华地段,不久便驶入四周都是水田的地带。视野宽广的县道笔直延伸。飞奔在



路上的车子除了姊姊的小车之外,没看到其它任何车辆。把稻穗照耀得金光闪



闪的阳光逼得我眯起了眼睛,心里不住想着自己为什么得扮演这样的角色?



为什么我会捡到她的手指头。追查没有人质疑的死因,现在还企图去追查



凶手?



白猫将她带到我面前来是主要的原因。可是仔细想想,那并不是事出偶然



,背后一定有某种因果关系。



白猫在某个路边找到她的手指头是有原因的。牠一定知道,那根手指头以



前曾经疼爱过牠。



而白猫将手指头衔到我家后院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经常在那边喂牠吃东



西。



那么,我为什么要喂白猫吃东西呢?



因为那是她的猫。



我觉得是我内心深处对呜海玛莉亚的迷恋,让我被赋与了这个任务。鸣海



玛莉亚彷佛发现了我对她的迷恋,所以死后仍操控着白猫,命令我去找出杀害她



的凶手。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彷佛获得了救赎。



那么……



我的身子深深陷入驾驶座旁的座位,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大学离医院并没



有多远,不出五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我得分别对研究室里的三个人提出问题。为了避免溷乱,我应该先在脑海里整理一下想问的问题,待车子一抵达大学的



停车场,就叫姊姊留在驾驶座上,只身下车前往研究室。一对一的交谈应该是最



方便的方式。



这是当务之急,我决定重新整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至于我所知道的事情



,目前也仅只有“呜海玛莉亚的死因不是自杀”而已。



为什么我可以断言她的死因不是自杀?



我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因为,她的手指头上沾着油漆.



我在心中这样回答着。



在放进玻璃瓶之前,呜海玛新亚的手指头上沾着深蓝色的油漆。我记得自



己还用指甲帮她把油漆抠干净。



那是和铁路旁铁丝网另一头的录影带出租店墙壁。同样颜色的油漆。



“姊姊。”



我对开着车的姊姊说。



“干嘛?”



“开车经过铁路沿线时,除了录影带出租店之外,妳还看过其它漆有蓝色



墙壁的建筑物吗?”



“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姊姊虽然感到疑惑,不过还是露出搜寻记忆的表情。



“好像除了录影带出租店之外就没有了。……”



“那么地面呢?有用蓝色的油漆画出来的道路标示吗?”



“道路标示?大部分不都是白色或黄色的吗9二



“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我再度望向窗外。



在夏天即将结束的那个夜晚,呜海玛莉亚的尸块飞散而出,散布的范围很



广,在栉比鳞次的民房墙上淀出红色的血迹。录影带出租店位于距离等等力陆桥



约五十公尺处,所以她的血飞溅在店家的墙上并不足奇。事实上。当晚四处飞散



的尸块或许还曾经飞溅到那道墙上。接着才落到了地上。



但是,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是不可能沾到蓝色油漆的。



录影带出租店的墙壁被涂成那种颜色。是在她死亡那晚的三天后,也就是



我捡到手指头那天的事。和佐藤一起搭电车时,我隔着窗户看到那道还没刷完油



漆的墙壁。早上还是白色的墙牺。到了傍晚时分。也还只有二楼的部分被涂上蓝



色油漆。也就是说,她死亡的那晚,墙檗应该还是白的。



那么,手指头是在什么时候沾到油漆的呢?



一定是在油漆被涂上到漆完全干涸之间那段短暂的时间里.总而言之,在



我捡到手指头的那天,她的手指头是沾着蓝色油漆的。



她的手指头为什么会在被电车辗过的三天后才被弄脏?我为什么只凭着这



一点点的情报,就直觉地认为她的死因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我这结论是不是下



得太仓促了?



我内心深处不信任人的回路向自己质疑道。



手指头上的蓝色污垢难道不是被白猫沾到的吗?难道不是白猫发现掉落的



手指头。在衔到后院来的半路上,碰到刚刷上油漆的墙壁时弄脏的吗?



或许不过是这样罢了……



果真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她果然是自杀的,认定是他杀纯粹



是我想太多了.



不,不对!



当天只有二楼的部分涂上油漆。白猫是不可能衔着手指头跳到漆着油漆的



二楼去的。墙上没有凸起处,也没有可供猫攀爬上去的立足点。



那么,油漆又是怎么沾上去的?



或许是曾有其它人碰过这支手指头。



其它人?是路过的人发现了掉落在路上的手指头,便将它捡起来,并且对



着录影带出租店丢过去吗?



有可能是这样。除了这种可能,实在想不出手指头为什么会碰到二楼的墙



壁。如果不是因为电车的掩击而飞散到墙上,那么就是有人将手指头扔了出去,



碰巧撞到了刷了油漆的墙上。



这个人为什么要把手指头扔出去?话又说回来,这个人发现了手指头,甚



至将它捡了起来,为何却没有报警?



之所以没有报警,或许是……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就是杀害呜海玛莉亚的凶手。是不是非得假设有个



犯人存在,才能说明手指头为什么会沾到油漆呢?



