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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Smoke on the water(2 / 2)


「就像是……一颗很大的炸弹爆炸了。」



国城田察觉这阵震动是王子护在地底下引发的核爆,但是他没有把多余的情报告诉安纳斯塔夏。她的家人都居住在地底下的城市里。国城田判断,要是安纳斯塔夏知道就会担心亲人,心情因此产生动摇。



可是这阵爆炸让他非常兴奋,忍不住讲些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



「曾经有一名来采访地下运动人士的记者问我『战争是兴趣还是工作』。我回答他『战争是使命』。可是那人却说『那些因为你的使命而被炸弹炸死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啊』。」



三十多年前,国城田就是为了想要继续和『邪恶』斡旋下去,才会离开这个国家。革命是要对抗潜藏在日常生活之下的『邪恶』,可是革命行为本身,却和日常生活格格不入。如果误以为革命与生活能够彼此相得益彰,升华到更高层次,那种错觉就是陷入死胡同了。他曾经看过好几名运动人士就是追求这种幻梦,结果与现实渐渐脱节,壮志未酬就先走上绝路。



「……国城田总爱说些很难懂的话……敷衍人家。」



「简而言之就是,一边战斗一边过日子是很辛苦的事。那些经过改造手术的假面骑士要是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国城田为了成为革命人士,拋弃了『生活』。对于故国的人们来说,他的感觉早已像是外国人了。



寒川家的摇晃比国城田躲藏的地下战壕更大,整个家轰地晃了一下。



「爸爸!刚才摇了一下。开电视、开电视。」



在小学里担任班长的寒川纪子抢先抓住电视遥控器,想都不想就把频道转到NHK,夏季高中棒球赛正打得如火如荼。



寒川淳正在等出外买东西的妻子回家,同时啃著煮玉米一边出神地回忆往事。



因为刚才那阵摇晃太过猛烈,不太像是地震。那道只有单独一次的晃动震撼五脏六腑,倒像是炸弹的震动。



「这是……地震吗?」



「是地震啊!刚才真的有晃动!」



女儿纪子只要话一说出口就绝不会改变想法。在女儿面前,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的寒川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自己的回忆。自从听了他那个成为恐怖分子的学长国城田发出的声明后,淳就像是被一股莫名的亢奋情绪缠身了。



淳觉得那段回忆虽然不值得拿来说嘴,但是他总有一天必须传承下去。他在大学时代与国城田曾经为了改正社会而一起奋战。在过去确实曾经有那么一段时代,学生参与社运的抗议行列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正因为淳有这么一段过去,更让已经建立起温暖家庭的他心生焦虑。他眼前这小小的幸福与安逸的基础,就是建立在那位总是气呼呼的学长称之为『邪恶根源』的事物上。



这阵晃动并没有传到警察厅的会议室。



所以清水健太郎是在爆炸之后过了几分钟才知道,原来那是一场大规模爆炸。他们立刻管制新闻,气象厅发出地震快报,对真相秘而不宣。



不知情的人根本无法想像,那阵震动竟然是真正核爆的余波,就发生在东京地底下五百到一千公尺深之间的地方。因为这件事是那样地超出想像,才没有引起恐慌。



相反的,魔导师公馆对魔法使这些人知之甚详,所以这阵过于剧烈的摇晃立刻让他们连想到核爆。



事务官十崎京香很清楚,这是非常危急的状况,所以她立刻把《公馆》的特约魔法学者沟吕木京也找来。



就京香所知,如果要从科学角度预测魔法造成的影响,问沟吕木就没错。再也没有其他专家比得上他。如果不是身上披著一件白衣,沟吕木看起来就像是身强体壮的运动员,偏偏开发《荆棘姬》欧尔嘉那件拘束衣《荆棘》的人就是他。



「沟吕木先生,这可是自战后《公馆》重建以来最严重的事态。」



「因为先前的葛兰事件虽然危险,可是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损害嘛。《协会》方面有何反应?」



自从幽灵地下铁在八月十一日行驶以来,京香就几乎没有好好睡过觉。她摇摇沉甸甸的脑袋说道:



「《协会》一如既往不愿回答,只说正在调查。不管他们说不说,我都必须报告,所以已经拜托《公馆》的干部向各省厅说明状况,进行协调。」



虽然京香入厅第三年就扛下实务工作,可是这就是她的罩门。虽然上层把事情交代给她处理,她却没有任何立场。京香能够利用专任官把各种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埋葬在黑暗中。一旦事态超出魔导师公馆的权责范围,她便不能主导处理大事。



「政治话题就塞进碎纸机里扔了吧。对了,你们这里的专任官现在在做什么?」



「东乡先生提出申请,想要继续追杀武原仁。可是因为魔法消除能力可能会带来危险,所以我把他的申请驳回了,现在只叫刻印魔导师到各处去调查爆炸的损害状况。」



《荆棘姬》在地下城市的战斗中受到重伤,昏迷不醒。一旦她的意识恢复,就可以用圣痕魔术自我治疗,立刻就能回到前线。最重要的是,她得醒来,问题是根据医生的判断,《荆棘姬》一时三刻之间恐怕还醒不过来。《破坏》八咬诚志郎被老师东乡痛打到奄奄一息后住进医院了,也要花两个星期才能回到工作岗位上。



专家沟吕木的见解比京香的看法更加不乐观。



「最好请东乡先生忍耐一阵子,现在才调查为时已晚,应该立即开始进行隔离。」



沟吕木京虽然是个变态科学家,可是工作的时候一点都不马虎。



「爆炸发生就已经是无可挽救的状况了,可是受害扩散的问题是现在进行式,还有可能尽量减轻伤害。用魔法防壁依序把地下战壕封锁起来,不要让受到放射线污染的空气与粉尘飘上来。虽然武藏野迷宫复杂的地形会妨碍粉尘上飘,可是哪怕只有一公尺,能尽量把污染挡在深层地底,地面上受到的影响就少一点。」



京香立刻拿起电话,直接联络指挥现场的刻印魔导师,告诉对方要变更指示。因为《鬼火》东乡会破坏魔法,所以现在公馆当中最适合委托这种工作的对象,就是东乡手底下的《鬼火众》。



魔导师公馆保有地面到地下五十公尺左右武藏野迷宫上层区域的地图,内容相当精确。这是以前在迷宫里殉职的专任官《蛇之女王》武原舞花制作的地图。京香在入厅之后才知道,原来仁的妹妹花费很大的心力在探索迷宫上。



就算用魔法封锁,在这个世界里,魔法轻易就会受到魔法消除能力破坏。为了保护东京不受到放射线污染,最终还是要将水泥灌入地下壕。一想到要把舞花曾经活著的证明掩埋掉,京香的内心差点又要涌起些许感伤的情怀。她心想,仁现在是否还活在那座地下迷宫里呢?



虽然体力到达极限,京香还是想趁著能强打起精神的时候听到最坏的报告内容,便全心全意投注在工作上。京香站在发出诛杀命令的立场,就必须完成她的工作。她实在不想为同年玩伴验尸。在她内心中比较脆弱的某处希望仁乾脆被这阵核爆波及,让刻印魔导师什么都找不到,只用一份报告覆命就好。



核爆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似乎让沟吕木京也非常高兴。



「地下壕的正下方有水路流过──问题就是这条水路,假如这是一种特殊设计呢?在地底遭到核爆污染时暂时让水满溢出来把粉尘冲刷到迷宫下层。那事情不就变得很有趣了?那些水最终都会流进那座地下湖里。」



「你是说什么事情有趣?」



在京香听到沟吕木一边哼哼唱唱一边提出的假设后,她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备有除去放射能的机制了啊!这代表魔法使在建造地底设施时,就料想到核弹可能在地底引爆。而那一大群地下战壕全都是战时帝国陆军与《协会》密切技术合作之下的产物。东京的地底下,是不是沉眠著某种需要用到清洗装置的东西呢?」







