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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身带刻印之人(2 / 2)




但是她还没做出决定,等待之人已经先从上学路上走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那个传闻中与地狱的孩子们一同上小学的少女,傲然抬头看著涅琳两人。缀著黑色蕾丝的无袖连身裙胸口处别上学校的名牌、头上绑著美丽的黑色缎带。这名刻印魔导师就因为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备受所有人疼爱。涅琳觉得如果自己和这朵温室小花一样楚楚可人,她根本就不会成为罪人。如今她也能了解为什么浅利凯兹如此执著于这个女孩了。



鸦木梅洁儿身上没有坠入地狱的罪人所特有的阴郁晦暗,完全看不出来她也是个刻印魔导师。涅琳发现到她和自己这群人有某种不同。



「《协会》已经公布出来了。浅利凯兹就是葛兰‧阿萨雷的弟弟对吧。你那么努力帮助他越狱,结果却被赶到这种地方来。」



紧抱著《人偶师》的新家族成员──福拉缪使了个眼神,暗问「我杀了她吗?」但是涅琳并不想在自己最后所剩不多的宽限期中亲自杀害这可爱的小东西。她内心萌生一股恶意,只要把这女孩带去见凯兹,给他随意处置就好了。



「如果你想问浅利凯兹人在哪里,我当然知道。既然要杀,就不要只杀我,连他都一起杀了,岂不是更接近消灭百人的目标吗?」



「明明是你自己让他脱逃的,你在打什么主意?」



鸦木梅洁儿对涅琳怀著戒心。就连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黑色羽蝶鼓动翅膀,充满优美的气质。相比之下,涅琳自己背叛了宝贵的物事、被人抛弃而身心俱疲,就如同凯兹所说,只是个已经走到命运终点的刻印魔导师。



「你的目标也是葛兰‧阿萨雷吧?区区我们两个人就让你感到害怕的话,你还以为能打得倒那个《近神者》吗?」







冲出教室之后以魔法转移离开学校的鸦木梅洁儿认为,她遇上这两个人纯粹出自偶然,她只是看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无袖洋装满是血迹,觉得非常可疑而已。至于与葛兰、凯兹两兄弟一同消失,脱离魔导师包围网的《人偶师》隔了一天之后为什么又回到东京来,她根本一无所知。



「话说回来,那个人是谁?你们还牵著手,该不会是在交──」



「你只是《沉默》所养的一只小猫咪,被人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宠爱,还得意个什么劲。」



《人偶师》把那名抓著她满是刺青手臂的乾瘦男子护在身后。年幼的魔女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亲情羁绊』是建立在一场刚刚才结束的生死相搏之上。



「……你给我再说一遍。」



少女吊起那双以她的年龄来说线条过度锐利的眼角,凌厉的眼神如利刃般狠狠刺穿绷带魔女,完全不了解《人偶师》面对一个手持凶刃的杀人鬼而不动如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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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只就算有饲料吃也不和主人亲近的任性家猫。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比任何人更优渥,现在还来学人家当刻印魔导师吗?」



「你说我哪里不像刻印魔导师?」



「你本来应该提供支援,辅助《沉默》,结果却靠人家保护,悠哉悠哉地活到现在,不是吗?在你开始给他惹麻烦之前,他一直都是单打独斗。你根本就是个寄生在专任官身上的累赘而已。」



梅洁儿彷佛听见自己脸色刷白、脸上血色如海潮般尽退的声音。她是一名刻印魔导师,就算独自一人也要奋战完成职责。《人偶师》只是重新指点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已。



不过这天真烂漫的小恶魔脸上露出恍然省悟的表情,噗哧一笑说道:



「我还以为你怎么尽拿些受人宠爱啊,或是让人保护之类的事情找我麻烦。原来如此,你是因为喜欢上某个男人,才会参加这场无聊至极的计画啊?」



梅洁儿那张充满梦幻眼神的脸庞被甩了一巴掌,发出清亮的声音。



「不小心被我猜中了吗?真是可怜,不过我想你喜欢的那个人绝对已经打定主意利用完之后就要舍弃你了。」



少女并没有勃然动怒,她一面回想起那曾经抓住自己一只脚的毁灭气息,脸上因为愉悦而晕生双颊。轻描淡写地伤害对方的痛处,然后掌握主导权。难道这就是魔女鸦木梅洁儿的天性吗?



