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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抓住的手(1 / 2)



1



事情发生在姑妈和她女儿投宿的那家古老温泉旅馆的房间内。我并不是有意看的,只是姑妈去了洗手间,我一直素未谋面的表妹也正好外出了,房里就剩我一个人盘着腿发呆,我根本没有碰到,但姑妈的手提包却突然在我面前从桌上掉了下来。



镶了宝石的项链和一个厚厚的信封,从掉在榻榻米上的手提包里滚落出来。姑妈的丈夫是某家公司的社长,家财万贯。听爸妈说,姑妈从来不戴廉价的首饰,所以,可以想像那条项链也一定价值不菲。而且那个信封的封口恰好对着我,可以看见里面装着一大叠万元钞票,那应该是这次旅行的旅费。



我心神不定地靠近那个掉在榻榻米上、露出财物的手提包,双手捡起项链和信封,心想干脆放进自己口袋里走掉算了。



可是我马上恢复理智。姑妈马上就会上完洗手间回来,一旦发现包包里的东西不见了,就会知道是待在房里的我干的。



我把项链和信封塞进手提包里,然后放回原处,就在这时门打开了,姑妈走了进来。我的手才刚离开手提包,腰还没来得及伸直,感到有些慌张。为了掩饰心里的尴尬,我故作镇静地靠近窗户说,这房间的风景还真不错呢!



姑妈住在离这里很远的一栋豪宅内,我和她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前几天,我突然接到姑妈带着女儿到这个城市来旅游的消息,所以今夭就来旅馆见她们。我的父母在一年前双双去世,所以现在和我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姑妈了,她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不见面怎样都说不过去。



在这个房间面对外侧的墙壁上,离榻榻米大约四十公分的地方有一扇凸窗,窗子的木框已经十分陈旧,黑得看不清楚上面的木纹,窗框里嵌着糊纸的格子窗,外侧还有一层玻璃窗。窗下的墙壁向内凸出,可以摆放花瓶之类的东西。而那凸出的部分里面好像是一个小壁橱,外面装着一扇小拉门。



「你真的认为风景不错吗?」



姑妈在桌子旁边边跪坐下来,边皱着眉头说。于是我仔细观察一下窗外,这才发现原来外面的风景的确不能算是「不错」。



这一带的温泉旅馆鳞次栉比,离窗户大约五公尺远的建筑像一面巨大的墙堵在那里。忘了说的是,我和姑妈所在的房间在一楼,而正对面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大房子,视野相当差。除此之外,离窗户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要是放在宽敞的日式庭园里,一定是个不错的景致,可是放在紧挨着窗户的地方就显得十分碍眼了。



还不只如此,只要稍微探身出去看看外面,就可以发现两栋建筑物之间的缝隙里停着一些小货车。除了故意放在那里让游客扫兴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解释。



站在窗户旁边,我清楚地感受到房间墙壁的单薄。这样看来,哪怕只是轻微的地震,这房子就会立即垮掉。不,也许根本不需要地震,它自己也会自然而然地变成一堆瓦砾。



「跟我所住的公寓相比,这里的景致已经不错了。对了,为什么突然想到来这里旅游呢?」



「我是来看人拍电影的。」



「拍电影?」



姑妈愉快地点了点头。这座温泉小镇好像正在拍摄某个著名导演的电影,我问姑妈有些什么人参加拍摄,她便叽叽咕咕地念了一大串演员的名字。我对娱乐圈并不熟悉,但那些人的名字似乎都在什么地方听过,听说演女主角的是个年轻偶像演员这件事,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我问了她的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姑妈不讲她姓什么,只说了她的名字。我请她告诉我那个演员的姓氏,但是姑妈说没有姓,郡是一个由两个汉字组成的艺名。姑妈对我不知道那个偶像的名字一事嗤之以鼻。



「你呀,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这可不行啊!」



「不行吗?」



「那当然,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不受女孩子喜欢,事业也不顺利,服装品味也很差。」