剧烈的闪光让灰暗的四周顿时沸腾,把这个褪色的世界就这么彻底洗涤一遍。



在地下空洞天顶附近爆炸的核弹,散发出大量早期放射线与热能。而淹没地下城市的水似乎早有预期,已经往天上冲去。这是因为《协会》的魔导师创造出强大的拟似重力。



用魔术把核弹固定在下坠因果中的落点,这是因果大系报应骑士团副团长《逆天》游丽亚的拿手好戏。所有的一切瞬间都在她的魔术影响范围之下。因为引潮力的关系,结构变差的物体碎成片片碎块向天空上飞去。在这逆向重力中能够自由活动的就只有活人──因为本身也是观测者,所以不受魔法直接影响的人们。



因为铀─235的超临界反应,使得能量依照指数函数急剧成长,就像一颗出现在地底的太阳。在它所产生的爆炸性物理能量中,速度最快的就是辐射线的高速狂流。



城市中心地带街区的屋顶上各自画著居民点缀生活的图绘,那些涂料因为闪光的高热,瞬间就像脱落般燃烧起来。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生命,就只有放射粒子这种惊人的自然能源而已。那是一片只有辐射强度存在的纯白能量之海。



要是在东京地表爆炸的话,热能、冲击波、庞大的早期放射线与飘落的辐射尘会让半径三公里的范围内生机尽绝。住在地下空洞的人们运气很好,高位魔导师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初期阶段所散发出来的所有电磁波,包括γ射线、X射线以及可视光等等,都因为强力魔法构成的重重滤网而大幅衰退。集合几人之力张开的坚固魔法防护墙又挡住了爆风与冲击波。在地下城市泛滥成灾、用来屏蔽中子的洪水则是用相似魔术以虚拟的方式增加密度,加强屏蔽效果。突破重重防线的余波则会被设在水面表面境界上的魔术吸收掉。



受命来到地下空洞的《协会》高位魔导师总共有二十一人。这么多人只要同心协力,想要张开一面小型防护墙自保根本易如反掌。这些高位魔导师把核爆本身的威力压制下来,是因为核爆的影响若是传到地面上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在地面上有东京人口一千万的魔法消除能力者。如果核爆被观测到,保护魔导师不受爆炸冲击伤害的防御魔术就会被这股力量庞大的魔法消除能力破坏。这些魔导师想要活命,就只有用魔法隐匿核爆,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些高位魔导师完全没有参加地下城市一连串的战局,一直在准备应付核爆的发生,要是爆炸位置再低一点,他们展现出的防御本来应该是滴水不漏的。因为想要从圣骑士手中抢夺核弹,使得他们摆下的阵形崩溃,露出了破绽。所以天顶位置的封印就迟了那么一瞬间。隐藏核弹的直穴让爆炸的能量顺利传导到地面上,引发魔法消除。



在魔导师公馆附近的地区,核爆以地震的形式被地面上的人观测到。



封印魔术曾经一度受这股魔法消除能力破坏,本来应该会土崩瓦解,可是高位魔导师还是成功重新施展魔术,这正是他们平日辛苦修练所造就的奇迹。



地下城市的少年皮耶托罗‧特巴塔能够保住小命的可能性原本是最为渺茫的。就在核弹爆炸前不久,圣骑士捷克与《博士》艾文让少年的身体滑过水面,他们拿《协会》魔导师用模拟重力引来的水当跳板,把少年轻盈的身体远远扔了出去。



《喇叭》就在几秒钟之后爆炸。



核爆发生之后过了三秒,爆炸地点半径三十公尺之内的所有构造物全都消失无踪。它们不是被放射出来的能量摧毁,而是因为用来阻止放射线的水因为高热而膨胀。爆炸地点受到这股庞大的压力冲击,化成一片白地。天顶则是因为封印魔术与冲击波的挤压而被挖开一个洞。



地底变得像白昼般明亮,肇因于核爆的火球还在继续燃烧。只要能量守恒定律还有效,完全遭到封锁的能量就不会消散。不管是光、热能或是动能,不以某种形式释放出来,这股狂暴的力量就会永远存在。出现在中央广场的地底太阳直径超过五公尺,封锁这颗太阳的水也形成一个半径将近有二十五公尺大的球体。压迫天顶的太阳就像把台风灌入汽球,非常不安定,如果魔导师们的控制出了一点差错就会破裂开来。



核爆与来自东京的魔炎这两道劫火让《协会》魔导师使用隐蔽魔术藏身。负责人全都变得透明不见人影,在战斗中存活的刻印魔导师见现场不利,便开始撤退。



少年皮耶托罗跌落在地上,手臂与脚上都有擦伤。看到现场这么安静,洪水悉数消失,只留下半乾的泥巴,少年感到非常惊讶。他回过头去,发现身后几公尺处直到更远的地方全都空无一物。



眼前的世界不见才刚刚相遇的两个骑士,就连冷水与充满回忆的广场都没了,就像开了一个大洞地完全消失。少年皮耶托罗放声嚎哭,完全止不住眼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有这道哭声显示出『空无一物』才是这出惨剧遗留下来的血淋淋爪痕。







武原仁完全不记得从闪光发生之后到听见哭嚎声的这十秒间,自己到底是怎么过的。



只有妹妹残留的碎片,那些淡金色的《泡泡》如暴雨般冲向爆炸中心点,巨大的『太阳』与渺小《萤光》互相挤压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眼里。



目睹极致物理能量与高级魔术的冲撞,连梅洁儿也都看傻了眼。



唱起歌来活泼愉快的少年──皮耶托罗的痛哭声,把仁两人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距离两个街区远的仁与梅洁儿也清楚看见,独自留在无人街道的黑人少年迈开脚步。原本是中央广场的区域在地上开了一个圆钵形的大洞,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皮耶托罗也不抹眼泪,拖著脚一步一步走。有几个娇小的人影朝他跑了过去。躲藏在附近废屋里的孩子有将近十人冲到马路上来。



形成大洪流的水被包围地下太阳的巨大水球吸走。那些孩子一边呼唤皮耶托罗的名字,一边跑过满是泥巴的地面。他们紧紧抓住彼此的身子,好像为了大家都平安无事而欣喜。小娜狄亚和一些年纪大约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大哭特哭,仁都不禁觉得真是难为他们忍到现在了。



〈吾等永恒骑士最大的荣誉就是付出生命成为你们的盾牌。可是凡身的好友啊,为何如此急著匆匆走完人生之路────〉



《一眼怒拳》再也不会留下新伤口的身躯微微颤动。这是因为《圣灵骑士》最大的美德就是为活在现世的晚辈遮风挡雨。



仁知道永恒骑士绝不会放弃战斗,所以他结束这段感伤的时间,想要尽快救助皮耶托罗他们。



「你不明白吗?这是因为他们活著啊。」



都迦露出狰狞的笑容,毫不隐藏他无可发泄的深沉愤怒。



〈──与我缔结契约的捷克‧菲尼克斯身死,夺取核弹的命令已经不可能完成。既然如此,那我就歼灭神敌当作送给他的饯别礼吧。〉



平坦的地下城市屋顶就是他们最后的决战场地。受到封锁的核爆火球发出明亮的火光,穿过二十五公尺厚的水层照亮地底世界。仁的脚下拉出一道大大的影子,甚至让他感到有些怀念。



脚下不会带出黑影的半透明骑士紧握住硕大的拳头。



〈真恶鬼啊,非常遗憾你的身体不是在最佳状况。你现在恐怕用不了魔法消除能力了吧。〉



仁紧握住因为塑形魔术而变回铁棒模样的《剑》,魔法消除能力会捕捉所有观测到的魔法,不分敌我,然后最先从控制魔术开始破坏起。一旦仁发动魔法消除能力,那颗以惊险平衡封锁爆炸的太阳就会化作高热狂流引发第二次爆炸。



可是黑发少女在仁的身旁为他抱不平。



「听你说得好像没有魔法消除能力,老师就一无是处似的。」



梅洁儿娇小的背影充满志气,一头长发与红色缎带鲜丽夺目。仁觉得他们失去的夏天好像又回来了。



「老师他呀,和我在一起只打输过一次喔!」



「这时候应该要虚张声势,就算不是真的也应该说我们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需要手下留情啰?〉