梅洁儿与《人偶师》这两名个性大相径庭的刻印魔导师互相怒目而视。少女身陷在羞耻与愤怒的狂涛中,非常讨厌自己弱不禁风、好像一推就倒的样子。用力伸直背脊,挺起胸膛来。



「我绝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



「你能够证明吗?」



梅洁儿已经无法冷静思考如果二对一打起来的话,情况会如何。不,昨天葛兰单凭一人就击倒五十名刻印魔导师。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想要打赢葛兰的话,绝不能把这一、两个对手当成一回事。



「好吧,我就和你一较高下。我知道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魔法不会烧起来。把那个叫凯兹的男人一起带来。」



梅洁儿领著《人偶师》,把她们带到一栋计画将要拆除的公寓。打从当初她刚开始到小学上课时就注意到这里。因为在施工时发现设计有问题,工程因此中断。现在连建设公司的人都没来,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人出入了。



离开上下学路段之后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几位刻印魔导师来到一栋周围搭建著鹰架、铺有塑胶布的四层楼建筑。他们从遮蔽外界视线的塑胶布之间穿隙而过,走进建筑物内部。二十公尺见方的玄关大厅只灌了混凝土之后便遭到弃置,裸露出灰色的土面。这里就是梅洁儿挑选的决斗舞台。



鸦木梅洁儿此时正站在鬼门关前。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她却觉得身子发冷,就连双脚都快动弹不得了。她整个人紧张得浑身紧绷,双脚每次起落,脚底几乎都像是要抽筋似的,害怕得不得了。



即使情况对梅洁儿极为不利,她也不能逃避。她打倒一百人,想要得到的不仅仅是自由而已。严格来说,达成使命的刻印魔导师并不是摆脱刑责、免于受罚,而是赢得神判的无罪判决。只是既然从未有人成功,这点差别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既然这是一场关系到有无罪责的考验,只要完成就可以挽回已失的名誉。梅洁儿一心想要战胜且活下来,她必须帮那些她已经失去的重要之人重拾尊严。



一身白衣的《人偶师》似乎心有所思,只见她把帽子摘下来,说道:



「或许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活著离开这栋建筑物,所以有一句话我要先说。」



自从用手机联络凯兹之后,这位前刻印魔导师就完全丧失了霸气。



「我很感谢遇见了你,让我在临死前能够释怀。我们刻印魔导师就算受到他人的疼惜,结果还是愚蠢地紧抓著奇迹不放,总有一天终究会步入毁灭。」



「为什么连你也一样,一开始就想著会失败!我绝对不接受这种想法!」



《人偶师》一片漠然,反倒让梅洁儿大感意外。她伸手在抱著自己手腕的男子头上轻抚,就好像是位慈母在疼爱小孩子一样。难道所有刻印魔导师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一思及此,刚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三个月的少女感到一阵寒意。



「这样根本是不对的!」



小小刻印魔导师耐不住这股彷佛一切都已经结束的寂静,大声喊道。这就像是看到自己未来会变成一堆无语白骨似的,一阵厌恶感让她咬紧牙关。



「不管是不是刻印魔导师,不努力奋战的话,哪有机会得到自由!来呀,快点战斗!你赢了的话,就带著喜悦踩在我身上。如果我赢了你,我也会更开心地狠狠践踏你。我绝对不会死在你这种要死不活的女人手中!」



但是《人偶师》寂然不语,好像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完全没有照明的昏暗大厅中,只有梅洁儿自己的喊叫声回荡。梅洁儿觉得好像有一把火在脑袋里烧,但是脚下却有如踩在冰块中寒意刺骨,一冷一热间逼得她再也忍受不住。



「你还在做什么?不是要和我决斗吗!?还是说和我交手让你觉得很不满?你说句话啊。不准你再这样瞧不起我!你──」



《人偶师》的冷漠无言彷佛声声催逼著梅洁儿去面对她一直在逃避的物事。梅洁儿咬牙切齿,臼齿倾轧的声音几乎传遍整个脑袋。



「你是说因为我是个拖累老师的魔法使,所以不值得和我一战吗?」



今天的天色阴暗没有日照,单调无味的玄关大厅暗沉沉的,黝黑的影子为室内的高低段差以及房间角落抹上色彩。地上的混凝土块好像是建材的碎片,大者和少女的头一样大,也有的如拳头般大小,甚至有的小如指尖,各种碎块散落一地,简直就像是垃圾废弃厂一样。



