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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北口地下偶像(1 / 2)



昔日的偶像,为何能如此闪耀?



在沐浴着聚光灯的舞台上,唱着不知道哪个大叔写下的情歌,眼中盈盈带泪。身穿膝上三十厘米的短裙,手指转圈的动作更显诱惑。刘海几乎遮住了眉毛,透过刘海放射出仿佛在胆怯窥探的悲哀眼神。这是能熔化青少年内心的激光射线。虽然她们的唱歌水平都很一般,但眼神、腿形还有胸部的大小却很不一般。



喜欢做蛋糕、是HELLO KITTY迷、拥有许多粉色小玩意的典型偶像已经灭绝。随着日本成长期的终焉,那样如梦似幻的女孩子也消失了。偶像呀,年轻人的欲望这些都是可笑的东西。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有梦想与希望,拥有一切后,梦想和希望也就轰然坠地,再也无所冀求。这是欲望与生存意志的通货紧缩。我们的世界总是倒置的。



一直到我小学的时候,日本国内的小屁孩几乎都对偶像抱有同样的狂热。而如今又如何呢?铁道偶像、方言偶像、历史偶像,都是些以特殊群体为目标的间隙偶像。正统派偶像在哪儿都已经不存在了。



这次我的题材便是关于池袋地下偶像与盯着她的跟踪狂的故事。虽然说是地下偶像,但并不是那些加热违禁药品吸食的家伙哦。地下并不表示违法的地下,而就是单纯的地下。也就是地面之下的意思。池袋的小剧场以及LIVE HOUSE基本都在商住楼的地下一楼。在那里唱歌并且限定区域的二线偶像,似乎就被称为地下偶像。



当然,我对偶像之类毫无兴趣,只是从一个体重共计二百公斤的二人组那里听来的。地方偶像、粉丝数量少得惊人、可运作的钱非常之少,这次的故事规模非常非常的小。但是,在如今这个国家,越小却越有效。



政权交替啦,地方分权啦,公务员制度改革啦,现在这些“宏伟大事”都已经烂到了根。在那里青云之志、坂本龙马都无容身之地。我想,如今再公开宣称自己喜欢龙马,是不是很白痴?



日本的青春期早就在二十年前结束。这已不再是仰赖偶像与英雄的时代。除了脑子不正常的政治家,谁都不会再自比龙马了吧。喏,哪怕是你,如果年收入两百万日元,也不会再想做英雄了吧。



改革不重要,从第一份薪水开始存养老的钱才是重点。



初夏日照强烈的下午。



在东京,每年入梅之前都会热得好像盛夏。一不留神就已是高温天:上午的温度就超过了三十度,池袋站前的环形安全岛好像在热气中晃荡。



这样的天对我来说,也就是在我家的水果店店头洒洒水,在空调下听听不怎么闷热的音乐。西贝柳斯、格里格还有贝瓦尔德,北欧作曲家的音乐真好,不知怎的能让耳朵凉爽。那和声极具透明感与流畅度。即便被初夏甜过头的水果气味弄得胃胀,音乐也带来畅快感,像胃药那么有效。



这时我在播放贝瓦尔德的第三交响曲。它的副标题是“singuliere”【意为独特的、与众不同的、非凡的】,是一支很有意思的交响曲。 女子来我家店里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刚过,第二乐章响起的时候。很土的女子,黑色的牛仔裤灰色的连帽衫,戴着粗边黑框眼镜,肯定是装饰用眼镜吧。



“是真岛诚先生吗?”



超好听的声音。就像是动画片里女高中生那样甜美的声音,但却更为恬静。就像是耳朵里流入了冰冷的果汁一般。我正发呆,这个像穿着简易丧服的女子又开口:“请问,我在找一位真岛诚先生。是这家店没错吧?”



我还想多听听这个声音,刚盘算着不要回答她。



“我就是阿诚。”



“太好了。我还在想万一是个奇怪的人该怎么办呢。”



女子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转身朝着西一番街的路上确认。是在被谁追赶吗?