《圣灵骑士》高高举起拳头,然后使出浑身力气一拳打在他们立足的屋顶上。一股震动经过石材,把石材当作传递的介质,在里面引动爆炸神音。接著仁的眼前不远处一根直径大约一公尺宽,由小块石砾形成的柱子冲上五公尺高。



众人就好像踩在太鼓的鼓皮上,地面剧烈摇晃。梅洁儿还只是个小学生,她的脚力根本立足不住。要是她跌倒在地上,肯定会遭到攻击。仁抓住少女的手腕,把她纤细的身躯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梅洁儿大声尖叫。



《一眼怒拳》都迦继续追击,拳打地面。他发出呼喝,一次又一次挥拳。碎石魔弹从石材打造的地面上接二连三朝他们打来,要是被波及的话肯定会被打成肉酱。



〈嘿!嘿!嘿!嘿!〉



仁一边寻找这套他初次看到的魔术破绽,一边尽可能用他最快的速度向后退。



破碎的屋宅碎片与爆风从脚下所踩之地往地下空动的天顶飞去,《圣灵骑士》把传导神音的介质物破坏了。照理来说,传递振荡波的物理条件应该会越来越糟糕才对,可是敌人却打得越来越准。仁的背后窜过一股寒气。



「他只是用相同的角度击打地面而已,为什么还能够这么精准地朝我们打来?」



「怀里抱著一个女孩子,还把人家当成包袱看待,我觉得这样很没礼貌耶。」



仁的双脚飘浮起来,距离屋顶几公分高。这是梅洁儿创造出磁力,让他的两脚与屋顶彼此相斥。



「老师,你抓稳了。」



仁抱著梅洁儿,身躯就这样被魔法带著向后高速滑去。爆风与瓦砾碎石冲起的灰柱往仁他们逼近,宛如整个街道都变成子弹。梅洁儿的圆环魔术擅长操控磁力或是电力,瞬间爆发力也是数一数二的。仁他们如风一般只花了不到两秒就来到街区的边缘,然后在磁力的带动下直接高高跃起。



渗透神音要让石材喷发出来时,破坏力自内部传到屋顶表面需要一点时间。这点时间差虽然只是这套魔法运作过程中产生的些许间隙,可是凭圆环魔术的速度足以逃到安全范围。防御能力低下的圆环魔导师原本最精擅的,就是活用强大攻击力与机动力的打带跑战术。



可是仁在隔壁街区落地后顿时愕然无语。圣灵骑士扬起的沙子与瓦砾就像滂沱大雨般掉落在四周。掉落物并没有落在那颗前身是核弹的『太阳』上。高位魔导师已经没有余力、也没有必要把虚拟重力的范围延伸遍及整个地下空洞了。



梅洁儿畏惧地睁著眼,从仁的怀中跳下来。



阵阵碎片掉在无助站在街头上的少年皮耶托罗与那些孩子们身边,就连一些有婴儿头颅般大小的石头也是。要是打到头很可能会没命。每次听到石头雨破碎的声音,仁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停了。



「救命!救命啊!」



「好可怕!」



「好痛喔,妈妈!妈妈!」



仁在土石如雪崩般落下的震耳欲聋声与蔓延过来的灰尘中大喊:



「快躲到有屋顶的地方去!等石头停下来之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圣灵骑士》为幼小孩童们的命运感到心酸。



〈──岂有此等蠢事,这座城市里的父母竟然把子女留在这种地方。〉



这种口气让仁听了觉得很恼火。在兵荒马乱的逃亡之际,还有谁有余力一一确认每个人在哪里。



「少用这种利于自己的想法思考!那种情况任谁都看得出来吧,你觉得看起来责任像在父母身上吗?」



属于神音大系的皮耶托罗出现在靠近爆炸中心点的地方,这就像是王子护一贯的手法,仁毫不怀疑就是他干的好事。要用神音引爆核弹的话,比起使用引爆开关,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放在炸弹旁边的做法还更合理。



「设下这道陷阱的人把孩子们当中年纪最大的皮耶托罗抓来,他身边的小孩都是因为找朋友才会被留在这里。」



年幼的孩子们痛哭流涕,好像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他们童稚的眼眸中所看到的世界是那样地残酷,没有人伸出援手。现在变成这种状况,责任不在这些孩子的身上,可是死亡的阴影却笼罩在他们头上。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圣灵骑士》并没有跃过马路,而是在空中从隔壁街区的屋顶走来,慢慢逼近仁与梅洁儿。



〈真是令人同情。可是就算他们侥幸逃出这里,恐怕也不能活命吧。〉



半透明的身体上带著许多伤痕的英雄无情地告诉仁:



〈对吾等来说,这是一举消灭《协会》魔导师的绝佳良机。那些阻止爆炸的人看起来光是维持封印就使尽全力了,没有余力防备我的攻击。〉



「要是他们死了,核爆的封锁线就会消失,所有人都会被烧死啊!」



圣骑士对于圣务非常忠实,有时候会到泯灭人性的程度。



〈──那项使命就由我留下独自完成吧。年轻的骑士们还能撤退,带著一些功绩回去。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想必死的时候不会有一丝痛苦。〉



《圣灵骑士》已经不是生物。就算他们和魔导师一同被核爆吞没,只消一道神音就能够一次又一次以完整的状态现身。在仁的耳里听来,这种不死之人口中所道出的生死观似乎和现实脱节,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人类,就不要那样轻易把小孩当成牺牲品,不要像那样对最弱势的人见死不救。你们应该也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就算有任何理由,拿小孩当牺牲品的世界还是不正常。」



仁把手放在站在自己身边的小魔女肩膀上,希望她也能听见。



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充满矛盾。就像现在,为了拯救地下城市的孩子,他还是只能要同是小孩的梅洁儿出一臂之力。



「抱歉了,你的性命就暂时交给我吧。」



梅洁儿只是低著头,用力握住仁放在她连身洋装肩上的右手。



「我哪有办法只把性命分割出来?这种东西是给不了别人的。」



说完之后,稚嫩的魔女回过头微微一笑。那心旷神怡的笑容虽然充满嗜虐的神采,却也像绽放前一夜的花苞般纯真无瑕。



「──老师,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说『我想要你的一切』,而且要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听见。」



仁的心脏一瞬间停止跳动,然后又像打鼓般开始怦怦跳。他觉得脱离《公馆》之后又重新面临到的问题,似乎再也无法挽救了。



「把你的……」



别说让少女安心,仁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两人邂逅之后三个月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这种恐惧又和小魔女被枪击时那种一切都完了的感觉不同。从这时候开始,有某种物事彻底奂然一新。



可是梅洁儿的肩头正微微颤抖著,坚持要当个顶天立地魔法使的她也感到畏惧。不是只有仁得独自面对今后到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的问题,梅洁儿也是。仁认为这真的是他最后的机会,便抓住少女的肩膀。



「把你的一切全都借给我!我的一切也都借给你!至少在你真正能够独力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之前,我希望你把自己借给我。」



仁今天一天投身于太多前途未卜的黑暗,感觉已经变得有些迟钝了。所以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准备好开战了吗?〉



浑身满是伤痕的骑士很正直,等著仁他们说完话。这也显示出他游刃有余,不需要三两下,就可以把失去魔法消除能力的仁他们收拾掉。



之前说过要从仁的身边毕业的梅洁儿对仁露出苦笑。



「……我已经准备好了。老师真是的,我都搞不懂你是坚决果断还是打死不退了。」



唯有《圣灵骑士》仍然不改那张严肃的扑克脸。



〈既然准备好──那我要上了!〉



敌我双方的距离只剩七公尺。握紧拳头的圣灵骑士一拳打在众人立足的屋顶上。只这么一击,渗透神音就让十几处的石材发生连环爆炸,别说是闪躲了,整个屋顶几乎都被打坍。



《一眼怒拳》都迦在使出这招魔术时并没有移动,只是击打脚边的屋顶。可是如果不是极为精密的神音就不能引发奇迹,所以仁认为,圣灵骑士是把拳头击打的地面位置看作是一具神音乐器。对方之所以能够重复敲响同样的地方,就是因为虽然其他地面都喷出猛烈的石砾,唯有该处完全没有破损。