姑妈看了看站在窗边的我那双脚。沿着她的视线,我看到我的袜子前端破了个洞,心情顿时变得很差,彷佛能够证明我一无是处的证据都集中在袜子那个洞上似的。



「你打算做那种工作做到什么时候啊?你和朋友开的设计公司生意很不顺吧?我都听说了,你设计的手表都堆在仓库里呢!」



我故意逞强,对姑妈撒了个小谎,说公司营运得非常顺利,然后把左手的手腕伸到她眼前说:



「你看看这个。」



姑妈表情疑惑地看了看我手腕上的手表。我向她说明,这是我设计的手表,预计几个月后就可以量产并在市场上推出。



「这是样品,当今世上仅此一只而已。」



那是一款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划时代设计的手表。



「还不是又要堆在仓库里。」



姑妈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提包走到窗户旁,双膝跪地,打开壁橱的拉门。



壁橱的高度只到膝盖,宽度刚好和窗户差不多,打开拉门后,可以看见里面只有三十公分左右深的空间。姑妈把手提包放在壁橱的右下角,然后关上了门。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旅馆的墙壁非常薄,窗下的小壁橱虽说是向内凸出,形成了里面的空间,但靠外面的墙壁一定还是很薄的。如果发生地震什么的,墙上破了个洞的话,手提包不是任人家从外面拿走吗?



姑妈回到桌子旁喝起茶来。她没有倒茶来招待我,但我决定不去介意。



「我打算今晚和女儿一起去看他们拍电影。」



「我用车送你们去拍摄现场吧?」



「不必了,你那车子的座位看起来脏兮兮的。」



我嗅了口气,开始同情她的女儿,有这样的母亲,日子一定不好过。姑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十八岁,和我差五岁。



一年前过世的母亲常常谈起这位表妹,据说她是个对母亲唯命是从的乖乖女。



「你是硬拉着女儿专程到这种地方来的吗?」



「你真失礼!我女儿可是高高兴兴地来这里的。」



「现在正是为将来出路伤脑筋的时候吧!打算上大学吗?」



姑妈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打算让她上一所我喜欢的学校。她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见见面吧!」



「不必了,我该回去了。」



我看了看左手的那只表确认时间,然后站了起来。姑妈也不留我,只是说:哎呀,真是可惜啊!可是我却看不出她有任何可惜的样子。



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房门上有个重重的锁,和这古老的旅馆不太相称,但那把锁却给人一种不用担心强盗入侵的稳重感。



我轻轻地向姑妈点头道别。走在走廊上,地板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走廊的照明十分微弱,昏暗中,房门都像连成一排似的。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由于灯光昏暗,起初看不清她的脸,但从轮廓可以判断出是个年轻女孩,她好像看见我从房间里出来。



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终于在灯光下看清楚她的脸。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从她不自然的视线中,我知道她就是我第一次见面的表妹,但我假装不知道,离开了旅馆。表妹的服装素雅,给人整洁的印象。



夏天过去,带着几分凉意的风从温泉小镇的街道上吹过。被风吹落的枯叶不时越过旅馆和礼品店的瓦屋檐,远远地消失在被晚霞染红的天际。



从卖馒头的土产店里飘来一阵独特的气味。小时候上学时,常常会从馒头店后面经过,抽气扇吹出来的气味让人很难受。制作馒头的过裎中散发出来的气味,是一种和馒头不一样的、暖暖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我茫然地回忆起这件事。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我遇见一群抱着大件行李的人,大概十个左右,服装各异,有男有女。



「真不好意思,惊动了镇里上上下下的人。」



其中一人对礼品店的老太太说道。直觉告诉我,他们就是电影拍摄团队的人。



我的上衣口袋里放着一封必须寄出去的信,正巧看见一个邮筒,便拿出信想投进去。那是个旧式邮筒,当我正要投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邮筒上根本没有开口。



「那不是真的。」



摄影团队其中一人边说,边走过来,然后轻而易举地抱起那个邮筒离开了。那好像是拍摄用的道具。



我环视了四周,想找个真正的邮筒,这时才发现周围有好多拿着照相机的游客,他们应该都和姑妈一样是冲着演员来的吧!当然,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戴手表是五岁生日那天,是那时还在世的父亲送给我的。那天,父亲完全忘了我的生日,喝酒喝到很晚才回来,可能是看到我闷闷不乐地把生日蛋糕剩下了一半,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吧!他把自己从没离身过的手表摘了下来,戴在我的手腕上。



