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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预报 希望明天好天气(1 / 2)



1



那十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在那段期间解决了人生中的重大课题,或是经历了困难的冒险,我只是佣懒地度过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所以我想,听完我那十年人生故事的人,大部分都会觉得十分无聊,浪费时间吧!



现在,一切都已结束了,而我也可以平静地将那些事当作往事告诉别人,不过当时我却无法向任何人提起。十年前,我像是无所畏惧,什么也不去思考,只是一味地玩乐;而几年前的我,却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强烈的懊悔。



但无论如何,我心里始终只想着那个女孩。



上小学的时候,家的位置是相当重要的,譬如:学校举行什么例行活动的时候,学生会按照住址所在的区域进行分组,而上学或放学时因为路线相同,住得近的同学也总能在路上相遇。



明确地说,我和清水之间除了住得近以外,就没有其他关联了。我和她在教室里都是那种不起眼的学生,平常也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小时候,我就知道清水这个女孩,但我们并没有很要好。她似乎很喜欢看书,平日她的左手总是提着一只手提袋,用来随身携带图书馆的书。她身体不好,有的时候会请假,那时我就得在回家途中,将学校供应给她的那份面包带到她家里去。



我们就读的小学所供应的午餐,都是向营养午餐供应商订购并由他们配送。米饭和面包是轮替供应的,面包通常是吐司或橄榄形餐包,偶尔也有葡萄面包或牛角面包,每个面包一定会分别用塑胶袋包好。



如果有同学缺席,他那份就会多出来,所以必须有人把面包送到缺席者的家里去,而这个人通常都是住在缺席者家附近的同班同学。也就是说,每当清水没来上学的时候,我便会奉命当面包投递员。



十年前的那一天,雨从早上开始就下个不停。我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落下无数的水滴,清洗着住宅区的每一个角落,柏油路上凹陷的地方积了水,形成一些小小的水洼。走着走着,我的鞋已经完全被雨打湿了。我觉得雨伞根本就遮不到脚,我很讨厌雨伞,撑着雨伞的时候一定要用一只手拿着,很不方便,而且风一刮,雨伞就像快要飞走一样。我甚至想,倒不如淋雨回家好了。别人实在无法了解我是多么憎恶雨伞,甚至想要把它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我边走边想着这件事。



还有五分钟路程就可以到家的时候,我发现一户人家的前面伫立着一个女孩,撑着黄色的雨伞,背上背着红色书包,是清水。她有些不安地抬头望着那栋房子。



那房子是很普通的独栋房屋,周围像盖印章似的排列着同样的建筑。听母亲说,那栋房子就是转学到我们班上那男生的家。



那家伙叫古寺直树,因为那天应该上学的他缺席了,所以我和他还没见过面,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明白清水为什么会在他家门前出现,一定是老师要她把面包带到前几天才刚搬来的男生家里去吧!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上前和她说话。



「你在做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见是我,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来送面包。」



她好像不敢一个人按门铃进去拜访,所以站在门口努力想让自己放轻松。虽然她并没有这么说,但我是如此理解的。



「是吗?」



我一边说,一边自作主张地按了他家的门铃,清水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



站在门外也能听见屋里的电铃声。不一会,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打开门,我立刻就知道他是古寺直树本人,同时感觉到身后的清水有点紧张。



「你们是谁?」



他头微偏地隔着门问我和清水。我算是高个子,但在同龄的孩子当中,我从未见过像古寺这么高大的。不过他的肩膀很窄,戴着眼镜,下巴尖尖的,像根木棒。本来以为他没来上学可能是生病了,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好。



「我们拿面包来给你,学校午餐供应面包的日子,会让同学负责把面包送到缺席者的家里。」



送面包的本来不是我,而是清水,但为了方便,我就这样解释。如此一来,他似乎知道我们是谁了,于是带着苦笑似的说道:



「小学总有些奇怪的规矩,无论走到哪里都一样。」



从我父母的闲谈中得知,他父亲的工作需要不停调迁各地,因此他也跟着不停地搬家,现在也不过是暂时和我就读同一所学校而已。



古寺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进去。我进了门,走上台阶,收起了令人厌恶的雨伞,往后面一看,清水还呆呆地站在门口。



