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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Smoke on the water(1 / 2)



风暴戛然而止。这是因为随著《荆棘姬》欧尔嘉脱离前线,攻击地下城市的刻印魔导师也一并撤退了。负责计算刻印魔导师打倒多少敌人的就是专任官,一旦不清楚谁来裁决战果,除了失序的快乐杀人狂之外,其他人都会放弃战斗。



勉强击退包围攻击的地下城市强打起精神冲淡绝望感。可是几乎所有人都筋疲力竭,不愿多思考也不想说话。地下城市不像地面的都市有几十条连外道路,他们很清楚,要是仅有的四个出口都受到围堵,他们就无路可逃了。



地下居民们把战斗中死亡的牺牲者遗体放在边角街区的屋顶上排好,然后盖上布。根据这里的习俗,往生者的遗体会埋葬在西边出口外面的废弃街区,而该处正被刻印魔导师占据。负责搬运尸体的居民似乎难以忍受黏糊糊的鲜血,都花上超过十分钟的时间仔细把手洗乾净。



武原仁混在难民中,在某个屋顶上坐下休息。为了给身子冻僵的人取暖,他们用魔法燃起火堆,也多少为仁冰冷的身体带来些许温暖。但就算混杂在居民堆里,坐在中央街区其中一个住家屋顶上,仁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一想到梅洁儿离他而去,仁的心中就有一种虚脱感,就像是无法恢复的疲劳残留在体内。他一心想让那个纯真的孩子活下来才会挺身跳进地底,那孩子说想要活下去、想要从仁的身边毕业,她想展开新生活本来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是小魔女的处境还是和以前一样堪危,完全没有改善,然而仁不能参与她的未来了。



仁不知道这突如其来必须面对的状况,究竟是一种胜利还是失败。



「这不是武原先生的错。」



绊忧心忡忡地窥探仁的表情,坐在他旁边。有心地善良的绊陪在身边,仁的心里稍微轻松些。



「我想小梅她……她一定也很感谢武原先生。」



仁不需要向绊说明状况,他被梅洁儿甩掉的事实也被街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荆棘姬》欧尔嘉与仁的战斗是一场左右地下空洞局势的大决战,所有人都在关注战况。



「这样啊……连小绊也听见了。」



「从今以后武原先生真的可以去做真正喜欢的自己了。」



仁想起自己与梅洁儿的诀别,心中一痛,露出痛苦的表情。



「对……对不起,我怎么在伤口上撒盐……」



「不,让你为我操心我才更难过。」



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地凝视著绊,忍住又想向她寻求慰藉的冲动。



「说真的,辞掉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工作之后,接下来我到底该当个什么样的人呢?」



脱离《公馆》的仁不再是专任官了,这代表他突然得面对一个问题──从今天开始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我虽然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武原先生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整个人的状况真的糟透了。你这么拚命选择的答案,怎么可能有任何轻忽。」



听到绊这么帮他说话,仁的眼泪又快要掉下来。从前那个虽然痛苦但是快乐的日子就此结束,仁深刻体会到梅洁儿带给他多大的救赎,自己又是多么依赖她。每当他闭起眼睛,那段短暂却精采的回忆彷佛又会重新复苏。



「或许有些事情就是因为人们足够重视,才会这么难过吧。」



比绊更年长许多的仁竟然对她发起牢骚来。



「对不起,小绊……我到底在搞什么……现在的我根本没个大人该有的样子。」



「没关系的。」



说完之后,原本带著柔和微笑的绊收起脸上的笑容。



「可是我很久没和武原先生你们见面,也是满肚子牢骚喔,有很多话要你听我说。」



虽然仁像是被人拋弃,但他并不孤独。就算从公馆出走,梅洁儿也离巢而去,可是他与绊之间的感情仍旧存在。他一心想要帮助的地下城市的孩子们也还没摆脱绝命危机的威胁。



仁一拳打在疲累的脸上,振作起精神。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就这样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还没脱离绝境。从淹水的马路爬上屋顶逃难的居民以及仁他们,都像是在暗夜大海搭乘竹筏的漂流者。整座城市成了水乡泽国,马上就有魔法使造出克难船只放在河里搬货。



远方传来狩猎魔导师示威射击的枪声。枪声虽然微微撼动昏暗的空气,但是就战术而言毫无效果,只是让地底城的居民逃避不安的情绪而已。一声声枪声打出凌乱的节奏,毫无杀气。地下城居民没有希望获得补给,而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在浪费与生命同样宝贵的弹药。



舞花的碎片仍在天顶上飘飞。根据绊的说法,那些《萤光》在仁与欧尔嘉交战的期间亮度降低,彷佛要躲避视觉造成的魔法消除。仁觉得武原舞花的判断力宛如还遗留在那些碎片里,抓了抓头,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



受到《死亡之翼》侵蚀的右腕异样感好像越来越严重。



「你的右手怎么了?这只手还会痛吗?」



身为再演大系魔导师的绊大惊失色,执起仁的右手。仁摩娑著右手臂,手掌的握力比刚才与欧尔嘉交战期间更弱。



「或许在接回手臂时有点太勉强自己了。」



仁的情绪也几乎跌到谷底。绊就像是要打破这种令人不安的气氛般,两手温暖地裹住仁麻痹的右手。



「可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因为我曾经梦见过未来。」



「这样啊……什么样的梦?」



绊微微露出的憧憬表情让仁有点不明就里。她回答:



「我在梦里长成大人,然后武原先生和神和同学也都在,大家一起吃饭。」



「那在梦里的小绊看起来幸福吗?」



仁心想,未来的绊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他很快便想像到,将来的绊一定成为一个温柔又坚强的女性。



原本以为绊会含笑点头,可是她却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就连绊梦到的未来都有些麻烦的困难存在。一想到这里,仁反而感到安心。



「在梦中也不全然只有好事,代表那是现实了吧。你的那场梦或许会实现喔,我们今天应该确实能够活下来。」



「武原先生的想法真是积极呢。」



火光在绊的深蓝色眼眸中舞动,刚才神色得意的她忽然带著内疚的表情把视线移开。仁是一个恶鬼,无从得知身为再演大系魔法使的绊究竟感应到什么事,仁只知道,他和绊都视为是一家人的梅洁儿此时不在他们身边。



丧失了无可替代的宝贵物事,似乎就连绊也感到无所适从。



「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小梅也绝对会回到我们身边来。」



绊的身子依偎过来,靠在仁身上。绊身体的触感充满青春健康的弹力,让光是今天就差点两次没命的仁本能大受刺激。可是比起本能的冲动,仁与绊就像缺了氧,更深切渴望获得多一点温柔。



「稍微休息一下吧,等到有精神之后再好好打一仗。」



地下的黑暗就像夜幕,让仁两人内心里筑起的高墙渐渐变得暧昧不明。



仁的衬衫因为乾掉的鲜血而染成一片赭红。绊的脸庞埋在仁的肩头上,栗子色的发丝轻搔他的鼻尖。今天一天就烙印在脑海里的熟悉气味告诉他,绊就在他的身边。



「即使武原先生离开魔导师公馆,我也不会有事的。或许今后再也无法住在十崎小姐家里,可是就算得一个人独居,我也绝对会去找你。」



「等我们从这里回到地上之后,有些事必须再多谈谈才行啊。」



再演大系的相关情报以及绊的父亲掀起的事件,都是魔导师公馆的机密,即使如此,仁还是认为他有义务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绊。若是他不开口,这些情报就会从王子护这些想要利用她的势力传进她的耳里,绊早就被牵连进这场战争里了。



「我和武原先生还真是有点奇怪呢。第一次见面之后只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关系就突然变得亲密起来,我还向武原先生告白了。」



听绊这么一说,仁才发现的确是这样。不知何时,仁的手很自然地搂住绊的肩膀,绊的心跳声顺著仁碰触她身躯的手传来,变得越来越急促。



「……可是之后过了两个月,我们还是像最初那样完全没有改变,不进不退。结果到了今天突然变成这样……」



「每次我和小绊说要紧话时,总是在这种紧迫的情况。其实在平常,就应该像这样多聊聊才对。」



「呃、那……那个!你说的『像这样』,应该只是指聊天说话那方面吧?」



被仁抱著肩头让绊产生误解,她的体温一口气直线上升。



一双微凉的手自仁的背后掐住他的脖子。



「还──给──我──!还──给──我──!」



仁的呼吸被掐住,一边挣扎一边想要回头。长长的黑色发丝在黑暗中就像幽灵一般缠住仁的手腕,仁从未见过神和瑞希这样满脸怨恨的表情。



「神和同学!这样他会死的!会死掉啦!」



「……放手……如果不趁现在、要了他的命…………绊就会……有危险……」



瑞希认真起来的手指握力掐紧人的颈动脉,他的眼前瞬间一黑。



「你脑袋有问题啊,真的会要人命耶!」



神和瑞希完美无瑕的容貌与雪白的肌肤,明显衬托出她脸上些微的表情变化。



「…………你去……死一死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虽然没有正式收到毁灭地下城市的命令,可是瑞希毕竟是现任的专任官。照理来说,本来她必须协助《荆棘姬》执行任务才对。而她听到梅洁儿与仁之间的对话之后还愿意留在此处是一件冒险的事。仁打从心里感谢她。



「真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魔兽师》掩去脸上的表情,没有回应仁的道谢。



「……什么事情……都给人听光光了……你这个……裸露……狂……」



仁这才发现他们周围三公尺距离的屋顶上空无一人,好像在躲著他们一样。在有如庆典夜晚一般的魔法光源中,一群似乎被大人们欺负了的孩子目不转睛地观察仁。



他们一共有九人,全都是四、五岁到国小六年级左右的孩子。



之前因为太畏惧仁而怕到哭的小娜狄亚也在,可是现在看起来对他并没有什么惧意。



仁的心中洋溢著一股温暖的喜悦,他认为自己与《荆棘姬》这一战,和这些地下城市的居民之间产生了共患难的情谊。



「你们是不是已经不怕我了?」



本来仁还在想,或许所有事情也不尽然都是那么负面,脸上就要露出笑容,下一秒钟却硬生生僵住了。小娜狄亚伸手指著仁说道:



「脚踏两条船!」



在狭窄的都市中心屋顶上忙碌工作的大人,有好几个人都噗嗤一声笑出来。长得像洋娃娃般的娜狄亚有著一副清亮的好嗓音。



「莫里兹,你看,他脚踏两条船。」



娜狄亚扯了扯一名看起来像是这群孩子中带头的年长男生的短裤。



「那个人脚踏两条船,同时和小绊姊姊与那个女生交往。」



她似乎很想多用用这个刚学到的词汇,一直说个不停。穿著短裤的莫里兹在娜狄亚如同麻糟般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不要这么大声说什么脚踏两条船,这样绊姊姊太可怜了啦。」



「我一点都不可怜喔!因为武原先生和小梅就像是一家人嘛。」



不晓得绊和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她涨红著脸反驳孩子们的童言童语。



但是就连那些刚见面没多久的地下城市小孩都来吐槽她。



「绊看起来就是很容易受骗上当的人嘛。」



「希尔特也知道什么是脚踏两条船。」



「我妈说不能好好管住男人的女人,以后一定会吃亏。」



连那些地下城市的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最大的证据就是,人们都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而地下城市的女性们的视线则带著些许冷漠。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机会,仁却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攀谈。



「我没有脚踏两条船喔,其实真的发生过很多事,一言难尽。」



在仁心中那些和梅洁儿与绊之间『许多事』的回忆如浪涛般涌上心头。



知道梅洁儿活著之后,仁觉得他的未来前景完全就是一片空白。九年前开始,武原仁就一直依靠魔导师公馆过活。



仁出神地望著这座他几个小时前还打算要毁掉的城市。水位超过一公尺高了,街上灯火通明。他低下头看著无波的水面,看到的是浑身瘀青、灰头土脸、乾掉变黑的血渍黏在皮肤上,满身是伤的自己。



「我真的跑到一个麻烦的地方来了啊。」



就仁看来,这场洪水并不是要把地下城市的人们逼死,而是《协会》的髙位魔导师施展防御魔术的预设阶段Preset,以避免在核弹爆炸后遭到波及。核弹爆炸瞬间所释放出的放射线速度太快,人感觉不到,防御起来困难度很高,他们才会让整座城市淹水,在地下空洞四处布下能够阻止放射线的水墙。从包围地下城市到发动攻击间,隔了一段时间,也是为了要准备让洪水淹没城市。



