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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lude─ 迷宫的支配者(1 / 2)



前上级圣骑士艾蕾诺尔‧纳刚还在武藏野的地下迷宫里继续徘徊。自从昨天她成了永夜世界的旅人后,就再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地底下数十公尺的空气既潮湿,又像冬天般沁寒,令她早就遗忘,地面上八月的天气是多么炎热。



艾蕾诺尔呼出一口气暖暖手,同时用一件小型的锉刀型乐器往戒指上一擦。一道尖细的金属声响动,划破无形黑暗。她把嘴唇凑上去,啜饮乐器表面浮出的水珠。圣骑士在进行作战行动时,就是用这种方式获取最低限度的饮水。



她出了牢房后,被直接扔到这座地下迷宫,所以身上没有携带粮食。从昨天早上吃了一碗稀饭到现在,超过一整天没有进食。十七岁的肉体开始以胃痛向她表达无言的抗议,过去长达一个月以上的囚犯生活营养摄取不足,少女的体力明显大不如前。



虽然饿著肚子,舍弃铠甲的歌姬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这个失去一切的女孩不再是骑士,除了一心想要拯救世人的强烈决心,她找不到其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另一个理由则是那个飘到她眼前,发出不知是金色还是白色光芒的《萤光》。



艾蕾诺尔当然不知道,那就是武原舞花最后的下场模样。那道《萤光》只是划出淡淡的光芒轨迹,穿过乍看下根本只是一面石壁的幻觉影像,顺著恐怕只有相关人士才知道的秘密甬道溯行。《萤光》就像是依照自己记忆中的路径,沿著安全的落角处左弯右折,通过一条满是断垣残瓦的长廊。艾蕾诺尔跟著《萤光》,走过这座武藏野地下迷宫,同时也是六十年前战争结束时期,《协会》魔导师与神圣骑士团进行决战的古战场。在这座夺走上万名骑士性命的迷宫里,如今还留有许多致命的死亡陷阱。



魔法生物魔法构造体不会毫无来由地自主移动,所以艾蕾诺尔认为《萤光》前进的方向一定有人在。为了找到那个人,她不眠不休跟著那道《萤光》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经过漫长的徘徊,拄剑为杖、一身都是烧烫伤的少女,看到眼前一片如同燃著熊熊烈火般明亮的世界。穿过那座只有三公尺宽的甬道所组成的复杂迷宫,她来到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



天花板突然拉到十公尺高,空间大小急遽变化,让艾蕾诺尔感到有些眼花。地下空洞里,高挂著几盏绽放蓝色光芒的魔法光源,刺痛她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虽然道路宽度还是只有三公尺,可是每前进大约十公尺,就有一条十字路口,与横向的道路交错。只是这样一点点的变化,就足够让原本单调无趣的甬道,营造出街道的氛围。左右两旁不再是普通的墙壁夹道,而是有窗有门,充满生活感的住家一部分。灰色水泥的格局虽然看起来很杀风景,不过《协会》为了在战斗要塞里确保有居住地,常常打造出这种完全只有居住机能的街道。无轮到了何处,都以相同的规格设计,再利用诸如相似大系之类的魔术一起加工建造,最多可以把工期缩短到只有两个星期。



那是一座地下城市。



眼睛逐渐习惯后,艾蕾诺尔发现,路旁巷尾高悬的是精灵光源,微明的亮度差不多能够提供人们生活所需。在她呆站不动的同时,《萤光》已飞到前方很远的地方去了。



看到这片从未听说过的地下居住设施,艾蕾诺尔大为惊叹,心想,过去大概没有任何一位圣骑士曾经踏上这片土地。被逐出骑士团的她来到这里,让她觉得彷佛是某种庞大的意志在冥冥之中引导。



