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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的游行(2 / 2)


“帮了大忙了。这样又可以解决一顿饭。”



“被谁打的?真的没事吗?”



男子没有看我,而是提心吊胆地朝隧道左右张望。此时,从东口明治通那边走过来三个男的。他们穿得很普通,但隔得很远就能看出他们也是流浪汉。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男子看到他们后,慌忙就要把硬纸板关上,我对他说道:“你害怕那些家伙吗?”



虽然面带惧怕的表情,但男子逞强说道:“笨蛋,谁会害怕那些家伙?”



“那么,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是池袋流浪汉中最令人讨厌的人。”



我用手挡着将要关闭的硬纸板,说道:“你也被人偷走了失业证件吗?”



男子什么都没有说。他黑下脸,很有力地同复道:“你最好还是快点走吧。你也会有危险的。”



男子的眼睛里游离着一丝恐惧。我把手放开后,硬纸板的窗户紧紧地关上了。很难想像人们可以用硬纸板和塑料帆布来阻挡世上的邪恶和冷风,以保护自己。



“在各个地方捣乱的家伙就是你吗?”



带着威吓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流浪汉三人组双手交叉,威武地杵在那里。危机时刻到了。







铁路桥下即使是白天也很阴暗,荧光灯一直开着。这一带基本上没有行人,汽车也是势头猛烈地飞驰而过。三人组的中间是一名穿着背心的身材魁梧的男子,看起来像他们的头儿。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自信和暴力的气氛。他左右两边分别是留着一头长发的瘦弱大叔和身体很矮、体格健壮的光头。背心男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开口说道:“你,哪来的?”



我举起纽带协会的会员证给他看了看,随口胡扯了一番。



“我受代表的委托,正在调研这一带流浪汉的生活现状。我们必须向城市主管部门提交报告。想要拿到补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长头发的大叔说道:“我们不用你管!你不要鬼鬼祟祟地探听了!”



那天我才刚开始着手侦查,看样子不能小看流浪汉的信息网。这么说来,阿元也有手机呢。流言是不是很快传开了?那个往横向发展的光头有着螃蟹般的体格,他一边左右扭动脖子,一边向头儿说道:“Nobo,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个家伙看起来像是三人组当中的暴力角色扮演者。是不是该向他们展示一下我逃跑的速度了?周围好像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Gata,住手。”



那个叫Nobo的头儿把左右两边的人推开,站到前面来。他的眼睛和我的仅隔着五十厘米。他用小眼睛瞪着我。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允许外边的人对我们指手画脚。下一次,如果再看到你捣乱,我就会让Gata对付你。听好了,这个家伙可不怕进监狱待个两三年。”



真吓人。虽然我手无缚鸡之力,但我有个坏毛病,受到别人的威胁后,反而更想说一些多余的话。真是无可救药。



“是你们这些家伙偷走了流浪汉的失业证书,到处殴打他们吧?”



三人组的脸色都变了。



“是谁走漏的这些?不要随便给我们添油加醋。”长头发的男子叫嚷道。



“住手,Unico。”男子的举动被严厉地制止住了。Nobo转向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听好了,我已经认真地警告过你了。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明白吗?”



Nobo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他要打我吗?最后发现他的拳头并没有落到我身上,而是落在旁边的塑料帆布房上。此时,Jamo那座用硬纸板、三合板、捆包用的绳子搭建而成的房子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倒塌了。



“给我住手!”



从屋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但即使这样,Nobo一边看着我,一边继续破坏这个房子。



“你们俩也来帮忙。”



Jamo从硬纸板中爬出来。三人组继续破坏这个房子,他们把车轮子也给弄翻了,最后用脚踢车轮,这才肩并着肩向西口走去。Jamo目瞪口呆地站在变成废墟的家的旁边,然后开始默默地收拾七零八落的生活用品。



“我来帮你。”



我刚想伸出手,脸部泛肿的流浪汉不高兴地说道:“给我住手!再也不要来这里了!你就是个瘟神。”



既然别人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不好意思,因为我搞成这样。”



在这个天还很亮的秋天的下午,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店里,心情跌到了最低点。虽然在这样的时候,外面还是晴空高照,絮状云一片一片悠闲地飘在空中。为什么人类就不能像它们那样,纯洁无瑕地飘浮在空中呢?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