我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园风光,不由得吐了一口气。陷入沉思的我,有



好长一段时问都忘了呼吸。



“喂,恭介,要开冷气吗?”



姊姊边说边开敔车内的空调。不知不觉中,我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我一边擦汗一边点点头,再度在心里自问自答起来|



有一个人在呜海玛莉亚死后三天,把手指头扔向墙壁。这个人可能就是凶



手。以上纯属我个人的推论,其中还是有些疑点。



凶手是基于什么理由,要将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朝录影带出租店的墙壁扔



ȥ?



我想了一会儿,接着又如此向自己回答:



不对,不是朝着墙壁扔的。凶手是为了将手指头丢回铁路里,所以站在铁



丝网外往里头丢。可是因为用力过度,让手指头越过了铁丝网和铁路,撞到铁路



另一头的录影带出租店墙上。和之前我在丢手电筒时发生的情况是一样的。



可是,凶手自己检到掉落的手指头,未免也太偶然了吧。难道呜海玛莉亚



的手指头原本就乏人问津地躺在地上。足足三天都没有被人发现?而凶手是在路



过时偶然棱现了这支手指头,才企图将它丢回铁路上的吗?



不对……或许在这三天里,手指头被保存在一个只有凶手知道的地方.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犯人一直保有她的手指头。从杀了鸣海玛莉贩那晚



开始算起的三天里,犯人一直把手指头带在身边。在算准了警方清理完铁轨,并



断定为自杀之后,再企图将手指头丢回铁路上。



犯人为什么要保留这支手指头?为什么鸣海玛莉亚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铁轨



上,凶手却只把手指头藏起来呢?



搞不懂……



其它地方也还有疑点。为什么在呜海玛莉亚丧命那晚,犯人可以在四处飞



散的尸块当中找出她的手指头?当时现场应该是一片漆黑才对。



犯人会不会并不是刻意找出手指头的?



什么意思?



比方说,凶手是否有可能在呜海玛莉亚的身礼被电车辗碎之前,就剪断了



她的手指头?这样就不必在散落一地的尸块当中搜寻了。



剪断?为什么?



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呜海玛莉亚用力地握紧凶手的衣服,所以白色



的线屑才会跑进她的指甲里。凶手为了摆脱她,便直接把她的手指头剪断了。



那是发生在凶手将她从陆桥上推落的那一瞬问吗?事前应该无法预测呜海



玛莉亚会紧握住衣服的咧?而且为什么就那么刚好,手边有着可以剪断手指头的



工具?难道凶手可以未卜先知?



不,是工具刚好就在手边。



但陆桥上怎么会有工具?



不是这样的。也就是说……手指头不是在陆桥上被剪断的。



什么意思?难道呜海玛莉亚不是被人从陆桥上推落的时候,为了避免掉下



去而紧握住犯人的衣服的?



结论是,之前的推论是错的……



她是在陆桥以外的地方握住凶手的衣服的?那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譬如,如果假设她是被勒死的,能做出什么样的推论?假设鸣海玛莉亚在



陆桥以外的地方就被人勒毙。由于当时很痛苦,因此她抓住了凶手的衣服。气绝



之后,她的手就这样僵住了,由于无法挣脱。凶手只好剪断她的手指头。



或许凶手是为了掩饰线索,才让她的身值被电车辗得七零八落。凶手在某



个地方将她杀害,剪断她的手指头之后,将她的遗体搬到等等力陆桥上,再往



下抛到铁轨上!如果是将她勒毙的,就会将她的头部放在铁轨上;而如果是用刀刃



将她刺死的,也会故意将有伤口的地方放在车轮会经过的地方?她被剪断手指头



的手,当然也会被放在铁轨上。之所以让她的身体被电车的车轮辗碎,是为了避



免让人看到残留在尸体上的外伤吧?



呜海玛莉亚之所以被电车辗碎,是因为凶手企图掩饰他杀的罪行吗?



是的……凶手为了布置出鸣海玛莉亚自行跳下铁路的假象,所以将她的鞋



摆在陆桥上,还留下一封她亲笔写的遗书。以前也有人从陆桥上跳下去自杀;凶



手模拟自杀者的作法,企图让大家认为这次的牺性者也是自杀……



车子穿过田园地带,进入县道沿线民房散布的地区。



“可以顺路去一下便利商店吗9”



姊姊将车子开进便利商店的停车场。



“我想去买果汁,你也要下车吗?”



我摇摇头,告诉姊姊我想留在车内。姊姊下了车之后,我把额头抵在座位



旁的车窗上望着外头,看到电车细长的车身正穿越远方的田园。



那就是把鸣海玛莉亚辗碎的电车吗?听说辗过她的电车在清洗过后,又会



回到轨道上奔驰。想到辗碎她躯体的交通工具竟还会载着大量的人群通勤、通学



,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姊姊带着两罐果汁回到车上来了。她一坐进驾驶座,就将一



罐果汁递给我。



“觉得舒服点了吗9”



“嗯,好很多了。”



我一边打开罐装果汁一边回答道。



“你在想什么?”