而且没有人知道,这次事件的核心,也就是核弹究竟在哪。仁小妹的碎片在他们头上飞舞,彷佛在关注著这座地下城市的生与死。



一名皮肤细致的黑肤少年跑来加入这群小孩,皮耶托罗一直对绊与仁抱持相当真挚的好意。俏皮少年的眼神毫不忌惮地在仁与绊身上来回比较。



「地上真的好棒啊,我还是很想到地面上去看看!」



以小女生为中心,年幼的孩子们开始喧闹起来。



「皮耶托罗哥哥,唱歌!唱歌!」



娜狄亚两手抓住皮耶托罗的长裤。他们长得非常像,应该是亲兄妹吧。和其他小孩不同,身形细瘦的少年似乎已经开始工作,手上有很多小小的伤痕。



让仁惊讶的是,这群战场上的小孩很理所当然地就这样唱起歌来。歌词的内容述说地面上是一片富饶的世界,只要到地上去就能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仁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偏偏他们的歌声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就在仁听见一道男童的高音时,他对皮耶托罗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孩子王莫里兹开始打鼓,敲打的声音大到彷佛连皮肤都能感受到震动。莫里兹掀起脏兮兮的衬衫,滑溜的肚皮就是他的鼓。如果要发出比较大的声音就拍击胸肺,高音则是拍打圆滚滚的下腹部,把自己的骨胳与内脏当作一整套鼓具使用。这是一种医生触诊的手法,加上与克莱门斯同是完全大系魔法的演奏方式。



不知从何处传来地下城市大人们的歌声,应和儿童乐团演奏出来的音乐。随著唱和人数越来越多,音乐的色彩与音量也逐渐提升。仁打从心里感到一阵赞叹,从未听过的陌生音乐让他听得寒毛直竖。这音乐就是地下城市诞生之后六十年间独自孕育出来的丰富文化。



四周已经听不见枪声。这是因为人们都停下工作唱歌,或是拿起手边的物品敲打。两百人各自不同的乐器与歌声融合成一段国籍不明的音乐。



皮耶托罗尖锐的男童高音,就像以锋利刀锋划开永恒夜晚空气的剃刀。悦耳的声音把深植人心的恐惧逐一抹去。娜狄亚等年幼小女生的可爱合唱震动地下寒冷的空气。



不同打击乐器的合奏发出畅快的金属声,把令人不安的暗沉气氛逐渐炒热起来。



虽然这段演奏既没有指挥也没有乐谱,只是随心所欲的表演,然而每个人的节拍却一致,没有人走音。



现实不会因为他们唱首歌就有所改变,可是光影、流水与空气都像施了魔法地绽放开来。仁又转头去看那些遭到淹水的住家,到处都有以原色所绘制的图画。虽然画得不怎么样,但是画中的内容都是花草、天空、彩红等等愉快美好的事物。



水面上有油漆罐在漂浮,那是地面世界的产品,还刚买没多久。住家上的图案也是近期画制的。在地下城市的男人受雇于怀斯曼、开始有收入前,这座城市原本还是相当单调的。烤面包机、电热水器等比较小型的家电产品,在变成河道的马路上载浮载沉。这些都是仁也习以为常的日本制产品。



这里自成一个昏暗的世界。虽然今天因为居民自己招惹的事件而遭到蹂躏,但这个地方确实有人起居生活。



在这段不靠魔法也能撼动人心、有如直沁心跳一般的音乐声中,绊在仁的耳边拉高嗓子叫道:



「听说这里的人啊,都各自拥有不同的魔法,一家人就属于一种魔法系统!」



绊把她结交的小孩姓名一一告诉仁。



「莫里兹的亚库拉家族是完全大系!洁尔玛妹妹的希戮塔家是圆环大系!娜狄亚妹妹和皮耶托罗的特巴塔家是神音大系!希尔达妹妹出身的耶达家则是宣名大系喔!」



绊很自然地一边摇摆身子,一边把关于地下城市的事情告诉仁。她说音乐在这个地方之所以会这么盛行,就是为了让来自不同魔法世界的人们彼此携手合作。绊指著一个个人,说这孩子是相似大系、那个人是因果大系,把即席大乐团中的小孩介绍给仁认识。仁知道,那个气温明明很低却还浑身光溜溜的平柏诺肯定是炼金大系的人;仁又回想起这座地下城市的居民原本都是刻印魔导师,这种复杂的魔法使人口组成,就和公馆的收容中心──《学校》不分轩轾。



可是仁却谈起他担任冒牌教师的御陵甲小学六年一班的事情。



「那孩子的声音和我们班上的天瑞很像,那边那个小孩五官轮廓像高田。那个叫做莫里兹的小孩要是在我们班上的话,绝对和兵藤是一个样。」



仁心想,他担任副班导的六年一班里的那些孩子们,现在在做什么?



一、两个问题儿童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很有可能暑假都过了,作业还分毫未动。



随后他又想到,上学期中他没能去进行家庭访问的学生家。



「……还是没有机会去寒川她家进行家庭访问啊,那边得想想办法才行。」



歌姬艾蕾诺尔被一群小孩拉来。仁在想,肯定是那群孩子拜托她一起来唱吧。可是神圣骑士团本队就在这个地下空洞里,就算人家请求艾蕾诺尔开腔,她也不能和城市居民一起合唱。在喜悦的浪潮里,唯独她一人苦恼到身子打颤,仰头长叹。



残酷的命运就像是纵横交织的丝线,有美丽也有丑陋。



然而受到拯救的美乐也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演奏下去。待旋律的高潮与余音都散去之后,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报以喝采,不过沉浸在热情尽情燃烧之后倦怠感的众人也并未受到任何攻击。



只有一道无声的鼓掌。



「Bravo!各位的演奏真是太精采了!」



把地底打入地狱深渊的元凶、穿著纯白西装的王子护豪森出现在儿童乐团的面前。



地下城市居民与王子护豪森在一间没有遭到洪水淹没的住家进行会谈。这个住家四周封闭,却在天花板上有一个连居民都不知道的秘密出入口。依照城市居民的说法,像这种无法进入的住宅还有好几间。



领头的王子护用打火机点火,高举到没戴眼罩的紫色左眼前。完全魔术是从施术者所看到的画面中发现《魔力》,并且当成魔法加以控制。王子护用透视法让打火机的火焰看起来比较大些,所以世界就按照他所看到的画面产生变化。住家中出现一颗人头大小的巨大火球,照亮整个屋内。



这个秘密住家是一间指挥所,屋内中央摆设一张陈旧的书桌。屋里没有一丝日常生活的气息,墙上还挂著战前的旧日章旗。在这个操纵人员生死的座位上,有著某种独特的分量感。仁感觉这个房间的气氛很像魔导师公馆的会议室。



「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子护用一张假惺惺的笑脸回答仁的问题。



「这座城市还没交给过去的刻印魔导师之前,在武藏野迷宫游击战时期,这里曾经是作战指挥所。《协会》的人就是以这里为据点,迎击来犯的神圣骑士团。」



在火球的火光下,右眼戴著眼罩的王子护伸手抚摸一件件遗留在此的物品,脸上带著怀念的表情。



「你们不用紧张。这里施过魔法,室内的声音不会传出去,所以不用在意外面的事情。入口也已经暂时封住了。」



进来房间里的人不多。除了王子护、军医克莱门斯与黑衣枪手贝尔纳,还有两名狩猎魔导师。地下城市的女性代表则是史黛菈‧特巴塔这位三十多岁的神音魔导师。仁则是局外人。



《魔兽师》神和瑞希拒绝进入这间住家,艾蕾诺尔则是因为王子护不希望她带著情报当伴手礼又回到神圣骑士团去,所以被拒于门外。



史黛菈‧特巴塔是那名唱出美妙歌曲的少年──皮耶托罗与小娜迪亚的母亲,也是这座城里最富有的人。打从会谈开始,她就气呼呼地冲著王子护来。



「我很感谢你们怀斯曼公司。多亏你们的帮助,我们的生活变得方便许多。可是呢,我不管怀斯曼和我们那些男人做了什么约定,谁想要落得无家可归?现在水淹成这样,你叫我们今后在哪里睡觉!」



史黛菈如同抹了蚝油般黝黑的皮肤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著油光,王子护摘下白色帽子,用手指抚平向后梳直的金发。



「我们怀斯曼保全调查公司对各位勇敢的战士们提供了充足的弹药。」



「谁在乎弹药有多少!那都是那些男人任意妄为。我的意思是要你叫他们停止攻击。」



「这是不可能的。」



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Rifle Wizard Company的中队长,也就是克莱门斯与贝尔纳等人的队长王子护斩钉截铁说道。军医克莱门斯大吃一惊,问道:



「王子护,难道你欺骗我们?」



「怀斯曼公司给你们武器也提供训练,让你们有一份工作做。在合约上也载明你们所属的部队名称叫做怀斯曼狩猎魔导师中队──不过合约上可没有写明如果因为工作的后果造成你们对公司有怨言,公司还得负责提供保障喔。」



仁越来越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对怀斯曼公司来说,克莱门斯等人只不过是利用完就扔的军队而已。王子护那帮人要卖的商品不是魔法使军队本身,而是《魔法使子弹Wizard Bullet》。他们想要得到的,就只是烧毁东京的是怀斯曼这个名号。怀斯曼是为了舍弃这些居民才让他们拿枪,要嘛在核弹恐攻时把这些人牵连进去当作弃子;再不然就是让他们全员死光,保住日本方面的面子。这就是让地面世界陷入大混乱的狩猎魔导师中队最后的末路。



「怀斯曼并不会提供保障,只是一介雇主而已。」



大好人克莱门斯五官端正的脸庞扭曲,露出哀求的表情。



「除了你,我们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啊!你也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了吧。这里也有很多小孩!你们要怎么办啊?」



「我们之间签订的合约上只有关于金钱的事情。完成一项作战任务,所有参加部队的人都可以拿到二十万日圆。弹药等所需费用全都由我们负责。如果有人因为参加怀斯曼的作战任务战死,死一个人可以获得一百万日圆。Don't mind……我有带支票过来。」



「钱的事先别管了!现在变成这样,有钱也没命花。」



穿著白色西服的魔法使开玩笑地耸耸肩,好像在说「我也不知道」。



显然这场会谈不会有任何结果。黑衣男贝尔纳以及后面拿著步枪待命的男人们全都表情僵硬。史黛菈来回看著王子护与克莱门斯等人的脸庞,好像还搞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现实如此残酷,也已经不可能再把时间倒转回去从头再来了。



「那你还有什么脸跑来见我们!别把我们当傻瓜。」



王子护露出微笑,彷佛童话故事中收买灵魂的坏魔法使。



「我有一份不错的好差事要给你们。」



已经走投无路的城市居民瞪大眼睛,身子欺到王子护面前。仁没有资格嘲笑这群人又要被王子护引入更黑暗的道路,因为他就是接受相同交易才会来到地下的。



「你们现在确实遭到《协会》包围,而我希望你们记住一件事,《协会》内部也是有分歧的。在这里的主队是二十名高位魔导师,连我们也难以应付。包围你们的城市、水淹街道和杀害你们的家人,全都是这些与《协会》主流派作对的坏魔法使喔。」



王子护比手画脚,口沫横飞地说著,动作就像在演戏地夸张。



「所以《协会》的某位人士下令要『烧死这些害虫』,简单来说,就是要这些反对派消失。他希望在那些《协会》的反对派魔导师深入地下空洞之前,你们能在这座城市继续撑下去。」



王子护的这番话简而言之就是这样。《协会》的主流派想要把反对派连同这座城市一扫而空。只要想到仁妹妹的碎片全都集合到这里来,就知道他们要用的武器是核弹。所以你们这些人给我拖住那些反对派,直到核弹爆炸的那一刻。



克莱门斯听闻这项残忍无比的工作内容,全都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仁的心脏开始以战场上惯有的速度鼓动,他察觉到王子护会为这项死亡任务提出何种报酬。《协会》先前也在梅洁儿濒死的病榻前,以同样状况对仁提出交易。仁只能在居民们把希望寄托于王子护身上之前,先提醒他们这份合约根本就漏洞百出。



「王子护,你这番话的前提有矛盾吧。难道怀斯曼想要把辛辛苦苦抢来的核弹用来炸那些《协会》的反对派吗?那么利用核弹威胁东京的国城田现在又在做什么?」



「仁,你不要在别人谈正经事的时候插嘴。再说有谁说过要用核弹进行攻击?」



「假使有哪个人能够一击就把几十名高位魔法师全部歼灭,肯定是相当知名的魔法使。如果这么厉害的人要出手用魔法扫荡敌人,那也不需要牺牲特地花钱训练的城市居民把敌人拖住。叫刻印魔导师来干这份差事更适合,也更确实。」