回到家之后,我开始看店的工作。背景音乐又是忧郁的宛如摇篮曲的勃拉姆斯的协奏曲。一架钢琴真的可以慰藉人们的心灵。那种作曲家在晚年放弃所有一切的音乐,正符合我此时的心情。



我一边卖刚上市的丰水梨和长十郎梨,一边想着关于流浪汉三人组、失业证件、零工失业保险的事。好像能连成一幅画,但又好像缺一个角。谁在管理从流浪汉那儿收集到的证件?如何管理?如何每天都能贴上印花纸呢?我感觉三人组做不了这么多事情。假设他们每天需要二十人份的印花纸的话,仅这些就需要花费近三干五百日元。流浪汉不可能轻易拿到这些特殊的印花纸。



我继续寻找着缺失的一角,但答案不会这么轻易地浮出水面。我听完协奏曲,又听了叙事曲和狂想曲,然后又听了第一和第二钢琴协奏曲,但还是一头雾水。到了晚上,我决定暂时停止思考这个问题,等明天再说。或许睡一晚上就可以想出好主意,而且明天可以进行新的调研。



结果证明是我太天真了。第二天,形势转向了不好的方面。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就阴沉沉的,云层很厚。据天气预报称,关东南部地区的局部会有暴雨。我又一次拜访了名单上列出的四个地址。这次带的便利店的礼物降了一个档次。每次都带甜点,有点太奢侈了。



南池袋步行天桥下的阿元,鬼子母神参道的阿骏,池袋大桥下的阿E,铁路桥下的Jamo,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讲话。连一句打招呼的话都不愿说。他们甚至不愿从硬纸板屋露个脸。我惟一的安慰是Jamo的房子修好了。好像用一天的时间就能很快搭建好简陋的房子。如果没有建筑基本法的话,人类可以多么自由自在地居住呀。



我走了半天,腿都快累断了,但依然没有什么收获。我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顶着暴雨回到了店里。在暴雨天,我虽然打着伞,牛仔裤也被淋湿了。没有成果的劳动让人身心都很疲惫。那天就连古尔德演奏的勃拉姆靳的名曲,我也没有听进去。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麻烦终结者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







虽然这么说,但我现在除了这份名单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依靠。于是第三天、第四天我也只能傻瓜一样继续拜访流浪汉。不管是什么人,每天都见面的话,渐渐就会有亲密感。俗话说,让人开口说话,比起北风,太阳公公会更有效果。



到了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去便利店买饭团都是件麻烦事。于是我就把水果店卖剩下的进口葡萄和西瓜的四分之一带了过去。一连几天还是没有人搭理我,到了第五天,终于有一个人肯开口跟我讲话了,他就是住在人行天桥楼梯下面的阿元。



我们—边眺望夕阳照射下的明治通对面的高层大楼,一边坐在地上吃西瓜,并把瓜子吐到塑料袋里。如果把这周围弄脏,周围的居民会向政府通报,这样的话,就连这个地方也住不下去了,因此清洁第一。



“喂,阿诚,你办完这件事之后,就不会来这里了吧?”



或许。但我现在还在调查中,所以不能这么说。



“不会的,我会偶尔来露个脸。”



阿元捋了捋半白的胡子,瞅了我一眼。他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



“这样的生活让人感觉最痛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阿诚。”



冬天的严寒、夏天的酷暑、弄到一日三餐,我的脑子里只能想出最一般的答案。



“不知道。”



阿元好像要吐露心声似的笑着说道:“最痛苦的是每天都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下雨的时候,说声‘哇,下雨了’。天热的时候,说声‘今天也很热呀’。像这样简单的会话,都没有可以说的人。这里与公园不同,这里没有其他的伙伴。”



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里作为流浪汉生存着。他们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得已才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代价是巨大的。虽然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挤满了人,但自己却像不存在的透明人似的,跟任何人都说不上一句话。



“那是比较痛苦呢。”



“阿诚是为了调研,所以才会每天来看我们。但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很开心。不过我不打算跟你说失业证件的事,因为我还想在这条街上继续住一段时间呢。”



阿元说完又豪爽地笑了起来,然后大口咬着依然冰凉的西瓜。我也笑了笑,大口吃着快要过季的水果。原来和别人一起吃西瓜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呀。这份开心不会因为是在人行天桥下吃,或是和流浪汉一起吃而改变。



但是,就连这种小小的乐趣,那些家伙也不会放过。



这是我的失误。







第二天,我看店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洋介打来的。



“喂,我是阿诚。我这边没有要向你汇报的新进展。你那边有关于失业证件的最新消息吗?”