小小的城市里,传出温暖的日常生活杂音,艾蕾诺尔眼前的道路上,飘著阵阵用餐前炊煮的声响与扑鼻的香气。最近的住家距离她五公尺远,她不禁想拜访那户人家讨一碗粥来吃,但还是暗暗喝斥自己。为了忍住粗鄙的肉体欲望,艾蕾诺尔一边祈祷一边侧耳倾听。神音大系的世界告诉人与神以音乐彼此相系,包围著她的有日常生活的轻松脚步声、魔法反应所产生的火花声,还有像是电气产品马达的低鸣声。



可能是有设置魔法警报器的关系吧,艾蕾诺尔沿著笔直的道路,走了二十公尺左右,一名女性从住家里走了出来。那个留著一头俏丽短发的女子手上没带武器,身上穿著地面上常见的花哨T恤。



可是艾蕾诺尔还是很自然地把身体重心放低,把长剑拿到身前摆出攻击姿势。因为那名年约三十五岁上下的女性,手指上套著与圣骑士标准配备相同的戒指型乐器。



那个住在地下世界的女魔导师看到艾蕾诺尔,就好像渔夫看到网子里捞到珍奇鱼类般,开口问她:



「你是神音魔导师对吧?」



自称史黛菈‧特巴塔的魔导师邀请艾蕾诺尔到她家,艾蕾诺尔也就恭敬不如从命。说到头,她也不想当个空肚子的外地人,老是像个傻瓜地呆站在马路上。



艾蕾诺尔的眼前摆放著各式各样的食物,丰盛到让她不禁怀疑,在这种地底究竟从哪里取得这些食材。刚出炉的面包热汤,还有久放之后表面变软的苹果。主菜是蘑菇与豆芽菜加上奶油拌炒的料理,盛了满满一盘给她。



艾蕾诺尔在这个家里发现,神音世界的魔法使家中绝对没有的东西──从外面用简单工程接进来的粗电线,还有两台把寒冷住家烤得如同盛夏温暖的陈旧电热炉。



「你是从外面来的吧?外面世界现在情况怎么样?」



史黛菈对人不太有戒心,是一名个性很开朗的女性。她就算只是往前走一步路,也会踩著节奏踏出复杂的舞步,一边哼哼唱唱,一边摆动著皮肤黝黑但肌理细致的纤腰。足登耐吉篮球鞋的她说,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听说我奶奶以前当过圣骑士,不过她七年前过世了。你瞧,就挂在墙上。我们家的魔法全都是那个老奶奶传下来的。」



艾蕾诺尔坐在宽敞厨房饭厅的椅子上,向魔法微光照亮的房子里头看了看。一套刻有纹章的古老铠甲雄纠纠地挂在墙上。她心想这个家庭的祖先或许是一名逃亡圣骑士。这场战争从一万年前就持续到现在,期间当中自然也有逃兵。武藏野迷宫是六十年前的激战区,就算有骑士逃离前线也不足为奇。



「你也是神音魔导师吧,那么应该也懂得一些新发明的好用魔法吧?」



自己受到热情款待的原因,竟然是这么现实的理由,艾蕾诺尔不禁面露苦笑。



「要教当然是可以,可是要请你先准备好乐器还有调音用的道具,不然我也没什么魔法能教你的。因为我是歌者啊。」



「不会吧!你是神音歌手吗?是合唱还是首席主唱?有带什么《圣灵骑士Holy Avenger》随行吗?」



因为她问的问题涉及太多秘密事务,所以操纵奇迹的歌姬也只是支吾其词,打混两句过去而已。



「要是你没地方可去,今后要不要留在我们家生活?你就留下来吧,当我们特巴塔的女人。你若是神音歌手,任何男人都随你挑喔。」



「不了,我对这种事情……」



「还装什么淑女呢?这里的女性比地上任何国家都还要强势喔。你想想,孩子的魔法大系大多都是继承自母亲对吧?这里有许多魔法大系的人群居,人数也不多。要是一个不小心,某个魔法大系的孩子没有办法出生,整个魔法大系本身很快就会绝后。因为魔法大系的种类一出生就已经决定,就算想学其他大系的魔法也学不来嘛。而且如果孩子的魔法大系不同,也没办法把自己家的魔法传授给孩子,所以就连招数也是由传承魔法大系的母亲负责教导。你也知道,这座城市没了魔法就生存不下去,当然把女人捧在手掌心上当宝啊。」