「来吧!不是要把面包给他吗?」



在我的催促下,她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慌慌张张地来到玄关前,站在我的旁边。她收起黄色雨伞,慌忙地想从沾满雨滴的书包中取出面包,但古寺制止她说:



「等等,先进来再说吧!」



「不过,把面包拿给你就没事了。」



我这样说道,因为事情本来就跟我没关系。



「我给你们看一件有趣的东西。」



古寺愉快的拽着我和清水的手说道。



脱鞋的时候,清水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还……还是回去吧……」



可是古寺却像挽留老朋友似的,硬是把我们推上了楼梯。



古寺的房间实在很单调,除了床、桌子和电视以外,几乎没什么家具。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三个坐垫放在木地板上,让我和清水坐在上面。清水身上紧张的气息,透过空气传到我那被雨水打湿而冰冷的手腕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同一班的吧?」



古寺问我,于是我告诉他自己和清水的名字,并说我们就住在附近。



「听说你今天原本要来学校的。为什么没来?生病了?」



「没有,只是觉得麻烦,所以没去。」



可能对于知道马上又会转学的他来说,学校就是那么一回事吧!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所以我觉得因为麻烦而拒绝上学的他,有一种不良少年的帅劲。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让我们进来呢?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啊!正当我纳闷的时候,他愉快地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我让你们进来不是为别的,就是要让你们看看这个。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那本笔记本似乎一点也没有被爱惜,被弄得脏兮兮的。古寺翻开了正中央的某一页,上面只有三行铅笔字迹奢侈地排列在中间位置。



第一行写的是一年前某一天的日期,第二行是今天的日期,第三行写着某个名人的名字。那名字很眼熟,是一个最近很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由于患了癌症,他从两个月前便开始住院接受治疗,而那个节目现在也换了别的主持人。



这又怎么了?我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古寺,他拿起电视遥控器,轻轻笑了一笑。



「你们上学去了,可能还不知道吧?」



说着,他打开了电视。电视正播放新闻,记者用严肃的表情报导着,不一会,我发觉那是一则有关某位名人死讯的报导。



那个死去的名人,正是古寺的笔记本上所写的那个人。



「好像是今天中午死的。你瞧,很有意思吧?」



我心想:对别人的死幸灾乐祸,真是个没教养的家伙。



「……这个日期是什么?」



一直默默看着笔记本的清水第一次发出声音。她用手指着笔记本上那三行字的第一行。



古寺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个问题问得好。



「第一行是写下这些文字的日期。」



「啊?那么,你是在一年前写下这个的罗?……」



古寺点了点头。



一瞬间,我们都沉默了。尽管如此,我仍然摸不着头脑,可是清水却瞪大了眼睛轮流看着笔记本、古寺和电视机。



「你怎么了?」



我这样一问,清水突然把头转向我,那气势简直就像要从坐垫上跳起来似的。



「一年以前,应该还不知道他得了癌症啊!」



古寺预先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并在一年前写在这个笔记本上,也就是说,他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清水如此说明。



「要是不相信也无所谓。」



古寺说。



让我们以为是一年前写下的,其实应该是今天看了新闻之后才写的吧!不过是耍些作弄人的小把戏罢了。古寺好像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似的,他说:



「从几年前开始,我就常常看得到未来,于是,我就把看到的都写在笔记本上。」



清水正翻阅着古寺的笔记本,我也在一旁看,每一页都只写了三五行字。



每页的第一行都是日期,古寺说那都是写下记录那页的当天日期。第二行以后,就写上了各式各样的内容,如人名或地名什么的,基本上都只是些词汇的排列。在第二行也写上日期的,好像只有名人死亡的今天。



「这上面记录的全都应验了吗?」



古寺搔了搔头。



「全部倒没有,一半左右……不,也许更少,其中可能也有一些应验了却无从证实的。」



古寺似乎并不清楚哪一页的纪录会在何时成为怎么样的事实,毕竟笔记本上只是罗列了一些词汇而已。今天的事情也一样,上面并没有明确写着「某名人去世」等字句,只是记录着他的名字而已。



我想起了诺斯特拉达姆斯的预言书,那不也是骗人的把戏吗?事先用暧昧的词语拼凑成诗句,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找来意思相似的诗句说那件事早就被预言了。