父亲平时从来没有买过什么东西给我,与其说是对我严厉,倒不如说是舍不得花钱。我母亲买了一台掌上型游戏机给我,我高兴得不得了,可是父亲似乎不喜欢看到我高兴的样子,他大发雷霆,把我的游戏机扔到浴缸里去。



那只手表可说是父亲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金黄色的手表,拿起来非常重,表带是金属制的,平时摸起来很冰凉,可是那时候上面却留着父亲的体温,感觉暖暖的。对于那时的我来说,那金表戴在手上实在太大、太重了,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它,总是戴在手上。



从那时候开始,我把所有的零用钱都用来蒐集手表,我的头脑完全被手表所占据。如果要问我到底是怎样被占据的话,可以说只要我稍微松一口气,耳朵和鼻孔里几乎都会钻出表带来。



手表,将时间规律地分割,把世界的法则隐藏于内部的栈械之中。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在笔记本上开始描绘、设计着我理想中的手表。



从温泉小镇的旅馆开了三十分钟左右的车之后,我来到朋友内山家。高中毕业后,我硬是没有遵从父亲的意愿去上大学,而是进了一所学习设计的专科学校。内山是专科学校的同学,毕业后,我们两人一起开了一家设计公司,做些海报及杂志封面的设计,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大约半年前,我们的设计公司开始销售手表。设计由我来担任,而机芯则向其他的厂家购买,我们计划在不久之后推出第二批产品。



内山家同时也是我们公司的所在地,是一栋寒酸的两层楼建筑。我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后,打开大门。



社长之一的内山个子很矮,长得像只老鼠。看我到了公司,内山一边帮我准备咖啡,一边避开我的视线,那个时机掌握得非常巧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姑妈怎么样了?」



内山把咖啡摆在我面前。



「她很好啊!」



我答道。接着好一段时间,我们都各自默默地收拾桌子周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收拾的时候,他说话了。



「那个……本来计划要将你设计的手表推出市场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中止这个计划。」



哦。我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要说的话,然后我觉得他像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便反问他:



「什么?我没听清楚。」



于是他十分恳切地向我说明,由于我最初设计的手表卖得很不好,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推出第二批产品了,所谓第二批产品就是现在我左手上戴着的样本手表。



「我也试过努力筹资金,可是还是不行。制造这种卖不出去的表,本来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内山是唯一一个对我的设计表示理解的朋友,可是他对于我把才能用于设计手表抱持怀疑的态度。



为了确保手表生产线的运作,我们需要一笔相当大的资金。不但要从钟表厂家那里购入手表机芯,还必须租厂房来生产自己的手表。我要做的手表不是百圆商店里卖的那种便宜货,而是被赋予思想的作品,然而生产这些作品却要冒相当大的风险,这可是一场赌博。赌博需要钱,可是我们公司没育这个财力,之前向银行的借贷都还没还清。



我叹了口气说:



「……没关系,公司本身的生存都成问题了,我的手表又算什么呢?」



说实话,我很受打击。本以为不久就会开始贩售的,所以我已经在很多朋友面前洋洋得意地展示过那只样本手表,而且也已多次和生产手表的工厂负责人协商。以前父亲打心底就不相信我能靠设计公司成功,我以为这次可以一举获得社会认同,然后到父亲的墓前去告诉他,他错了。



「……没关系,我明白的,虽然很遗憾,但这也没办法,所以内山,你不必太介意这件事。」



「我没介意啊!」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社长没有什么手腕,才会导致公司经营不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看开一点!」



他一脸错愕。



「……话说回来,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制作量少一点也无所谓,但要多少钱才可以生产呢?」



「再有两百万的话,勉强可以支撑过去。」



「这样啊……」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我的手肘靠在桌子上:心里想着中小企业的难处。我觉得头很重,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我设计的手表,连这个公司恐怕都有危机。不,应该说,公司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生产自己设计的手表就行了。第一次发售的手表也不赖,只是我的运气不好罢了,所以我把赌注都押在这次的手表上。实际上,看过我那只样本手表的人都对我的设计褒奖有加。当然,那可能全都是恭维话,但我想等在市场上推出后,问问那些把它戴在手上的人,他们对手表真正的评价,因此,我需要正式的产品。只要能筹到钱,哪怕生产量少,至少可以让我的手表在社会上流通吧!