“鸣海小姐的事让我有点……我在想,她的死因不是自杀。”



姊姊咳了一声,差一点将果汁喷了出来。待她重新调整好呼吸后,脸上露



出了严肃的表情。



“假如玛莉亚不是自杀,那是怎样……”



“她是被人杀死的。”



“被谁?”



我摇摇头,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是谁将她杀害,剪断她的手指头,让她横尸铁轨上的?



如果没有向大家问清楚,这个谜题是永远解不开的。姊姊讶异地盯着我看



,然后发动了车子的引擎。离开便利商店的停车场之后,姊姊的车就开始朝着大



学的方向前进。



是谁将她杀害,剪断手指头,让她横尸铁轨上的?



是谁将她杀害,剪断手指头,让她横尸铁轨上的?



我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不可能马上就能找到答桉的!



我向脑海里那个好发问的自己回答道。这是在问过研究室里的单人,并收



集更多的资讯之后才能问的问题。现在只要尽可能做出各种假设,好方便到时向



大家询问就好了。



那就问别的问题吧!



谢谢合作。



呜海玛莉亚是在什么地方遇害的?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在陆桥上,而是哪个有可以剪断手指头工具的地方.



杀害她之后,因为刚好身边就有工具。所以凶手才能将她的手指头切断。



杀害她并剪断她的手指头之后,凶手是如何把呜海玛莉亚搬到等等力陆桥



上的?



不太可能是背着去的,可能是用车子载去的。



那么,凶手为什么把呜海玛莉亚载到等等力陆桥?



刚刚应该已经回答过了。因为凶手想藉电车的车轮抹去他杀的痕迹。



那么,为什么刻意选择陆桥?如果用意在此,平交道或者普通的铁路上不



也都可以?



能不能不要一再问同样的问题?我再说一次。那是因为犯人想布置出死者



跳下电车铁轨自杀的状况。因为几年前曾有人在大原陆桥自杀,住在这一带的人



听到陆桥上死了人或许只会说声“啊,又来啦?”凶手企图将呜海玛莉亚的死布



置成又一桩大原陆桥的自杀.﹄



凶手想彻底让呜海玛莉亚的死亡被解读成自杀?



没错。不能是任何可疑的意外,而是非把她的死布置成自杀不司。因此凶



手没让她躺在平交道或铁路上,而是让她躺在陆桥的正下方。



那么为什么要选择等等力陆桥呢?



当我内心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问,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喂,恭介……”



姊姊凝视着前方说道。



“玛莉亚真的有那枚戒指吗?”



我回头望向驾驶座,凝视着姊姊的侧脸。



“芳和先生虽然死命地在铁路上来回寻找,但是好像没有人真正看过戒指。土屋和三石小姐也都说没见过。你不觉得,搞不好她根本没什么戒指?”



凶手为什么选择等等力陆桥?



“啊,对不起,冷气太强了吗?”



姊姊瞄了我一眼说道,因为我正在躇着自己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



“没关系,倒是妳为什么会说她没有戒指?”



“因为戒指一直没找到啊…………我觉得你每天晚上陪芳和先生不太好。



劝你别再管那么多闲事了。今晚你可别再给我外出了。”



姊姊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然后又把视线移回前方的道路上。



凶手为什么选择等等力陆桥?为什么不选大原陆桥?



没错。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很可能会把鸣海玛莉亚放在大原陆桥底下。



而不是等等力陆桥。大原陆桥是几年前发生过自杀桉件的地方。如果想让呜海玛



莉亚的死被解读成自杀的话,利用那个地方应该是最合理的,不是吗?再加上大



原陆桥几乎没有人往来。是市内所有的陆桥当中最适合用来自杀的地方。



而凶手却选择了等等力陆桥,那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这四周有民房,还



有便利商店。将车子停在铁丝网旁边,再把呜海玛莉亚的身馒搬出来的时候,



很可能会被人看到。把她放到铁轨上之后,还必须爬上阶梯将她的鞋子摆在陆



桥上,这么做不是太危险了?万一被人撞见了,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凶手为什么不把鸣海玛莉亚抛到大原陆桥下,而是等等力陆桥下呢?



或许凶手有非得冒这个险的理由。



理由何在?



凶手知道:



知道什么?



……



“姊姊,停车。”



我对姊姊说。大学的白色校舍已经近在眼前。只见校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



烁着刺眼的光芒。



“可是大学就快到了。”



“没关系。”



姊姊只好把车子停上路肩。她回头看着我,一脸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



或许是我的表情悲怆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对姊姊说道…



[凶手知道那天晚上大原陆桥有人在,所以只好把呜海玛利亚载到等等力



陆桥去。姊姊,我已经没必要到大学去了,也没什么事好问研究室里的人T.妳知



道吗?在原陆桥的人就是我跟佐藤,杀害鸣海玛利亚的凶手就是知道我们在大原



陆桥的人。”



姐姐熄掉了车子的引擎,轻型汽车内变得一片寂静,我们连彼此的呼吸



声和衣服摩擦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当时打T电话给姊姊,问妳要不要来大原陆桥放烟火。当晚事先知道



大原陆桥有人在的.就只有姊姊一个人。杀了鸣海玛莉亚的就是姊姊。”



epilogue



我在教职员办公室跟老师打过招呼之后,离开校园准备回家。我在鞋柜前



换上鞋子,将刚刚穿着的室内鞋塞进手提袋里。我应该不会再回到学校来了。



“铃木学长。”



回头一看,原来是佐藤。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



我记得捡到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那天,在电车上的对话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交谈。



“你不用上课吗?”