「虽说看见未来,但也不是完全准确,一定都对。」



古寺如此说明。由于他这种能力就像天气预报一样,并不是绝对准确,所以他称之为「未来预报」。



从那天以后,我和清水两人常常在回家途中到古寺家。她好像没办法一个人去按古寺家的门铃,如果我问她是不是这样,大概会遭到否定,但我总觉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回家时会去古寺家吗?」



放学后,清水畏畏缩缩地和我说话。



「嗯,反正没什么事。」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我们约好在他家门前会合,因为我们从没有想过两个人一起走到那里。



「当我看见未来的时候,就像走夜路时,突然看见两旁一晃而过的招牌那样。」



古寺说。这是他对于「看见未来的时候有什么感觉」这问题的回答。



「看见未来的一瞬间,是很模糊不确定的,总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当它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又会觉得那一定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据古寺说,他看过一些鲜明的图像,就像看照片一样,有时却只是一串数字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笔记本的某一页上,记录着一行混合了数字和英文字母的文字,大概有十来个那么长。



「这代表什么意思?写下这个的时候,你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然而古寺只是耸了耸肩。



「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脑海里只是浮现出这样一组文字。有可能是伪钞的号码,也可能是中了一亿圆的彩券号码。」



据古寺说,这种文字排列的未来预报最难预测,情况好的时候,能看见像摄影机拍下的画面一样清晰的未来景象。他还补充说,即使是这样的未来预报也是不确定的。我心想,这真是一种奇怪又不够明确,而且没什么用处的能力。



古寺的预言能力是贞是假,我无法判断,有可能确有其事,但也有可能只纯属偶然。



然而清水却好像深信不疑。



「你是不是相信血型、占卜之类的东西?」



我试着问她。



「是啊,我相信……」



她好像想说: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不过遗憾的是,有一天,我知道了古寺的预言能力只不过是个骗局。



「小泉,你们家会养一只白色的小狗。我前几天睡觉前,看见你抱着一只白色小狗的景象。」



然而实际上,我家的狗并不是白色的。古寺对我说了这番话的三天后,父亲带了一只黑色小狗回来。



的确,他说对了我们家开始养狗的事情,不过这是有原因的。



母亲这么说过:



「前几天我和古寺太太,还有你爸爸同事的太太聊天,讲到想养一只小狗的事,最好是白色的……」



但是,父亲同事的家里没有白色小狗,只有黑色的,所以我们家就养了黑色小狗。



古寺应该是从他母亲那里听来的吧!于是就利用这个作预报,告诉我小狗的事情。



可是,我始终没有去揭穿和追问事实的真相,一看见清水认真地听着古寺讲的话时,我就觉得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终于,那一天来了。这天是我喜欢的阴天,不冷不热。风稍微有些大,天气预报说几天后将有暴风雨来袭。从古寺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屋子侧面的树木被风吹得弯曲,发出声响,连着树枝的树叶吧答吧答地不停晃动。



每次到古寺家,他的父母都不在,所以我和清水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登门拜访。



而且我们并不是都在谈论未来预报的话题。虽然那是清水的兴趣,但我们也聊了很多其他没营养的话题,比方说古寺从前住过的地方、遇见的人和其他有趣的事。



古寺给我看之前就读学校的同班同学们送的卡片。不过因为古寺一直不去上学,所以他和那些同学从没见过面。我看着那张卡片,忽然问清水:



「对了,去年的班刊上,你写了什么?」



年底的时候,班上制作了一本班刊,同学们必须在那里面写下自己未来的愿望。



「我写想当一名绘本作家。」



她害羞地回答。



「小泉,你呢?」



「……这个嘛,我不能告诉你。」



清水噘着嘴说:真狡猾!其实,我只是想不起来而已。那可是我最大的烦恼,我记得当时被问到将来的梦想,实在没有办法,就随便写写敷衍了事。后来我觉得那本班刊实在无聊之极,马上就把它扔了,现在也无法确认当时自己到底写了什么。



我和清水穿好鞋子准备回去,古寺也出来送我们。他抬头仰望天空,风愈来愈大,清水不断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么,再见了!——我这样道别的时候,忽然发觉古寺的样子有些奇怪。他原本望着天空快速飘动的云,不知何时,眼睛已经转向我和清水,他的视线似乎非常遥远,像在注视着遥远的木星似的。