我茫然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想着想着,内山所说的两百万资金,不知不觉在找脑海里变成了另一种形态。而所谓另一种形态,具体说就是放在姑妈手提包里的项链和信封。



我抱着手臂,开始研究刚才想到的事情。



2



月亮被云遮着,显得朦胧。在温泉小镇中央的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盏街灯。在灯光照耀下,拥挤的旅馆和礼品店招牌看起来像是在空中连成一线,一直延续到道路的远方。



也许是因为夜色还早,路上仍有行人。在这个平时只能嗅到老人气息的温泉小镇里,意外地混杂着一些年轻人,他们也是为了看电影演员而来的吧!



姑妈和她女儿住的旅馆位于一条旅舍林立的街上,是建筑物最密集的地段。不知道那家旅馆是什么年代修建的,周围都已经被高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彻底遮挡了,唯独这一小栋老旧的旅馆依然存在。



我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以后,便离开大街,沿着旅馆的墙向里面走。姑妈她们住的旅馆和隔壁旅馆之间的空隙,仍然停着小货车。小货车把墙壁之间的空间填得满满的,使得墙和车辆之间隔得十分窄。我侧着身子走过去,一只手提着的工具箱也刚好可以通过,那工具箱可是从内山那里借来的。



白天从姑妈房间窗户看到的那块巨石,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团更黑的暗影。多亏那颗石头的位置,我很容易就判断出旁边的窗户后面,就是姑妈和表妹的房间。



房内没亮灯,姑妈和表妹大概不在房间里吧!白天姑妈对我说过,晚上她们两人要一起去看人拍电影。



我来到目标的窗户前方,把手中的工具箱搁在地上。



我开始回忆白天所看到的。姑妈她们房间的窗户下面有个小壁橱,里面应该有个手提包,装了一条项链和放有现金的信封。如果我能把它弄到手的话,就可以在工厂生产自己设计的手表了。



房门上了锁,对于我这种完全不懂开锁的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可是在这面薄薄的墙壁上挖个洞,然后悄悄地把墙壁另一边的宝物拿出来,却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我双膝跪地,打开工具箱,拨开螺丝起子组和钳子等,从里面拿起了电动钻孔机。电钻的形状像一把手枪,在相当于扳机的位置上,有一个转动钻头的电源开关。



我右手拿着电钻,隔着墙开始寻找壁橱所在的位置。



我的脑海中在描绘着白天看到的房间模样,壁橱在窗户下方,宽度和窗户差不多,高度大约离榻榻米四十公分,姑妈就把手提包放在里面的右下角。也就是说,从墙外看的话,窗框左下角往下约四十公分的地方,就是手提包所在的位置,只要在那里打个洞就行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户,想确认窗户是不是可以打开。姑妈好像在出门前已经把门、窗关得死死的,而且还上了锁,里面的格子窗也拉上了。从外面看起来,窗户的位置有建筑物的地基那么高,而窗户下缘刚好对着我的胸口。我从那里开始往下量四十公分左右,跪着的时候鼻子对着的地方刚好就是要钻的位置。



用钻头抵住墙壁,然后用食指按下电钻的电源后,充电电池让马达飞快地转动起来。如果把电源开到最大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完成,但那样做声音太大了,所以我不得不控制钻头转动的速度。



也许是墙壁很老旧的关系,钻头很容易就钻了进去,感觉就像往豆腐里钉钉子一样。



钻了一个孔以后,紧接着又在旁边钻第二个孔,每钻一个孔都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样重复钻了十分钟左右,墙壁上就形成了一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最后,我拿出口袋里的小刀,把钻好的小孔连接起来。最先以为要一点一点地凿,可是出乎意料地,刀刃运行得非常顺畅。