“我跷课了,有件事想在学长离开之前向您报告。我好像可以回棒球社了。”



香烟事件所引发的轩然大波被归咎到他身上。但是只有棒球社的成员知道



真正的犯人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二年级生。



“我没去社团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栗木学长主动向其它老师白首了。他说:‘是我做的。佐藤是无辜的,



请让他回来。﹄”



说这番话时,佐藤脸上已经没有以前那种郁闷了。太好了,我说道,只见



他露出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



因为被某人背叛而不再相信人,却又因为被另一人所救而决定相信人,我



觉得眼前这个小我一岁、名叫佐藤的人已经走完人生的旅程了。



我跟姊姊或许这段路才走了一半,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学长,你姊姊有消息吗……?”



佐藤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我摇摇头,想起一个星期前的事情。十月六日



出院之后,我在姊姊的轻型汽车里揭发了她的罪行……



姊姊杀了呜海小姐。



姊姊一脸悲哀地看着说这句话的我。她并没有笑着骂我胡思乱想,也没有



口出恶言、矢口否认。听到我的举发,姊姊只是默默地低垂着目光。引擎被熄掉



了,狭窄的轻型汽车内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耳呜。我用力握住罩着椅套的汽



车前座边缘。



“你为什么这么说…………?”



姊姊低着头说道。直顺的头发倾泻而下,从肩头毕落下来,脸上的表情彷



佛被一块黑布挡住似的看不清楚。



“如果有人杀了鸣海小姐,为什么不选择大原陆桥?我在想,凶手当时应



该知道我和佐藤就在那里吧?”



“如果只因为这样就认定我是凶手,那就太过分了。凶手或许看到你们在



放烟火,所以才折回等等力陆桥的啊,从远处就可以看到有人在放烟火呀!”



一阵剧痛从我胸口窜过。那不是肉体上的痛。而是为自己即将勒住姊姊脖



子而产生的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当时因为烟火受潮没办法点着,所以我们只能坐在黑暗



中聊天。除非凶手来到大原陆桥边,否则是不可能知道我们在那里的。当天晚上



,人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却知道我跟佐藤在大原陆桥的人,只有姊姊。”



我看着汽车前座的椅套,然后凝视着放在后座的工具箱。大家在铁路上来



回搜寻的那晚,为了打开铁丝网的门,姊姊曾从车上拿出一把钳子。



“妳是在这里剪断呜海小姐的手指头的吧?”



那晚用来剪掉铁丝的钳子,拿来剪断她的手指头应该是轻而易举。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车子停在大学前方的宽广道路上。路旁种着一排美丽



的行道树,刺眼的阳光也照耀在柏油路上。



我站在车外,再度看着汽车前座。椅套是浅茶色的,是那种罩上座椅后再



用绳子固定的款式。呜海玛利亚死前,椅子上并没有椅套。我把手伸进座椅底下



,搜寻着椅套的绳予。我的手指头不住地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摸到绳子,解



开绳子之后,我从套子的边缘用力一扯,看到了椅套下附着在座椅上的红褐色污



点。污点的直径大到远远地就可以看到。



“姊姊,这是——”



我用手指头抚摸着座椅上的污点。



“那是………”



姊姊用微弱的嗓音喃喃说道:



“那是她的血……”



姊姊终于承认自己杀了呜海玛莉亚。



“她的血沾到了座椅,我只好去买椅套遮起来。”



一发现眼前的斑点是什么,我的膝盖顿时软了下来。也就是说,到刚刚为



止,我一直坐在呜海玛莉亚被杀害的地方。我没有发现这个事实。还一直坐在上



头,反复问着自己是谁杀了她。



为什么……?



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出声了,还是只是在脑海中问话。



我记不清楚了。



姊姊沮丧而了无生气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姊姊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望向驾驶座的窗外。我只看得到她的后脑杓,



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和洒满阳光的外头相较之下,车内就像洞穴般阴



暗。



“三年前,我为了去见高中时代的朋友而前往那所大学。这件事我跟你说



过了吧……?”



我站在车外,动也不动地听着她说话。



“我说的朋友也就是从高中时期就认识的土屋的好朋友。”



姊姊和土屋先生就读同一所高中,另外那个人也是……



“听到他上吊身亡,我真的很难过,我一直很喜欢他,他的死让我感到难



以置信。但是,既然他为鸣海玛莉亚疯狂,所以我也觉得这或许是可以理解的。



对她那种人来说,死一两个人根本不足为奇。”



所以在他死后,姊姊也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两年来一直和呜海玛莉亚



保持着亲密的朋友关系。



[我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憎恨。这实在很不可思议,但是直到勒住她脖子以



前,我真的一点都不恨她。”



“九月十七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打手机给我,告诉我:﹃有事情要跟妳说,希望妳来一赵。’”



姊姊下了班便把车开到大学的停车场。然后她从鸣海玛莉亚的口中聪说了



她和芳和先生之间的约定。



呜海玛莉亚戴着芳和先生送她的戒指。如果她戴着那枚戒指去见芳和先生



,就表示愿意跟他结婚。



“她很迷惘,所以找我商量。她好像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还说绝对没在



别人面前戴过他所送的戒指。可是,当我到大学时,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给芳和先生看。放在我手掌心上的戒指是银制的,几



乎没有任何装饰。戒指的边缘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



“芳和先生,这个束西放在姊姊房间的桌子上。你送给呜海小姐的戒指就



是这个吧?”