「我又看见了未来……」



不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用肯定的视线看着我说话,脸上带着笑,好像遇上了什么有趣事情似的。



我想古寺大概又在故弄玄虚,所以只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想听吗?」古寺说。



「无所谓。」我说。



清水拽了拽我的衣袖,我看看她的脸,她好像真的很想听。



「是这样的,」他说:「你们两个只要其中一方没有死掉的话,就会结婚。」



2



我们的家离得很近,从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彼此家的屋顶,也因为住得近的缘故,我从小就被拿来和清水比较。



「听说加奈在算术测验得了全班第一名呢!」



母亲说起儿子这个住在附近的同学,充满了羡慕之情,而看着我的考卷答案却只是叹气。



我没有和清水一起玩过的记忆,也没有因为某个共通话题而跟她热切讨论过,我们明明从来都没有留意过对方,但古寺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我觉得很不愉快。



我还清楚记得古寺说了那段荒谬话语后的情景。他说完之后就进屋去了,留下我俩默默无言地伫立在强风中。



「我跟你说,那家伙的预报根本就是乱讲的……」



我本想打破尴尬,因为我觉得清水当时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只是看着我,表情就像一只触电的猫,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回去吧!」



我想老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就在她鼻头前用手拍了一下。她「哇」地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她身上静止的时间才又开始流动。



走了没多久,我往我家的方向,她往她家的方向,我们便分道扬镳。从古寺家到分开走的这段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连分别的时候也不出声似乎太冷淡了。



「再见。」我对她说。



清水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跑开了,弄得背上的书包咚咚地响。



虽然我们一直以来也没怎么说话,可是自从听了古寺的预报后,大概是因为难为情吧,我们开始在学校里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



我开始不想走近她身边,从前在走廊上相遇时,我们会平淡地擦肩而过,但现茌却很难做到,碰上了就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古寺依然没来上学,我也没有再送面包到古寺家,但清水似乎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这份差事。



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古寺家门前,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送东西来的,我却不敢像以前一样和她一起探望古寺,反而绕道而行,怕被她发现。



梅雨过后,夏天来了。



我和古寺常常骑着自行车到处玩。虽然他没去上学,但朋友竟然很多,而且不限于我们班上的同学,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也有其他小学的学生。他的朋友中甚至还有国中生和高中生,那些年纪比我大的人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但古寺却和他们亲密地轮流喝着同一瓶可口可乐。



关于我和清水不再说话这件事,古寺似乎没什么特别感觉,好像根本和自己无关似的,态度非常坦然。他在我面前几乎没有提过清水,连那次未来预报的事也好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心里认为他是个自私又任性的家伙,但我没有怪他。虽然我和清水不再说话的确应该归咎于他,但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是比以前更少说话而已,我的生活也没有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快要放暑假的时候,我和清水仍然没有说话。老师有时会根据居住的区域把我和清水分到同一组,那时我们才会简单地交谈几句,清水也故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暑假的某一天,我到了古寺那冷气开得轰轰作响的房间。因为太冷,所以他全身裹着毛毯,他说把冷气温度调高会让他有吃败仗的感觉,所以他不愿示弱。



「小泉,你看这个!又应验了!」



他打开写着预报的笔记本对我说。我一看,那一页只写了三行。



最上面是大约一年前的日期,应该是记录这一页的日期吧!第二行和第三行只是各写着一侗三位数字,第二行是「305」,第三行是「128」,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新闻吗?昨天不是发生了一件空难吗?305航班的大型喷射客机着陆失败,死伤者l28人。怎么样,很准吧?」



「可是,没有昨天发生事故的日期啊!」



「我可不会连日期也知道啊!」



「而且笔记本上也没有说明是飞机呀!像这样随便写几个数字,总会有什么新闻碰巧对上的。」



「你不知道吧?要两个三位数字都命中,这可是天文学上的或然率啊!」



面对紧抓着毛毯向我抗议的古寺,我只好点头表示明白。



暑假结束后,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古寺突然来上学了。



「我爸说要在这里住下去了。」



本来古寺家最初是预计半年左右就会搬家的,但是现在好像突然决定要长住下来。



「反正没事,就来学校看看。」



古寺的出席日数少得可怜,而且即使来学校也不一定来上课。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顺利地从小学毕业。当然,我和清水也不例外,毕业纪念册上都留下了我们的照片。