一般当自己这边没有材料的时候,人就会变得有攻击性。纽带协会代表的回话声很急切。



“先不说这些。阿元被袭击了,好像左手臂骨折了。”



我把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扔,捂住手机的话筒,朝在二楼的老妈喊道:“我有点急事,看店的事就交给老妈了。”



从楼上传来了老妈的怒吼声,我没有理睬她,直接跑了出去。我一边跑向西一番街的人行道,一边向洋介问道:“阿元他现在在哪儿?”



“池袋医院。我们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到医院了。诚先生能不能马上来一下?”



“嗯,我已经在往那边跑了。”



池袋医院位于东口,是坐落于首都高速路边的一所中型规模的综合医院。



“我现在也马上去那边,我们在病房里碰面吧。”



“知道了。”



我一边跑,—边挂了电话。跑过池袋东西口之间的通道,然后穿过三越百货旁边的小路,虽然是白天,这条路还是有点阴暗,我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医院。我的腿脚还没有变得不灵活。再怎么说,像我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袭击的人,逃跑的速度还是很重要的。







阿元的病房是个四人间,进去之后右侧的病床是他的。胡须斑白的流浪汉坐在床上,脸上还留着被打过的痕迹,一只眼睛的眼白由于内出血变得红红的,有点浑浊。他的左臂缠着绷带,用三角巾吊在脖子上。阿元看到我,说道:“我被他们教训了一顿。好像有人看到我和阿诚聊天,然后向那些家伙告了密。”



我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三人组的脸。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站在床的一角。



“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因为我,害得你变成这样。”



阿元摇摇头。



“没有,不是你的错。主要是因为我太胆小了。那些家伙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流浪汉的眼睛变得坚毅,闪着亮光。那些家伙把手伸向了不应该伸手的一类人。有些人在暴力面前选择沉默,而有些人则选择反抗。人类的骨气是不可小瞧的。



“喂,阿诚。我要把我们这个世界的丑事全都告诉你。”



我回答说等一下,洋介代表马上就要过来了,在这个仅有四张床的病房,长时间聊天好像有点困难。







十五分钟后,我们来到医院的屋顶上,床单和毛巾在这里簌簌飘动。白色的布沐浴着秋天透明的阳光,闪闪发光地随风飘扬。我们坐在残留着雨后痕迹的水泥地上,洋介和我在阿元的正对面。阿元把背倚在铁丝网上,看起来很痛苦。但是,斗志满满的流浪汉声音洪亮。



“这次事件的幕后与正规的建筑公司有关—一坐落在池袋本町的城用建设,你们听过这个名字吗?他们在承包明治通的地铁工程时,雇用了很多按天结算工资的零工。”



我一边做笔记,一边回复道:“没听过,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吗?”



“倒也不是很大,员工大约有十人左右吧。这个公司的社长,一个叫奥村的家伙,是幕后的操纵者。公共事业减少后,业务就接不上了。这时就想到了……”



洋介插嘴道:“失业证件的失业保险金欺诈。”



阿元用鼻子哼了一声。



“是啊。那原本是山谷(※是日本按天结算的零工聚集的地方,有很多简易住宿的设施。)等地的黑社会维持生计的一种手段。奥村先从那边带回来三人组。那三个人成了黑社会的手下,出卖自己的伙伴。他们现在用同一种恶毒的手段,从池袋的伙伴那里抢走了失业证件。”



最后缺失的一角原来是建筑公司。我潦草地做了笔记,说道:“但是,失业证件是仅次于生命的重要物品吧。他们怎么能收集到几十册呢?”



阿元用另一只没有骨折的右手做了一个OK的暗号。



“用钱呀,这还用说吗?”