当我把戒指交给他时。他坐着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身穿白袍的芳



和先生凝视着戒指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我凝视着他拿在手指头上的银制小戒指。看着中心空无一物的戒指、我又



想起了原本应该戴着它的呜海玛莉亚。我拚命试图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企图



靠她仅存的一支手指头发掘她的真面目。在我亲自褐发身兼母职照顾我长大的姊



姊就是犯人的同时,我也了解了鸣海玛莉亚的真正的心意。



“我姊姊说,呜海小姐遇害时是戴着戒指的。而那枚戒指就成了她的犯桉



动机。”



姊姊坐在轻型汽车内总呜海玛莉亚表示自己想结婚,然后看着她从口袋里



掏出戒指,戴到手指上。鸣海玛莉亚看着自己戴上戒指的手,宛如一个收到花束



的少女般露出了幸一福的微笑。我只能凭想象猜测姊姊听她说话时怀的是什么样



的心情。对姊姊而言,鸣海玛莉亚是把自己喜欢的人当成棋子耍,甚至害死那个



人的元凶。



“那一瞬间,姊姊发现自己是恨着她的……当她回过神来……”



发现汽车前座上坐着的是被自己勒毙、一动也不动的呜海玛莉亚。



芳和先生默默不语地凝视着戒指。他对我所说的话没有反应,表情也没有



任何变化但是我很肯定他正在仔细聆听。



“姊姊坐在车上思索了一阵子,想着该怎么将她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姊姊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人是我,当时打算约她到大原陆



桥放烟火。



“因为我的一通电话,让姊姊想起以前曾有人在大原陆桥自杀。于是她想



到将呜海小姐布置成被电车辗过的点子。”



这下芳和先生终于把视线从戒指上移到我脸上。他不发一语,脸上却是一



副惊讶的表情。



“是我的电话给了姊姊点子的。因为我跟朋友在大原陆桥,所以她才把鸣



海小姐的遗体载到等等力陆桥。她让鸣海小姐横卧在铁轨上,将她布置成从陆桥



上一跃而下气绝身亡的样子,而且奇迹似的竟然没被任何人看到……”



“照你这么说,在桉发前,她就剪掉了她的手指头?”



“她把剪掉的手指头带回去了。当然是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头。”



“为什么要带回去?”



“姊姊说她想把戒指拿下来。”



我边回想着在轻型汽车中听到的自白边回答道。



姊姊藉着抹杀戒指存在的证据,来赋与死后的呜海玛莉亚一个和事实有出



入的形象。以鸣海玛莉亚一贯的行为模式来看,找不到戒指就会让人联想到她又



把它送给了别人。那就意味灵魂也一块杀掉。



姊姊阴沉而空虚的声音再度在我耳畔响起,顿时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一直把姊姊当成妈一般崇拜着,所以她那从阴暗的轻型汽车中传来的声音更让



我觉得恐怖。



“当场没办法拿下戒指吗?”



芳和先生问道,我点点头。



“所以她就连同手指头一起带了回去。姊姊将手指头以外的身体摆到铁轨



上,戒指则被拿了下来,放在抽屉里头。”



“但是,警方会光凭躯体被电车辗碎,就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吗?只要整理



过那些散落的尸块,应该就能发现她在陈尸前就遇害了吧?”



芳和先生喃喃说道。



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后来决定把我问过姊姊的话告诉他。



“听说姊姊把鸣海小姐扔到铁轨上的时候,她还一息尚存。”



他定定地看着我。



鸣海小姐死后还死抓着衣服不放的推断被姊姊给否定掉了。她虽然曾用力



拉扯姊姊的衣服,但是没想到事后才轻轻一扯,她的手就松开了。也就是说,我



的推理掺杂了太多的妄想。姊姊剪断手指头的理由,就只是想拿走戒指而已。



看着汽车前座上一动也不动的她,姊姊以为她已经被自己勒毙。为了将呜



海小姐布置成自杀而将她移到陆桥边后,姊姊为了取下戒指,剪断了呜海小姐的



手指头。但是,常姊姊把她放到铁轨上打算离去时,她却听到呜海玛莉亚横卧的



暗处传来阵阵呻吟……



“姊姊也没有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就离开了。”



姊姊似乎认定那呻吟声是自己心理作祟。



她认为鸣海小姐已经死了。身体已经冰冷,也听不到心跳了。如果那个声



音是她发出来的话……那一定就是她从死后的世界回来了……



姊姊是这么说的。



“玛莉亚活生生地被电车辗死……?”