戴著银色眼罩的骗子脸不红心不跳,装出一副万分遗憾的表情。



「我不过是《协会》的外包业者而已,再说国城田先生的事情已经不归我管了。」



仁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吊起来,他确信王子护在说谎。王子护也明白被仁看破了。



所以这名骗子不再搭理仁这个与地下城市命运无关的局外人。



「我们怀斯曼公司提供的战斗任务报酬,就是各位家小的性命。要是你们努力拖住反对派的话,我们就会用魔法让许多这座城市的人逃难。」



克莱门斯以卑微的眼神仰头看著这个过去曾经是狩猎魔导师队长的男人。



「我希望你能提出证明,保证孩子们能够活下来。」



可是曾经一度背弃部下的王子护怎么可能会施舍温情。



「只有成功报酬的工作何来什么保证?」



史黛菈对这些男人简直无话可说,就像看到放荡的儿子在不知不觉间欠下大笔巨债似的。可是她也认为事态难以回天,就像是家畜般流露出死心绝望的神情。



「如果拒绝接受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们现在使用的弹药全都是怀斯曼公司的财产,我们会把弹药库里的《魔法使子弹》全数收回。」



先前以为子弹不用钱而大肆滥用的狩猎魔导师们脸色大变,向来摆著一副局外人模样的枪手贝尔纳唯独对枪弹非常执著。



「我们需要弹药才能维护身为魔法使的自我。」



可是王子护只是踩著悠闲的脚步绕著指挥所的桌子走,然后在背后挂著日章旗的议长座位转身面对仁他们。



「你们有什么理由拒战?你们要用那些枪打下魔法使的天下,无论在任何世界,没有什么自由是不用争取就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



「别说了。你们的《魔法使子弹》对我们的世界造成过度刺激,没有哪个政府会容许枪枝在社会上流通。让魔法使拿枪上战场,就代表我们世界的军队会出动,到时候死伤会比和《公馆》交手更惨重。」



「仁,我劝你不要太小看魔法使。不是军队出动,而是我们终于把你们的军队引出巢了。」



仁觉得毛骨悚然。王子护的言下之意,是怀斯曼公司打算与这个世界的国家开战。魔法使想要从恶鬼手中抢回这个世界,就一定会在某处和军队干上。这是因为如果王子护所言非虚,就代表他们企图改变整个世界。



就连仁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态度轻薄的王子护言语中带著热情。



「狩猎魔导师中队应该觉得很骄傲。就算你们牺牲生命,也和《协会》一次又一次毫无章法、白白葬送掉的那些人命大不相同。」



《魔术师》王子护是个骗子。他满口谎言,背叛他人也毫不以为意。仁最初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在六十年前那场原本打算要抗战到底的战争最后,我看到了核弹。就连过去曾经不可一世的人们,都被那东西烧毁尊严。那时候我就在想,魔法使也必须拥有那种力量。」



白衣『魔法使』毫不掩饰自身尊严被非玄幻之力摧折所造成的伤痛,眼角挤出皱纹来。



「我们怀斯曼公司用一次次的失败与一条条的性命收集知识,只要有新发现,就会把过去累积的知识拿来重新验证测试,一再磨练。这样重复的结果,就是即使过去奠定起来的体系被摧毁,进步的脚步还是不会停歇。这就是《科学》──这就是被奇迹舍弃的恶鬼在这个世界孕育出来的『力量』,我们今后也将会得到这股力量。」



狩猎魔导师听不懂王子护这番洋洋洒洒的言论,全都愣在现场。



在这之前,仁一直认为怀斯曼保全调查公司是一间利用经济力量探索他们生活方式的公司,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怀斯曼想要创造的,是一个在魔法使与人类之间斡旋的崭新体制。他们利用『经济』这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只是想要汇集人力而已。在仁所处的资本主义世界里,所有人都需要金钱才能过活。反过来说,只要有钱,不管是什么人都能获得良好的对待。身怀异界的魔法使与人类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另一种不同的生物,可是他们也和人类一样想要获得金钱。怀斯曼只是为了利用这种简单的道理,才会采用『公司企业』的型态。



「你们想要告诉魔法使道具有多方便,然后把魔法世界改变成以道具为中心运转的世界吗?可是就算你把我们人类的社会建构方式带到魔法世界,只要看看《协会》有多落伍,就知道这套根本行不通。除非发生大革命,否则魔法世界永远不可能改变。你先前说过怀斯曼要『创造历史的起点』,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王子护用响亮的鼓掌声回报仁的推测。



「可是这样太奇怪了!如果你们打著算盘想要改变魔法世界,住在这座城市的人们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无处可去吧?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来!难道他们的性命一开始就被当成弃子吗?」



「仁,如果一个道具无法成为真正的专家、也无法决定自我的色彩,那他的色彩就会被他人利用。可是即使被当成弃子也并非白白牺牲。当我们魔法使创造出一个以道具为中心的社会,崭新的道具文化潮流会爆炸性地蔓延开来,淹没仁你们这些恶鬼的世界,而我们大家都能享受这股美好的潮流。」



眼前事物的荒诞蛮横让仁感到一阵头晕。王子护这班人的目标相当傲慢夸大,竟然是某种能够控制社会本身进化的物事。



「不只这座地下城市,我们已经把道具销售给生活在这世界阴暗面的上万魔法使了。商业文化就是像这样一点一点累积成长起来的吧?然后潮流将会反过来影响一千魔法世界。你能够想像《协会》圈内的上千魔法世界有多么大的市场开发潜力吗?」



王子护的意思是,魔法使与这个世界人类之间的战争概念将会产生进化。过去和仁他们这类的这个世界的治安机关战斗的人,都是像《近神者》葛兰那样不同于凡人的英雄人物,而今后的战争将会渗透进六十亿人口的生活中,魔法使与这个世界的企业将会为了争夺由谁先购买今天要吃的面包而展开战争。



「想像一下吧:魔法使的魔法轻而易举就会被恶鬼消除,可是如果是经过魔法加工处理过的道具,就可以卖到为数六十亿的每个恶鬼手上。」



仁感受到变化已经开始,身子颤抖起来。实际上,这座地下城市里的人们生活价值观确实比传统魔法使更接近仁他们。魔法使就算放弃魔法使的生存方式也能够活下去。



「在一个利用道具交流的时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会成为贸易往来的对象。魔法使打交道的组织不再是像魔导师公馆那般落伍的组织,而是一个公平又透明的机关。靠我们的生产能力,今后这个世界再不会有人挨饿,也不会因为贫困而引发战火,而我们也能够在恶鬼本身的需求下自由地贩卖道具。经由商业交易,过去那个『恶鬼因为渴望神话而出卖自己世界』的时代会再次到来。」



仁不知道王子护这番话中几分真假,魔法使与这个世界的历史将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却有可能成真。仁他们的世界中,到处都找得到想要从魔法使手中购买商品的人。就像恐怖分子国城田所说的,这个世界根本与地狱没两样。



在明治初期来到这个国家,上百年来一直关注这个国家历史的男子陶陶然地喃喃说道:



「──啊啊,真庆幸世上有这个《地狱》为了我们魔法使存在。」



长期处在狭窄地下城的人们,判断事物总是无法超脱狭隘框架,至多幻想得到一个想要得到理想世界,但越是要得极欲疯狂,就越是要理智。



「……还真是疯狂。」



看到史黛菈恐惧的眼神,王子护嘴边露出会心的微笑。



「维新时代就是一个疯乱的时代,你们也来和『恐惧』共舞吧。」



可是这些把赚来的钱购买颜料涂抹住家的地下居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远大的视野。除了喜爱享受大风大浪的投机骗子,对其他人来说,那根本就只是个动乱纷扰的时代。



「好好动脑思考,找出答案。想想要把自己的生命用在什么地方上,然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说完之后,房间中央烧得红通通的魔法火炎忽地消失。



在场没有人看见王子护,完全大系的魔导师能够操作人们『视线跟丢』的印象,进入某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各地的处所,然后在一个他认为自己可能存在的场所重新显像,用这种方式完成瞬间移动。



身为完全魔导师的克莱门斯用打火机点起火,魔法火炎按照先前王子护做过的步骤飘浮在空中变成照明,那个一身白衣的业务已经不在了。



王子护不在这个外部无法得知里面状况的屋内。



当所有人都认识到这一点时,声音不会傅到外漏的屋内弥漫起一股莫名的气氛。



在这里与会的地下城市居民必须把会谈结果告诉外头等候的人们。可是要如何表达,就由在这密室里的三名狩猎魔导师、一名魔女还有仁决定了。



他们的答案将会成为选项的起点,左右整座地下城市的命运。他们给出的情报会决定事态的发展。



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唉──原来如此。神和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进来这里啊。」



死神贝尔纳举起枪,枪口指著仁。



在微弱的火炎光芒中,贝尔纳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更没血色。



「这家伙是外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岂能容他随便乱说。」



贝尔纳不想王子护那番话中负面的部分泄漏给外面的人知道,所以他打算在这个无论发生任何事,外面都听不到声音的地方射杀仁。



仁敛起脸上的表情,观察这名举著枪的男子。自从前天和他在黑夜里的游乐场互相射击后,这是仁第二次和这名男子交手了。



「你畏惧我吗?」



大好人克莱门斯赶紧试图安抚贝尔纳的情绪。



「贝尔纳,我们就是被王子护欺骗才会落到这步田地,他的话不能信。」



「你住口。」



贝尔纳像是被克莱门斯泼了冷水,人数增加了好几个。在各个魔法大系里都有一种称为《化身》的高位魔术,可以把施术者自身存在于此的状态变成魔法。圆环大系的《破灭化身》可以把自我存在的封闭圆环依照拓朴学的方式,强制变形成好几个圆圈;魔法使可以用这种做法让好几个自己同时存在,身上穿的衣服与手里拿的东西也会一起增加。如果是在手持枪械的状态下使用化身,手枪当然也会变多。



房内转眼间就被变成五个人的贝尔纳给控制了。



可是仁却对他的失算冷笑。



「就凭你,别说是王子护,就算想要和《协会》的高位魔导师过招也是不可能。我只要发动魔法消除,就可以让《破灭化身》变出来的分身消失。」



枪手的自尊心遭到伤害,瞳孔微微放大。贝尔纳完全不把仁当成人看待,只视他为枪杀的标靶而已。



「你要是耍什么花样,我立刻就打穿你的脑袋。」



「用《破灭化身》增加出来的你全都是本尊。当魔法被破坏的时候,五个人当中有某一个会被挑出来成为本体。就算开枪射击,那时被挑选到的唯一实体也只有五分之一的机会恰巧就是对我开枪的那个你。」



分身的贝尔纳与其他贝尔纳面面相觑。此时在场的五个贝尔纳全都是本尊,所以各有各的意识。唯有拿枪指著仁的贝尔纳①目光带杀,可是其他四个贝尔纳都能够站在客观的角度审视仁与贝尔纳①双方。所以一旦知道自己只是在扮演小喽啰的角色,心里都会感到动摇。心里存在疑惑的魔法使要是创造出四个分身,五个自我之间就会发生意见分歧。



「你为什么要创造四个分身,拿枪指著在场所有人?你其实也认为王子护说的话有鬼吧,所以如果不用枪让所有人闭嘴,你害怕有人会出言反对。」



贝尔纳还记得他们狩猎魔导师中队的伙伴遭到枪杀的事,仁在前天与昨天这段时间内总共杀了九人,当贝尔纳面临困难选择时,至少他有理由憎恨仁。



「闭嘴……看我不宰了你!」



阴暗深沉,除了暴力之外对一切事物都不相信的混浊眼眸直射在仁身上,贝尔纳用一种口舌不便给的人常有的结巴口气吐出字句。



「你想一想……史蒂芬与伊姆凯他们都有梦想。」



黑衣男子的字句里,隐含著持枪男性们的最写实感受,这是一种因为弱小才会有的梦想,仁过去也很熟悉,所以他不禁问道:



「只要拿起枪,世界就会改变吗?」



从前仁也期盼过一个再怎么样都求不来的『总有一天』,高中时代的他也认为,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转,才把因为魔法消除而濒死的妹妹带到魔导师公馆去。仁这辈子总是被『总有一天』牵著鼻子走,所以地下城市这些男人的软弱他也感同身受。



「怀斯曼的愿景很伟大……我们都听见了那个《接近神的男人》的声音……这个世界很大……虽然我们现在窝在这座不见天日的黑暗城市里,可是也有能力一展拳脚。」



长相如幽灵般的杀手此时脸色红润,就像是崇拜英雄人物的少年。超高位魔导师《近神者》葛兰‧阿萨雷在那场试图把日本沉入海底的大战中,对这世界上所有魔法使发出一段讯息。一想到这些地下城市的居民也听到了那段话,仁就感到又痛心又懊悔,因为他原本说不定有机会早一步阻止这些事发生。