我把钱也写到笔记中。感觉自始至终都在写钱的故事。



“那三个人刚开始装作是大家的朋友,帮助、照顾其他人。流浪汉的生活中时常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急需用钱,比如生病或失去工作的时候。他们会借给遇到困难的人两三干日元的小钱,并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还都无所谓。”



剩下的事大致能想像出来了。在池袋,从灰色到全黑的高利贷者多如山。



“人类是很脆弱的,有便宜都想占。借上两三次,欠款就增多了。在很短的时间内,欠款就增加到了几万日元的大笔金额。虽然对于一般的劳动者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但对于流浪汉来说却是不小的金额。”



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有动歪脑筋的坏人。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们开始要你们还钱了。”我说道。



阿元点了点头。“是的,而且利息还是每周一成。”



利息有的是十天一成,有的是每周一成。欠款像滚雪球似的不断增加,很快就会增长到一个还不起的金额。虽然我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但并不觉得兴奋。



“然后他们就没收了借他们钱的那些人的失业证件。对于奥村和三人组来说,这可是想造多少钱就能造多少钱的魔法证件。”



“是的。城用建设捏造虚构的工作,假装流浪汉干了一天的活,然后把印花纸贴在证件上。两个月之后就可以拿到一大笔失业保险费,相当于印花保险费的几十倍。而且,他们会让本人去公共职业安定所领取费用,然后当场收回钱,仅给流浪汉两三张干元纸币作为跑腿费,这样就完成了他们的阴谋。”



我合上笔记本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很简单。阿元,你去警察局把这些话告诉警察,就可以惩治城用建设和三人组。失业保险的欺诈,如果是恶性的话也会判刑的。这样,这条街上的流浪汉又可以恢复平静的生活了。”



听我说完之后,阿元和洋介的脸都阴了下来。然而秋天的天空仍是万里无云。







“阿诚还是没明白我们的处境。遵纪守法的市民或许不害怕警察,但我们不一样。我们中间或许还有一些人是通缉犯,所以任何人都不想与警察有任何瓜葛。而且,这次的事件,仅从形式上来看,我们也是失业保险欺诈的帮凶。所以我也不能向警察说些什么。”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凝视着白色的床单组成的墙壁。仅凭一块布就可以遮住对面,使我们看不到对面的世界,就像我们生存的社会。洋介说道:“我担心事件解决之后的事。或许政府机关和警察会齐心协力共同推进街道的规范化。这样的话,这条街上的流浪汉一定会生活得更加痛苦。”



在阳光的照射下,医院的屋顶变得很暖和,我躺在上面。天空很蓝,很高。到了秋天,好像天空的透明度增加了。从那上边俯视的话,是不是在空气底层生存的人类,无论是流浪汉还是其他人,看起来都像尘埃似的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不让警察和政府机关介入,仅凭我们的力量能解决这个问题吗?那些家伙的行为很明显是犯罪呀。”



洋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悲伤:“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才苦恼呀。诚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为什么世上的小鬼无计可施时,总是喜欢把所有的问题丢给我呢?我感觉非常的不公平。但我有个怪癖,就是不会扔下不管。虽然头脑中没有半点主意,但我还是拍着胸脯说:“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一戴高帽就忘乎所以的人是无药可救的,傻瓜从来不会吸取教训。这样一个性格好、对音乐有兴趣的知性男生却不受女生欢迎。唉,我差不多应该从主角的宝座上退下来了。







当场解散后,我决定回到店里。



我感觉这件事真的令人火冒三丈。为什么受害人要缩手缩脚的,而做坏事的人却优哉游哉地过着生活呢。就这样回西一番街感觉很不甘心,因此我决定去参观一下城用建设。我知道它的地点——池袋本町,位于川越街道北边安静的文教地区。丰岛学院、东京交通短大、昭和铁道高校都聚集在这里。



我很快就找到了城用建设的楼房。它的周围是普通的公寓和独院,不知为什么会在这里建一栋全白的楼房。正面玄关处并排耸立着四根没有品位的圆柱,很像希腊宫殿。圆柱后面是非常普通的四层老楼。我面前的停车场上有两辆车,一辆是老款的梅赛德斯一奔驰S级轿车,另一辆是轻便客货两用车。



我坐在建筑物对面的护栏上,观望了三十分钟左右。基本上没有人出入这栋大楼。仅有一个穿着制服(确切地说是紧身裙)的OL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些东西。回家的路上,我总结了对这家公司的印象,非常简单。



那就是徒有外表的一家公司。



解决方法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很简单的,灵感就来自那时的印象。不过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心情烦躁地回了家。那天看店的时候一整天都很焦躁。







在人类所具备的资质中,认真耐心等待的能力是一种排位很靠前的能力。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要继续等待。有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是等待,事态也会发生变化。



第二天早上,我刚睁开眼,脑中就闪现出—个单词。



(徒有外表!)