我们三个人上同一所中学。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和清水之间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古寺对我们作了那次莫名其妙的预报以后,已经过了几年,可是它还像诅咒般一直纠缠着我们。



清水是否也和我一样耿耿于怀,我不得而知。我们的班级不同,很少碰面,也没有交谈,就算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总是下意识地不靠近,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了。也许她已经不在意古寺的话了吧!就算当时她完全相信古寺说的话,现在也应该意识到那只是无稽之谈了吧!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经过这么久之后,我还记得当年古寺的未来预报。本来应该是一笑置之的事,但我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



要控制自己不去想一件事情是很困难的。有时看见清水的身影,我就假装一点也不在意,什么也没有想,我不可以让她知道自己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



我表现得很成功,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和清水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当然,实际上我们除了家住得近以外,也没有别的关联。



清水在班上并不是特别显眼的那种学生,但脸蛋长得也算端正,因此中学快要毕业的时候,男生们的谈话中已经开始出现她的名字了。



我第一次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要在志愿调查表上填写自己想考的高中,于是,我不得不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将来。



「你将来到底想做什么工作呀?」



母亲和祖母常常这样唠叨,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很烦,忍不住感到愤怒。之后,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存在价值等难题。旁人看来也许觉得很滑稽,但对我来说却有种确实的感觉,毕竟我也到了该考虑这些事的年龄了。



自己会成为普通上班族吗?每天穿着西装到公司上班吗?每天乘坐挤满人的通勤电车吗?



某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盯着天花板呆呆地思索。那是个雨夜,耳朵里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



我对未来根本没有什么梦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个足球运动员或小说家什么的,然而,我也不想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因为我觉得那很无趣。



念小学时,我有个朋友一直梦想当一名棒球员,不知道他现在仍朝着那目标努力,还是早已知难而退了呢?我和他已经没联络了,他怎么样了我也不得而知。



将来,我到底该做什么呢?因为毫无目标,我只报考了一所程度不难的高中。



我、古寺和清水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高中,可是我和古寺仍然保持联系,一到假日就常在一起玩。他很讨厌上学,却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非常聪明。不过,这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人,平时不怎么念书,考试却总能拿高分。我经常想,等着瞧吧,不久你就要下地狱了!并期待看到古寺将来一定会在讲求学历的社会中遇到困难,非常困扰的样子。可是,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想像的,高中的入学考试期间他也在玩,偏偏考试成绩却名列前茅。



真没意思,上天太不公平了!上高中以后,我变得非常讨厌念书,所以成绩也一落干丈。每次古寺打电话叫我一起去玩的时候,我便忍不住觉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呢?



「算了!反正念书又不是人生的全部!」



在电玩中心里,我这么对古寺说。就在玩当时流行的格斗游戏时,一股近乎愤怒的感情突然在我心里澎湃起来。我也不知道那是对什么的愤怒,但当时我相信,那是我深刻思考人生意义后得到的答案。



听我这么讲,古寺不禁发出一阵狂笑,店里每个角落都荡漾着他的笑声。他很清楚,我只不过是因为讨厌念书,而为自己找藉口逃避罢了。



在家附近和清水擦肩而过或在街上看见她时,我都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清水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到了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发育得很快,也许她真的没有认出我来吧!



「听说加奈开始在车站前的便利商店打工了。」



母亲对我说。由于住得近,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传到我耳中。



我心想,以后不能再去车站前的便利商店了。可是那家店就在去车站坐车的路上,所以每次经过便利商店时,我都刻意加快脚步,生怕被她看见。



不晓得为什么,我总是在逃避。我从未冷静分析过,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某个冬日早晨。



白色的路灯还照亮着街道,冬季太阳起得晚,外面还是黑压压的。不过,就算太阳已经升起,天空被那黑烟般的云厚厚实实地遮挡着,大概也不会亮到哪里去。



出门上学时,一股强烈的冷气向我袭来,这种时候我的耳朵总是会痛。外面的冷空气把耳朵边缘冻得冰凉,虽然不是那么剧烈,但还是感到一种隐隐的疼痛。本来买个防寒耳套戴上就行了,不过我总觉得戴那玩意儿有损男子气概,两只耳朵毛茸茸的,女孩子戴上还无所谓,高中男生可不合适。