“我叫空川否美。”



“Utsukawa Inami?”



我大概是脸露怪异,女子忙道:“当然这不是真名,是艺名。我是从事偶像业的。”



我重新观察女子的容貌。声音虽然出众,但谈不上是大美女。眼角已有皱纹,还有法令纹。比我还要年长个六七岁吧。三十出头的无名偶像?



否美从挎包里窸窸窣窣地拿出样东西。



“给,这是我的CD。”



封面上是身穿女仆装的否美,两手比出心形。大概因为是自制的盘,感觉有些廉价。



“啊,对了。”



不知怎的,否美脱下银色签名笔的笔帽,画了个星与心四射的签名,然后把CD递给我。



“……啊,谢谢。”



“别,不用客气。我有事想拜托你。我好像被跟踪狂缠上了,能请你做我的保镖吗?”



虽然否美跟惠特妮·休斯顿【美国已故知名女歌手,成名曲为电影《保镖》的主题曲I Will Always Love You。】一点也不像,但因为我太过无聊所以还是打算听一下她说的。于是我对着在二楼看韩剧的老妈喊:“我稍微出去下,店里拜托了。”



我没等她回应就和否美走出了店。楼上似乎大发雷霆,但此时已经到了安全区。暴风雨要来的时候,好孩子就要立刻逃哦。



西口公园的长凳上几乎坐满了人。有学生也有公司社员,还有白天就醉醺醺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醉汉,因为天气好大家都出门了。围绕在圆形广场周围的,是城市副中心的高楼群以及白天风光不再、无精打采的霓虹灯。



否美从挎包里拿出帽檐很宽的帽子与长手套戴好。这是防紫外线的对策吧。偶像真辛苦呢。



“这个,虽然我并不认识你,不过你靠唱歌当偶像什么的能过活吗?”



我没在电视或者杂志彩页上见过否美。穿着土气私服的偶像以恬静的声音回答:“勉强能够生活吧。不够的时候也会去打短工……”



这么说来,不就是普通的自由职业者吗?



“哦……但是本职是偶像。”



“是的,我很喜欢1980年代的偶像,希望能一直唱那样的歌曲。虽然不太适合如今的时代。我们也没有签事务所,就是靠自己举办演唱会唱歌、亲自卖CD。总算也能够生活,但明年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看起来她可以冷静地分析自己做的事。即使是我,也没兴趣当一个脑子不正常自诩偶像的人的保镖。这时,我总算肯认真听她讲了。



“你碰到什么麻烦了?”



拂过圆形广场的风就像是空调外机吹出来的。光这么坐着听她讲话,汗水就涔涔而下。灰色连帽衫一直拉到顶的否美说:“因为是这样的职业,所以时常会有些奇怪的人混到歌迷里。有时候会纠缠不休,或者送些莫名其妙的礼物。”



“怎么样的礼物?”



否美耸了耸肩,她一皱眉,眼周的皱纹就更明显些。



“比如枕头、很薄很透的内衣,还有怎么看都是已经用过一次的毛巾或床单。”



“呜哇,这种的确很恶心。”



我想像如果有人把羽毛枕送到我家水果店的场景。自己是怎么都不会想用的吧。否美莞尔一笑。很棒的微笑,完美诠释了商业性笑容是如何练成的。



“但是,这种我并不介意,算是很普通的了。”



“那么这次的跟踪狂还要过分?”



明媚的初夏公园里,否美却一脸阴霾。



“我是一个人住的……有一次家里玄关大门的门把上,被人涂了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血。黏糊糊的、不是很新鲜,像是生理期时发黑的血。”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害怕得跳起来吧。那可是握到了被血沾湿的门把啊。



“你的公寓不是自动锁吗?”