芳和先生捂着嘴,发出痛苦的哭声。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想起沾在汽车前



座上的斑点。就从死后的肉礼所流出来的血迹而言,那些斑点未免太大了。



“她是怎么处理那根手指头的。”



“……好像在冰箱里放了三天。”



听到姊姊供出这段犯行时,我只觉得很讽刺。呜海玛新亚的手指头竟然被



我们姊弟两人轮流冰进冰箱过。



鸣海玛莉亚死亡的那晚。冰箱里根本没有什么过期的牛奶。当我走近冰箱



时,姊姊一定是担心手指头会被发现,而慌得差一点要窒息了吧?



“守灵之后,姊姊打算把呜海小姐的手指头丢到铁路上。后来没丢准,而



丢到了铁路的另一头,但是姊姊并没有发现。详细情况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猜



想在守灵之后,芳和先生告诉大家你决定要去找戒指,所以姊姊才决定把没有戴



戒指的手指头丢回铁路上。因为如果芳和先生找到这支戴戒指的手指头,鸣海小



姐对你的爱就会受到质疑……”



守灵之后,姐姐曾回过家,接着又立刻外出了。原来她说要和大家聚会,



其实是个谎言,她只是回家拿手指头罢了。



“可是手指头并没有掉在铁轨上……”



芳名先生不自觉地握紧了戒指。



我提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回头看看研究室的门,以确定土屋先生或三石小



姐不会进来。



“她的手指头在这里……”



我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玻璃瓶,不是那只有裂痕的瓶子,而是我到店里



头买来的新玻璃瓶。芳和先生往前探出身子,凝视着里面的东西,瓶子里装满了



透明的液体,底部沉着鸣海玛利亚细长白皙的手指。



喂。恭介……



以上就是姐姐做过的事……



姐姐坐在汽车驾驶座上这样告诉我,眼前通往大学宿舍的道路上来往的车



辆十分稀少。当我听得正出神时,经过我们身旁的车子咻的一声闪了过去,似乎



在嫌姐姐把车停在路旁妨碍交通。我一边擦着汗。一边凝视着小车里头。



阳光照不进去的车内微微亮了起来。因为在我听着姊姊说话的当儿,太阳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西斜,只看到姊姊那张似乎已经泪流满面的脸从黑暗中浮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姊姊时而会这样对我说。那语气彷佛是在否定十年前背叛我们的妈,并为



此逼迫自己接受这个逻辑。如果呜海玛莉亚不对自己的过去有所反省,也没有爱



上任何一个男人,那么姊姊一定也不会很她。姊姊完全不相信人是会改变的,所



以她勒住了呜海的脖子。



“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问姊姊。



“不知道。”



姊姊定定地看着没什么车辆往来的道路远方。太阳刚好朝那方向慢慢西沉。我听到姊姊摒鼻子的声音。



“姊姊,我是不会原谅妳的。如果姊姊因为自己喜欢的人之死而心生憎恨



,并因此杀了鸣海玛莉亚,我应该也有杀害姊姊的权利。”



“对不起,你说得没错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我要去警察局举发姊姊的罪行.”



“那么,要我送你去警察局吗9”



“嗯。啊。不行。”



“为什么?”



“坐在姊姊旁边,我的心会静不下来……”



在夕阳照耀下。姊姊那泫然欲泣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傻瓜,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种话。”



“我先走到警察局去,姊姊随后再跟来。”



“我可能会逃走哦。”



“我是个凡人,不知道未来会棱生什么事情,不要连姊姊都问我这么困难



的问题好吗?”



我一关上汽车前座的车门,仍在车内的姊姊就发动了引擎。我想起有件事



忘了问她。赶紧再打开车门。



“喂,那封遗书是怎么来的?”



我把头探进车内问道,正准备换档的姐姐耸耸肩回答:



“就是贴在西瓜上的那封信呀。那是念国中的时候她写给我的道歉信函。



信封里面只放了一张便条纸。西瓜那件事是她做过的极少数有人情味的事情之一。因为太稀奇了,所以我连同相片一起保存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到等等力陆桥



之前先回家一趟,再把那封信带了过去。”



我得到了满意的解释,正待关上车门。



“啊,等一下!”



姊姊突然叫道,我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



“你要保重峨。来日再见,恭介。”



姊姊眯起眼睛说道,我点点头关上车门。接下来姊姊的轻型汽车便朝着和



警察局相反的方向前进,随即不见踪影了。她再也没有回家,连手机都关掉了。



我不知道姊姊到哪里去了。



结果我并没有去报警,决定让别人裁定姊姊的罪行。因此,四周的人都认



定姊姊是失踪了。



我把呜海玛莉亚的手指头,还有那枚戒指一起留给芳和先生,离开了研究



室。走在走廊上时,我看到两个抱着文件的人影。一个是高大的男人,另一个是



如铁丝般纤瘦的女孩。我认出他们是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便朝着他们走过去。



“待会儿要去研究室吗?”



我在打过招呼之后问道,土屋先生摇摇头回答:



“老师叫我们去,说要开会,倒是你姊姊有联络吗?”