到了巴士站,我一边用双手温暖着冻僵的耳朵,一边等巴士。由于用手捂着耳朵,我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我旁边确认巴士到站时刻。



当我突然往身旁一看的时候,发现那是在校服外面套上灰色厚大衣的清水,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足我。我们俩的视线碰上时,她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吃惊,于是我可以确定她并没有忘记我。



也许因为是冬天,而且还有巴士站灯光照着的缘故吧!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隐约可以看见皮肤下青白色的血管。她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雾气,渐渐消失在冬日的黑暗之中。



巴士到来之前,我们等了五分钟,那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由于天色还早,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驶,寂静笼罩着冬日早晨,没有丝毫声响。哪怕只是轻轻地转动一下身体,声音都会传到清水的耳朵里去,所以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和清水都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还在意多年前那小孩子间的玩笑话是很可笑的,可是尽管如此,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现在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好了。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时间。



那天我没有看早晨的天气预报,即使看了,我也会觉得不准而不去理会。



我们两人站在巴士站,突然,一些小石头般的东西落在面前的马路上,好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来得很突然,仔细一看,是一些白色的颗粒。我和清水几乎同时盯住那些落在路上的东西。这是什么?我们应该都抱着同样的疑问,不过一瞬间后,我们都意识到那可能是冰雹。



就在这时,大量的冰粒开始从空中倾盆而下。



掉落的冰雹啪啦啪啦地落在整条街道上,也打中了我们的头和手,虽然是微小的颗粒,但打在身上还是会痛的。



那个巴士站没有可以遮挡的屋檐,只有一旁的商店遮阳板可以躲。我跑到遮阳板下避难,清水也慌忙地跟了进来。



柏油路上,冰粒啪啦啪啦地跳着,构成一幅奇妙的画面。天空中不断生出冰粒来,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我和清水像丢了魂似的看得入迷,像在欣赏着神只那不可思议的魔术。



「真厉害!」



我不禁赞叹,一旁的她像表示同意似的轻轻点着头。



3



高中毕业后,我靠打工过日子。我既没有上大学的头脑,也没找到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公司。



对于父母来说,我一定是个一污点。在亲戚之中,只有他们的孩子既考不上大学,又找不到工作。



表哥考进一所有名的大学,表姊也当了银行职员,而我却做每小时不到一千圆的打工,至今还向父母要零用钱。



高中毕业后第二年的一月举行成人式,我坐古寺开的车前往举行成人式的城镇会场,车子并不是古寺自己的,他说是跟父母借的。古寺上的是本地一所数理科的大学。我问握着方向盘的他:



「大学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工作?」



他摇了摇头。



「不工作,我要考研究所,因为有东西想要研究。」



我问过他想研究什么,可是因为内容太深奥,我立刻就忘了。不过古寺抱有明确的目标,生活显得很充实。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身体很沉重,甚至有些呼吸困难,那并不只是因为穿西装打领带的缘故,而是由于我觉得和古寺相比,我只是个打工混日子,没有为将来打算的可悲角色。



车子停在会场外的停车场,下车后,才发现外面飘起了细雪。入口周围聚集了一群一群的人,大多都是身穿西装或和服,和我们同年龄的人。我看到了很多中学时期曾经见过的人,有从未搭过话却常常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还有一些关系微妙,是朋友的朋友,有见过面但是不认识,也不知道该表现得热络一点或怎样才好,而我竟然都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



我几乎和所有朋友都断了联络,现在还会见面、常常一起玩和说话的,就只有古寺一人,所以当看到那些久违了的脸孔时,我觉得很怀念。



「喂,她不在这里啦!」



正当我们一边避开人群,一边向前走的时候,古寺突然这么对我说。



「啊?什么?」



我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反问。



「清水啊!你在找她吧?」



他说话时的神情非常自然,那直率的语气显示他不是在嘲讽,也没有其他任何用意,就像一刀切断黄瓜似的直截了当。



不是……我想这样回答,可是没法说出来。



我无法否认古寺说的话。其实我并没有打算那样做,但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在下意识中寻找她。



古寺居然看穿了我下意识的动作,这让我很意外,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我提起清水了。



「听说她这三天感冒了,所以今天不会来,是听我爸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