拿起枪的魔法使统统陷入沉默,彷佛在回味那段特别的回忆。让仁意外的是,个性温善的克莱门斯竟然开口对在场最容易失控的史黛菈倾诉道:



「一开始我们只是为了拿钱才接受训练。虽然参加实战有报酬可拿,其实只要接受训练就有月薪。可是当那个《近神者》对人类宣战,要我们恢复尊严的时候;当他留下遗言说我们全都和神相似的时候,大家都激动难耐。史黛菈,这是居住在这座城市里我们所有男人共同的想法。大家都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下定决心和『邪恶』对抗。」



英雄葛兰让他们看见了梦想,让地下城市这群居住在灰色城镇的年轻人们看见了美丽的生命色彩。在他们眼里,已死的《近神者》葛兰以及为了利用他们而主动接近的王子护都是英雄。



外面的声音传不进这个狭小封闭的住家。可是仁只要闭上眼睛,感觉似乎能够听见外头传来几声为了平息不安而发出的零星枪声。



所以身为在场唯一一个居住在地面上的人,仁必须向他们说清楚。



「你们之前完全没想过,地面上如果被恐怖攻击行动卷入会变成什么样吗?」



生活在地底下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回答。



「你一定认为我们很窝囊吧。可是就像贝尔纳说的那样,就算生活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如果是男人还是会心存梦想。不对,就是因为这里是穷乡僻壤,所以更不能放弃梦想。」



感伤的表情在克莱门斯削瘦的脸上一闪即逝。十分钟前王子护还在这里大谈魔法使的时代,可是仁他们在相同的地方只能像个闷葫芦,连句话都吭不出来。



「这座城市是个狭小的乡下地方。生活型态非常传统,是女性为主的社会,没有工作的男人们根本无处可去。小孩子也是。所以我们一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说都是我们的错吗?你们不受欢迎是我们害的吗?你们和那帮人扯上关系也是我们造成的吗?所有人都会被杀耶!」



代表地下城市所有女性发表意见的史黛菈差点没冲上去和男人们打成一团。史黛菈说的话当然没错,对于居住在地上世界的仁来说,这群女性根本不关心钱从哪里来,也没什么道理可以说好听话。



他们完全把曾经参与东京核弹恐攻的事撇到一旁,而仁竟然为了这种事而失去一切,这让他感到非常愁闷。



仁只是想要和他们建立一般的人际关系而已。



「你们现在遇上的问题不是梦想是大还是小,而是选择要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孩子们,还是仰赖推你们入火坑的王子护。」



仁最后那句话惹得贝尔纳发起飙来,把枪口抵在仁的脸上。



「你们这些恶鬼──」



「你给我闭嘴!」



仁不理会枪口,一把揪住贝尔纳汗湿的黑衣衣襟,可是连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发怒。



「你们口中所说的梦想是王子护的梦想、是《近神者》葛兰的梦想,难道你们想到死都被这段春秋大梦牵著鼻子走吗?这样你们又算什么?」



因为他们很弱小,所以撇下不圆满的现实,反而紧抓著不著边际的大梦不放,然后把周遭的人事物搞得一团乱,遭人痛击之后又平添怨恨。



仁真想饱以老拳,可是他真正想揍的不是眼前这群弱者。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正视现实!这里被《公馆》袭击、又被用来把反对《协会》的派系一网打尽,这些全都早在王子护的算计之内。怀斯曼勾勒的蓝图中,打从最初到最后的结局,就是用金钱占据这座城市,在这里把《协会》里的反对派全部烧得一乾二净啊!怀斯曼把你们编入狩猎魔导师中队,打的算盘就是与其让你们白白送命,还不如善加利用,拿来帮《魔法使子弹》打广告。」



仁的脑海中浮现出王子护在拟定计画时喜不自胜的表情。王子护把这些之后要牺牲掉的地下居民拉进狩猎魔导师中队,就是为了要把他们彻底吃乾抹净。仁听从《协会》的其中一项条件就是要歼灭这里,怀斯曼从《协会》接下的工作就是把居民从地下城里赶出去,让这个地方成为无人白地之后拿到手。



克莱门斯这个应该比较明事理的大人丧气地说道:



「我们真的蠢到这种地步,给人看得这么扁吗?」



「反正左右都没救,所以就盲从他人的梦想假装自己已经服气了吗!你们不是有要守护的事物吗?人家连上好的棺材都准备好,请你们自己走进去。如果这样都还不生气,你们就真的蠢到无可救药了!」



接下来仁还要与多到数不清的强敌对抗,可是如果他们还是没有作为,等不到什么开始一切就会结束了。对武原仁来说,此时此刻就是胜负的关键。



「那我们雇用你吧……就给你钱。你需要钱吧?」



说话的人是史黛菈,这些地底下的魔法使幼稚到连现在是什么情形都看不出来。仁放掉贝尔纳的衣襟,将他推开。



「别说了,孩子们还在外面等著,要是为人母露出这种表情,小孩会难过的。」



之后狭小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仁心想,他们大概很害怕,不愿意毫无计画地只带著王子护的提案走出门外。从他之前听到现在,地下城市里并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领袖人物。距离敌人重新展开攻击可能不到三十分钟,他们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五人无法解决的难题扔给两百人,然后拟出一个方针。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居民开始暴动,因为仁等人为众人带来这样绝望的大难题,他们说不定还会遭到私刑殴打。



束手无策的克莱门斯与史黛菈彼此对视,只有贝尔纳仍然对仁带著杀意。



仁认为他们在等待一句有力的话语。王子护煽动贝尔纳的言语,以及葛兰鼓动地下城市男性的宣言,都有驱策人心的力量。所以仁也下定决心,他只能这样做了。



「你们──」



当仁启齿时,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背负他人性命的窒息压力,令仁感到腹部一阵绞痛。把仁的右手臂砍下来的老师《鬼火》东乡永光说话时绝不拖泥带水,果断坚决。现在他知道那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了。而且仁现在要说的话此时没有任何约束力,根本就是谎言。不过虽然这番话讲来毫无根据,不知为何仁说出口的时候毫不犹豫。



「就交给我吧。」



这句话一点约束力都没有,非常不负责任。



可是克莱门斯与史黛菈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眼神轻松不少。



所以仁也不禁开始幻想。当梅洁儿说要毕业的时候,仁能够果断地对她说「相信我」的话,说不定那个小魔女现在还会在他身边。这样的念头就像是一场美梦般闪过他的脑海。



「我会让你们亲眼看见地面上的世界。」



克莱门斯疲劳混浊的眼眸重新点燃希望,对仁露出百分之百信赖的表情。



「你真的可以办到这种事吗?」



「地上世界并没有遗弃你们。在法律上,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日本人。」



刻印魔导师具有日本国籍,所以这些刻印魔导师子孙只要办理手续,在法律上就能视为日本人。对《公馆》来说,用这种妥协的方法应该也好过血腥大屠杀。只是仁不知道他们的故乡对这些人来说,能不能成为全新的梦想。



「王子护满口谎言,你们根本不需要用战斗去赢得生计。你们和我们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大家只要面对面好好谈就行了。」



走出封闭的石屋后,克莱门斯与史戴菈告诉众人与王子护之间的交涉决裂了。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为了孤注一掷赌上一把,从根本捏造整件事情。



换句话说,他们提出的是,突破包围网逃出地下城市,所有人前往地面的移民计画。克莱门斯等人并没有选择正确的选项或是公平的判断,而是选择能够拯救家人的可能性。



无法期待外界有人来救援的事实,让所有居民都动了起来。原本还在等候怀斯曼公司联系的男人们陷入大乱、大发脾气。对女性来说,她们本来就无法忍受现在这样的事态。人们被洪水赶出家园,因为寒冷与不安而颤抖,受到攻击而失去同伴。所以他们早就在寻求一个能够发泄怒气的恶人。



数量超过两百的人们就像击岸的浪涛所幻化成的生物般开始行动。他们不是真的相信地上世界这个梦想,只是没有一个理由的话,整个团体就无法团结。



这是一种超越善恶的生命活动。他们连不可饶恕的事情都干过,身上也背负著必须制裁的罪恶,可是这些居住在昏暗城市里的人们还是想要继续活下去。恐惧才是真正驱策他们行动的动机。



接下来仁、绊以及地下城市的居民要突破南边出口的包围网,一路前往更远处的地下铁车站。听说只要从那里搭上幽灵地下铁的备用列车,就能穿过用魔法隐藏起来的移动中继点,直接开上地下铁线路。



「幽灵地下铁列车的数量这么多,老实说真不是开玩笑的。要是国城田决定引发核爆时,让这些备用车辆在地下铁线路到处乱窜,我们可就完了。」



就算他们得靠这些备用列车救命,仁还是忍不住咕囔道。国城田进行核弹恐攻时,若是这些车辆被当作诱饵和真正搭载核弹的列车一同行驶,现场肯定会乱成一团。



绊被抓来时两手空空,自然也没有东西要带离这座城市。在众人准备打包匆匆赶著上路的同时,她想找个不会打扰到人的地方,结果就和仁一样被赶到角落来。



「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呢。」



绊很自然地静静来到仁身边。为了避免被城市里的居民听见,所以仁没有把王子护真正说的话告诉绊,就连神和瑞希也被他瞒在鼓里。



绊神色忡忡地悄悄在仁耳边问道:



「武原先生,听说你离开魔导师公馆了。不要紧吧?」



地下的人们认为仁会去和日本政府交涉。他没有告诉众人,其实他早就是魔导师公馆诛杀的对象了。



「魔导师公馆那群人也不是存心想要杀害这里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地下城市是后方补给据点才会攻击这里,目的是为了瘫痪帮助核弹恐攻的狩猎魔导师中队……我相信一定是这样。」



可是由于仁说出口的那番话,已经有超过两百个人开始行动了。随著时间流逝,仁所说的话也越发沉重,几乎都要把他给压垮。



「我是为了想要帮助人才会来到这里,所以绝不能半途而废。」



神和瑞希用《魔兽师》魔法变出来的北极熊自在地在化成小河的地下城马路上游泳。因为水温太低再加上水深不够,海洋哺乳类动物无法行动,所以她别无选择。有好几头北极熊把人们最低限度所需的日常用品与老弱妇孺驮在背上。听皮耶托罗说,这里的人似乎从没看过什么动物,所以孩子们都怕得放声大哭。



仁望著这片充满活力的地下空洞。要是能够顺利逃出这座城市到地面上,他就得展开全新的生活。一想到这里也感到害怕起来。



「可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心里还颇有感慨。虽然根本没待上几小时,可是发生了太多事。」



直到昨天为止,仁一直都是在组织的框架里行动。就算多少干些莽撞的行为,也有京香或是《公馆》的伙伴会帮他善后。他过去闯下的那些麻烦,终究也只不过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撑腰才敢做的。



像仁他们生活在无奇迹世界里的人,独自一人办不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建立组织投身其中。脱离组织的他虽然不受束缚,可是除了本身的力量,他一无所有。



「武原先生回东京之后应该会很辛苦吧。」



平常很少把辛苦表现在脸上的绊想要为仁关注他的未来。仁认为绊就是其中一个《协会》想要用核弹炸死的目标之一。居民不肯行动的话,心地善良的她一定也会继续留在地下城市里。目前确知唯一的再演魔导师险些就要被卷入核弹攻击。



「说真的,回到地面上以后,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大好人克莱门斯神采奕奕地做事,仁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有精神。孩子王莫里兹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把肚子当鼓敲的莫里兹与克莱门斯站在一起,一眼就看出来是两父子。



隔著变成小河的马路,对面的屋顶上有一名秃头的魔导师手中端著一口巨大的二十毫米机关炮。超过两公尺长的机关炮由六根炮身组合在一起,原本是开发用来当作飞机的兵器。仁前天杀死的叫做约翰的魔导师好像是那名巨汉的双胞胎兄弟。



「你在看雅各啊?那家伙很厉害吧。在这里也只有约翰与雅各能够使用那玩意儿。」



皮耶托罗把仁先前委托克莱门斯准备的狙击枪拿过来。



「姊姊应该没有碰上什么危险吧。我姊很会用枪,所以还在地面上工作。希望地面上不像这里变得这么糟糕。」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安纳斯塔夏‧特巴塔,头发是金色的,比绊姊姊稍微胖一点,表情也一样傻傻的。还有,她用的枪和这把同款。」



仁曾经一度和枪击警方干部与梅洁儿的狙击手互相打过照面。他们想要杀掉对方,以相距六百公尺的步枪猫准镜看见彼此,那名狙击手是名肤色像巧克力的金发少女。也就是说,皮耶托罗的姊姊安纳斯塔夏正是开枪射击梅洁儿的凶手。