连在战场上都被当成小孩子看待吗?梅洁儿忍著懊恨的泪水,她的自尊告诉她此刻应该发怒。



就在这时候──



到处都是石头的大厅里出现一面灰色小墙壁。这面墙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这里,高两公尺、宽一点五公尺,大小就像是一扇比较大的门。因为大厅中的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裸露的混凝土面,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墙竟然没有厚度,站在斜角位置的梅洁儿也看不出进深,看起来像是个二次元构造体一样。



有一只穿著长袖厚大衣的右手倏地从灰色墙壁上现出实体,接著是一颗留著灰色长发的脑袋、一双无神的灰色眼眸从没有厚度的墙壁上穿出。



刚离开魔法世界没多久的梅洁儿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一种称为传送障壁的魔术,让入口与出口空间『相似化』,使穿过障壁的物体能够瞬间移动位置。这种魔术与魔法转移不同,只要做出来一次就可以让人或是物体不断往来运输。这项在相似世界中掀起交通运输大改革的魔法创始者,就是她们即将要交手的《近神者》葛兰。



「真教人惊讶,三天前的你根本不可能会这种把戏。」



名留魔法史上的伟人之胞弟浅利凯兹足登黑皮靴,踩在小混凝土块上。



「看来我好像从葛兰身上获得了力量,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梅洁儿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凯兹那有些嘶哑的嗓音。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交手的对象就是这个男的。然后就在三天前,这两名魔法使又再度相遇,彷佛是要考验她这两个月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成果。



「仔细一想,我们每次见面都在对打呢。」



此时凯兹仍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唯独那对灰色的眼眸满怀仇怨,燃著熊熊怒火。这个地方天花板低矮,让浅利凯兹看起来显得很高大,几乎令人心生畏惧。



「阿琉夏家的女儿,我虽然也有一笔帐要找你算,不过那不是现在的我想要的。」



凯兹似乎想速速一决胜负,随手探入黑色大衣内一抓,抽出来一柄吊在长衣之下、剑刃将近一公尺长的长剑。



「这是我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拿你来试招也不错。」



「态度倒是嚣张了不少。今天真的尽是一些教人火大的事!」



梅洁儿伸手按在平坦的胸口上,环视这个战斗时略嫌狭窄的大厅。



《人偶师》一动也不动,好像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出手。当梅洁儿理解到对方是认为她根本毫无胜算时,身子顿时热了起来。



「我要战斗。如果连你都打不赢,我又怎么赢得了葛兰‧阿萨雷。」



「你也在找葛兰!就连你也要找葛兰吗!」



受到少女的挑拨,男子大声咆哮,一怒之下用力挥动长剑。这应该是少女的本能吧,用力戳人家的痛处以制造可乘之机。梅洁儿让她刚才暗自收集的《魔力》加速,转化为人工闪电的雷光。蓝白色的放电光芒发出爆裂声响,在黑喑的大厅中反覆闪灿,甚至照亮了走廊。



「这可是非常痛的喔!」



接著梅洁儿把命中的话,还可能导致触电死亡的高压电流击向凯兹。



同时,一股热流与冲击力道在她的背上炸开。



一边破坏气体绝缘性,一边前进的人工闪电会寻找比较容易导通的位置流窜,但并不会转到后方打到射击者背上。可是凯兹早就料到她会出手,便把传送障壁立在自己面前。闪电窜进灰色的传送障壁里,而藉由『相似』连结的出口就在梅洁儿的身后──



「呼……呼……呜、咳……呼……呼……」



少女被冲击力道震倒在地,背上可能受到了严重的烧伤,痛得她发出呻吟。



圆环魔导师从物体中分离出魔力(电子),或者强制让电子稳定下来,可以任意把导电性从导体转变为绝缘体。在操纵雷击时,梅洁儿依照习惯让自己的身体成为绝缘状态,但衣服还是保持原样。经过传送障壁击回的人工闪电打在梅洁儿的丝质衣服上,烧毁布料让衣服与身体之间的空气炸了开来。



「圆环大系的防御能力还是老样子,像纸一样薄弱。」



浑身满是灰尘的梅洁儿站了起来。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有如得到所归之处,与这个天地一色灰的昏暗混凝土世界完全契合在一起。