史黛菈说完,随手拿了个面包大嚼起来。



「你也吃啊。」



艾蕾诺尔双手合十,一直保持祈祷的姿势,等著家主说完。她忍不住问了一个很冒失的问题:



「用餐前不祈祷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座城市里有各种魔法大系的魔法使群居。要是每件事都顾虑到老天,考虑每个魔法大系拜哪里的神,所有人早就不用过活了。」



被外面世界的人这样一说,史黛菈像是发现自己忘了怎么穿衣服,半裸著身体过日子似的。如黑檀木般黝黑的肌肤都红了起来。



「不光是特巴塔家,耶达家、尼基家、亚库拉家也都一样。无论是哪个家的人,老早忘记怎么祈祷了。」



在各个魔法世界彼此混交的过程中,曾经深受奇迹眷顾的他们,舍弃各自的信仰。魔法使能够实际感受到神的存在,竟然还会迷失属于自己的神。看到这种照理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身为虔诚信徒的艾蕾诺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答腔才好。她根本没办法安然享用人家招待的料理,只能怀著歉疚的心情,用叉子把炒青菜拿到盘子里。



生活在地底下的神音魔导师扯开活力十足的嗓门大声说道:



「你看,地底下就这么一丁点大,为那些不肯拯救我们的神祈祷,只会和人起争执而已嘛,还不如金钱方便好用呢。」



改变这种尴尬气氛的救星此时突然出现。一群好像好几天没洗过脸,大约小学生年纪的孩子从外面用力推开水晶窗,把脸蛋凑了进来。



「特巴塔阿姨,你家的暖炉可以换了啦。安纳斯塔夏不是会赚好多好多钱回来吗?」



「莫里兹,你老是吃饭时间一到就跑来。亚库拉家的小孩和爸爸怎么差那么多?」



「人家肚子饿了。」



说著说著,这群有男有女,总共五个孩子全都涌进特巴塔家里来。他们有的睡起来之后头发还没整理,有的脸上挂著一条鼻涕,一边喊冷一边搓著手,全部挨到电暖炉前面。史黛莅见状也没说什么。这个地下都市已经形成一个人人彼此信赖的共同体,别人家的孩子也可以任意进到家里来。



「已经有好多人在讨论耶,说特巴塔家里有个从外面来的魔法使。」



那个叫做莫里兹的少年一脸稀奇地凑到桌子旁边来。他的年纪大约是小学高年级生左右,是这群小孩中最年长的一个。虽然外头气温只有十度,他身上却只穿著牛仔裤与长袖T恤。艾蕾诺尔的美丽微笑让这早熟的少年看得出了神,害臊地搔搔头。



「大姊姊,你好漂亮喔。」



「不可以随便捉弄骑士喔。」



孩子们各自聊开,整个家里变得很热闹。有个步伐蹒跚的小孩这时候才走进来。



那孩子是个幼儿,顶多只有四、五岁大,身躯四肢短小,只有头部显得大些,就像是个洋娃娃。这个小公主一头如梦幻般的蜂蜜色丰润金发,披在像是巧克力一样甜美的褐色肌肤上,看起来可爱极了。



史黛菈就像是捧起贵重珍宝似的,用她壮硕的上臂把那孩子抱起来。



「这是我们家的小女儿,娜狄亚‧特巴塔。她可是真正的神音魔导师喔。」



娜狄亚穿著带有滚边的儿童服,与其他孩子比起来打扮最是好看。



「我叫做娜狄亚,是特巴塔家的姊姊喔。」



小女孩就像其他在众人疼爱之下长大的孩子,不知恐惧为何物地对艾蕾诺尔挥挥小手。



「娜狄亚,唱歌给客人听听。娜狄亚你看,她是神音歌手喔。妈妈的奶奶以前曾经说过,神音歌手用的是最古老、最厉害的魔法,是神音大系中最受人仰赖的魔法使。娜狄亚唱歌也很好听,对不对?」