也就是说,爆破屋顶石材的渗透神音音源处、都迦落拳的那个位置是无风的。



如果这场战斗是两个人类彼此较量,没有魔法的介入,迅如疾风的一击早就决定胜负了。



仁把全身的力量与往前踏步的力道灌注在左脚,往沉下腰的《圣灵骑士》的头部冲去,迎面逼到无风区之前。



可是仁的突刺在距离《圣灵骑士》额头前五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神音魔术最引以为傲的泛用防御魔术《光环》攫住了他。



〈你疯了吗?真恶鬼──〉



仁的左手上握著《剑》。因为没有发动魔法消除,所以《剑》还在沉眠,只不过是一根铁棍而已。



「……不会死的人动作很不俐落啊,《圣灵骑士Avenger》。」



可是如果仁发动魔法消除能力的话,《一眼怒拳》都迦的《光环》就会被啃食殆尽,然后一剑穿脑。仁可以藉由刺中都迦的手感所引发的魔法消除完全破坏圣灵骑士用魔法组成的身体。不过魔法消除会打破『太阳』最后一线的平衡,此举等同自杀,仁现在没有这么做而已。



《圣灵骑士》的身体震了震。这不是因为他的情绪产生动摇,而是梅洁儿在空中绕到与仁隔著一柄剑互相对峙的圣灵骑士身后,开始发动攻击。



穿著凉鞋的少女站在瓦砾堆上把各种东西逐一放上磁力形成的轨道上。



「像你这样的人,也让你体会一下日常生活有多沉重吧。」



金属汤匙与叉子飞了过来、电冰箱发出呼啸声,大型发电机用力撞在圣灵骑士满是伤痕的背上。这些全都是《圣灵骑士》打坏的街区家家户户日常使用的用品。梅洁儿施展魔法,把这场地底战争所破坏的人们生活的分量使劲往《圣灵骑士》身上招呼。



圣骑士等人使用的《光环》魔术会在身躯周围展开一层虚拟物质,对敌人的攻击产生反应。所以不管是枪弹或是利刃都会直接挡住,而不会震开。这也代表当防御魔术攫住的物体具有更强破坏力时,《光环》就会被连续追击破坏得更厉害。



电器产品、餐具都被圆环魔术加热而变得赤红燃烧。在周期运动当中发现《魔力》并且加以操纵的圆环魔术,轻易就能让物体发出高热。



〈小女娃,别得意忘形了。〉



圣灵骑士想要回头攻击梅洁儿,所以仁把眼睛闭上。



「你可别左顾右盼啊。」



只要仁闭起眼睛发动魔法消除能力,说不定就不会因为视觉感受到光而破坏『太阳』。虽然这只是仁在虚张声势,可是不死英雄还是停下动作。这是因为每次召唤出来都会遗忘过去的《圣灵骑士》对于现场的圣务有很强的责任感。



「要是我发动魔法消除而『太阳』没有破碎,那就只有你的脑袋会被刺穿。相反的,如果引起核爆的话,琉琉那些年轻的骑士队就会一起灰飞烟灭。这种二选一的选择很让人为难,对吧?」



是否要发动魔法消除能力的选择权掌握在仁的手上。不同处只在魔法消除能力从便利的魔法破坏技能成为让所有人踏上黄泉路的自爆按钮而已。



〈超越死亡的我原以为已经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对于挫折与战败的恐惧还是难以抹灭啊。〉



遭到胁迫的圣灵骑士在有如白昼般明亮的黑暗中发出一声赞叹。



「选一个比较轻松的吧。反正你们《圣灵骑士》下次受到召唤出现时,也会把琉琉他们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吧。」



梅洁儿似乎打得很兴奋,攻击越来越像疾风骤雨。过去一世英雄的圣灵骑士豪迈无比,对于打在背上那些半重不轻的攻击毫不介怀。



可是只要闭著眼睛,手心就能清楚感觉到每次梅洁儿用魔法击打《圣灵骑士》的后背时,一股极强的反作用力就会经由仁刺出的《剑》传过来。这道冲击使得《剑》就像打钉子似地逐渐破开《光环》深深刺进去,慢慢逼近《圣灵骑士》的额头。这是因为当防御魔术攫住的物体具有更强破坏力时,《光环》就会被连续追击破坏得更厉害。



如果没有魔法消除,仁根本没有能力一击贯穿魔法防御。可是就算是凡夫俗子,只要花上超过一分钟的时间不断地破坏同一点,还是可以突破防御。对仁来说,这场战斗就是一场拚上生死的耐力赛,等待《剑》一寸一寸地靠近圣灵骑士的脑袋。



大英雄当然不可能没发现原本相距五公分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五公厘。



〈原来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啊,好个狡诈骗子!〉



「不会死的人日子就是过得太单纯了,《圣灵骑士Avenger》。」



仁的双脚没有前后替换,只是稍稍举起左脚后再往前踏去。他把踏地的反作用力与扭腰的压力瞬间施加在使尽浑身力气刺出的《剑》上。与此同时,《一眼怒拳》都迦就像是使出居合斩似的,左手掌底使劲拍在仁的腹部上。



〈『穿透』了吗──〉



被渗透神音直接打入体内的牺牲者会被带有破坏力的神音直接捣烂内脏。《一眼怒拳》都迦无法亲眼确认这场战斗的结局,仁的《剑》刺穿了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完好眼睛。



「我还没死,你的渗透神音力道稍微变弱了。」



内脏受到震撼的不舒服感,让仁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可是他受到的伤害也只有这样而已。



〈我输了吗……真是遗憾……快的话我们五分钟之后再会吧。〉



说完之后,组成《圣灵骑士》身躯的大量空气如爆炸般一口气释放出来。一股烈风吹过,宛如把所有尘土全都吹散。这场战斗的结局简单得令人有些意外。



《圣灵骑士》不会留下尸体,也不会叨叨絮絮地对战败发表长篇大论。都迦不是在开什么不好笑的玩笑,附近有神音乐器出现,他们当真会在五分钟之后重新回到战场上。



所以仁想要尽快把皮耶托罗与那些孩子们带过来,离开现场。



「梅洁儿,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附近住家里有没有哪里摆著香菸?」



仁开口第一件事就提香菸,让想要稍微听几句赞美的梅洁儿鼓起腮帮子。仁从街区的屋顶跳到满是污泥的马路上。他本能地隐隐感觉到,现在最好待在梅洁儿身边才不会出岔子。



孩子们打从心底发出喜悦的欢呼,从爆炸中心那边向仁他们跑来。虽然处境艰难,可是看到他们的表情,仁深感庆幸──还好有到这个地底下来。



梅洁儿在瓦砾堆中发现一个金属制的香菸罐,把它捡了起来。



仁缓步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曾经被渗透神音打到胃部破裂的梅洁儿带著一脸担忧的神情。



「老师,这给你……香菸还是少抽一点比较好吧?」



这是梅洁儿第一次对仁的菸瘾表达意见,仁觉得这也是他们两人之间崭新的关系。



「我会注意的。」



城市中心的火球在放出最初的闪光后亮度渐渐降低,整座城市被近似夕阳般的柔和光线照亮。发出的光芒就是核爆能量,为了掌控核爆封印的细微变化,那些封锁核爆的高位魔导师并没有对无害的可视光强加屏障。『太阳』的光芒减弱,就表示核爆能量比刚爆炸时更加稳定。



仁打开菸罐,抽出一根罐里的无滤嘴香菸,然后用一起放在罐内的百元打火机点燃。虽然他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可是衔在嘴里的香菸却抖个不停。他静下心在照明下仔细观察,右手臂上的硬化恶性肿瘤已经鼓胀起来,不祥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颗树瘤。



一想到可能要以这种状态回到地面上,仁就害怕得不得了。他说过要帮助梅洁儿,可是如果不动手术把《死亡之翼》接上去的右手臂切除,癌细胞就会转移到全身,要了他的命。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可是战斗专家仁在这次战斗之后就得收山了。