「这一次就让你好好见识我现在的力量吧!」



凯兹把出鞘的长剑用力往混凝土地面上一插。



散落在大厅中的数千个混凝土碎屑与小石块猛然自行伸出相似银弦。大小形状各自不一的碎石瓦砾就像是内在潜力爆发般,以银弦结合在一起。接著有一根银弦似乎像是要寻找最初的发动力,往宽广的入口延伸而去。外面可能起风了吧,最初一块石头咕咚滚了一下,接著其他数十块以银弦连结的石头也跟著滚动。还有藉由其他『相似』结合在一起的混凝土碎块也配合银弦开始活动。之后又有其他联系团体跟著这些动作开始运动。银弦的动作就像是咬著自己尾巴的长蛇般环绕一周,迫使最初的第一块石头再次激起复杂的活动。宛如鼓动的心脏送出看不见的血液,给予这些石块生命。



整齐划一的单纯动作彼此交织相合,产生出复杂的生命。石块群在梅洁儿的面前弹跳翻滚,引起一阵自然状态下绝无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不断跳跃舞动。彷佛它们各自都知道自己应在何处,回归至本位似的。



诸多细小混凝土块接著聚集而成的完成型态,正是十数柄插在地面上的『剑』。



「怎么可能……这次竟然是概念魔术!?」



就算是魔法引起的现象,同样也要依循有因才有果的正常顺序发生。但是在高等魔术当中有一种类型区分为《概念魔术》,可以先把结果强加于自然法则,倒过来生成原因现象。凯兹就是用这种魔术,把自己手中长剑的『相似型态』强加于散落在地面上的建材碎块。



凯兹俯视面露惊色的梅洁儿,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还没呢!还不只这样而已,阿琉夏家的女儿!」



凯兹拔起右手中的长剑。梅洁儿立刻调整整个玄关大厅的混凝土表面,成为电阻类似于电热线的导体,接著把她所有感应得到的魔力全数灌入地面。因为电阻加热的关系,混凝土表面几乎瞬间开始微微烧红发烫。她把大量魔力如瀑布般注入,想要让整个玄关大厅化作焦热地狱,烧毁插在地面上的一柄真剑以及十三柄混凝土剑。



但是一块碎石深深打在她柔软的侧腹上,彷佛在嘲笑她的努力尝试。



「咳啊……啊、咳、咳、咳啊……呼……」



梅洁儿摇晃的身子倒在另一边她刚刚加热的墙壁上。烧焦长发的高热让她反射性地用力往墙上一推。结果双手也因此烫伤,变得赤红。她的双眼圆睁,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去,只见一块渗著血、如同水果刀的石块正刺在肌理滑腻的侧腹上。传送障壁又架在凯兹面前,而出口处的障壁就在梅洁儿的左侧。这次她是被通过障壁传送过来的石块剑击中。



──你只是个碍手碍脚的包袱而已。



《人偶师》说过的话此时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里。梅洁儿说什么都必须证明给她的老师看,她有能力与葛兰战斗。



「来呀!你在做什么?你以为这样就打赢我了吗?」



梅洁儿拖著浑身是伤的躯体,抬起上半身。剧烈的疼痛在腹部深处翻搅,让她差点当场反胃呕吐。但是少女仍然进步向前,一步步走在自己烤热的混凝土地板上。那是因为敌人就在前方。



「不战斗的话,哪有自由可言?我是刻印……魔导师…………不抓住胜利的话,还能……得到什么?」



梅洁儿不知道葛兰与凯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葛兰不只是把最顶尖的素质复写在弟弟身上,又或者凯兹本身真的具有这种举一反三的活用能力。站在蒸腾蜃影另一头的男人,究竟是强是弱对她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我一个人也能战斗。我比任何人更自由、比谁都要任性。不管身在哪里,就算在地狱当中也能自得其乐……我是……我是……」



昏黑的视线就像坐在小船上地左摇右摆,没办法直走,让她又撞上墙壁。可是她还要往前,还可以继续往前走。



梅洁儿头痛欲裂、双眼昏花。因为看不清楚敌人,所以她选择继续加热地面,这样就不需要瞄准了。



「战斗啊!我可还没输!」



置身在自己产生的高热中,她大喊道。地面温度已经超过三百度,脚边已经烫到觉得发痛。橡胶鞋底都被高热熔化,似乎只要脚下用力踩就会一滑,跌在灼热的地板上。不晓得是谁扔的纸屑超过燃点,烧了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地面便因为固体辐射而开始发光。