接著孩子们以娜狄亚为中心,排成合唱行列,看得出来,娜狄亚也很受其他小朋友疼爱。然后有如孩子王般的鼻水少年莫里兹用手打出节拍。



受过专业教育的艾蕾诺尔一听就知道了,这个地底都市的音乐源自于神音大系世界的神殿乐曲。这种音乐文化相当独特,若是用这片《应许之地》世界的话来形容,就像从教会赞美歌演变出来的福音音乐。虽然没有乐器,但孩子们还是用自己的嗓音顺畅地唱出伴奏旋律。



娜狄亚带著得意的表情张开小嘴。



「金~钱一金钱~帮助我们~~~~」



这群孩子在这个地底下的温暖家庭,用他们澄澈曼妙的天籁之音为艾蕾诺尔献唱,他们天真无邪地唱著『金钱』会给大家带来救赎的歌曲。



孩子们以精准无比的节奏,在小娜狄亚的歌曲段落之间加进「金钱Money!」「金钱Money!」「金钱Money!」的呼声。其中少年莫里兹的嗓门最大。



艾蕾诺尔虽然遭到舍弃,但还是希望能够挺身而出拯救他人。她带著满心想要助人的念头,一直在黑暗的迷宫里徘徊,最后就这样来到这座地下都市,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弱势族群』。



搭配著神殿音乐演变而成的乐曲,天真可爱的孩子们为了艾蕾诺尔,唱出拜金的庸俗歌词。听著他们的歌,艾蕾诺尔的心情在喜悦与忧郁之间摇摆不定。



虽然这名虔诚信徒的心情很矛盾,可是她不需要烦恼是否应该鼓掌答谢孩子们唱歌给她听。



────枪声划破了孩子们的歌声,在地下空洞里回荡。



一开始是手枪的枪声,然后是一发霰弹枪的射击声,接著是机关枪如暴雨般轰隆隆响起。以建设在地底下的设施来说,这个地下空洞的规模虽然很惊人,但深度与宽度最多不到一公里。



感觉到这股紧绷的气氛,孩子们就像是遭逢雷雨的小鹿似地停止动作。



尖锐的高音在耳边回荡不去,开枪的地方离这里有一点距离。艾蕾诺尔身为圣骑士,长久以来所培养的经验让她拿起架在桌旁的长剑──枪手最少有六人。



「是那群一直泡在旁边空洞里的男人。」



在电暖炉红色光芒的映照下,史黛菈一脸无奈地骂道:



「臭男人受到《公司》那些人的怂恿,有了枪就跩得不得了。他们老是在远处砰砰砰的,真叫人受不了。」



刚才史黛莅还介绍到这座城市的女性比世界各地更强势,可是这位生活在地底下的母亲眼角带著浓浓的疲惫,彷佛先前那段话只是她嘴上逞强而已。



「我好怕。」



一个稍微有点朝天鼻的女孩过来抓著艾蕾诺尔。这个大约小学低年级年纪的女生似乎对娜狄亚很吃味,拉著艾蕾诺尔自我介绍,说她叫做希尔特‧耶达。艾蕾诺尔伸出手,在穿著松垮毛衣的小希尔特头上摸了摸。



娜狄亚好像不喜欢希尔特独占客人的关心,大声说道:



「听说在那一边好像也有两个女孩子喔。」



孩子们区分成两派,女孩子对枪械的咆哮声单纯只是感到惧怕,令一方面男孩子则是对枪声充满憧憬。开始渐渐习惯枪声的莫里兹开始粗声粗气地说著,表示昨晚可不只是这样而已。



「那两个女生应该就是伊姆克他们之前说的人质吧?不是已经死了吗?」



「傻瓜,还没死啦。要是已经死了,伊姆克也不会开那么多枪吧。」



史黛菈静静听著这段由枪械奏出的音乐撼动这座微亮的地下城市。神音因为听见枪声而引起暴动,白色的火花在小小的住家里一次又一次闪动。



「我还以为那群人都是些没出息、没人要的家伙,结果连克莱门斯医生和史蒂芬都过去了,看来这是来真的。」



这些零零落落的枪声持续响起,听起来就像是来自远处的狗吠声,催人心伤。艾蕾诺尔一直在暗忖,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弹药。就连原本兴奋不已的孩子们都发觉这次不同于以往,渐渐难掩不安。