「真的要拜托你照顾姊姊啰,大哥,你看起来好像很有本事。」



要是安纳斯塔夏发现仁,一定会动手枪杀他。



她使用的枪和仁现在手上的步枪德拉古诺夫狙击枪相同款式。比起精准度,这种枪更注重城镇战的速射性,让她在强风中隔著一千三百公尺的距离成功狙杀目标。她的技术确实在仁之上,双方根本没有余力手下留情,若是碰面肯定其中一人会死。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可是有一句话不是我在找理由,希望你当成事实谨记在心。枪弹总是比言语更快。」



皮耶托罗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绊带著回到避难人群的行列里。仁觉得他撒的谎越滚越大,凭他一己之力根本负担不来。



「……你这个……大骗子。」



或许仁早就在等待这抹声音,脸上不禁泛起苦笑。神和瑞希就像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仁身后。



「全都是谎言啊。你不也是,要是回到《公馆》的第一线就不能保护绊,所以才决定不闻不问地一直待在这里吧。地面上的状况也很糟糕喔。」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瑞希就好像是示范给仁看似的,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怨言当成耳边风。这名天生猎人和仁不同,没有留下一点违反命令的证据。



《魔兽师》身为现任专任官,她要是对刻印魔导师下令,或许不用流血就能避免战斗。可是她很有可能会因为《公馆》下的一个决定,被迫反过来与仁他们交战。瑞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能够真正守护绊安全的做法。这个答案或许并不是正确的选项,可是这种出自本能的做法却很有她的个人风格。



好像所有人都比仁更能应付得宜,他真的没有什么自信,甚至觉得好像被过去的『老师』,玩弄在股掌间。仁下的决定应该值得让他感到骄傲,可是他却颓然垂著头。



「……真是的,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果然还是少碰为妙。」



刻印魔导师展开攻击,如同从后方追袭开始移动的城市居民。他们的咆哮声与地上传来的轰隆脚步声憾动充满如月光般淡蓝色光芒的地下空洞,在水面上掀起波浪。



为了守护避难人群的后方,艾蕾诺尔持剑站在中央广场南侧街区的屋顶上。魔法使只要遇上一个打倒之后就能扬名立万的对手,绝对不会视若无睹。不是就是前往挑战,就是转身逃跑,艾蕾诺尔就是最小但是最坚固的第一道防线,她的防御魔法或许连《协会》魔导师的大规模毁灭性攻击都能顶得住。要是不叫她把最危险的敌人隔挡在外,这种背著敌人逃跑的逃亡行动根本不可能实现。



城市居民们就是第二道防线,负责攻击绕过艾蕾诺尔来捞战绩的人。刻印魔导师大多不会采取高效率的团体战,都是一头冲杀过来。所以他们要用枪械从远距离击倒艾蕾诺尔打散的敌人。



仁则是位于避难行列的最前线。他们正接近南方通路前的二街区,距离通道大约只有五十公尺多一点。



为了能够顺利逃走,由仁下指示,城市居民著手准备的步骤非常简单。从地下空洞通往外界地底通道的路径有四条。现在其中的东侧出口被圣骑士占据,其他三条则是被刻印魔导师封锁。他们如果想要前往位于南侧出口外的地下铁车站,就必须突破封锁线。



「利用狩猎魔导师的齐射决胜负,敌人让开通道之后就不要穷追猛打。」



仁根本就是行事颠倒,非但没有毁掉城市,反而还想歼灭刻印魔导师。可是为了要让这些居民活下去,唯一的方式就是迅速击溃挡住通道的大约五十名刻印魔导师。要是稍有延迟,他们绝对无法完全挡住绕过艾蕾诺尔追杀过来的一百多名魔法使。



死神贝尔纳用魔法转移移动到仁的身后咫尺处。



「就像你说的,有一条通道当中布置的刻印魔导师只有半数行动……就是西侧的废弃区域前方。」



贝尔纳两手持枪,浑身杀气冲天,一副就是想要趁乱把仁干掉的模样。仁松了一口气,幸好那里不是他们要去的方向。《协会》的高位魔导师最喜欢的就是安全保命。



所以那群没有出动的团体就是高位魔导师聚集起来最堪用的刻印魔导师。用来威胁仁的人质梅洁儿也在其中。



「这样啊,那我们就开始吧。接下来的十分钟之内,每隔一分钟发射一颗照明弹。」



当上临时领队的克莱门斯在屋顶上举起霰弹枪大喊:



「我们走吧!所有人不要跑,冷静地慢慢走,不要回头看!」



狩猎魔导师从榴弹发射器射出照明弹。



一颗泛黄的火球扬起白烟,在地下空洞熊熊燃烧起来。如同白昼般的光明照亮整个地下空洞。



挡在避难民众前方的刻印魔导师聚集在黑暗通道的深处,抢先展开攻击。火炎、电光、水箭与铁块等各式各样的魔法蜂拥而来,彷佛通道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枪演。



可是如果在不用魔法的照明下,仁的魔法消除能力就是最快的迎击手段,速度超越任何魔法。所以迫命而来的魔箭或是护身的防御魔术全都燃烧成魔炎。直到最后一秒,仁都在犹豫要不要至少劝降一次,但还是发出号令。



「开火!」



狩猎魔导师的全员射撃就连最后一点人情都打散了。



虽然对方是魔法使,但是在魔法遭到消除的环境下也和常人无异。在军用照明弹持续燃起的耀眼光芒中,人类纷纷喷出鲜血倒下,看起来宛如白日梦中的景致。地下城市居民不断开火的步枪与机关炮就像打稻草束地横扫刻印魔导师。历史上在近代枪械发展起来后,魔法使就是像这样被仁这些恶鬼压著打,一败涂地。在《协会》丧失除东京地下以外所有《门扉》之前,这样的光景一再重复上演。二十秒左右的燃烧时间结束,照明弹失去光亮,地底又沉入黑暗。



大人们拨开浸到腹部的水,在化为红色血河的马路上前进。背著人的北极熊嗅到血腥味,越来越兴奋,呼吸变得急促,逐渐恢复为充满野性的猛兽。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一名精神错乱的刻印魔导师像炮弹般从防守的通道里冲上前来,在照明弹光芒不容易照亮的通道深处里还有一些会飞的人。



可是贝尔纳就在那个如跳舞般在空中飞行的刻印魔导师前方。



死神贝尔纳早就用《破灭化身》增加到十二人,每个人的双手都各自拿著枪,总共二十四个枪口对准了那名飞弹魔导师。



二十四道枪声重叠,听起来就像只有一道声响。不管周遭再暗、行动速度再快,对方都不可能逃过死劫。失速的魔导师摔到街上,远远激起一道高高的水柱。



善人克莱门斯大喊,似乎想要掩盖这道不吉利的水声。



「不要跑!不要急!好好踏稳脚步往前走!如果身旁的人跌倒了,就把他扶起来继续走!」



黑暗的三十五秒钟过去了,第二发照明弹冲上天空,强烈的光芒再度直观地照耀。



「好冰!」「好冷喔!」「有人死了!」「救我啊!」「我不想去!」「很痛耶,别管我」「我不想死啊!」「流血了!」「不要跑!」「不要挤了!」「快走啦!」「我好怕。」「我受不了了!」「妈妈,你在哪里?」「都是那些男人害的!」「我的家啊!」「让我到前面去。」「我给你钱!」



沿路笔直南行的避难民众所有惨叫与不满都在水面上掀起波涛。



史黛菈一边拨水前进,从喉咙中挤出似泣还怒的声音大声道:



「我们来唱歌!不要低头看下面!皮耶托罗,皮耶托罗不在吗?不管是谁都好,给大家唱首歌!」



走出街市后,他们就算想沿著屋顶移动也不可得了。跳进冷水里的人们又发出哀叫声。其中还有人心脏麻痹,就这样沉入水里。



「给我射!死命地射!千万不能让他们靠近。」



有人在屋顶上大吼。



一个用魔法跳得半天高,贸然跃进人群行列里的刻印魔导师正被北极熊啃食。水面激起激烈的水花,还传出阵阵充满恐惧的惨叫。地下居民的先锋部队毫不容情射杀因为仁的魔法消除能力而一时陷入瘫痪的魔法使。五十公尺远的行进终于结束,避难行列的前端进入地下通道。设置在通路内十公尺的深处,用来让地下城市积水的隔墙也终于被仁的魔法消除能力破坏。



混著鲜血的浊流一口气流泻。不管是大人小孩、尸体、动物全都被水压推动,跟著水流被吸进通道里。几十个人就像是缠著布块的肉色垃圾,不由自主地被水带著走。



他们比较幸运是,行军的行列只有一列而已,因此被水吸进通道时稍微顺畅些,在地下空洞与通道交接处,水流最复杂的地方不会因为人的身体堵住通道。



浸泡在水中的仁看著这幅拚命的地狱景象,然后是白熊的屁股和背堵在一处断垣残壁前──



「神和!大熊堵住通道了!快点来开路。」



《魔兽师》把魔法生出来的猛兽消除。在通道里差点被压死的老太太解脱后只哀叫一声,马上就被泥水闷头罩下。仁连瑞希在哪都看不到,他相信瑞希一定和绊一同离开地下空洞了。



仁勉强用没有握力的右手把挂在肩上的步枪往天花板上扔,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爬上住家的屋顶。第三颗照明弹冲上天际,仁这才想起,刚才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仁爬上视野良好的屋顶,发现整个状况一团乱。



刻印魔导师从三方蜂拥而来,其中三分之一看起来比较健壮的人正冲向艾蕾诺尔。虽然歌姬早已脱下铠甲,可是大半的男人们还是无法近身,被看不见的隐形魔弹打倒。从背后袭击她的人,则是被神音大系中的《化身》魔法,也就是创造出虚拟施术者的《波影化身》的手中长剑劈成两段。



艾蕾诺尔周围的地面已经残破不堪,她承受了许多《协会》魔导师从远方击打过来的大魔术,而刻印魔导师没有足够的破坏力从正面打破她的防御魔术。



大半数的刻印魔导师都避开不忍心丢下受难居民的艾蕾诺尔,上百名刻印魔导师朝奔逃的居民们逼近。大约半数的持枪魔法使都站在同伴的前方杀开一条血路,所以阻挡追兵的兵力不到三十人。



虽然时间没过多久,却由于浸泡在冷水的关系,双脚的知觉变得迟钝。仁用步枪优先选择能够在天上飞行的魔法使将他们打落。为了让几乎冻僵的双脚血液流通,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踩踏屋顶。



重复踩踏两、三次后,反倒是头脑越来越冷静了。



「狩猎魔导师,退到避难行列的最后面!把防卫线缩小没关系!」



听到仁的声音,那些狩猎魔导师就好像听闻救主降临似地回过头来。经过惨烈的战斗,狩猎魔导师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存活。



看到持枪的地下居民和传统魔法使作战缴出的战绩,仁不禁感到战栗。比起用魔法攻击发挥出超越枪弹的威力,以防御魔术抵挡枪弹更难上许多。这让仁深深感受到王子护所说「魔法使开始全心全意创造道具」的现实来临了。



一根赤红的炽热铁丝从远方飞来,缠在一名正在撤退的狩猎魔导师脖子上。仁还没来得及发动魔法消除能力,那名地下居民的脑袋就和身体分家了。目睹同伴遭到杀害,其他男子为了报复而移动阵形。



看在仁的眼里,他们的行动与跳进敌人陷阱里无异。



「不晓得在哪里的敌人就先别管了!不要低估躲在建筑物里的人数。别射人,守好保护的地方!」



可是在关键时刻,狩猎魔导师根本不理会同样也是杀害同伴仇人的仁。



就在此时,地下空洞剧烈摇晃。仁把视线移向震源,看到一阵爆炸的火炎。他知道有一栋离逃难行列不远的房子被炸毁,发射照明弹帮他照亮周围的魔导师就是躲藏在那里。



换句话说,接下来就没有照明弹可用了。可是城市里的男性们错估在昏暗的魔法光源中战斗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避难民众加快移动速度,被宛如河川一般的水流冲刷,一个接一个进入通路内部。



「已经可以了!所有人撤退,排到行列的最后面!艾蕾诺尔,你也可以后退了!」



空气如同推倒的骨牌,接连发生爆破的感觉传到仁的身上。



「我要上啰喔喔喔喔喔喔!」



步枪枪声与机关炮的炮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腋下夹著机关炮的狩猎魔导师位于仁的西边距离三个街区远,站在崩塌住家的瓦砾堆上不断开火射击。子弹狠狠地打在石材建筑的住家上。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汉身躯好几次差点被后座力震倒。如果加上机关部位,整枝机关炮的长度超过两公尺,在马路宽度只有三公尺的街道上用起来很不方便。所以按照计画,雅各只要在最初活用压倒性的火力突破包围网,之后就不用再上前线。他的工作就是耐心等候,成为守护避难民众的最后一面盾牌。