「……我绝不能输……我……」



就在梅洁儿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大大一晃的时候,红莲狂风瞬间包围所有魔法使,从他们身边卷过。奇迹被烧毁,使得石制长剑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散落一地。魔炎咆哮的余波多半是把梅洁儿的魔术剥除,化为火粉在天空中翻滚。



对梅洁儿来说,这道粉碎奇迹的火炎比任何事物更让她觉得放心可靠。



────────────────────────────────────────────────────────────────────────────啊啊,这么一来就得救了。



「不~~~~~~~~~~~~!啊、不要~~~~!」



少女此时终于力尽,用染满血污与灰尘的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她原本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而这场决斗是一场说什么她都必须靠自己打赢的战斗。



但是武原仁的出现让她竟然萌生安然得救的念头。



面对梅洁儿朝自己发怒,仁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对她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



梅洁儿当然明白。仁是因为担心她才赶来找她的。如果仁没来的话,她早就已经命丧黄泉。



可是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鸦木梅洁儿果真只是个碍手碍脚的包袱,甚至没有能力了结自己掀起的战斗。



或许就是在这时,一直支撑著她强硬气势的丝线终于断了。







当武原仁看见跑出教室的鸦木梅洁儿变成这副模样时,从他体内深处怫然升起的是一股怒火。少女伫立在一股头发烧焦的异味当中,连自己的发带已经烧黑了都没发现。就算鞋子已经烧歪、鞋底都熔化,梅洁儿还是没有放弃,在地上留下如同乾燥血渍般的黝黑足迹。她膝盖以下的双腿被热气烫得红通通的,脸颊也高高肿起,一块破石片插在她身上满是污灰的黑色无袖连身裙侧腹上。就连仁都觉得眼前发昏,好像被热气烤得头晕目眩似的。梅洁儿背后的衣服破开,从她烫伤肿起水泡的背上隐约可以看见刻印,那就是她身为刻印魔导师的证明。



个性坚毅,就算再伤心再寂寞也会一直忍著泪水的鸦木梅洁儿正用红肿的双手摀著眼痛哭。



用银弦钩住天花板,让身体浮上半空中的两名相似魔导师也因为魔法被烧毁,降落在地上。刚才还在勤加折磨小学生的浅利凯兹摆出不可一世的模样,大模大样地说道:



「你来了啊,我已经等了你很──」



「够了,给我住口。」



仁踩在烧热的地板上,跨著大步笔直向凯兹走去。他想早一秒把他的学生带离这种鬼地方。首先发难的是那个《人偶师》护在身后、手足细瘦的男子。他蹑著脚,压低重心持刀刺了过来。脚下的凉鞋因为地板燃烧的高温而熔解,使得他落足不稳,动作有些钝拙。仁朝著男子的鼻梁上毫不客气就是一记肘击,然后趁著对方脸庞被打翻过去时,一把抓住无力的手腕扭转过来,直接使出过肩摔把对方砸在地上。男子头下脚上,根本没办法做出防卫姿势,就这样落在能够轻易引燃纸张的滚烫地板上。匕首男昏了过去仰躺在地上,背后传出一阵阵蛋白质烧焦的恶心气味。



在场所有人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在平底锅上跳舞一样。



「福拉缪!」



《人偶师》立即跑到她的『家人』身旁。仁没有理会她,往凯兹步步进逼。



「恶鬼!」



凯兹那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庞抽搐著,翻起黑色外衣,持剑使尽力气往地上一插。



「老师,不行!小心──」



梅洁儿话语未毕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凯兹用概念魔术形成十三柄混凝土剑由下往上砍。



就算用魔法消除破坏混凝土剑,已经施加上去的力道也不会消失。被魔炎灼烧而化为石砾的长剑应该会像霰弹枪一样朝恶鬼一涌而上。但是武原仁却正面冲上来,扑进这些十几二十公斤重的石砾剑打不到的安全范围内,几乎贴著地面。这个正确的应对方法实在太过浅显直观。就算石剑多达十三柄,但是剑路全都相同的话,自然就能看出哪里安全,更何况如果长剑原本是插在地上,最初的一击当然是由下往上砍。



凯兹每隔两公尺各插了四柄剑,总共小心再小心地设下三道剑墙,结果短短两秒钟就被突破。他吓得惊慌失色,把长剑扔过来。银色剑刃一边直线旋转一边飞了过来,砸中凯兹自己浮上半空中的石剑之后掉在地上。