“虽然是自动锁,但别人随时都能进大门。以前有个疯狂的粉丝,经常会到我的玄关大门口。也有人会带走我拿出去的垃圾袋。不过,到哪里总会有那么几个惹人厌的,所以我的信、文件还有内衣什么的都是剪成碎片扔到车站以及便利店的垃圾箱里。”



我有些佩服地说:“偶像还真是辛苦呢。”



否美轻轻点了点头,又露出认真的笑容。这时我发现,笑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而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来调节。



“虽然会有很辛苦的事,但是,唱着自己喜欢的歌,有歌迷的声援,他们甚至来买我的CD,而我还能靠这些生活,这真的是很厉害。我并不是什么大美女,也不可爱,但是我很喜欢唱歌。”



这话题还不坏。总之,最近在我耳边的尽是些沉重的东西。比如日本要完了、经济萧条、工资水平连续十年下降。在完全理解自己的不利处境后,还能积极往前看,这真是了不得的觉悟。



我不由说:“我知道了。关于那个跟踪狂,我会想办法努力的。不过,说真的去报警会更好吧?”



“这倒不好说。”



否美的表情变得严峻。



“以前也有过很过分的骚扰,我也知道那是谁,但警察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听我说,连笔录都没做。或许是因为那是年末工作繁忙的时期吧,但我不怎么相信他们。”



原来如此。当自己被实际卷入麻烦的时候,对警察的印象由于接待自己的人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否美不幸地邂逅了没有热情的警察吧。



“我知道了,那么,就由我来代替警察吧。”



否美有些惶恐,声音也小了。



“谢谢你,阿诚先生。我是从歌迷那里听来的,如果是池袋发生的纠纷,你就不收钱。”



我点头。虽然偶尔也会拿到报酬,但多数情况下是义务劳动。虽然觉得这很蠢,但和这个地下偶像一样,我喜欢这样的事。



“太好了,如果要给酬劳,我这个月的房租就危险了。那么,就给你这个吧。”



这次是用电脑制作的简朴的活动入场券。池袋luminous,是位于北口我不认识的LIVE HOUSE。日期就是当天,晚上七点开演。



“你今天晚上能来看我们的演唱会吗?我会介绍我的朋友给你,你也可以看到歌迷的样子。那里面或许就有跟踪狂吧。我傍晚有彩排,这就要走了。”



否美从钢管长凳上站起身,迅速地走远了。姿态虽然很好,却是平凡的背影。原来实际上还是有那样的偶像生存着。



东京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城市。



这天,我一边看店,一边轮流播放否美的CD与贝瓦尔德直到晚上。感觉就像是右脑和左脑分裂一样。否美的音乐就是1980年代流行曲的甜腻旋律混上电脑制作的高声压迷幻电子乐(trance beat)的产物。歌词基本这样:“大哥哥,没关系;就这样,没关系。我一定会守护你。”最近的小鬼似乎都想要被人守护。



我在六点半离开家。北口尽头的LIVE HOUSE离我家不到十分钟的步行距离。因为不清楚该打扮成什么样去参加地下偶像的演唱会,所以我还是平时的装束。肥大的牛仔裤与篮球鞋。上半身则是今年流行的水手风的横条POLO衫。



池袋luminous就在北口旅馆街一个小十字路口的转角处。一楼是电玩店,二楼则是可疑的DVD店(有许多AV女优的海报!),从三楼开始就是普通的玻璃外墙的办公室了。沿着楼梯往下走,已经人山人海。都是年龄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看起来不酷又老实的御宅族。



穿过敞开的大门,我把否美给我的入场券交到接待处的柜台后,拿回了副券。柜台的一侧有签过名的生写真直接冲印未经加工修饰的照片。一张三百五十日元。有否美穿着迷你短裙单腿跳起的姿势。白色漆皮靴果然是八十年代风。



会场大约有三十平方米大小,可以看见里面是及膝高的舞台。似乎都是站票,椅子都被收起来了。头顶上方是聚光灯和巨大的液晶屏。屏幕里播放的是之前演唱会的场景吧。穿上旗袍但仍不怎么可爱的女孩正在跳舞。



我有一种跑错场的不和谐感,但依旧靠着墙等待开演。聚集在这里的有五六十人吧。似乎彼此都认识,正在互相打招呼。开演前十分钟,男人们齐齐脱掉了衣服。身穿西装的男人脱掉了上衣领带和衬衫,简装打扮的男人也脱掉了格子衬衫与外套。大家统一穿着白T恤。我目瞪口呆之余,看到了眼前男人背后的字。



否美命!为了大哥哥唱歌吧!