「我去找我老爸。」



莫里兹说著就跑了出去。



女孩们耐不住这阵重重压在心头上的沉默气氛,终于大哭起来。男孩子手足无措,也站起来想要逃避。史黛菈露出护子的慈母神情,开口逼问艾蕾诺尔:



「你不是从地上来的吗?快点告诉我,现在地上究竟怎么样了?」



艾蕾诺尔从《公馆》的十崎京香那儿听说,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从神圣骑士团的手中抢到核弹。之前她曾经目睹幽灵地下铁,并且与王子护豪森打过照面。这段记忆再加上此时听见的枪响,显然这座地下都市与事件本身有很深的关系。她已经猜到狩猎魔导师中队那群人究竟来自何处了。



她对神圣骑士团瞭若指掌。要是琉琉他们的机械化圣骑士队手中,握有线索能够找到被夺取的核弹,就一定会找到这里来。而过去的艾蕾诺尔只要师出有名,就算对平民百姓也会拔剑,所以塯琉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在这个地下城市相依为命过活的特巴塔家,与这些孩子们的家庭,再过不久就会走上毁灭之路。



「快说!我们之后会怎么样!?」



孩子们又惊又怕,护子心切的母亲,试图以愤怒压抑『恐惧』。艾蕾诺尔只知道一种方式可以抵抗『恐惧』。每当遇到这种时候,她们上级圣骑士都是一直用祷告的方式,不断重拾对世界与自己的信心。



「要是已经舍弃,那就重新再拾回来吧。《神》一定会拯救大家的。」



艾蕾诺尔执起特巴塔家可爱么女的小手,备受疼爱的娜狄亚用她温暖湿润的手心,紧紧捏住艾蕾诺尔过于习惯握剑的手指。



「感到畏惧绝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在这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城市,歌姬不知道该如何援救这些孩子,心中想起古老圣典的其中一段故事。过去神圣骑士团的始祖,在这个被蔑称为《地狱》的无神世界里传播信仰,试图想要帮助深受『恐惧』所苦的人们。后世称那是一种极为神圣的愚蠢行为。此后这个世界的人们每次遭遇到『恐惧』时,就会把根本不存在的神当成避风港,寻求庇护。



「所以我们来说说各位已经遗忘的『神明』的故事吧。《神》永远都会对受苦的人伸出援手,对那些最弱势的人付出祂的爱。」



「真的吗?」



娜狄亚嘟起淡粉红色的嘴唇问道。艾蕾诺尔在地底深处再次见到神的光辉,让她觉得生命受到洗涤。



「金钱只能在有人需要钱的地方帮助你。可是《神》不管在你痛苦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甚至要离开这世上的时候,都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真的有这么了不起吗?」



史黛菈站在电暖炉旁,好像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发抖。她用有点泛黄的门牙咬著拇指,问艾蕾诺尔。



「是真的喔。祈祷有百利无一害。担心受苦的人就会受到神的庇护。」



可是接下来艾蕾诺尔将会切身体会到,就连祈祷这件事本身都是一个『疑问』,以最严峻的形式一再反覆考验著她。



「真的是真的吗?」



小希尔特还拉著艾蕾诺尔的衣袖。这个有点朝天鼻、看起来个性很强悍的女孩,不是特巴塔家的孩子,应该是其他非神音大系魔法使的小孩。



神音之《神》只能拯救神音大系与这个世界应许之地的人。真要说起来,所谓的《神》让各个魔法世界扭曲的自然现象维持安定,所以在原理上没办法拯救不同魔法世界的人,这也是魔导师的常识。