“没有。”



“真让人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喂。今天你来这里有什么事9”



三石小姐问我。



“我来跟芳和先生谈事情.刚刚我跟他谈了姊姊和鸣海小姐的事。”



“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餐厅去吃饭?”



“停车场有人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我说完跟他们两人道了别,便离开了大学校舍。呜海玛新亚曾经就读过的



大学校园,今天依然有许多大学生来来往往。我一边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搜寻



着不可能会在人群中出现的她。虽然确定她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心中已经感受不



到彷佛心头开了个洞般的遗憾感。



我来到停车场,坐进轻型汽车驾驶座旁的座位。



“恭介,事情办完了?”



“嗯。”



我对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妈点点头。妈发动了引擎,小心翼翼地滑动车子。



“哇!”



妈发出惊愕的叫声,同时紧急刹车。隔着车前窗往前一看。一只白色的猫



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舔整着毛发。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说着,同时打开了前座的车门。我下了车确认过后,知



道那正是叼来鸣海玛利亚手指头的白猫。大学距离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钟,要说



这里属于白猫的活动范围或许也不为过.



“要把那只猫带走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妈问道。



“可以吗?家里经济状况不是很拮锯吗?”



“无所谓,不过是只猫。”



我一把将白猫抱了起来,这下我又多了一个伙伴。由妈开着的轻型汽车在



大学内缓缓前进,朝着校门驶去。我一边抚摸着放在膝盖上的白猫,一边想着呜



海玛莉亚的手指头。



那根手指头真的是白猫叼来的吗?



我的心里浮现出这个疑问。



会不会是呜海玛莉亚仅存的一根手指头,为了拿到放在姊姊房问里的戒指



,而自行匍匐到后院来的?



没错,这是有可能的。



我一边用手指头搔着白猫的脖子一边望向窗外,看到刚刚还身处其中的研



究室所在的建筑。



我想起打开玻璃瓶盖的芳和先生,那是几分钟前我离开研究室之前的事情。



玻璃瓶盖一打开,研究室内的空气就弥漫起一股福马林的味道。身穿白袍



的芳和先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空的塑胶容器,将瓶内的福马林倒到容器里。当



透明的液体从玻璃瓶中消失时,就只剩下呜海玛莉亚那细长白哲的手指头沉在瓶



底。



我连呼吸都忘了,和芳和先生一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支白哲的手指头。



芳和先生脸上长满了杂乱的胡须,看起来很憔悴,脸颊凹陷得几乎变成皮包骨,



看来简直像个在沙漠里徘徊的旅人。他将手伸进瓶子当中,慎重地取出呜海玛莉



亚的无名指。她的手指头因为泡在福马林里而闪烁着水光。



“请小心一点,那是致癌物质。”



我提出忠告,但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浸泡过福马



林的肉体会脆化,不过他倒是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她。他将手指头放在手掌上。



踩着安静的步伐走到窗边。



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将被福马林濡湿的呜海玛莉亚照得闪闪发光。她拥



有这个世上最白最细的特质。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银制戒指,静静地将戒指套入那



根白皙的手指头中。



我一离开研究室,便静静地将门关上。



研究室所在的建筑物已经离开了我的视野,母亲开着的车驶出了大学校门。来到大马路之前,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结果你来这里做什么?”



等绿灯的时候,母亲问道。



“这个嘛,失恋……”



我这样回答道,母亲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个表情跟姊姊颇为神似。还



想再开开玩笑时却觉得很紧张,但是我觉得总有一天,我跟母亲的关系应该会变



得蛮亲密的。



“……或许不是。”



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猫安稳地盘踞在我的膝盖上,母亲伸出手想要搔搔白猫的脖子。我突然有



点不安,因为白猫只跟我还有呜海玛莉亚亲近,我想牠一定会抓伤第一次见面人



的手指头。



但是白猫并没有攻击母亲的手指头。牠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彷佛很舒服



地任母亲搔着牠。过了一会儿,灯号变绿了,母亲停止搔弄白猫,将轻型汽车



驶了出去。



后记



“轻小说”在出版业界的地位是非常特殊的。和我合作过的编辑几乎没有



一个在阅读“轻小说”,就是一个证据。同样是文学,但“轻小说”和一般书籍



之间却存在着一道很深的鸿沟。连一向以囫圃吞枣地阅读推理、科幻、小说等所



有种类书籍而自豪的人,也把“轻小说”排除在阅读范围之外。



本书是将我先前以“轻小说”形式发表过的作品,重新编纂成适合一般人



阅读的版本而成的。只阅读一般书籍的人。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轻



小说”这种东西吧?简单说明,“轻小说”指的就是以漫画或动画风格的插画为



封面,并附有插图的小说。我不知道以“轻小说”称呼这种书籍算不算正式,



但是在本篇文中姑且这么称呼它吧。我不打算陈述这个领域的成立过程或文化



,但是“轻小说”在业界不被视荡正统的文学形式,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在我个人的阅读经验里,“轻小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我偏好漫画或电