「我不会就这样结束!如果就这么完蛋的话,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当仁站起身时,凯兹已经把右手插进外衣口袋里,拔出一支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左轮手枪。



枪口非常非常轻,隐藏在手枪之后的男子眼眸只有愤怒还在继续燃烧,有如引燃乾草似的。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在你干出这种事之前不就应该先想清楚吗?」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凯兹一边发出精神不正常的狂笑,左手从另一侧的衣带中掏出一个比手掌还大的纸盒,往仁的头上扔去。接著他把古典木制枪柄配上黑色枪身的左轮枪指向那个纸箱,开枪射击。



时间彷佛缓缓消融般,温彻斯特公司的白色纸盒爆裂开来,五十发异质尖顶弹一边旋转一边四散。有如慢动作播放的时间流动当中,相似银弦迅速把不断旋转的子弹连结在一起。灰色眼眸中绽放著阴沉怒炎的男子连瞄也不瞄,再次扣下扳机。相似银弦连结的五十颗子弹此时全都与一颗装填在浅利凯兹手上左轮枪枪筒中的子弹连结在一起。击锤落下,撞针敲打在子弹的雷管上。



──就如同从枪管击发而出的操纵源子弹,在空中引燃雷管的五十颗『相似子弹』也都脱下弹壳,开始以超高速疾飞。带著相同膛线痕迹的五十加一颗子弹,同时以超音速四处纷飞的轨道运行,简直就像烟火,发出五十一颗子弹的枪声与五十一颗子弹的跳弹火花。



子弹引起的狂岚、失控的死亡与破坏,一口气在大厅中疯狂肆虐。



等到这阵令人心神俱丧的巨响回声逐渐平息之时,仁在硝烟之中已经逼到凯兹的面前。男子手中握著枪,就像是见了鬼似地睁大眼睛,浑身动弹不得。



仁抓住丧家之犬持枪对著自己的手臂,轻而易举就夺下手枪,可是这次却换成仁感到口中一阵苦涩了。因为这支枪是凯兹唯一的武器,或许还可能会杀死自己。但是枪被仁夺走,他却舒了一口气,紧张的眼神放松下来。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怯懦毫无自觉。这份怯懦或许就是他的弱点,但同时也是最大的救赎。事实上,凯兹的剑术也相当了得,可是只要他心中萌生杀意,所有攻击都会变得缺乏变化而单调,所以仁才能够躲开他的操纵术。刚才仁在那场枪林弹雨之中保住性命,也是因为他早就看穿这个胆小如鼠的男子不可能直接对著自己开枪,只是躲过四散纷飞的子弹冲到凯兹面前而已。



「凯兹,凭你是办不到的。」



企望这五十发连瞄都没有瞄准的子弹能够打倒敌人,这种想法根本就太过天真。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接近,凯兹真的想要取胜的话,应该直接把枪口指向仁,开枪射杀才对。可是这个空虚的心灵中怀抱著过度膨胀自我的男人却这么说道:



「这个世界根本是错误的。」



这番说词实在让人不忍卒听,仁按耐不住,使劲往凯兹脸上打了一拳。



「你刚才让梅洁儿流泪,还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不对。她之所以痛哭,原因有一半是因为仁、因为少女身受苦难却无能为力的仁自己。可是看到梅洁儿这么难过,仁希望至少这时候能够拯救她。



身为号称近神者之人的胞弟,凯兹好像已经忘了如何以同理心体会他人的痛苦,回头怒目瞪著仁。仁用额头抵受凯兹反击的拳头,放低重心直接使出一记正拳,深深打在穿著黑色外衣的腹部上。



「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以为在这里大放阙词就能改变什么吗?摆出一脸拽样痛打一个小孩子,世界就会因此不同吗?你在做什么!该死,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受到热气蒸腾的仁与凯兹两人在隐匿的狭窄黑暗深处互相对峙,他们虽然同样对世界心怀愤懑,但是眼中却看著完全不同的道路。



「妈妈!妈妈!」



与《人偶师》在一起的魔法使刚才或许是被推倒在地上,泪眼滂沱地站起来,扑到涅琳身上。瘫软无力的绷带魔女身子晃了晃,靠在灼热的墙壁上,鲜血从她的腹部滴落在高温未褪的地板便随即烧焦,发出滋滋闷响。涅琳是被凯兹刚才乱射攻击的流弹打中,为了保护称呼自己为母亲的家人,她被子弹击穿腹部。