我马上给洋介打电话。代表用睡意朦胧的声音说:



“怎么了?诚先生,想到好主意了吗?”



我回答说,是的。



“能不能借用洋介的力量,动员一下流浪汉呢?”



“什么意思?”



我狡猾地笑了笑。“我想到了团体谈判这一招。可以帮助大家拿回失业证件。”



“这样的话,发放救济食品之后的时间是最合适的。到时把大家带走就好了。不过究竟要去哪里呢?”



“城用建设。”



之后我们碰头商量了一下。尽可能在那条住宅街上集合更多的流浪汉,成功与否就在于此了。假设第一次团体谈判失败,我们可以反复进行几次。不管怎么说,对方做了亏心事,是不会轻易叫警察过来的。另外,如果住在周围的五好市民报警的话,对他们也不利。



如果真的叫警察来的话,我们就全盘托出,这样也不错。







那天中午,我又提着西瓜去池袋医院看望阿元了。坐在床边一起吃西瓜的时候,我对阿元说道:“阿元,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能不能在下周二发送救济食品时做—个演讲?我会带喇叭过去的。”



流浪汉大叔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呢?”



“因为我们要在不借助警察力量的前提下夺回失业证件。看到三人组这么横行霸道,阿元你也很厌恶吧。那些家伙如果和城用建设脱离关系,就只不过是些块头大的蠢家伙而已。”



阿元的眼睛深处闪着光芒。“怎样让那些家伙上钩呢?听起来很有意思。详细给我讲讲吧。”



我给他讲了让流浪汉们从东池袋中央公园到池袋本町游行的策划。最好能一下子吸引人们的眼球,也希望大家随意活跃气氛。阿元听完后说道:“感觉这件事情很奇妙。之前我们总是很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却要举办如此盛大的游行。”



“是的,给大家看一下你们努力生活的样子。”



“明白了。我会事先和几个伙伴通一下气的,我们周二见吧,我也会准备好服装。”



虽然不太明白他指的服装是什么,但我还是点了点头。阿元好不容易鼓起了干劲,我可不想在这时候泼他冷水。



回家的途中,我给国王打了个电话。团体谈判的当天,如果三人组动起手来的话,感觉比较麻烦,因此拜托国王帮忙配几个警卫保护流浪汉。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下,应该不会发生暴力事件,但以防万一,还是事先和国王打声招呼。



我在池袋的街上度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只等待决定命运的周二了。







秋高气爽的周二,我上午就去了东池袋中央公园。这次的救济食品是不受季节影响的咖喱饭。在公园里闻到的咖喱饭的香味是最美味的。这次的队伍长度是上次的两倍左右。在发放救济食品之前,纽带协会的代表用喇叭向大家喊道:“接下来我们要发放免费的午餐,在此之前,希望大家能听我说几句。吃过饭后,有一件事想请大家帮忙,是为了保护这里所有伙伴的权利的一次集体行动。那么,请阿元说两句。”



阿元用右手握住喇叭,左手还缠着白色的绷带。



“我的这只胳膊,就是被叫Nobo的混蛋打成骨折的。在这里的伙伴们有很多人都遭受过他们的殴打吧?身体上的疼痛或许可以忍耐,但比起这个,你们被那些家伙随意摆布,内心难道就没有受到伤害吗?”



人群中发出“说得好,说得好”的呼声,是和阿元事先串通好的流浪汉。



“就因为见了那么点钱,重要性仅次于生命的失业证件被夺走,还被迫成了失业保险欺诈的帮凶。你们能容忍这样的事吗?即使是流浪汉,我们也是人呀。人的自尊跑哪儿去了?我们只是失去了家,但并不代表我们连自尊也要丢弃!”