那名巨汉疯狂射击,就算身在远处都能够感觉皮肤微微震动。他一边射击一边咆哮:



「我要帮大家的忙!我可以为大家办事!」



当仁了解到雅各主动出击的原因,忍不住暗骂自己粗心大意。



神圣骑士团的标准配备概念魔弹群在低空飞行,逐渐布满淹成河流的马路。圣骑士还没蠢到在魔法消除的环境下与枪械正面交火。在击杀发射照明弹的枪手前,一路追踪核弹而来的骑士队一直都在暗地里行动。



──最后一颗照明弹熄灭,地下空洞再度沉入黑暗。



视线不清的地下城市成了圣骑士的狩猎场所。在暗处进行混战时,枪械的命中率会明显降低,而圣骑士的概念魔弹化作鸟形,鼓动翅膀,具有虚拟理智。只要把标示魔术施在牺牲者身上,之后魔弹就会自行判断,冲向敌人。惨叫声与开火时放出的闪光,让整个世界忽明忽暗。每隔数秒,这阵令人痛心的烟火就越来越少。



善于进行团体战的圣骑士与毫无纪律、只知道不断强攻的刻印魔导师截然不同,而地下城市居民的魔法防御基础技能同样低落。最后一颗照明弹熄灭之后只过了短短一分钟,布署在城里的狩猎魔导师几乎都被打倒了。



仁低头看著水流不止的道路。多亏化成河流的洪水把人冲走,超过两百名避难民众差不多都退进通道里了。



「所有人都已经避难了,快撤退!」



战线完全溃散,原先没有的啪啪怪声传进仁的耳里。像神音大系这种从世界的索引实体形相中引发奇迹的魔法只要观测正确,就能让施术者在潜意识中发动。也就是说藉由听音发动魔法的神音魔导师就算不是刻意,一旦听到联系奇迹的声音,就会发动魔法。这种好像拍打肉体的怪声,就是机关炮的炮声被圣骑士听见之后引起的失控神音。



──神音暴发的声音三声并响,沿著道路绕过住家背后,正慢慢靠近雅各。



这些声音证明圣骑士摸到雅各的死角处,打算进行近身战。



「雅各,左边有三个人过来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汉雅各一边大声尖叫一边甩动机关炮。二十公厘机炮迎击圣骑士的同时,还把炮口前方住家的墙壁打成蜂窝。几名骑士宛如在水面上滑水似的冲过来,与此同时雅各的炮口也对准他们。



只要不是在魔法消除的环境下,圣骑士强大的防御魔术《光环》就连步枪子弹都挡得下来。二十公厘弹的集中射击,几秒内就能把像住家这样的构造物体或是船只打成虀粉,强大的威力就连《光环》也不可能完全挡住。



不到数秒,防御魔术就被毁坏,圣骑士的身体被打得支离破碎,四散飞溅。



可是他们的攻击没有因此终止。在那些只穿著防弹装备的轻装圣骑士中,唯独一名少女穿著传统的骑士甲胄,一头淡金色的头发跃动,身轻如燕地奔过屋顶。这是仁第一次看到上级圣骑士琉琉‧梅路路展现个人绝技。



传统的神音乐器飞琴从琉琉的手中飞抛而出,四支如同金属棒的乐器就像导引飞弹地飞翔,包围雅各的上半身。



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用魔法消除能力将飞琴打下来。因为这样会把雅各为了保护自己而施展的身体强化魔术一并破坏。仁前天就是用这种方式把那个男人的亲人约翰杀死的。



可是仁这次的犹豫却只是白白害死炮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嘎嘎嘎。」



雅各遭飞琴包围,发出的惨叫声让人连想到大象临死前的哀号。飞琴是一种用四支音叉在包围起来的空间里发出神音的神音乐器。如果包围范围内发生魔弹神音,牺牲者就会被有如暴雨般的魔弹击中。完成使命的神音乐器飞回琉琉手中,而烧焦断气的雅各轰隆一声倒地。



「为什么你们非得做到这种地步?就只为了要杀他?」



那三名骑士与琉琉包抄过来时就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有人丧命,活下来的人也要杀死雅各。



琉琉年纪应该比绊还轻,那张宛如富家千金般高雅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



「真是污秽。身为专任官的你不但攻击刻印魔导师,竟然还有脸讲这种话!你背弃魔导师公馆,转投到怀斯曼旗下了吗?」



琉塯不知道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会觉得仁背叛了魔导师公馆。



「这些地下城市的人只不过收了怀斯曼公司的钱办事而已,他们已经和怀斯曼公司断绝关系了。再说你只要看一看就知道,逃难的人几乎都是女人小孩这些没有战斗能力的人啊。」



「对我们神圣骑士团来说,他们都是仇敌──而你包庇仇敌,要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被逼急的琉琉根本听不进仁说的话。



而当下还有另一名离开组织后流浪到这里、遭到误解的人。琉琉的责难不只是对仁,同时也是说给被神圣骑士团放逐的艾蕾诺尔听。



「姊姊大人!为什么连你也和这群人厮混在一起?为什么要这样不知廉耻地妨碍我们?」



插图007



艾蕾诺尔的脚边已经躺了许多尸体,不知不觉间不再有人向这名拿著剑的歌姬挑战了。仁不知道身为宗教信仰者的她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杀死那些刻印魔导师。



艾蕾诺尔就像在抵抗心中的苦楚般,把视线转向琉琉。她也和仁一样,被神圣骑士团这个曾经等同于她自身的组织舍弃。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努力挣扎,试图想要帮助他人,仁才会对这名和绊同年,可是价值观等一切都全然不同的歌姬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认同感。



「不要再追了。核弹不在他们手上,他们也是受人欺骗,而且受到够多惩罚了。」



艾蕾诺尔没有收剑,就这样走了过来。如果双方隔著一张乾净的桌子对坐,同样一句话听来,肯定充满悲天悯人的情怀,琉琉可能也能听得进去。问题是,这里是战场,有超过上百名刻印魔导师、地下居民以及圣骑士尸横在地。仁心下怀疑,那名信仰坚定的歌姬自己是否有发现到,虽然脚步走向过去的同伴琉琉,可是艾蕾诺尔‧纳刚的右手,也就是她身为人类的部分,依然紧握著长剑不放。



对仁来说,这景象有如地狱深渊的一角。他原本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有宗教信仰的人彼此绝不会同室操戈。仁从来没有看过圣骑士像《公馆》的专任官那样,互相残杀。战端重启后只过了差不多十分钟,他却觉得好像经过连续超过一小时苦战了。



城市西边《协会》高位魔导师占据的『二─六』街区一带突然发生爆炸,扬起的土尘似乎要切断街区,大雨般地落到仁所在的位置。地鸣与爆炸声撼动整个地下空洞,让仁都有些站立不稳,摇晃了几步。紧接著临近的三─六街区也炸上了天。仁一瞬间在化为残垣断瓦的屋顶上看见穿著白色连身裙的少女,那身影百分之百就是梅洁儿。



这样一来,仁也察觉那阵爆炸是怎么回事了。与仁道别后,梅洁儿应该是和《协会》的高位魔导师一起留在西门当作人质。身为人质的她正在与人交战,就表示对手肯定是前来扫荡《协会》魔导师的圣骑士。



如同印证仁的推测一般,一阵剧烈爆炸与刺眼的电光冲上天际。梅洁儿为了闪避尘烟以及和她的头部等大的碎块,利用磁力让身体弹飞起来,跃上半空中。



仁的视线就像引力吸引小石子地被遭遇险境的少女吸引过去。他的心意坚决,知道此时要做什么。就算梅洁儿说要离开他,但是他不想成为一个知道梅洁儿有危险还见死不救的人。



仁的脚步很自然地奔跑起来。



在负责区域完成工作的艾蕾诺尔跨过城市居民用魔法搭建的桥梁走了过来。仁也和歌姬相同,无法停下脚步。往南面而来的她,与向北而去的仁就快要正面迎上。仁在过去曾经和自己互搏生死的艾蕾诺尔蓝色眼眸中看见一种虔信,彷佛要是不这么做,她就无法维持自我。



艾蕾诺尔双眼专住地看著属于她的战争,开口说道:



「琉琉……我看遍了他们所有人,从老人到小孩。所以我相信他们。如果你执意要杀他们,就先打倒我再说。」



歌姬的眼中没有仁的存在,接下来她要解决的恩怨之中没有仁的立足之地。



对琉琉来说,仁不是最重要的敌人。少女骑士无视仁,直接向艾蕾诺尔说道:



「姊姊大人,我对你太失望了。」



仁心想,《荆棘姬》是苦行者,所以乐于行于坎坷之路上。仁选择走入黑暗迷途,则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成就自我的必要选择。



在感觉不到神明存在的仁眼中,《神》向艾蕾诺尔指示的严苛荒野连道路都称不上,所以能够在那片荒野中坚定前进的信仰者让仁十分敬畏。



「……你可别死啊。」



当两人步伐交错时,他所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艾蕾诺尔只在吐息间稍微放缓脚步。



「《沉默》,我和你总是若即若离啊。」



他们两人不是那种错身之际会互相击掌的亲密关系,仁与她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会成为朋友。



「──祝你凯旋。」



仁要前往保护梅洁儿免于受到圣骑士的伤害,而曾经身为圣骑士一分子的艾蕾诺尔还是给与他祝福。感受到艾蕾诺尔给与他支持的气魄,仁觉得若是继续留在她要前往的南边出口,反倒是不通情理了。



艾蕾诺尔走到仁的背后,而在他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地下城市,整条街道就好像深夜时分般地空无一人。残存的刻印魔导师还浸泡在冰水里,寻找更容易猎杀的猎物。



仁对艾蕾诺尔的了解,还不到能够对她推心置腹的程度。可是他从艾蕾诺尔身上感觉到一种意念,要是回过头去看那位当代最强骑士的背影,就等于把艾蕾诺尔的尊严与仁自身的不安做比较,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所以他也拿著枪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仁不知道离开魔导师公馆后,他要成为何种身分的人,他在这座地下城市所做的选择也不算正确。可是唯独最初的决心始终没有背弃,他早已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帮助梅洁儿。仁在这个地下遭遇的一切,比他原先想像的情况还更严苛,可是要拯救一条人命,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喔喔喔喔喔喔!」



仁长声咆哮,想要抹去心中残存的一丝迷惑。他也没耐性跑过居民搭建的桥梁,脚下用力一踏,直接跳到隔壁街区。他把逃难时克莱门斯才总算归还的《剑》从腰间拔出来握在手中。此时魔法消除能力没有运作,这柄神人遗物只不过是一根八十公分长的轻巧铁棒而已。



石砾如雨滴般点点落下,在深沉的河水上激起无数涟漪。仁的右手被《死亡之翼》侵蚀,已经拿不动体积庞大的狙击枪,于是他把枪给扔了。



大群瓦砾这次从更接近中央广场的四─六街区爆上天际。



原本冻得冷冰冰的身体,现在热到好像快要煮熟了。一想到万一梅洁儿又说不需要他,仁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到无所适从。可是他的脚步并未停止,让仁忍不住前去帮助少女的不是伦理或是道义,而是渴望与执著。



在微光的另一头,梅洁儿就站在已经化为河川的马路上。她运用魔法直接站在水面上,没有沉下去。街区里的建筑物粉碎成阵阵白色尘烟,就快要把少女笼罩在内。



梅洁儿气喘吁吁,就像是一朵垂萎的花朵地疲惫不堪。她的交战对手还在尘烟里,看不见人影。



当仁看见那股尘烟摇荡时,他把脑里想的一切都拋到九霄云外去,大喊道:



「梅洁儿,快跳!」



梅洁儿用魔法铺设一条从水面往空中绕著螺旋而上的磁力轨道,顺著轨道一口气滑上天,少女的白色连身裙就像是在黑暗中舞动的白色小花。仁趁著梅洁儿尚未落地,双眼凝视地上的爆炸中心,发动魔法消除能力。同时握在仁左手中的《剑》上的魔法也被破坏,恢复原本黑黝黝的剑身。



仁飞越最后一道河流,踏上爆炸中心地带的街区。他用魔法消除能力封锁敌人的超凡力量,整个人撞进还在继续扬起的沙尘里。



「老师,在上面!」



梅洁儿的尖叫声让仁做出反应。他维持魔法消除的效果,举剑刺穿头上的白雾。在这个奇迹之力不存在的战场上,神人遗物的利剑被什么东西震开。



敌人似乎在砂砾另一头的瓦砾堆上著地,发出一阵小石子转动的声音。仁想要确认状况,便关闭魔法消除能力。旋风瞬间刮起,一个有著半透明肉体的『超凡物事』正踩在建筑物的残骸上。那名男子就像从古代的战神壁画中跑出来,上半身没有穿戴铠甲,在皮肤上纹著图样复杂的刺青。那名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汉,不管脸上或身上都满是伤痕。