玩胜过纯文字书籍,因此起用有名的漫画家或插画家绘制插图的“轻小说”是



我绝对不会错过的书籍。但是我对以漂亮的图桉掩饰陈腐内容的书籍则敬谢不敏



,因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再购买“轻小说”了。以读者的身分而言



,我虽然疏凋了“轻小说”,但是仍如同孩子倾慕父母一般,对“轻小说”的动



态一直很注意。创作“轻小说”比写作一般书籍要快乐,而且困难。将作品从“



轻小说”的形式回复成一般书籍的本书,对我而言是一种败北的象征。这是无



法掩盖“轻小说”的形式找不到市场的证明。



现在让我以执笔的顺序简单介绍本书的内容。收录于本书中的(Calling



you)和(形似小猫的幸福﹀是我很重要的两篇作品。因为(Callingyou)、(形



似小猫的幸福)、以及由幻冬舍所出版的《在黑暗中等待》三部作品,在我心中



一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有别于其它作品,我对这三篇作品的主角抱持着特别的



感情。我个人觉得这是定义我这个作家最简单的方法。我不认为除了靠定义之外



,还有其它更有意义的分类怯来论断一个作家。不管是以种类、或者以黑白二分



法来判别,站在作者的角度来看,都是一点也不重要的。



本昼中并没有收录的(在黑暗中等待),是这三部作品中最后完成的一篇。这部作品是为了配合(Callingyou)、《形似小猫的幸福》的主题而创作的。因此内容与(形似小猫的幸福)颇为类似。完成这部作品后,我个人觉得自己



目前只能拿同样的题材来改写,因此有一阵子不该再以这种主题来写小说了。



(Callingyou)曾经被改编成有声书。所谓的有声书,就是类似只以声音



、音效、和音乐叙述故事的广播剧,上市时标题也改成了《只有你听得见》。撰



写这部有声书的剧本前,我已有很久没改写既有作品中的故事了。希望喜欢本



书中(Callingyou)的读者也务必听听这部有声书,保证能从中观察出现在的我



如果专心耕耘这个主题。可以创作出什么样的作品。当时我决心把它修饰成一部



截然不同的作品,结果虽然还是有缺点,但我认为完成度已经比小说版的



(Callingyou)更高。请别告诉我你只想看看有声书的剧本哟!



关于(伤)这部作品,我觉得说起来很难为情,所以姑且就不谈了。最后



的部分我并没有重新看过。在创作这篇作品的时期,我一度为该怎么把故事接下



去而苦恼不已,所以几乎是在摸索的状态下执笔写出来的。



我喜欢(握手小偷的故事)读完后的感受.我原本担心发表这篇作品会不



会让自己被当痴,但是这个故事竟然被拍成网路电影在网路上流传。电影版经



过改编的内容和原着有相当大的差异。我并没有参与剧本的编写工作,不过变更



部分蕴含的冲击,却让它成为一部值得一看的佳作。



(被遗忘的故事)只让我想起一边苦恼一边多次修改的痛苦回忆。写完(



在黑暗中等待)之后,我不再执笔写同样的主题.因此在写小说时,我必须避免



和过去的登场人物重叠、不去过度思量只能靠着技术写小说。有时候会写出无



可救药的烂作品,但是有时候也会写出彷佛失控的变态作品。我认为(被遗忘的



故事)就是一部失控的佳作。



最后我想谈谈新完成的(玛莉亚的手指),这是我的最新作品。或许会有



读者是冲着这部作品而购买本书的。我很担心会让各位的期待落空,以下请容我



约略说明(玛莉亚的手指)的梗概:



主角的男子高中生,某天在自家后院捡到一根人的手指头。那根手指头是



他曾喜欢过女性的手指头。他把捡来的手指头浸泡在福马林里,打算保存下来,



却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如往常。我并没有打算透过小说暗喻什么想法。只要大家能够轻松阅读



,获得一些乐趣,就是我的荣幸了。这次描写这个女主角让我感觉非常快乐。



因为她已经死了,只剩下一根手指头,让我能在人物造形上尽情发挥。女主角的



名字玛莉亚,可是我苦思良久才定下来的。



我从以前就很喜欢有特摄手法的电影。光是为了欣赏电影特效。我就租了



大量科幻片和恐怖片的录影回家看。其中最喜欢的是“大白鲨”和“从地心窜出”等叙述人类消灭怪兽的电影。我也喜欢“科学怪人”或“吸血鬼”等怪物电影。不久之前我曾写过一本叫(GOTH断掌事件)的猎奇杀人小说,但是对我而言,



那是一本描绘怪物的小说。在这本小说当中,我并无意表现人类的心理或价值



观。创作(GOTH断掌事件)的理由,纯粹是因为我喜欢看怪物电影。



除了(GOTH断掌事件)之外,我也以露骨的形式在小说里创造几个怪物。



神是我现在关心的怪物,因此我试着在(玛莉亚的手指)里描写出这个最伟大



的怪物。虽然这和小说本身大概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还是略做说明。



最后我要感谢编辑青山真优小姐,以及继(GOTH断掌事件)之后继续负责



帮我设计封面的帆足英里子小姐。(注:中文版封面与日文版不同)



2003/11/07乙一



附纪:读完全书后。倒发现现自己的作品里还挺多车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