不一会儿,这项工作就完成了,墙壁出现了一个直径约十五公分的圆形切口,周围十分昏暗,但用手摸就应该可以摸到。我轻轻一推,感觉到那块被切下来的圆形墙壁往里面移,原来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把洞凿开了,我在心里感谢旅馆那老朽的墙壁。



我用食指在圆形的中心往内推,那块墙壁顺利地往里面滑动了五公分左右以后,指尖的触觉突然消失了,墙那头传来了小石块掉在地上的声音。



窗框左下角往下四十公分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我用一种奇妙的心情迎接这瞬间的到来。黑暗的洞孔之后,就是姑妈和表妹在出门前封得死死的密闭房间,但现在两个被分隔的空间因为一个洞而连接起来,空气可以从一边流到另一边。也就是说,墙壁的那一头已经不再是房间的「里面」,而成了「外面」的一部分了。



我环顾四周,街上一排排的街灯和店铺,招牌的灯光朦胧地照亮夜空,但小货车却成了一道很好的屏风,从街上看不到我的身影,似乎没有必要担心被人发现。



我穿着短袖上衣,因此把手伸进洞里时,省去了挽起袖子的麻烦。我将左手伸了进去,洞的大小恰好可以容纳一个握住宝物的拳头出入。左手沿着洞的边缘顺利通过,我成功地从外面把手伸进房间的小壁橱了。



可能是因为打洞时是以眼睛测量距离,所以好像有些偏差,手提包并不在我的手边。我的左手在墙的那一面搜索着,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我双膝跪地,右手的手掌也贴在墙壁上支撑着。就算有点偏差,但手提包应该就在附近。



壁橱内的空气冰冷,在我无法窥见的墙壁另一面,我的指尖触摸到某种东西,摸起来的感觉好像就是我要寻找的那个手提包。由于洞太小,没办法连手提包也一起拿出来,所以我必须打开它,然后取出项链和信封。



这时,我的左手腕好像勾住了什么东西,有轻微的压迫感,可以感觉到有样东西悬挂在手腕上。



我想起了那只样本手表还戴在手上,可能是手表表带勾住了手提包上的金属扣之类的东西吧!我试着隔着墙壁甩了甩手,想把它弄下来。



手腕上的重量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我弄掉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墙壁那端传来物体轻轻落地的声音,那是我的手表撞击壁橱里铺着的木板而发出来的。



我差点叫了出来。深呼吸,不要紧,不要惊慌,只要摸到那只表,把它拿回来就没事了。



我使劲地把手往内伸,几乎连肩膀都塞了进去。我闳上眼睛,集中精神找着那只表。由于肩膀都进了洞里,所以我的半边脸也贴到墙上,古老墙壁的尘土气味都被我吸进肺里。



我的左手在墙壁那边舞动,不停地在壁橱底部的木板上搜寻。手指和手掌上只留下木板的粗糙质感,过了一会儿,我的手碰到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最初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软软的,很暖和。接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隔着墙壁,有个不应该在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猛地抓住那东西,从洞里抽出了左手。



在短短一瞬间,月亮从辽蔽的云中探了一下头,白色月光洒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隙。一只胳膊被我的手从洞里拽了出来,悬挂在那里,那手又白又细,无疑是一只女人的手臂。



「啊——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人近乎悲号的叫声从墙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惊惶失措的不只她一个,还包括我。



我的手没有松开那只手腕,悬在洞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我几乎是无意识地用了全力去制止它,但女人的手腕仍然不停挣扎。



「听着,别动!」



我隔着墙对那边的人说。紧接着,不可思议地,某个想法像水渗入地下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扩散开来: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我原以为姑妈和表妹都出去看人拍电影了,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一定是她们当中的某个人留在房里,而我却愚蠢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是谁?」