可是这个眼眸微颤的魔法使幼子对神一无所知。她抓著艾蕾诺尔,希望能逃离恐惧的威胁。



如果是过去那个彻底忠于神意、澄澈无瑕的艾蕾诺尔‧纳刚,她一定能够毫不犹豫地告诉希尔特,你是不同魔法大系的人,所以没办法一同获得救赎。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些想要跟著她诵读圣句的孩子实在太过耀眼。



艾蕾诺尔不是神,只不过是一介凡躯,她没有能力割舍眼前正在受苦的人们。



这段美丽的故事不适用在他们身上,本不应该对他们讲述。



「──嗯,是真的喔。」



这句谎言让堕落的歌姬心痛不已,就连呼吸都为之一滞。她衷心希望真正的奇迹发生,让这句话能够成真。



「神会拯救所有追求救赎的人们。」



艾蕾诺尔‧纳刚知道,神才是人们『唯一的答案』,不论经历多少次考验都永不褪色。所以她相信那伟大的意志,绝对不会对这些一心求得救赎的孩子们弃之不顾。可是她又何尝知道,神圣骑士团的老祖们在一万五千年前,也是怀著相同的想法,把信仰传授给那些被咒骂为《恶鬼》的人们。



艾蕾诺尔双手交握,做出祷告的手势柔柔一笑,然后流著泪口吐虚伪不实的祈祷。



「神一定会拯救你们的。」



这就是让神音大系踏上万年圣战征途的崇高传说与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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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日〕



深夜时分,日期才刚过没多久。虽然时值盛夏,但是今天晚上却有些凉意。旺盛的低气压笼罩关东全区,铁灰色的云朵逐步掩去月色。



为了报告战果与决定今后的作战方针,《公馆》本馆早早就召开一场会议。魔导师公馆是一个政府机关,所以本来就不排斥开会。因为在处理这件与核弹和怀斯曼公司有关的事件上,有必要与警方合作,所以与清水健太郎一起开会便成了每日例行的工作。



今晚那场战斗,有八名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的队员与三十七名对这个世界和《公馆》怀有敌意,并且实际付诸行动的刻印魔导师死亡。假设之前在幽灵地下铁列车上的那一行大约三十人,属于怀斯曼公司的主要战力,就代表他们在一夜之间失去将近百分之三十的人数。《学校》内部协助他们的刻印魔导师,恐怕也差不多死光了。以现状来看,《魔法使子弹》的展演行动,不过是笑话一则,让众人得到一个最熟悉的结果──「与魔导师公馆正面冲突=找死」。因此怀斯曼公司应该会全力支援恐怖分子国城田义一,想办法让他的核弹恐怖攻击成功。虽然个别的战斗失败,可是如果他们用核弹炸毁东京,还是能够让新产品出师大捷的印象深植人心。换一个角度来看,除了这个方法,怀斯曼公司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而另一件让人强烈感受到局面正在产生变化的事,就发生在武原仁所在的公馆本馆。原本一直伺机而动的《协会》派来一位使者,造访那间平常开会使用的无窗会议室。



前来的使者是一名魔女,褪色的白发如瀑布般披落到褐色肌肤的背上。嘴唇与眉毛都用如同蜘蛛眼睛般的小颗宝石饰品点缀。她的表情神采洋溢、自信满满,俨然就像是获奖无数的女演员。就在三天前,她还是个重度的麻药上瘾患者,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这间会议室。仁从他坐著的铁椅上站了起来,因为那名魔女先前曾经因为手上握有《协会》的干部──超高位魔导师《九位》,在葛兰事件中一切所作所为的重要情报,前来寻求仁他们的庇护。



如今双方彷佛主客易位,圆环大系的魔女阿拉克涅‧秀加竟然以《协会》使者的身分来到魔导师公馆。



先前把她用轮椅推进这间会议室的《荆棘姬》欧尔嘉‧杰曼对阿拉克涅微笑道:



「早安,您真是变得气派许多了。」



穿著长袖围裙洋装的欧尔嘉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不论她伤得再重,机械式拘束衣《荆棘》都会自动发动治疗魔术,让她的身体复元。