「……你快逃…………快逃,福拉缪。」



梅洁儿退避到大厅外头不远处,似乎没有受伤。圆环大系的魔法转移除了那万分之一的极大风险之外,在性质上本身非常便利好用。



相似连结解开的那一瞬间,五十发子弹留在空中的弹壳像下雨般纷纷先后落地。



那个叫做福拉缪的男子好像去了半条魂似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拔腿逃跑。他一把推开梅洁儿,奔出已停工的公寓大楼。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尊称为「妈妈」的《人偶师》因为自己而伤重濒死的事实,也可能是因为被相似魔术扭曲的脑神经发生了什么异常。



仁很想去帮助梅洁儿,但是为此他必须先和凯兹做个了断。仁检视左手中的左轮枪还有几颗子弹,枪筒中还留有五颗弹药。



「前刻印魔导师浅利凯兹,身为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我要逮捕你。」



「够了!不要再让我更凄惨了!」



仁的枪口正对著浅利凯兹,梅洁儿的哭喊声从他背后传来。



回过头一看,仁特地来救的学生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我到底算什么?我必须有能力独自战斗、靠自己的力量取胜才行:必须证明我不是碍手碍脚的包袱啊!」



真正让她伤心难过的,其实是仁。



仁对自己手中握著枪深感羞耻。手上拿著枪械,他就没办法以冒牌老师武原仁的身分,用一般人情伦常的正当言论鼓励梅洁儿,为她打气。这里是一个弱肉强食、力量决定一切的冷酷世界,而少女落败也是不争的事实。



为了再一次挑战她周遭一切不合理,年幼稚嫩的魔女现在正试图用她颤抖的双腿重新振作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就算她以愤怒为杖,对无法拯救她的仁痛加责骂,仁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待在这个世界?为了什么而活?只要我长命不死,老师或许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但是对魔法使来说,这样子根本算不上是活著啊!」



话虽如此,仁还是觉得非常难过。因为在这来自异世界的少女面前,他或多或少自认为是这个被称做地狱的世界中成熟大人的代表。可是在这一刻,梅洁儿被火烫伤的手中抓住的却不是什么《幸福的童年时光》。



此时少女栗色眼眸中所看到的世界一定是一片可怕的《地狱》。







就算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夏季的艳阳依旧明亮地照耀著大地。



因为现在还是大白天,仁与梅洁儿都不得不在朗朗乾坤下面对彼此。梅洁儿伫立在人行道上,用坚强的眼神向著世界,彷佛想要挑战一切。仁他们离开施工到一半的公寓大楼之后,请公馆派车过来,然后一直在等车抵达。虽然梅洁儿现在每走一步应该都会痛得弯下腰来,但她到现在还是很坚持,说什么都要用那双连脚胫都烫得一片赤红的双脚走回去。



「……对不起。刚才都是因为我太慌乱了。」



浑身满目疮痍的少女向仁道歉。虽然仁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盖住她背上的伤势,但还是掩不住少女那一身令人心痛的惨状。



「不,是我一时失察才会让他们跑掉。你不用在意。」



趁著仁听到梅洁儿的哭声做出反应的那一剎那,浅利凯兹用魔法转移连同身受重伤的《人偶师》一起跑了。不,仁应该有机会至少能够枪杀凯兹的,只是因为当著少女的面,他没办法扣下扳机。仁自己也很不成熟。



「……该道歉的是我,今天真是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但是少女却睁大双眼。



「这里是地狱不是因为老师的错啊。」



「不是的,我不该在上课的时候用那种方式说话,应该再多花点时间和你慢慢谈才对。」



《近神者》葛兰的力量与弟弟凯兹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对付多达五十名刻印魔导师,他不是采用大规模魔法一次消灭,而是逐一打倒。考虑到魔法战斗伴随的风险,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虽然明知梅洁儿和他对上只有死路一条,但仁应该还有更婉转的表达方法才对。他很犹豫该在什么情况下提起这件为难事,一时之间不自觉地把眼神从梅洁儿身上移了开去。



梅洁儿烫伤的双手用力抓住仁手肘的衬衫,仁发现她眼眸深处闪动著如火焰般坚强的意志力,顿时一惊。



「我看起来很惨不忍睹吗?在老师眼中,我现在看起来这么不堪吗?」



正因为她全身到处伤痕累累,反而更显出她如钻石般恒久不变的坚强与光彩。少女如今就像是一名尊贵的女王般美丽动人。仁多希望这个被称为地狱的世界有足够的价值,能够得到她的喜爱。