阿元是个不错的演员。这次“说得好”的叫声中,混杂了事先安排之外的其他男人的粗嗓门。



“听好了。今天下午我们自发组织,计划去本町的城用建设抗议。那些家伙也有欺诈行为,所以他们是不会报警的。我们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从他们手中夺回我们的失业证件。有多少人的证件被那些人没收了,请举手。”



一百人左右的队伍中,有半数人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你们想要回自己的证件,是吗?”



刚开始只听到小声的“嗯”。但阿元是个天生的鼓动家。



“听不到。用力大点声!我们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质问与回应反复进行了几次,流浪汉们的叫喊声大得足以震颤公园的树木。气势不错。吃完咖喱饭就可以出发了。



一直在我旁边观察的崇仔笑着说道:“不错,挺有意思的。与阿诚在一起,人生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我把手放在胸口,行了个臣子的礼。



“那是当然了,崇仔。我可是这条街上的头号英雄呢!”







从公园出发之前,发生了一件预料之外的事。听说流浪汉中有一个收二手衣服的专家,他从各处捡拾别人丢弃的衣服,然后像批发商一样推销给自己的伙伴。阿元跟这位流浪汉的二手服装商打了声招呼,那人竟然带来了两车皮的衣服,而且都是颜色鲜艳的秋季服装。



红色、蓝色、白色、黄色、绿色以及橙色。吃过午饭的流浪汉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很花哨。他们有的脸晒得黝黑、胡子拉碴的,有的是光头,还有的留着过肩的长发。总之,是一个五花八门的游行队伍。



最后我用喇叭喊道:“好了,大家出发吧。我们的目的地是池袋本町的城用建设。但请大家注意,一定不要动手。除此之外,大家想如何吸引眼球都悉听尊便,大家根据自己的喜好大胆行动吧。”



我们就像某个超级穷国的奥运会代表团一样,从市中心的公园昂首挺胸地阔步出发。秋日的天空晴空高照,阳光清澈,把所有的颜色都照耀得闪闪发光,感觉一切都很完美。虽然很少见,但我有时的确有这种感觉。此时的我们带着这种感觉,一边走在绿色大道上,一边接受行人投来的注目礼。



整个世界都完美无瑕。







十五分钟后,我们到了白色柱子的前面。阿元用喇叭喊道:“喂,奥村,你快出来!”



有几个公司职员透过百叶窗朝我们这边看过来。我们大约有六十人。这么多穿着五颜六色旧衣服的流浪汉出现在这条寂静的住宅区街道上,也很少见吧。只见附近的一户人家赶忙把在玄关前玩的小孩拉到屋里去了。



不知谁开始打起拍子来。“还给我,还给我,把证件还给我。”



有个兴奋的家伙—边一圈圈地转动着手掌,一边在沥青路上跳起舞来,像琉球舞蹈似的。还有人在喊,去买酒来!此时,崇仔在我耳边说道:“看到这样的骚动,他们还能坚持几分钟呢?”



我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重压下的人们有时会在瞬间爆发行动。此时不能掉以轻心。







让人倍感意外的是,建筑公司的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反而是三人组突然冒了出来。白色的楼房里面静悄悄的,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突然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或许是奥村打电话把他们叫来的。Nobo从车上下来,突然喊道:“你们这群家伙!难道忘了你们还欠着钱吗?”



阿元用喇叭反驳道:“我可没向你借过钱。在这儿的伙伴用失业保险早就已经还给你了,而且还是几倍奉还。如果你觉得不公平的话,快点叫警察过来!”



大块头的光头突然向五颜六色的流浪汉队伍奔袭过来。崇仔弹了一下响指,G少年的三个精英一下子就把他按住了,然后用塑料绳咔嚓一声捆住他的手脚,他就像爬上岸的金枪鱼一样,有力气也施展不开了。



“听好了,你们这样做,我们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Nobo的眼睛里充满着畏惧,所以他这番话的威慑力也减少了一半。毕竟我们这边有六十个流浪汉外加G少年的人,而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了。这期间,打拍子的声音和叫喊声—直没有停止。



“还给我,还给我,把证件还给我。”