LIVE HOUSE里汗味满溢。我忍不住想在开演前临阵脱逃。 会场一片漆黑。



主持的女声高喊:“第二十三回池袋偶像之夜开始了哦!大家,全情投入吧!”



震撼肺腑的电子合成低音咆哮着,声压高到让人脸抽筋的低音鼓刻画着节奏。身穿短袖T恤的男人哇的一声冲到舞台前。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令人震惊的画面。



男人们双脚跨立,上半身左右晃动,以猛烈的速度跳起舞来。因为会场狭小,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他们的动作迅速有力,只要动作稍微搞错,就会造成碰伤,而根据不同情况甚至会造成骨折。



精神饱满窜到舞台上的是否美。粉红色女仆装灰色网格袜。她也以迅猛之势踏着舞步唱起了那首歌:“大哥哥,没关系,就这样,没关系。”



男人们加入了叫喊声,几乎接近咆哮的呐喊。之后我才知道,这被称为MIX。种类有很多。



“因为有否美,没关系。”



否美抛了个夸张的媚眼,继续唱副歌。



“我一定会守护你。”



“被可爱否美守护ROMANCE!”



他们伸出双手食指在身体一侧指向天花板。左左右右左右左左。我茫然地看着地下偶像与这些狂热粉丝的演唱会。这种舞似乎叫做“御宅艺”,是御宅族或日本偶像的粉丝们为偶像的表演打气的行为,MIX和Romance都是其中一组。MIX是在歌曲间奏中呼喊英语“Tiger、 Fire、 Cyber、 Fiber、 Diver、 Viber、 Jarjar”等。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并不是所有的偶像都欢迎此行为。我这辈子肯定都跳不起来吧。感觉如果认真跳,很快身上就会有地方抽筋。哎哟,原来真正能令人吃惊的事总是滚落在近在眼前的街头啊。想要被珍奇野兽或野生的惊异打动,并不一定要去世界旅行。



只要在平日的街头散步,然后下到地下一层就可以了。



否美唱完两首歌后,从舞台的一侧退下。接着登场的是戴着猫耳的年轻偶像。虽然这位的胸部特别丰满,但五官与歌都很一般。御宅族们又全速发动着舞蹈与口号来应援偶像。唔,说不定他们只要台上有人,不论是谁都无所谓。与其说是应援与声援,我看起来觉得只是他们一直在自说自话地跳舞自HIGH。



演唱会就这么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轮流登上舞台的地下偶像有十人吧。每首歌都差不多,我感觉在一百五十分钟里一直都被迫听同一首歌。



顺便一提,否美在这十个地下偶像中,人气堪登榜首。虽然并不年轻,外表也一般,但声音与唱功摆在那里。演唱会结束后,会场重现亮起了灯。御宅族们的T恤上冒着热气,不停地互相击掌。我考虑去后台露个脸,向否美问些事。



这时,舞台前忽然摆起了折叠桌子,偶像们手上捧着盘子与塑料容器出现。男人们见此,立刻排起了队。否美用动画片声优般的声音高呼:“来,大哥哥们,开饭咯。”



排头的御宅接过纸盘子,站到会场的一角开始吃。里面盛着寿司饭与煮蔬菜。粉红色的鱼松看起来很美味。我也排到队伍最末等待。大约五分钟后,我从身穿女仆装的否美那里拿到了盘子。



“这些都是大家亲手做的哦。平时在演唱会之后都有餐会。怎么样,阿诚先生,有意思吗?”