现实似乎比这场如噩梦般的地底战斗更加残酷,仁吸了一口气,把烟深深吸进肺里。



原本正在哭泣的孩子们知道脱离险境,都抬起头来。这些生活在地底的孩子似乎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衣服弄乱了也不整理,就这样纠成一团。年纪幼小的娜狄亚因为把衣服拉起来擦眼泪,衣服前面扯了起来,连毛线内裤都看光光了。



在明亮的地方一看,所有人似乎都没什么洗澡,皮肤油腻腻的,服装也很脏。不过一旦看清楚他们的脸庞,还是让仁心旌必须说什么都保护他们的想法。孩子们的欢喜溢于言表,迈开脚步在满是泥巴的路上向仁他们跑来。



一边听著一声声轻快的脚步声,仁一边试图回忆他们的名字。这是皮耶托罗与娜狄亚兄妹、莫里兹、希尔特、洁尔玛,那个打赤膊的是平柏诺,罗伊、马力欧、塞尔该、波莉娜、亚奇、夏隆。仁一个个确认他们的名字。虽然仁与他们刚相遇不久,可是看到这些孩子今天平安无事地活著,他的心里就觉得一片感动。



他想著要把这些孩子带到地上去。



在这些幼子仰望的视线注视下,仁觉得他好像受到了考验。这些肤色、眼眸颜色与发色不一的孩子────────────────────────────────────────────────────────────就像从旁被机关枪扫射似的,全都倒了下来。



仁的全身紧绷,皮肤彷佛在瞬间翻转过来,香菸从他半开的嘴里掉了下来。



接著一名穿著白色西装的男子站在仁与那些孩子们之间,让仁了解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现实。把他带到地下来的王子护豪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用银色眼罩遮住右眼的『坏魔法使』在那些孩子身上施加魔法。一如以往的轻薄浅笑,在这片地狱里看起来极为轻侮。



仁根本没有力气去质问这名在一切事情背后牵线的黑手,究竟真相是什么。他害怕要是知道的话,可能就会被推进无底的深渊。



王子护取下一直戴著的白帽,行了个华而不实的礼。



「仁──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在作什么白日梦?真是羞羞脸。」



「王子护,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周遭明明这么亮,可是世界好像又回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面对谋划策略的黑手,毁坏的地下城市全是一面面残酷的勋章。



「这没什么大不了吧?在我一百多年前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小孩死去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王子护身后那个封锁著『太阳』的水球里有人体在飘浮。梅洁儿也发现相同的状况,被那异样的景象吓得发出惊叫。那画面简直像是把一盏巨大的光源与数十具尸体扔进一粒直径二十五公尺的水滴,形成一幅映照出地狱景象的幻灯片。尸体在地下空洞的墙壁、天顶与地面上落下淡淡的黑影。这些裹住『太阳』的大量水分,是为了挡住早期放射线而往核弹冲上去的。在地下城市大战中丧命的亡者尸体,随著人们的生活垃圾被虚拟重力拉扯,沉入水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倒在地上的孩子里,夏隆与马力欧很不巧地正好面向那个方向,开始放声哭叫。



宛如把内脏都吐出来般的尖叫声,从他们稚嫩的喉咙里发出,似乎看到自己熟识之人最后凄惨的模样。



「你瞧,那些孩子还活得好好的吧?仁就是爱操心。」



然后独眼魔法使就像在演舞台剧般,用夸张地动作摆动手臂,指向『太阳』。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干活的时间了。请把那颗『小太阳』的魔法消除吧。」



王子护先前也告诉过地下居民,怀斯曼公司的目的是要消灭《协会》非主流派的高位魔导师。当仁消除封印核爆的魔法,受到遮挡的能量就会化为狂流肆虐,把地下世界烧得一乾二净。



「你是说真的吗?所有人都会没命啊。」



「我把你送到这里,就是要确保能够杀死那些高位魔法使。不然你以为还有其他理由吗?」



仁感到心力交瘁。虽然他以为自己早有觉悟,可是现实的冷酷还是直刺骨髓。他被带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当目标顶住核爆时,让他破坏封印魔术而已。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我已经受够了!!」



「你除了杀害魔法使之外一无所能,现在还作什么春秋大梦?你到这里来,除了杀掉一大堆刻印魔导师,不也是一无所成吗?」



就是这位王子护教导仁,如何和魔法使战斗以及用枪的方法。仁紧握在手中的《剑》,也是这位独眼魔导师交给他的。漂浮在水球里的尸体黑影,就像是平面的巨人,划过仁脚下的地面。仁在地下空洞的战斗里击杀了九个人。



「这项工作很简单啊。《协会》已经用魔法把这个地方固定住了,因此移动魔法不会生效,高位魔导师一个都跑不掉。为了不让我这个完全魔导师看到,所以他们才用隐蔽魔术隐藏身形。不用担心,你就尽管动手吧。」



「要是我说不呢?」



可是梅洁儿就在仁的身边,他身为一个大人,不想做出什么有愧于心的事情。他的确有理由必须和那股从皮肤渗进血液里的沉重徒劳感对抗。



「仁有三个理由必须听从我:第一、你来地下是为了帮助阿琉夏家的女儿,为此已经有觉悟要动手杀《协会》的魔法使了;第二、要是不把右手的癌细胞摘除,你可是会没命的;再来是第三个理由──」



接著仁将会深深体会到,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在国中时遇见的那个『怪物』。



「──如果仁不愿意消除魔法的话,我就会杀掉你的小魔女。」



现实就像如此,宛如地狱一般。孩子们被魔法束缚,滚倒在泥巴里。除了年纪最大的莫里兹,所有人又开始哭了起来。



可是王子护对孩子们的哭声充耳不闻。魔法使就是神话故事中那些自我中心又残酷的天神雏型,也是童话故事中的『坏魔法使』。



「你乾脆和她远走高飞吧。《协会》用来阻止移动位置的魔法,也会被魔法消除破坏。那位阿琉夏家的小公主应该做出一套像葛兰那样,在魔法消除起动的同时能够逃离这里的魔法了。」



梅洁儿静静听著王子护说话。看到小魔女这份与她稚幼年龄全然不符的耿直,仁感觉好像有一把利剑指著他的喉咙。梅洁儿很清楚,仁是为了救她才会来到地底的,所以她打算最少要把她的生命借给仁一次,纵使这样做,会让身为人质的她陷入不利的处境。



「────我……」



仁抬头搜索地下空洞的天顶,看看妹妹是不是还在地下里。幸好『太阳』的亮度降低,仁看到淡金色的『泡泡』还在飘荡。他妹妹舞花的碎片还在受到封锁的核爆火球四周转圈。



「《协会》可是来真的喔,要是做人不伶俐一点,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你妹妹《蛇之女王Astaroth》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核爆波及而死。」



王子护冷漠的言词,传遍这处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杳无人迹的废墟。仁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因为王子护说的话就是正确答案,说明了为什么妹妹的残片会变成对核弹有反应的《泡泡》。



「仁,圣骑士驻扎的美军基地与《公馆》彼此靠得这么近,你真的明白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吗?左右《协会》命运的《门扉Gate》就在这座城市的正下方喔。难道你当真以为,双方在这种重要关头对立的时候,不会有人引爆核弹吗?」



语毕,这名担任专任官长达百年的男子用紫色的独眼看向仁。仁觉得王子护在煽动他,要他不要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两肋插刀。



「…………是第几颗?」



从仁的嗓子中挤出来的声音非常嘶哑,就算魔法使与这个世界的人民互相憎恨,可是唯独这种可能性是他过去从没想到的。



「回答我!算上今天这颗,这种混帐的炸弹到底是第几颗了?」



王子护就像是个搞不清楚哪里是笑点的小丑,带著可掬的笑容回答:



「光是就我所知,已经引爆的核弹有两颗。」



仁的膝盖都在打颤了。



「虽然变成满天泡泡,舞花还是自动会被核弹吸引过去。即使在核弹爆炸时,她还是让身体碎片飞向爆炸中心……那个碎片……我一碰就破掉,哭喊著『救救我』!王子护!打一开始你就知道了吧,王子护!」