然后小魔女的双手把仁放开。



「我非常非常喜欢老师。但我不只是一个女孩子,更是一名刻印魔导师。」



为了掩去这句话最后沉重的语尾,他的学生嫣然一笑。那美丽的笑容是那么地如梦似幻,甚至让人感觉会不会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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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梅洁儿勉强让自己严肃的声音显得活泼一些,抬起头以一对如玻璃般澄澈的视线看著仁。



「假如我是一只猫,因为这些那些个事情被赶了出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听到这充满童稚的比方,仁想要依照往常一样应对,勉强回答道:「你的睡相又那么糟糕,带你去洗澡的时候我一定会扑通一声把你放进浴缸里去。」



「不对。如果我是猫的话,老师就是老鼠了。因为光是看著你,我的本能就蠢蠢欲动,一直喊著好喜欢你嘛。」



少女注视著仁如此断言道,那双眼眸就像是把食欲浸泡在嗜虐心所酿成的烈酒一样。昂然走在一条坎坷人生之路的魔女此时美得晶莹剔透。



仁很想接受,可是如果因为接受了她就要她掏心掏肺把一切表露出来,仁认为这也未免太自私自利。对一个没有勇气碰触她的软弱男人,少女并没有多等待。她对仁露出坦怀爽朗的笑容,让看见的人全身血流激动、心神俱震,想要摸却又无法触及。



「我还是要和葛兰‧阿萨雷一战。」







再见了,老师。



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鸦木梅洁儿



重写了好几遍,这次总算写出最漂亮的字体。



鸦木梅洁儿把印著小花图样的白色便笺拿起来,对著从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看。她越看越对这次的得意之作感到满意,放回桌上。



打倒了《近神者》就能获得无罪神判,但是梅洁儿不光只是想挑战葛兰而已。她觉得如果一旦接受自己是个拖累他人的包袱,圆环魔导师鸦木梅洁儿这一生就都完了。到头来她也是个手中掌握著奇迹与世界相持的魔法使,因此不管情况再严苛都必须去面对,绝不能逃避。就算他人要求梅洁儿过著一般小孩子的生活,但刻印魔导师的职责同样也是她的一部分。梅洁儿的存在对老师来说其实绝非必要。魔法使梅洁儿自己希望的道路,与身为恶鬼的老师所行之路各自殊途,不管是哪一边她都无法舍弃自己。为了让鸦木梅洁儿能够坚定自我,她自然不得不选择诀别。



「像这样的状况就是那种所谓人生态度的问题吧。」



梅洁儿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老气横秋,不觉有些奇怪,笑了出来。她背上的伤痕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愈合,但是手脚的伤势因为用魔法加快新陈代谢,几乎已经看不到了。梅洁儿站在穿衣镜前揽镜自照,觉得非常满意,摆出一张笑容为自己加油打气。



她再检视一次整理好的行李:有换洗的衣物、几条缎带,还有一些她觉得有了这些就足够的零星爱用品。东西全部塞进十崎京香的行李箱里,这只行李箱之后再送还回来吧。



「可是总觉得这个『鸦』字写坏了。」



梅洁儿有些挂怀,又把那封道别信拿起来。她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写出来的汉字怎么都比平假名字体大上两倍,但是写到现在已经只是稍微鼓胀了些。武原仁与十崎京香一大早就出门去处理绊的事情,之后看到梅洁儿写的字变这么漂亮一定会让他很惊讶吧。或者说让他大吃一惊的,会是她做的饭团呢?因为从来没有人称赞过她的料理,所以她试著做了几个饭团当作最后的挑战。



少女现在就要离开十崎家。



梅洁儿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断绝心中的依依眷恋。她要和葛兰一战,让自己无愧于心。年纪幼小但个性刚直的魔女打开房门,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十崎家二楼有一间面南开窗、日照非常良好的房间。小魔女在这个房间的陈旧书桌前欢笑、独自暗暗垂泪、在京香以前用过的木床上因为不安而颤抖,或者梦想著快乐的明天。



她的每一口呼吸,气息彷佛都与过去的多数梅洁儿一气连心,有快乐的她,也有寂寞的她,充实生活的回忆涌上心头,斑斑在目。她回想著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只有在这道别的时刻才允许自己流下热泪。



「──再见了,老师。」



就这样,梅洁儿打扫清洁的房间此时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