虽然我并没有兴趣每个月都来一次,但对我来说已是足够有趣的城市风俗了。



“嗯,管饭的演唱会我可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就算结束了?”



否美脸上的汗水闪着光,一脸通红。她是用过混有闪粉的粉底了吧。她的肌肤的确在熠熠闪光。



“不是,之后还有握手会与CD现场销售。阿诚先生有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孩?我帮你去说一下哦。”



否美看了一圈周围,又小声补充道:“这里的歌迷基本都是御宅族,像阿诚先生这样的普通人会很受迎。”



我想像了一下和池袋地下偶像交往的自己。被守护、被应援或许也不错。毕竟,我每天都从事着长时间的低薪劳动。



“没呢,今天的偶像里,你是第一哦。唱得很好,佩服佩服。”



“是嘛。” 否美转开视线,脸颊更红了。这个样子看起来似乎格外可爱。别的偶像过来打招呼。



“否美,有想拍照的客人。”



“来了。” 否美跳上了舞台。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男人正等着。别的偶像拿着立拍得拍下了二人。签过名递上照片后,否美拿到了五百日元的硬币。会场到处都交错着握手与自制的CD。



这里的偶像与歌迷之间的交流,范围虽小却是亲密接触。不论哪个是跟踪狂都不会奇怪。毕竟有着大量像这样可以近身接触的机会。什么时候会错意了也不奇怪。偶像们继续以全身心的笑容做生意。



我思考了下地下偶像的商业模式。演唱会入场券、自制的CD、摄影会,虽然都是低收入,但这么每周持续下去,似乎也足够谋生。LIVE HOUSE不单池袋有,秋叶原还有中野都有。



如今是业余不断逼近专业化的时代。



我也从某个领域的业余变成专业吧。不用成为主流,也能靠自己喜欢的事生活。而这样的途径比起十年之前,无疑多姿多彩得多。



终于开始送客了。偶像们聚集在出口处,拍着手目送正把上衣往T恤上套的男人们。我正打算也一起离开,却被否美拉住袖口。



“请稍等,阿诚先生。演唱会之后总是很危险。我已经和主办方说过了,留在这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靠在舞台旁的墙壁上,等她们送完客。地下偶像们互相拥抱,叽叽喳喳地发出欢呼。一个还很年轻但略丰腴的女孩对否美说:“辛苦了,否美小姐,你的歌曲和舞蹈让我学到了很多。”



“你也辛苦了,小铃。你衣服穿得再紧身些嘛,难得有那么大的胸部。”



令人欣慰的场景。我双臂交叉看着她们,肩膀被人砰地拍了一下。



“你是阿诚吗?听说你在当否美的保镖?”



我循声抬起脸,那是个把黑领带打得跟铁丝一样的胖子。年龄大约四十。头上盖着黑帽子,戴着一副纯黑的太阳眼镜。就像已经去世的主演过《蓝调兄弟》的约翰·贝鲁西。那可是部好电影啊。



“是啊,今天刚被拜托的。”



那家伙拉低太阳眼镜,死死盯着我的脸。干涩的小眼睛就像葡萄面包里的葡萄干。



“你该不会是在和否美交往吧。”



我露齿一笑,说道:“没有交往哦。我们今天才认识。如果你说要我去和她交往,我倒也可以考虑一下。”



男人咂了咂嘴: “可不要随意乱来哦。偶像是很重要的生意,不可以对她出手哦。”



我刚刚反应过来,虽然我在和他闲聊,但这位大哥是谁?



“你谁啊?”



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张名片塞给我。我接过后一看:地下偶像推广公司负责人水森Brandon晃一。之后是电话号码和主页地址。



“我的工作是地下偶像的制作人。虽然现在只是做这些,但有一天我会赢得天下给你们看。你最好也趁早决定跟谁混才能出头。我们现在在招募经纪人哦。”



我去当地下偶像的经纪人?感觉完全无法想像。日程管理啦接待客户啦,我怎么都不像会做得来的人。



“不可能!”