阿拉克涅伸手把一绺从额头落到眼角边的白发撩起,一颗豪华的钻石在她的耳朵上闪闪发光。



「我不晓得你们先前见过什么样的魔法使,不过那只是假借我姓名的冒牌货。你们应该早就知道,魔法使的技术水准有多高超,没想到竟然连鼎鼎大名的《公馆》都会受骗上当啊?如果你们怀疑我的身分,那就去《协会》打听清楚吧。」



《协会》这个组织曾经捏造文件,宣称鸦木梅洁儿是名二十四岁的刻印魔导师,再把她扔给魔导师公馆处置。与魔法世界之间往来,像这种诈骗不实的事情时有所闻。在魔法世界里,位居人之上的神祇真的存在,所以人们所订定法律与契约并非绝对牢不可破。



阿拉克涅讲起话来脸不红气不喘,老大不客气地对魔导师公馆的职员说道:



「《协会》也有人死在这次刻印魔导师收容所的袭击行动中。再说了,《协会》与魔导师公馆不是代表双方世界利益的合作伙伴吗?」



十崎京香不断用食指敲打会议室简陋桌子的桌面,好像在确认自己仍然还保持冷静。



「如果你是魔法使方的代表,那就应该拿出诚意,把王子护豪森带到这里来。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难道不是吗?」



「《协会》也不知道王子护人在哪里啊。」



像是年轻女孩又像垂垂老妪的阿拉克涅问了一句「我可以坐下吗」,然后弯腰坐在铁椅上。她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吊起满是恶意的嘴角,看起来就像是要告诉大家苹果有毒的『邪恶巫婆』。



「为了展现你要的诚意,我就来说一个你们恶鬼都已经遗忘,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往事吧。对你们《公馆》来说,或许是一个谜团,不过因为魔法世界本身没有被人类之间的大战波及,所以《协会》还流传著那个故事……关于这条街东京地底下的故事。」



在阿拉克涅开始她的长篇故事之前,清水健太郎先按下了录音机的按纽。以结果来说,他把这段故事带回官厅之后,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是因为那项情报实在太荒诞、太沉重,令人难以置信。



「在六十多年前,这个国家正在进行战争。这件事你们当然都知道,就是那场要我们挖一个连接公馆本馆地下的地下战壕,形成武藏野迷宫的那场战争。



那这件事你们知道吗?在战争时期,《协会》与《公馆》的协议中所决定的,刻印魔导师定额上限几乎形同虚设。这可不是我们魔法使方面的问题喔,是你们国家的军队说首都可能遭到空袭,要求《协会》提供魔法使,帮忙挖掘躲避空袭炸弹的地下设施。你们不是已经发现八号地下壕了吗?当初挖了一大堆像那样的地下壕。后来你们甚至要求把魔法使充作军队,那时候魔法世界贬入《地狱》的魔法使,人数超过两千人,早就打破当时的定额上限四百五十人。」



讲述著故事的阿拉克涅与先前装扮成麻药上瘾的模样判若两人,流露出十足的知性。她那一副好像在讲课的模样,比身为冒牌教师的仁还更落落大方,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倒是知道不少。」



「因为我原本是专门研究《地狱》历史的专家啊。你想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就去问问那个该死的阿琉夏家女孩吧。



总之呢,你们的国家后来打输了战争,那个混帐神圣骑士团与同盟国一起登堂入室的占领时代就这样开始了。王子护他们抢走的那颗核弹,就在那时候被送到这里来。这次换成《协会》与那些该死的圣骑士开战了。你们的纪录上有这回事吗?那时候你们《公馆》根本连一点像样的战力都没有,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带头的莲寺贞时引咎而被迫遭到处决,专任官也都各自离散。我说的都是真话喔。为了避免《公馆》的名号漏馅,他还被当成是宪兵处死,所以你们可以去找找资料。因为这样,害得《协会》在那场为了死守最重要《门扉》的大决战里人力严重缺乏,拳掌难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