墙那边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我想起刚才那一瞬间被月光照亮的白皙的手,觉得那应该是年轻女人的肌肤,所以现在我手上紧握着的应该不是姑妈的手,而且那声音也不像姑妈。



我想起下午在走廊上碰见的表妹,她的面孔在我脑海中浮现。



「别出声!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打算怎么样呢?我……我也无计可施。墙壁上挣扎的手安静了,在等待我的下一句话期间,四周一片寂静。我们两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包括我自己。



「……不然的话,我就切掉你的手指头!」



「你说真的吗?」



「不信你试试。」



女人的手慌忙地想往回缩,我用双手紧紧拉住它,由于力量悬殊,我阻止了女人的手消失在洞里。只要我不放手,她应该就只能把手伸在外面动不了。



「好痛!你放手!」



「不行,你忍着点!」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房里除了表妹以外,姑妈可能也在。



「……屋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有啊,有好多人呢!」



「那为什么没有人过来?」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可以推测她在说谎,姑妈其实不在。可能她一个人出去了吧!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发展,我开始打退堂鼓,想这样逃走算了。但我不能立刻这么做,必须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你是谁?」



墙壁那边传来颤抖的声音。



「总之你不要大声说话!」



「刚才的声音并不大呀……」



我没有理会她那微弱的抗议,再次审视自墙壁洞孔里伸出来的手臂。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可以知道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接近肩膀了。那似乎是她的右手,我想像着表妹在里面是怎么样的姿势,大概是上半身靠在壁橱内侧的墙上,像刚才的我那样,半边脸紧贴着墙壁吧!我想我这样做实在对不起她,可是我现在必须以一个凶狠小偷的态度来对待她,如果我的态度有所缓和,她一定会呼救的。



「你听好了,要是大声说话,我就切掉你的手指头!」



我对着长了手的墙壁说道。于是墙那头回答:「……我知道了。」握着她的手说话,却看不见她的脸,我的眼前只有一道古老的墙壁。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我是小偷!」



「你撒谎……谁会笨到说自己是小偷呢……」



那是对我的讥讽吧!



「你有什么目的呢?」



「钱。把你旁边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过来!」



「值钱的东西?」



「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我的目标是姑妈的手提包,总不能直接叫她把手提包里的项链和装钱的信封交给我吧!如果那样说的话,她们一定会想,那个小偷怎么会知道手提包里有什么东西?虽然我也是偶然看见了那里面的东西,而姑妈应该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可是这样一来,至少她们会怀疑是自己人干的。



「嗯……就是说,总之你把行李里面的东西都交出来!」



「行李?我的行李里只有牙刷和换洗衣物而已啊……」



「不,不是你的……」



话没说完,我意识到一个几乎令我停止呼吸的事实。



姑妈外出时,会把手提包留在房里吗?不,她带着手提包外出的机率很高,一般都不会把皮包留在屋内而出门的。我连那么简单的事都没有想到,然后就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墙壁上钻了个洞。结果呢?我现在抓到了什么?一只女人的手臂啊!



趁我沉默的时候,她想把手缩回去,我用力阻止了她。



「总之不管什么都可以,把你的钱包给我!」



我简直想哭,显而易见,计划已经失败了。



「钱包?钱包放在……被子的旁边。这样子我拿不到呀!除非你放开我的手。」



她的话是真是假,我无法判断,要在抓住她的手的情况下,伸长脖子从窗户窥视屋内是办不到的。房里仍然没有开灯,格子窗也关着,窗户的锁也锁得好好的,而且,她的钱包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我说,就算我能拿到钱包,又该怎么给你呢?虽然你在墙上打了洞,可是这个洞不是被我的手堵住了吗?」



「你不能用另一只手把窗户打开吗?把钱包从窗户扔出来就行了。」



「不行的,我的手碰不到锁。你还是放开我的手,什么也别做,回去吧!」



「不行,什么也没弄到手,怎么能回去。」



我一边说,一边懊恼着。



我的手表应该掉在里面了,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她还没有发现,手表可能就掉在她的鼻子附近,我必须把它拿回来。



原因就是,白天我已经向姑妈展示过那只手表了,还告诉她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样本表。



如果我让那只表留在里面,就这样回去的话,明天早上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就会造访我家,向我出示装在塑胶袋里的证物手表,然后用可怕的表情问我:「这是你的吧?」到时我装蒜也没有用。



但她说得也对,墙上的洞让她的手堵着,这样她也没办法帮我找表。可是我一旦放开她的手,她一定会跑出房间求救。我能在其他人赶到前找回我的手表吗?