那个《泡泡》的习性告诉了仁,他的妹妹在人生最后一刻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妹妹恐怕赌上性命,正面用自己的身体与魔法试图阻止核弹爆炸。所以就算过了六年的时光,那些淡金色的《泡泡》还是如本能般追逐核弹。在那些《泡泡》中,一直都怀著妹妹临死的哀号与她向仁求助的声音。



「……你想知道最近一次爆炸是在什么时候吗?」



听闻妹妹丧命的事,仁的一部分理性丧失控制。王子护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却一直没有告诉仁。就连他因为舞花的牺牲而得救的事,都被完全隐瞒在黑暗中,当作从没发生过。舞花为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仁他们丢掉一条性命,可是今天又有一颗核弹爆炸。



仁像孩子似地把酸楚鼻子内流下的鼻水又吸回去。妹妹付出性命所做的事情,他怎么能一无所知。



「告诉我,全部到底有几颗核弹?」



仁出生在一个没有奇迹的世界,他不知道该为了妹妹向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祈祷,还是该一个劲地诅咒祂;可是不论仁要发怒或是怨恨,他都无法忍受自己驻足不前。



「你们从神圣骑士团手中抢到的核弹,刚刚就在这里爆炸了。可是你们怀斯曼公司会只为了杀掉几个《协会》的魔导师,就把过去到现在一直推动的计画全盘舍弃吗?核子恐攻应该是个别进行,和地下城市的作战没有关系吧?国城田打算在地面上使用的核弹又是哪里来的?」



一袭白色西装的《魔术师Magician》王子护用手指轻搔银色眼罩,这个动作是诡谲中年男子以前还是『老师』时常有的一种暗号。



「你想到的答案很好,我就介绍一套技法给你知道吧。」



王子护推出右手,伸到仁等人的面前,拇指与食指间捏著一颗红色的球。王子护只稍微动动手指,在他的食指与中指间又多出一颗红球来,接下来一眨眼就变成三颗。



「你听好了,仁。现在这个世界只看到『神圣骑士团手上保有核弹,而且被人抢走』的事实而已。之后就算冒出再多核弹,有谁能够证明,那不是从神圣骑士团手上抢来的东西?」



王子护装模作样地把两手一甩,他的右手上又出现第四颗红球。怀斯曼公司只要把神圣骑士团曾经保有核弹的消息散播出就去行了。往后不管增加多少核弹,他们都能主张核弹出自圣骑士。就如同王子护表演的魔术技法,在真正属于圣骑士的核弹曝光后,将会有无数颗被人认定从神圣骑士团手中抢来的核弹一一出现。而魔法使怀斯曼就能开始把接二连三出现在这世界上的核弹销售出去。



「若是如此,今后会出现的核弹又是出自何方魔法使之手?」



王子护一脸轻松写意的态度告诉仁,真相是很绝望的,最好舍弃人性可能还比较好过些。魔法使会诱惑人类,而人类总是一再遭受考验。



「仁,现在你该有个答案了──你到底要成为什么角色?」



仁过去培养的知识与理性逼迫他赶快妥协。



可是横躺在泥巴里的孩子正直直地仰望著仁他们。仁心想,孩子与大人的利害关系无关,在『孩子们的目光』中,他们究竟如何看待仁这些人。然后他感到一阵恐惧,浑身紧绷。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地狱,选择权交托到身为大人的仁手上了。



小时候的仁也和这些哭泣的孩子一样软弱无力,或许是因为对陌生的大人感到恐惧,只要大人一开始生气或争吵,他就会感到害怕。因为他无能为力又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觉得平凡无奇的大人看起来是那样地特别。



父母失踪后,中学时代的仁和妹妹曾经试图凭他们两个小孩自行找出答案,还有他过去始终不知道如何和《公馆》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些都是因为他无法打从心里相信大人。



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仁不能在梅洁儿以及这些孩子们的面前退缩。他已经说过,希望让那些没看过真正『太阳』的孩子们喜欢仁他们的世界了。



「王子护,我还是不会让你们杀害任何人。」







「琉琉,我不会让你们杀害任何人。」



艾蕾诺尔静静地对骑士们如此说道。过去把她视为长姊般仰慕的琉琉‧梅路路在核弹爆炸后柳眉倒竖,眼神变得如魔鬼般可怕。骑士队原本是十二人编制,可是除了琉琉等七名伙伴,再也没有其他人前来会合,他们这七个人就是幸存者。艾蕾诺尔也曾经失去众多伙伴,可想而知琉琉心中有多哀痛。



「你们一直在追踪的核弹已经丧失,应该没有理由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失去队伍哪里算是结束?我们的《喇叭》的确是爆炸了,可是这座城市里不是也有核弹吗?」



核爆形成的『太阳』亮度降低,变成如夕阳般的红色。琉琉的年纪还太轻,在这种状况下无法冷静地下判断。



「核弹确实存在。他们既然有一颗,当然还会有第二颗不是吗?」



年纪尚幼的琉琉对艾蕾诺尔步步进逼,似乎一心希望她追踪的对象是一群十恶不赦的恶人。琉琉想要在同伴的牺牲中找到他们并非白死的价值,这种偏私心理看在走过类似苦难之路的艾蕾诺尔眼里,让她觉得非常心酸。



「琉琉,你打算用这种理由夺走多少性命?不可以因为你一己之私的欲望就看轻他们的生命。」



「姊姊大人,你虽然受到驱逐出团的处分,可是最终还是应该将功赎罪,再回到前线。圣骑士只要接下圣务就不再是人身,而是执行神意的剑。先前这样教导我的人,不正是姊姊大人你吗?」



琉琉实在被逼得急了,心力交瘁。



艾蕾诺尔以不光荣的方式被赶出组织,也没有立场用强硬的态度引导骑士后辈。



「琉琉,虽说如此,可是生命的分量是很沉重的。就算愚味不明、就算流连于欲望之间,可是神仍然无所不在。即使我们迷失在黑暗中偏离正途,也绝对不会远离神的大爱。」



可是神在这个世界总是给与魔法使考验。就在此时,一阵美妙的歌声如轻风般传遍洪水尽退的地下城市。



「────人们啊,众齐聚……救赎……歌咏……」



王子护就在这个居民离去的空城里,与《沉默》展开激烈的言词交锋。在更远处有大约十名被魔法束缚的孩子躺在地上。一心一意歌唱的,就是这群娇弱的孩子们。



恐惧达到极限的他们开始唱起歌来。



「────所有罪人………在《应许之地》……受到洗涤……」



琉琉等几位圣骑士凝视著那些他们先前根本不在乎的地下孩童,这是因为他们唱的歌是神音世界自古流传的赞美歌。他们是魔法使,当然知道那些孩子几乎都是不同世界的人。



琉琉的疑问非常冷涩,因为失望的扭曲情绪丧失了某种物事。



「是你把那种无法上达神听的祈祷教给他们的吗?」



「没错,是我教那些失去神而担惊受怕的小孩祈祷。他们也是向《神》祈祷的同胞,我不能让你们毫无来由地杀害他们。」



「你竟然傻到这种地步!能够拯救魔法使的,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故乡的神而已吗?」



在远古时代,原始的神音魔导师们犯下了大罪。他们明知在这个无神的世界绝对不会获得回报,还是把信仰传入这里。因为这些居住在《地狱》里、被蔑称为恶鬼的人们,镇日恐惧的模样让他们实在不舍。可是这个世界的人打从内心不愿放弃这永远无法获得回报的祈祷,原始的神音魔导师在他们身上,看到真正纯粹的信仰心。为了拯救这片《应许之地》,以及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神圣骑士团于焉诞生。



「姊姊大人,难道你在仿效原始的神音魔导师吗?你想把神圣骑士团这一万年来的战斗全盘推翻吗?」



可是艾蕾诺尔不能眼睁睁让那些渴望获得救赎的小生命在恐惧中死去。她闭起眼睛,对内心隐藏的物事扪心自问。尼可莱与过去那些伙伴们是否也会责怪她?