仁被还在落下的砂砾雨砸得满头满脸,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快要崩塌的地面。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管是何种魔法大系,魔法研究发展到某种程度都会到达不死境界。有的让肉体停止生长,有的是把身体转变为魔法生物,各种魔法大系的不死型态都各自不同。现在出现在仁与梅洁儿面前的,就是神音大系的不死人。这种人因为个人的《索引》为众人所知,所以不管被破坏几次,只要演奏神音乐器就能再次召唤,重新复苏──因此得以永生不死。这就是神圣骑士团真正的最终王牌,利用概念魔术形成肉体的永恒骑士团《圣灵骑士Holy Avenger》。



让大气震慑的半透明不死人发出低沉的说话声。



〈我的运气不差,竟然能遇见古老传承的末裔。我是《一眼怒拳》都迦──真恶鬼,报上名来。〉



受封为《圣灵骑士》的人,各自都是一些神圣骑士团身经百战的古代英豪。可是仁用颇为不耐烦的态度,回应这位应该受到敬重的强者。



「不好意思,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对《圣灵骑士》自报姓名。」



就算一杀再杀只要演奏神音,圣灵骑士都能在毫发无伤的状态下复活;偏偏每次重新召唤,不死人的记忆都归零,一旦遇上总是要再重新认识。



「老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不是在保护城市居民吗?」



在隔壁街区屋顶上落地的梅洁儿惊叫道。少女漆黑的长发和黄色缎带都沾满沙土。



「你不用管这些事。」



虽说如此,可是有梅洁儿在身边,仁还是觉得心里放松不少。



「梅洁儿,你刚才在我施展魔法消除时说话,治疗魔术没事吧?」



小魔女好像没料到仁会有此一问,倒抽了一口气。她本想像之前宣告自己毕业的时候一样逞强,可是又装不出来,一瞬间又恢复原本孩童稚嫩的表情。



几乎与此同时,《圣灵骑士》有了动静。



地下空洞本身发生摇晃。在灰蒙蒙的尘埃中,圣灵骑士来到几乎可以碰到仁的距离。他迅捷如神地踏出一步,打出一记正拳。



仁翻身在地,勉强躲过这一拳。古老的英雄对仁说道:



〈好样的,真恶鬼。竟然让你躲开了。〉



墙壁的石材被这一拳打碎,喷飞到空中,大量的砂石又从仁头上如雨般落下。《一眼怒拳》都迦的拳头把一整个街区粉碎了。他的攻击破坏力不是出自于腕力,而是魔法。神音大系有一种高等技术,能够用敲打物体传递声音的方式让魔法在介质物内部发生。在巴比伦事件中,团将葛拉汉‧维恩使用过相同的招数,也就是渗透神音。用拳头敲打墙壁的神音在石墙内部转变为破坏神音,从内部破坏墙壁。



「你还真是游刃有余啊!竟然和魔法消除能力打近身战。」



仁发动魔法消除能力,一把擒抱住与他相距极近的圣灵骑士腰身。只要靠近敌人,触觉与嗅觉也会一起运作,让魔法消除能力更清楚锁定魔法的存在。圣灵骑士属于一种魔法生物,这种强力的魔法效果应该可以除去他的肉体。



──可是仁感觉像是抓到了空气。



充满沙尘气味的烟幕微微晃了晃。仁踏出一脚,把身体重心放在脚上,用黑剑横砍一剑。因为没有魔法光源提供照明,仁在黑暗中无法依靠视力,要想确认情况,他不得不停止魔法消除能力。突然梅洁儿的尖叫声撕裂黑暗。



「老师,上面!」



圣灵骑士在仁的头顶上方。他无视于人体能力的极限,凭脚力跳了超过五公尺高。



「这也是渗透神音吗──」



要是发动魔法消除能力迎击,或许可以破坏圣灵骑士。相对的,不能把魔法彻底消除,仁就死定了。敌人用渗透神音在自己体内施下好几道强化魔术,用这种方式撑过欺身状态之下仁施展的魔法消除效果。全身有如魔弹般的圣灵骑士用自由落体的超快速度冲了下来,速度快到无法用魔法消除无法让他减速。仁的本能选择逃避,要往哪里逃──他纵身跳进变成河流的马路上。



下一秒,早就是残垣断瓦的街区发生大爆炸。



爆风与碎片引起的狂岚冲击仁跳进的水面,透了进来。冲击力道穿过河水憾动他的全身,石头扑通扑通的落水声落入仁的耳里。他在水底用嘴巴衔住黑剑的剑身,从腰间拔出手枪。仁在浮出水面时最没有防备,圣灵骑士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仁一边暗谢地下城市借给他一把牢固的左轮手枪,一边在水中拉起撞针。



他调整呼吸,然后──往水面浮上去。



就在仁从低浅的河流探出头的瞬间,淹没街道的水顿时化为凶器。渗透神音把水面的波浪塑造成利刃。仁不闪不避,当面用魔法消除能力破坏神音。



又有另一道波澜掀起,那是敌人追击仁的渗透神音。圣灵骑士的身体由空气所组成,因此不喜水战。这道神音同时也证明敌人就在『波浪掀起的地方』。



仁把枪口举至水面上,开枪射击圣灵骑士。虽然后座力让身体歪了歪,但他还是开了第二枪,接著关闭魔法消除能力,确认刚才的战果。



圣灵骑士让自己全身化作魔弹的自由落体攻击把命中地点轰出一个陨石坑,就连一颗瓦砾都没留下。街区有超过一大半被水淹没,《一眼怒拳》都迦就站在水边,腹部与左脚都被子弹打出一个大洞。可是不死之人让组成身体的空气密度降低,用这种方式让伤口迅速愈合。



〈很有一套啊,真恶鬼。〉



仁想要从化为河川的马路上爬出来,探手寻找可以抓握的东西。有个柔滑的物体抓住他的手。与他道别的梅洁儿利用磁力站在水面上,过来拉他一把。



「老师,我要飞了!你抱住我,快点!」



仁用握著枪的左手臂搂住梅洁儿纤细的身躯。双方体重的差距虽然让梅洁儿往前一倾,可是她也把仁的上半身从水里拉出来,紧紧抓住他的身子。如同哀号般的高亢声音因为急喘而断断续续。



「再用力点……千万不要放开我。」



一阵压力压在仁的双臂上,梅洁儿细瘦的肩膀也阵阵发疼。梅洁儿想利用魔法产生的磁力,把体重和她相差一倍的仁从水里拉出来。仁只是,一心一意地攀住少女的身体,隔著衣服的布料可以感受到她灼热的体温。



仁与梅洁儿顺著身体拔水而出的力道腾空高高飞起。在一阵飘浮感中,时间彷佛也暂停了。两人维持紧紧搂抱的姿势,四目相交。



「向东南方去,和圣灵骑士拉开两个街区的距离吧。就去七─八街区。」



魔法形成的滑道让两人一路滑到平坦的屋顶上。因为梅洁儿紧靠著仁,身上原本纯白的衣服也被弄脏。少女带著急迫慌张的表情指责仁道:



「这是为什么?我是刻印魔导师,而老师不是和地下城市站在同一阵线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师,你究竟想做什么?」



梅洁儿双脚才一著地,立刻连珠炮般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仁则是用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回答她。



「我想帮你啊。」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就贴在仁的身边,赶忙想要抽身。仁一把抓住她的小手。



「不管你身在何方都无所谓,我就是因为想帮你才会到这里来的。」



「老师太任性了。」



心高气傲的少女把仁的手甩开。仁已经被开除,不再是专任官,就算他想要保护梅洁儿,也无法知道刻印魔导师在何处参战。所以今后仁想要帮助梅洁儿,就只能从她本人口中打听战场在哪里了。



突然袭上心头的苦笑让仁差点气馁下来,不过他还是必须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我要帮助你。我帮你不是因为自己是专任官,而是因为我是武原仁。帮助你也不是因为你是刻印魔导师,而是因为你是鸦木梅洁儿。」



少女把手按在单薄的胸口上,仰头看著仁,眼中带有挑战的意味。



「老师就这么想留在我身边吗?」



「我想要恢复原本的生活。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或是回到家里有人在家,谈天说地,感觉日复一日都能过著这样的生活。所以如果没了你,我会很伤脑筋。」



仁感觉如获救赎,心情放松不少。他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场战争是为了保护孩子,至少还不算太糟。这和《公馆》至今以来的虚伪行为大同小异,可是要是没有一个保护的对象,他就会陷入迷途。仁虽然有勇气脱离组织,可要是断了与他人之间的羁绊,他也无心再战下去。



梅洁儿一直在窥探仁的表情。那双眼眸不是一个孩子抬头看著大人的视线,而是一名女性对他这个人倾诉的眼神。



「不对,老师其实真正的愿望是想获得自由──」



仁眼前就是梅洁儿那双水汪汪的麦芽糖色眼眸,他觉得在微光下,梅洁儿的头发煞是好看。就在仁确认黑剑与手枪有没有问题的时候,梅洁儿已经用魔法挥去头发上的灰尘,把仪容整理了一遍。



「──老师,不可以因为是对的事或者为了想保护谁,就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



「或许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是那么强悍的人。可能就是因为我很软弱,才需要许多决心才能来到这里,所以才能勉强撑过这些风风雨雨。」



仁回想起从前当舞花还住在公寓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才重要────」



梅洁儿情绪很激动,就算在昏暗中也可以清楚看到她涨红了脸。



「老师才不是想要做对的事!因为老师常常拚命努力之后还是徒劳无功,搞得整个人伤痕累累,那时候的你整个人都充满活力,让人看了都会吓一跳。老师,其实你是喜欢被自己认为是对的事物折磨糟蹋!」



仁觉得他本来想要传达给梅洁儿的『某种意念』完全被扭曲了。他很不情愿地回想起,刚才他差点被《荆棘姬》当成同道中人。



「老师太奸诈了吧……为什么我们都已经分手了,还在人家面前摆出这种令人垂涎的大餐?」



最喜爱痛楚与别人哭泣表情的好虐少女语气娇俏地指责仁。



就像仁始终放不下梅洁儿,他认为梅洁儿同样也对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留恋;或许就是怀著这样的想法,让他不能完全否认梅洁儿说的话。



还没结束。只要仁和她还活在这世上,所有一切的答案都还没个定论。仁和圣灵骑士战斗,或许会因此阵亡。正因为如此,此时能够放松心情的片刻时光更让他心存感激。



「那家伙来了──」



仁与梅洁儿所在屋顶的隔壁街区又发生一场大爆炸。以空气为身体的圣灵骑士不喜欢碰到淹满整条马路的大水,正在摧毁住家让他有路可走。



「是啊。」



至少此时此刻,梅洁儿的侧脸上没有一点悲伤。



与此同时,机械化圣骑士的本队正在落实他们的工作。队长捷克‧菲尼克斯和昵称《博士》的骑士艾文‧柯亨潜入到地下街道的中心地带,搜寻核弹的所在位置。



面向中央广场的七─六街区留有许多人们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天花板上的《萤光》绽放出的光辉,映照在有如夜晚河川的道路上,许多电器用品与生活杂物的垃圾在水面漂浮。魔导师公馆的《荆棘姬》指挥第一波攻击时,地下城市居民就是在这一带避难。而他们骑士队的队友也有两人受《荆棘姬》见人就杀的攻击波及,因此丧生。



《博士》艾文正在操作设置在左手手背上的键盘。



「老大,你安静一下。你差点就冲撞到用来破墙的神音了啦。」



艾文虽然一副书生样,可是性子却很急躁。他只想著要一马当先,身上的装备便都是污泥,就连眼镜都溅上了泥巴。



队长捷克抬头看著《一眼怒拳》都迦在南边距离他们三十公尺远的地方作战。圣灵骑士和年纪幼小的刻印魔导师在城市西门附近一带打了起来。《协会》的魔导师都很胆小,不喜欢直接参加战斗。所以为了在西门前吸引敌人的注意,永恒骑士自告奋勇,独自前往那块最危险的区域。



年幼的少女和《公馆》的武原仁联手挡住圣灵骑士。他们两人互相关怀照应,捷克觉得骑士队好像反而变成反派角色了。



「我们真是一点都不酷啊。」



捷克直盯著他握住拳头的黑色手套。《博士》艾文一边操作用起来颇为耗神的电子机械,嘴里一边吐出白色雾气说道:



「搞什么啊,《协会》那群蛆虫竟然派小孩上战场,其他人就在旁边纳凉吗?」



「《博士》,你真的有集中精神吗?」



队长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露出讶异的表情,《博士》只是耸耸肩膀。



他们机械化圣骑士师团Machinery Knight Division第三实验小队找来的都是一些音痴,又不擅长演奏乐器的掉车尾骑士,也因此获得机械装备,一直努力向大家证明他们不是没用的废物。而负责守护那颗代号被称为《喇叭》的核弹,原本是他们展现自身能力的最佳舞台。



虽然对贯彻决议毫不质疑,但捷克对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感到不安。



「《喇叭》的引爆装置是用神音魔法起动的,可是那些狩猎魔导师全都逃之夭夭……难道那些家伙放弃核弹了吗?」



「老大,你的主意不是要趁他们遭到追杀的时候占渔翁之利吗?」



《博士》把装在防弹衣右边腰上的开关按到静止模式。高速机动魔术《闪轮Flash Wheel》让气流在鞋底下循环流转,让骑士的身躯飘浮起来,离地大约五公分高。机械化圣骑士就是用这种方式才得以站在变成河川的道路上。



「可是《博士》啊,那些城里的人就这样跑光光,未免太乾脆了吧。《协会》的人也把事情都扔给刻印魔导师,完全不出面。再说王子护人在哪里?」



「只要我们抢到核弹,那家伙就会露脸了啦。」



捷克他们用探查魔法仔细寻找可裂变物质也发现反应了。就在一个没有入口的住家。《博士》现在正打算使用神音魔术破坏住家的墙壁,这个住家大小是标准住宅的一倍大,也让他们对这个发现充满期待。



「老大,这座城淹水时我想了想。你看过大战结束后关于神圣骑士团与武藏野迷宫的调查资料吗?这么大量的水如果都是从地底湖冒出来的,那这里就非常靠近《门扉》存在的《协会》中心了。」



《博士》一边插科打诨,一边谨慎地操作手背上用来调整音色的转盘。博士的电子乐器事先收录可能用到的神音,只要用转盘晃动声音,就能够针对神音因为各种地形或状况而产生的变化进行调整,他的神音魔术很类似无线电或是广播中进行细微调频的工作。



「真是太酷了。这片涂鸦园地就是刻印魔导师游击队根据地破败之后的模样吗?」



圣骑士与《协会》战后在这座武藏野迷宫曾经有过一场大决战,这是因为神圣骑士团相信,《协会》的中心与神人遗物《门扉》就在迷宫的最底部。他们认为迷宫与中心之间有一座地底湖,用来当作一层缓冲,不让大型魔法实验的余波到达地面上。



这些大量的水就是地底湖存在的证据。因为地下迷宫变得更方便行走,就算只有一小批骑士也能走到这里。要是能到达地底湖近处的话,那可是一大战果。能够攻陷《门扉》,就可以终结《协会》与神圣骑士团之间长达一万年的战争。一想到这里,捷克同样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



「我们来到这里或许也是因为神意吧,只是这一路上实在辛苦啊。」



墙壁突然在调整声音高低的博士面前粉碎。调音搭配成功,用来击碎这间隐藏核弹的住家墙壁的神音发动了。



「调到神音!成功……喂,等等,这下可好啦──」



博士欢呼到一半,转变为喜悦的惊叫,因为出现在墙壁另一头的是无可计数的《萤光》。那些穿过隐蔽魔术、对核弹有反应而逐渐靠近核弹所在地的魔法构造体就在这里。就是这个《萤光》把捷克他们守护的核弹位置暴露给怀斯曼公司的狩猎魔导师中队,而这些萤光就像是发光的洪水般,从博士打破墙壁的住家里漫溢出来。



「干得好,博士,这下可不得了啦。」



捷克伸手用力在博士举起的右手上拍了一下,然后把同伴拉起来。只要把藏在这个住家里的核弹带回基地,他们的圣务就结束了。



远方与近处都传来人群的呼声。淡金色的《萤光》绽放著淡淡的光芒,往地下空洞的天顶飘升。这一大群亮光看起来非常壮观,不管是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都能看见。



「动作快点,博士!那些家伙就要来了!!」



就连开朗活泼的捷克语气也紧张起来。因为似乎有意抢夺核弹的魔法使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抢先一步踏进住家想要回收核弹的博士发出丧气的惊叫声。



「这是什么!?队长,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才好,你快来啊。」



捷克赶忙也走了进去,顿时愕然无语。



──这间住家的内部就像学校的教室。



木制的桌椅直排六排、横排五列,总共有三十张排在一起。墙壁上挂著一面大大的黑板,甚至还有比地板高一层、像是讲台的地方。这间房间彷佛是一个时空胶囊,充满几十年前年轻人的生活感,保存著酸腐的空气。就连书桌上都还留有涂鸦,使得黑板上挂著用墨水大书《神风》二字的红太阳国旗更显得不祥阴森。



讲台旁边放著一个差不多能够塞进一个人的金属球。捷克他们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东西虽然是炸弹,却不是他们在找的《喇叭》。



最让他们惊讶的是,竟然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褐肤少年正抓著博士的防弹装备。



「救命啊!我被人抓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了!?救救我啊。」



在这里有一个小孩。博士转过头去,带著一脸因为恐惧而麻痹的漠然表情,无言地像捷克求助。



捷克等人使用的探查魔术能够发现核弹里不可或缺的高浓度放射物质。他们直到落入这个陷阱才想起,日本过去曾经和神圣骑士团的盟友美国交战。这场战争最后以两颗核弹在广岛与长崎爆炸作结。在那种情势之下,当时与《协会》联手的日本如果开发出核弹也不足为奇。而在幕后穿针引线的王子护豪森从明治时期起到现在,与日本共同走过一百多年的时间了。



那名为过去的冰冷丝线把所有的一切,牵系在这颗黑色的金属球上。



────这也是一颗核弹,是这个国家在战时与《协会》共同制作出来的核弹。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前一秒钟都还以为自己肩负著正义的捷克大叫。



那颗代号名为《喇叭》的核弹,暗示著神圣骑士团与过去美军的核弹开发有关。神意就是至高无上的绝对正义,然而捷克深爱这个世界与文化,所以他不晓得该如何看待这颗『人类的核弹』,它就宛如这个世界众人心中恶意与憎恨的结晶。



捷克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重整旗鼓。



「把这孩子带回基地,我通知所有人之后也会立刻回去。」



捷克陷入窘境,牙关止不住地打颤。不管是神圣骑士团或是《协会》都有阻挡魔法转移进入特定区域的技术,这对指挥官来说是一种常识。所以一旦博士出去外界,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



多年的伙伴虽然嘴里牢骚不停,但还是配合捷克任性的决定。



「老大就是这样好事。」



《博士》为了确实发动神音,把耳机戴上,重新播放之前采样下来的回程神音。他按了一、两次开关,脸上血色尽失。



「被阻绝了。脱离这里的魔法转移被完全封锁住了。」



「怎么可能!竟然还有这么高超的术者也插一脚吗!?」



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随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刻印魔导师沿著街区屋顶跑来的脚步声和魔法划开河面的声音越来越靠近。



被关在这栋住家里的少年以为没事了,焦糖色的皮肤满是大汗,笑著说道:



「叔叔你们都是圣骑士吗?好厉害喔,是正牌的耶。我们家的祖先也是圣骑士喔。」



「等等,这个声音!今天战斗结束之后唱歌的歌手就是你吗?你唱得真好,那首歌里面有爵士的灵魂喔。」



「队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谈爵士啊。」



接著捷克打定主意。



「博士,我们突破重围去和副队长他们会合。由我来打前锋……你把这孩子一起带来。」



捷克希望他们在做对的事。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他有意想要救这个首次谋面的小孩。



他们发动《闪轮》,纵身跳到永恒之夜的河流上。刻印魔导师指著捷克道:



「在那里!」



五十多名刻印魔导师大举靠近,当中甚至有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协会》的髙位魔导师。原本一直没有行动的留守战力观测到飞涌而出的《萤光》,也从西门开始进攻了。捷克了解为什么状况会突然产生剧变,因为《协会》方战力收到的命令也是夺取核弹。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实物,他们根本想不到竟然会有第二颗核弹的存在吧。只要看到那波《萤光》洪流,一般都会误以为神圣骑士团在这间教室里拿到他们想要的核弹,所以就连那些小心谨慎到怯懦的高位魔导师也都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就在此时,捷克等人遭遇了真正的恶意。



从这间教室里冲出去的《萤光》在地下空洞的天顶上飘飞。那些《萤光》会对核弹产生反应,可是核弹明明就在捷克旁边,《萤光》还是大半都聚集在他们头上老远的地方。这个现象只代表一个事实。



在这场地下核弹大战开始的那一天,幽灵列车停靠的车站被一块掩住通道的布,以及王子护豪森的完全大系魔术隐藏起来。一块比当时更小的布块突然从五十公尺高的地下空洞昏暗天顶上飘落下来。



从布块底下露出头来的,是一个在萤光照耀下绽放著灿烂金黄色、装有巨大扬声器的神音乐器──



捷克等人绝不可能看走眼,神音引爆式核弹《喇叭》就在他们头顶上的远处。地下城市的天顶不是天空,从比较浅层的通道来看只不过是地面底下而已。王子护把原是同伴的地下城市居民瞒在鼓里,从更遥远的上层挖了一个新的洞穴,把核弹摆上去。他们发现得太晚,此刻满心只感到绝望。



捷克等人不知道王子护所属的怀斯曼势力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歼灭《协会》里的反对派,便无从得知怀斯曼设下第二颗核弹,是要吸引那些谨慎小心的高位魔导师上门,当然也不知道出生在神音魔导师家族特巴塔家的少年皮耶托罗之所以被扔在这个住家,就是被用来当作听取引爆神音的引爆装置。



虽然这些事他们都不知道,可是他们很明白自己就是引爆《喇叭》的活祭品。



当人性遭受考验的那一瞬间,捷克一把抓住被掳少年的脖子,大叫:



「抱头弯腰!」



《博士》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调整神音乐器的转盘。



捷克像在投掷高飞球地把少年用力扔向成为河川的马路南端。刺在捷克肩膀上的针状神音乐器用渗透神音使他发挥出超人般的力气。焦糖色皮肤少年飞出超过五公尺远,然后落了下来。不,《博士》操纵的滑翔魔术让少年飘浮在距离水面五公分高的空中,顺著飞出的力道,一路沿著笔直的南向通路继续滑行而去。对于他们这些不成才的圣骑士,这一手神音魔术实在太精采了。



捷克吹了一声口哨,与露出会心一笑的《博士》艾文彼此对看一眼。



──────────接下来一阵闪光爆出。



就在一切都消融在光芒的那一剎那,捷克‧菲尼克斯作了一场梦。



那是一个他难以忘怀的日子,执行骑士团圣务失败而怅然踏上归途的他,无意间走进一间酒吧,在其中不断地自怨自艾。捷克体能不错、剑术也不差,可惜就是个音痴。身为一名神音大系的魔法使,他毫无才能可言。



「你听得很专注嘛,年轻人。觉得爵士乐怎么样?」



在那间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捷克愣愣地望著现场的演奏。当有人上前攀谈时,他心里正好在想,要是他也能像那样吹奏喇叭的话该有多好,所以想说些什么回应,可是他醉得厉害,连讲话都口齿不清。



「就只是想讨好听众而已,俗气得很。这种……像这种音乐就算再演奏个上百年,也不可能上达神听。」



老酒保或许是听到捷克什么不好说,竟然把神的话题搬出来,因此对他产生了兴趣,对他露出亲和的笑容。



「就是要讨好观众啊,因为这就是爵士乐嘛。」



虽然捷克没有点酒,老酒保却在吧台摆上一杯波旁威士忌,可能是想要请客吧。



杯子里装满琥珀色的酒水,微微荡漾。那杯酒看起来就像是引人进入堕落世界的入口,感觉真是无上美味。



「就算可以上达神听又如何,我们这里可不表演那种赚不了钱的音乐喔。」



「我没有资格与神交心。」



「音乐是要用来聆听享受的。」



吧台边老酒保的这一句话拉了捷克一把。捷克觉得就算他不是圣骑士,也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世界。



「……这真的是……太酷了。」



捷克沉浸在人生最一场梦境里,就这样化成一片白光沸腾了。







八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五分,核弹爆炸。



躲在一栋陈旧大楼地下室里的恐怖分子国城田义一感觉到轻微的晃动。他藏身的幽灵地下铁车厢微微震动著。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炎热,国城田正在用扇子猛搧满是汗水的胸口。



「这里的夏天真的很闷热,早知道就多带一点水过来。」



抱著枪坐在地下铁的少女似乎发现国城田的反应,低声说道:



「这地震……好奇怪。」



少女狙击手安纳斯塔夏的感觉非常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