而且,一旦手被放开了,她很有可能马上打开灯,从窗户里看清楚我的脸,那么我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她一定会告诉警察,那个小偷就是白天在走廊上遇见过的,母亲认识的人。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情况陷入了胶着。



我看了看四周,确认一时之间还不会有人来。月亮又躲进了飘浮的云中,我身处的建筑物空隙也显得夜色深沉。右边是靠大街的方向,小货车像一面屏风把我遮住,左边恰好是那块大石头。



白天从房内向外看的时候,只觉得这块石头碍眼,可是现在想来,这块石头不但帮我确定了姑妈房间的位置,还从左边替我挡住别人的视线,我真想抱住这块大石头好好感谢一番。不过就算抱住它也只不过弄得一身冰冷,况且,我必须抓住这只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抽不开身。



我弄不懂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到底是如何造成的。当然,主要原因是我在墙上墼了一个洞。可是她呢?她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她已经和母亲一起去看人家拍电影了,可是为什么她会在房里?又为什么会被小偷抓住了手呢?



「都怪你啊,就是因为你待在房里才会这样的。」



我对墙壁那边的她说。



「我本来是要出门的,那样的话,就不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了,真倒霉……」



她在墙那边叹了口气,我隐约听见她的气息从肺里冲出来的声音。她所说的出门,一定是指和姑妈一起去看人拍电影的事吧!听她的语气似乎不太情愿和母亲一起出去。



「那你又为什么不开灯,把手伸进壁橱里?」



「我在睡觉,可是壁橱里有声响,把我吵醒了……」



她好像已经绝望似的静静地说着,伸在墙外的手一动也不动。她说她听见壁橱里有动静,以为是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在响,于是灯也没开,就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打开壁橱,往里面找她的电话。



我还以为那个就是姑妈的皮包,倒霉的是,我和她的手在黑暗中相遇了。



「嗯?」



隔着墙壁,我和她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个皮包就在墙的那一头,而且恐怕就在她可以自由移动的左手能触及的范围之内。皮包里有她的手机,她可以用来求救,现在这个时代,就算不发出声音,用一只手发出一则简讯一点也不难。



「喂,喂,你可别打电话!」



我焦急地说。墙那头没有回应,反而听见像用一只手把皮包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时发出的嘈杂声响。



「喂,你在找电话吧!」



「我没有。」



她十分镇静地撒了谎。



「把电话给我!」



「好啊,我该怎么给你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胜利的骄傲和得意。那个洞已经被她的手塞得满满的,再没有可容下其他东西通过的缝隙,她又说开不了窗。



「你听清楚,如果再让我觉得你在找电话,我就在墙壁这边切掉你的右手手指!」



我再次宣称要切掉她的手指。每当我这样威胁她的时候,找就会想,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的。我只要想像一下自己切掉别人指头的情形,脸就会一下子刷白,我对恐怖电影可说是深恶痛绝。



她沉默了一会儿。握住手腕的手中渗出了汗水,那汗水是从我的手心里,还是从她手腕上渗出来的,我不得而知。我们保持着沉默,只有呼吸声透过墙壁传入彼此耳中。



过了一会,她说话了。



「……你做不了这种事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像坏人。」



我左手握住她的手腕,右手从工具箱里取出钳子,把钳子的刃贴在她的手指上。她感受到锋利而冰凉的钳子,惊惶失措地说:



「我明……明白了,我不会打电话的。」



其实我自己也很困惑这么做是否合适。



「把手机扔到房间的角落里去!」



里面传来了衣服摩擦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在远处榻榻米上的声音。



「我已经扔了。」



「也许你扔掉的是定型液或其他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