Brandon看着我说:“不会啊,你行的。至少,你和今晚来演唱会的御宅族不一样。那些疯子才不可能做生意。果然还是得把女孩子交给普通人啊。”



看来他似乎很辛苦。结束CD销售的否美走回来,那家伙一看到否美就说:“考虑下我刚才说的事吧,否美小姐。你今晚真是再可爱不过了。那歌声令人陶醉啊。”



他的声音比跟我说话时高八度,态度似乎也有些夸张。他透过太阳眼镜又瞥了我一眼后,走到对面去了。似乎又是去吹捧其他在那里的偶像。



“那家伙是谁?”



我说着给她看名片。否美挑起一边眉毛回答:“是今晚演唱会的主办者。登台的女孩子有一半都承蒙水森先生的关照。”



“哦?那么在业界算很有权威咯。”



她耸了耸因为女仆服的花边而鼓起的肩。



“完全不是。地下偶像的业界规模非常小,才不会有什么权威。原本这就是像在赶潮流,要是培养出哪怕一个明星,说不定立刻就能建起一栋公司大楼。”



“哦……”



我家得卖多少西瓜才能把水果店改建成高楼?一个人再怎么努力都没可能吧。和这相比,真是充满梦想的故事。



“刚才说的事指什么?”



“哦,水森先生问我要不要进他的事务所。他想成立一个地下偶像组合。他说里面需要一个能够好好唱歌的队长。还说如果能成,打算借钱动真格地做宣传。”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嘛。不管什么样的世界都会有新动向。



“这事不错嘛。说不定能成为真正的偶像。这是你的梦想吧。”



否美哼笑着说:“才没有这么简单呢。而且呢,水森先生虽然看上去那样,其实是个偶像御宅,过去曾经对自己旗下的偶像出手还使她怀孕了呢。即使是现在,那些女孩子也都说要当心别和他单独相处。”



我目光望向会场的对面。身穿迷你短裙的年轻女孩正在热情地和水森说话。他们的距离有些微妙的亲近,这让我觉得有些在意。



步入夜晚的街头。



否美从暴露的舞台服装换回简易丧服般的打扮。一穿上这样的服装,就完全感受不到她唱歌时的光环。走过旅馆街回到西口,在车站前乘上巴士。否美说她住在板桥区的大山町。在川越街道下车后,沿着马路往右转。从大马路转向后周围骤然变暗。



“不知怎的,时常会感到空虚。我实际上已经三十二岁了。学生时代的朋友有很多都已经生了小孩,而我一把年纪了,到底要追逐梦想到什么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这么说,或许我也差不多。我到底要玩业余侦探的游戏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认为看店会是我生存的意义。我不着痕迹地戒备着周围。柏油路上还残留着闷热的暑气。如果有人袭击,我预感就会是这样的夜晚。



“你要是地下偶像,那我大概就是地下侦探吧。我觉得我的粉丝绝对比你少。”



否美小声地笑了。转弯的时候我确认了一下,一个保安穿过了后方的小十字路口。肥胖的保安。



“我十五岁到二十岁期间可是在大型演艺公司里的。”



我重新看了一眼戴着黑框眼镜的否美。如果是这样,这名女子曾经是真正的偶像新人。



“但是,我实在很厌烦上彩页和公关这些,工作方针跟我也不合,所以就不干了。之后的十多年,我都是干着和以前相比简直就是垃圾一样的工作而生活。如果我能适可而止地放弃,也能轻松些吧。”



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但由否美非凡的声音娓娓叙来,突然感到有些悲伤。这真有意思。



“我说,如果放弃梦想,真的能轻松吗?之后不是反而会后悔‘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再多努力一下下’吗?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只要你还没有使尽全力,梦想还是会期待着你,不会离开你的。”