最后,攻破堡垒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叫奥村的社长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很面熟,他穿着毛料的马甲,踏着拖鞋从阶梯上走了下来。我看到他之后吃了一惊,感觉他很像某个制造假冒伪劣食品的公司的社长,或许这些奸诈的社长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他们在自己的公司肯定是个独裁者。我从阿元手中接过喇叭。



“你就是奥村社长吧。我们知道你利用失业证件进行失业保险欺诈的所有阴谋诡计。但是这里的人都比较好说话,不想把你直接交给警察。”



奥村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怜。“你们到底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吵闹?给个面子,你们今天先回去吧。证件会还给你们的。”



一看他就不像个讲信用的人。他一定想着暂且把我们应付过去,日后再谋划作战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我拿出了手机。



“不行。如果你不立即归还证件的话,我马上通知警察。你的行为属于恶劣的欺诈行为,应该会蹲几年监狱吧,你的公司也会破产倒闭。而且作为惩罚,不会再让你的公司碰公共事业了。”



社长的脸变得惨白。我说的是事实,他也没办法。



“等一下。我只是替在场的各位保管一下证件而已,并没有做欺诈的事情。大伙好像有点误会。”



这肯定是他第一次称流浪汉为“大伙”吧。



“那么保管就到此为止吧。快点把证件还给我们。这本来就是大伙的东西。”



我转向志愿者的代表。洋介正在用数码相机拍摄。



“如果你不立即把证件还给我们的话,我现在马上就给警察打电话,然后把这卷带子卖给电视台。这卷带子清晰地拍摄到了你的脸和你的公司。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我们仅给你三十秒钟的考虑时间。”



Nobo叫道:“等一下,社长!怎么能听这些家伙的话呢?”



奥村怒气冲冲地说道:“吵死了。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家伙做得太过分了。”



我—边看着手机的时钟,—边数道:“还有二十秒……十秒……”



如果奥村不屈服的话,我真的要打电话给警方了。当我把手指放在拨号按钮上,矮胖的社长无力地垂下肩膀。



“好吧。把证件还给你们,不要通知警察。”



五彩斑斓的流浪汉发出了欢呼声。还有人一蹦—蹦地跳了起来。



“你还得保证这之后不会利用三人组来报复,否则真的要轮到警察出场了。”



“明白。”



奥村社长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手机。好像是在打电话吩咐手下把证件拿过来。Nobo看起来很不甘心,瞪着我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在这里已经没有他可以做的事,虽然他的脑子缺—根筋,但这一点他还是看明白了。







返还回来的零工受保证件一共五十二册。正如它的名字“白本证件”,封皮是干净的白色。我们的游行队伍重新朝着池袋中央公园前进。已经要回了证件,这个公司对我们来说就不相干了。



当天趁着天还没有黑,我们在公园里举行了酒宴。我和这条街上的几十个流浪汉成了朋友。和他们聊天后发现,大家都是普通的男性,其中也有些人身上有股味道,不过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有点味道的。



那天晚上我烂醉如泥地回到店里,被老妈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多亏了G少年精锐部队的帮忙,我只是指挥了一下,他们就帮忙关好了店。下次不仅拜托你们协助解决麻烦,也拜托你们帮忙处理一下我们店的事吧。我说完之后,崇仔瞪了我—眼,那视线仿佛冰凌般冷酷。







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了,下面汇报一下后续的情况。



到了深秋,纽带协会仍坚持在每周二免费发放救济食品。有几次我也被邀请过去了,我带去一些水果,免费吃了好几顿。有红烧牛肉马铃薯、猪肉酱汤、意大利蔬菜汤,都毫不逊色于街上餐馆的味道,非常好吃。当然代表还是洋介,他还没完没了地劝我入会,说是给我留着警卫以及调研部门负责人的职位。但我还没给他回复,我讨厌加入组织,即使是管理松散的组织。



我雷打不动地遵守着和阿元的约定。我有时拿蓿快要坏的水果去南池袋的天桥下,还在秋天的傍晚与年过半百的花白胡子大叔一起吃带蜜的紫藤花的花蕊。路人一如既往地无视我们,好像把我们当做一对父子流浪汉似的。但我完全不介意。



人类的自豪感可不是根据住的房子来衡量的。在秋天的公园,左胳膊骨折的大叔斗志昂扬地演讲时,那种自豪感是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