「神绝不会对那些在痛苦深渊挣扎的人们视而不见。」



艾蕾诺尔相信,她失去所有伙伴之后还独活于世是神的意旨,那么刺痛她心胸的悲痛与怜爱应该也是神意。这同时也是受尽痛苦、经历过人生最低潮的艾蕾诺尔自身的梦想。



「能够拯救一切的神必须存在。」



她们之间的往日情谊将就此断决。



琉琉开始吟咏圣句,宛如在清洗沾染秽物的双手。



「吾等皆为无智愚人,不知神心意。全心虔敬献求祈。身溺苦海不知处,长旅但求至高意──」



这是圣骑士代代流传,每当遇到重要关头时就会吟唱的启程圣句。当她唱完这段圣句,一段关系就会告终。从前琉琉在艾蕾诺尔前往执行巴比伦再演的圣务时,用神音乐器为她祝福。此时要做个了结的话,那就意味著艾蕾诺尔将会真正被逐出神圣骑士团。



所以艾蕾诺尔也不逃避从前那名亲如小妹的少女所表达的意志,跟著继续吟唱圣句。



「──亲传圣祈、永承罪愆,吾等终窥神心意。立誓成为圣骑士,足堪奉献己凡身,永世守护至高神。」



琉琉一头淡金色的头发轻晃,犹豫著要不要继续唱下去。她察觉要是两人在这里做了了结,接下来就必须把艾蕾诺尔当成异端分子处决了。



虽然走到这地步,琉琉当成姊姊景仰的艾蕾诺尔还是展现出自身的信念与信仰。这是因为除了祈祷,她不晓得其他还有什么答案能够拯救陷入绝望的人们。



「神意寄于生命。」



艾蕾诺尔深信《神》的意志,就存在于丑陋又变化无常的生命运行中。



琉琉的表情因为泪水、愤怒与绝望而扭曲。



「──神意引导正义!」



金发歌姬与有著一头跃动淡金色头发的圣骑士彼此对峙。琉琉头发留长,和身受烧伤之后把头发修齐的艾蕾诺尔长度差不多。



神圣骑士团尊奉启程圣句中提到的两件事物。一件是生命,另一件则是正义。



而这两种大义同时唱完各自不同的圣句。



「为正义献己生、为正义献己力。亦即因为吾等,故神意在吾等前方。」



「为生命献己生、为生命献己力。亦即因为吾等,故神意在吾等前方。」



就这样,艾蕾诺尔与琉琉,以及其余存活的骑士队除了同室操戈,别无选择。有太多的人为了成就美好,彼此的想法与立场发生歧异,然后在挫折中反而造就了地狱的出现。



骑士们用戒指划过长剑上的神音装饰,强化魔法效果。几把高举起来的剑刃发出光芒。艾蕾诺尔的世界给与她们如此严苛的试炼,可是艾蕾诺尔认为她们为了他人不惜赌命战斗并非只是绝望而已。



此时,地上的魔导师公馆为了要隔离地下战壕正忙得人仰马翻。



事务官十崎京香得知地下五十公尺深以内的地下通道没有检测到放射线,松了一口气。可是现在还不能安心。《公馆》本身也没有完全掌握所有地下战壕群,说不定受到放射线污染的尘埃会从京香不知道的出入口泄漏到地面上。



所以京香独自在会议室整理有关核污染可能性的报告。警方那边也终于慢慢接受地底下发生核爆的可能性,警方的干部层级内正在互踢皮球,讨论这次事件的应变中心指挥官该由谁扛下。因为现在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指挥官根本就是活祭品。成功解决问题之后不能对外公开,要是失败就会面临各方谴责。



一阵敲打会议室门的吵闹敲门声打断了她孤独的工作。



「方便打扰一下吗?」



对方也不等京香回答,直接打开这扇没有窗户的会议室房门。



敲门的是一名黝黑头发配上黑色塑胶眼镜框的娇小年轻女性。她是掌管医务室事务的织田笑美理,对京香来说,也是她少数能够倾诉内心苦水的对象。



「什么事?我不记得有叫医务室的人过来喔?」



《公馆》里大多数都是一般职员,而笑美理就是其中之一。这次事件造成一位名为浜胜彦的员工殉职,也是三年来首次有一般职员伤亡。所以京香暂时放下工作,把笑美理请进会议室。



京香必须关心笑美理这些人的动向。因为要是魔导师公馆里全都是像专任官或是沟吕木这种……说难听点就是不正常的人,那公馆做为一个公家机关的门面体统可就难保了。



但是笑美理带来的东西却完全超出京香的预料之外。



「这是我们希望撤回追杀武原先生命令的陈情书。」



笑美理身后传来阵阵人声骚动,那些人都是事务员。公馆与警察厅为了处理恐怖分子国城田的问题协调合作,这些事务员本来应该都在忙著处理庞杂的文书工作。京香知道,这份陈情是他们所有人的意见。



这是一种伪善。



就是这些《公馆》的职员们想要让还是小学生的鸦木梅洁儿过著和一般小学生相同的生活;这是整个组织的伪善,想要说服自己,他们在做的工作至少能够拯救一个孩子。可是当那名少女面临死劫时,《公馆》里却有个男人为了帮助她而拋弃一切。如果依照《公馆》的规矩杀了那个男人,就间接等同这些职员希望梅洁儿死。这样的话,他们的伪善就会被摧毁。



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双重伪善。



「这样啊……」



京香一脸茫然地接下五十多张的陈情书。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行事笨拙的童年玩伴的脸庞,无法立刻回话。这些文件的厚度与分量,绝不是由于仁的人望所累积起来的。以前梅洁儿常常在事务办公室等《公馆》本馆把她和仁的事情说给职员们听,那个努力想要融入这个世界的异界少女,就是这么受到众多职员的疼爱。



人们的努力『未必』每次都会导致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无论组织结构再残酷,负责经营的总还是人。这同时也代表哪怕是伪善也好,劳工与组织之间如果没有一个妥协点,那么由人们经营组织也就毫无意义了。



京香试著深思,自己身为专任官的指挥者这么做是否有失公允。她之所以下令处死仁,是因为《公馆》这个组织不能允许专任官违命失控。可是所谓的组织,也包括在里面工作的职员。如今职员们大多数的意见,变成一整叠陈情书,就在京香的手中。京香找不出答案,决定努力说服自己,她改变立场不是因为受到人情影响的关系。



「必须经过协议才能判断是否要接受各位的陈情,可是这些陈情书我会收下……我们想过,人情可能会以这种方式介入组织系统了。」



挤满走廊下的一般职员们欢声雷动,好像打了一场胜仗似的。在恐怖分子还在谋算用核弹炸毁整个东京的时刻,他们已经各自聊了开来。脸上的表情放松,再没有一丝紧绷感。京香没能开口告诫他们不可以太松懈,因为那些事务员脸上充满著大胆无畏的活力,每个人都不认为会在今天结束生命。



织田从光线明亮的走廊上回头看向会议室。



京香对著会议室不甚安全的门窗,想著今日可能会是个不错的日子。



「──怎么?」



「该怎么说呢?我在想假仁假义其实也不那么糟糕嘛。」







这世上有善自然也有恶,双方会各自受到情感与利害关系的影响而彼此冲突。



这个叫做王子护豪森的男人会以自我为中心,把身边所有人全都痛痛快快地卷进来。王子护本人和他想要引导的未来恰恰相反,是一个极为傲慢的魔法使。



孩子们唱赞美歌的哭腔越来越明显。王子护似乎颇为不耐,拍拍手说道:



「你们几个稍微安静点。」



王子护的完全魔术施加在此时从孩子们身上飘过的尸体影子上。从观测者的意象中发现《魔力》的完全大系魔法,能够直接依照视觉看到的模样改变世界。躺在『地上』、身上被『影子』掩盖的小孩夹在地面与影子之间。他们就像被胶带贴在地上的小虫子,瞬间就被压住。连想挣扎都无法动弹的孩子们就这样脸色逐渐变得紫胀。因为影子与人体间毫无间隙,使得他们无法呼吸而窒息。