这好像也是我要对自己说的话。以后我还是会一把年纪却在这个城市里解决垃圾一样的麻烦事吧。我很明白没有任何东西在未来等我,但我却只能这么生存,没有别的选项。



每个人都背负着无可奈何的命运出生。即使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十年已经结束,这还是铁打的事实。



否美连点了几下头,在一栋平淡无奇的贴着瓷砖的公寓前停下。



“就是这里,可以了。今晚谢谢你了。突然提出奇怪的请求,真对不起。再见。”



否美像对歌迷一样朝我伸出手。我握住,纤小而冰冷的手心。那只手轻轻挥动,池袋头号地下偶像消失在公寓的自动门锁后。



我从不认识的小路回到川越街道。 远处的灯柱下,似乎可以看见保安的身影。和刚才目击到的似乎不是一个人。刚才那个虽然胖,但这次这个却是非常胖。差不多是LL和XL的区别。离那家伙有超过一百米的距离。我思量着自己的脚步和那家伙的速度。冲刺的话,或许可以抓住他问话。



正在这时,手机在我的牛仔裤里震动。确认了下小小的液晶外屏,是白天才输进去的否美的电话。我打开翻盖,问:“怎么了?”



“阿诚先生,快来。我家的门被……”



她似乎因为刺激而没法好好说话。我望向小路尽头那个痴肥保安,他已经小跑着转弯了。我把精神集中在手机上。



“没受伤吧?有什么被弄坏或者被偷走吗?如果有的话,立刻报警。”



如果是警察就能调查指纹、脚印还有监控录像了吧。我这种外行的麻烦终结者是办不到的。



“这些都没事。总之,快来。我就在楼下大门这里等你。”



“知道了。”



我回了这么一句,久违地奔跑在夜晚的街头。 我被一脸铁青的否美带到了三楼302室。



这栋公寓里的门都涂成了白色,但否美房间的门上却被红色的马克笔潦草地写上了:淫乱偶像!性瘾成癖!



否美又气又怕地颤抖着。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对我说:“我不敢开门,所以请阿诚先生来。对不起。”



我告诉她没事。然后我从否美手中接过钥匙,静静地打开门。灯关着,不像有人在。走廊里头好像是起居间。我脱下篮球鞋走进室内打开了灯,还走到房间里查看了一圈。否美像贴在我背上一样地紧紧跟着。



“有什么变化吗?”



否美的房间全都是清爽的黑白色调。墙壁上贴着无数张二十五年前的偶像照片。



“似乎没事。房间和出门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是嘛,总之被害部分就只有门上的涂鸦。”



否美走进迷你厨房拿起抹布和清洁剂,朝玄关走去。我也跟在后头。她站在白色的门前,大大地叹了口气。



“得在明天早上大家上班前清理掉。”



她蹲下身,用喷雾器喷了喷清洁剂,开始擦拭大门。我尽量不掺杂自己感情,压低声音问:“那个,这个涂鸦,我怎么都觉得是女人写的。否美现在和谁在交往吗?那个男人是不是和别的女人有三角关系之类的纠纷?”



这或许是最符合常理的判断吧。否美根本没有回头,一个劲地抹着抹布。



“我已经两年没有男朋友了哦。我现在没和任何人交往。连随便玩玩的都没有。阿诚先生猜错了呢。”



是这样啊。坦率是我的优点。我立刻丢弃自己的意见,下决心问道:“我知道了。那么,你认识很胖的保安吗?”



这次她的右肩抽动了一下。有反应。



“嗯……似乎认识,似乎不认识。歌迷里有人很胖,也有人做相关的工作。我们的歌迷有一半是自由职业者。”



用仅有的一点点钱往来演唱会、买自制CD。歌迷的心理或许就有这么狂热。



“保安怎么了?”



这次轮到我含糊其辞了。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看到了。”



十分钟后,过分的涂鸦几乎看不见了。白色的门上微微留有粉红色的痕迹。话说回来,是谁在地下偶像的房门上写下像是对“老虎”伍兹的责骂?



性瘾成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