王子护对痛苦不堪的孩子们理都不理,对仁与梅洁儿露出虚假的笑容说道:



「就当作是为了拯救这些小孩发动魔法消除,你觉得这样如何?」



「少胡扯了。要是现在让核爆释放出来,这些孩子无论如何都死定了。」



魔法消除发动之后到一切毁灭,中间的间隔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让梅洁儿把孩子们带走。



仁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动用魔法消除也能打倒王子护。这怪物不但具有压倒性的魔法战力与战斗技巧,而且几乎是不死身。仁不打赢他也无法前进,所以把一切都寄托在左手握著的《剑》上面。



「梅洁儿,点亮光源!」



空气急速被吸向仁的身后,现出一道光来。梅洁儿使用的圆环大系能够在类似震动或是转动的周期运动中发现《魔力》,并且加以操纵。圆环魔术把电子的流动当成《魔力》直接控制,让汇聚的气体分子电解形成电浆也只是基本技巧之一。电子分分秒秒都在加快速度,增加能量。圆环魔术生出的火球很快就成为比『太阳』更明亮的光源。



梅洁儿创造出来的光源把压住孩子的影子抹去。只要影子消失,完全魔术的咒缚就无法维持。原本已经没有呼吸的皮耶托罗等人摆脱束缚之后边哭边呛咳。



虽然知道会被挡下,仁还是全力向王子护斜劈一剑。王子护在右手上施加绝不毁坏的意象,当面轻轻松松挡住这一剑。仁一边单挑这个怪物拖住他,一边对孩子们喊道:



「过来!站起来快跑!往这里逃!」



可是接下来面临致命危机的就是仁自身。



「太莽撞了。你好像比我三年前离开《公馆》的时候更不济啰。」



这个世界的武术比魔法世界的武术更加高超,可是也有一些魔法使学到这个世界的武术。王子护的左手一边扣著《剑》,一边直接往仁的喉咙打来,有如要割下他的脑袋一般。仁后退,武器就会被夺走;前进,上半身就会失去平衡而被王子护摔出去。



「老师,快闪开!」



仁用没有握力的右手把王子护的左手架开,让他的攻击偏离方向。虽然喉咙没中招,不过仁的脸颊还是狠狠挨了一下,上半身大大一晃。可是王子护没有继续攻击。



梅洁儿扔出来的超高热电浆落下火粉,正中王子护的脸庞。



王子护的脸瞬间起火。白色帽子烧得变形,飞到一旁。可是仁知道这一下并不会让梅洁儿写下她第一次杀人的纪录。



仁以往总是要梅洁儿尽量远离战场,可是这次不同。



「不要停手,继续攻击!」



听到仁第一次要她「攻击人类」,梅洁儿倒抽一口气,可是她立刻就感觉到事态紧急。



紫色闪电轰在王子护的白色西装上,那是圆环魔导师的拿手绝活人工闪电。因为人工闪电每射一次就得重新从空气中汇聚大量电子,虽然速度与威力俱佳,可是射速却比较差。魔法形成的落雷一道一道又一道接连击中王子护。白色的西装爆开,『坏魔法使』往后退去。梅洁儿用破灭化身Avatar Ruin增加到好几人。《破灭化身》原本的用途不是像贝尔纳那样增加手中枪械的数量,而是用魔法让攻击次数大增。



近在身旁的轰隆雷鸣让孩子们吓得啼哭不止,仁接著又再一次对他们大喊:



「到我这里来!我们一定会救你们!相信我们!」



当仁和这些孩子第一次在这座城市见面时,他们看到仁就怕,就算仁开口攀谈也老是转身就跑。小娜狄亚还曾经哭著去找艾蕾诺尔,要她把仁「打倒」。对这些孩子们而言,仁就只是恐惧的象徵而已。



「……别怕,小朋友,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梅洁儿曾经说过仁想要让自认为是对的事物折磨自己。仁一边如祈祷般向王子护身后的孩子们倾诉,一边心想或许真是如此。就算脱离魔导师公馆,他还是不放弃向人伸出援手,即使这样会让他过得非常艰难。



「救命!」



曾经因为惧怕仁而大哭的娜狄亚开口向他求救。皮耶托罗拉著妹妹与朋友希尔特的手。年纪较长的莫里兹则是扶著小朋友站起来。可是就在孩子们正要迈开脚步跑的时候,一直被梅洁儿打著好玩的王子护吊起嘴角道:



「──真是遗憾,现实可不会让人这么好过。」



接著梅洁儿发出一声惊叫。仁脸色大变,回头望去。《破灭化身》的名称由来是因为这套魔法虽然具有压倒性的破坏力,相对却必须背负很大的风险。施展《破灭化身》化身成为多人的魔导师要是受伤,就不再视为是同一个体,所有人都会一起毁灭。现在的梅洁儿只要受一点擦伤就会要了她的命。



因为梅洁儿穿著白色连身洋装,仁还搞不清楚是什么让梅洁儿惊叫。增加到八个人的梅洁儿全部都被一张交织出淡橘色细光的网子给网住了。



「你最好不要想逃跑,我在这次的束缚上加了刀刃。要是稍微动一动,皮肤就会被划开喔。」



这张光之网就是刚才王子护让孩子们窒息的黑影束缚的变化型态。可是仁也看不出来,王子护把完全魔术施加在什么东西上。他觉得那些映照在梅洁儿褐色肌肤上的弯曲白色光线,似乎曾经在哪里看过,便转头四处查看。整座地下城市都被笼罩在一张呈现出复杂纹路的光网中,而光源来自于橘色的『太阳』──



轻抚少女柔嫩肌肤的剌刀光网,就是核弹爆炸发出的光穿过轻荡的水面后形成的折射。



「我刚才没有说出来,这张网子也罩在仁的身上,乱动的话就会割伤。」



仁全身上下都被割开一道道新的伤口,血淋淋地淌下鲜血了。



就算挨了那么多下雷击,王子护还是毫发无伤。仁过去的『老师』一脸无奈地耸耸肩。



「仁,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教阿琉夏家的女孩儿?你或许没有亲眼看过,真正厉害的圆环魔导师在较量时其实大多都是打快攻。这个女孩要是好好锻炼的话,发挥出来的火力应该也能轻易把一个人烧焦吧。」



接著王子护从白色西装的衣内口袋里拿出一套扑克牌。完全魔导师的基本技巧里,有一种就是用魔法在物体上开锋。王子护只要扔出一张扑克牌,梅洁儿在施展《破灭化身》的时候要是受伤就会没命。



「这女孩老是打输都是因为你没有把她教好。圆环大系的防御力太弱,所以必须要用攻击力与回转速度压倒对手才行啊I可是你却不让她杀人。用那种打不死人的弱小攻击力,就只是扼杀圆环大系最大的优势而已,所以她才不得不采取最不擅长的防御行动,然后又打败仗。」



现在的情况比当初与《近神者》葛兰交战时更加绝望。就仁所知,一般魔法的攻击力根本动不了王子护一根寒毛。就算打近身战,王子护也是一名厉害的高手。更重要的是,仁手上没有魔法消除能力这张与魔导师战斗时能够逆转乾坤的鬼牌。



八个《破灭化身》的性命虽然掌握在王子护手中,但她们还是一起回瞪著他。



「要你管,反正我和老师之间的距离变得更亲密了。」



「不用你多嘴,你又了解我们多少?」



「再说你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让人很不爽耶。」



八个梅洁儿各自毫不犹豫地说道。可是王子护只是用一声轻笑回答少女的纯真与她稚幼的觉悟。



「你要怎么办?我想差不多该把这件事告个段落了。接下来再过五秒,要是你给不出一个答案,事情可就大条啰。」



王子护说完,扑克牌如喷水池喷水地从他手中高高弹起。明明只有一套牌的厚度,可是弹出来的牌数量却有几百张睥,看起来就像在变《魔术》。用魔法配备利刃的扑克牌就像遮蔽视线的大雨般落下。仁用渴望的目光注视著那些即将又要离他而去的梅洁儿的表情。



可是因为《破灭化身》而人数增加的少女们却兴奋地用水汪汪的眼眸看著快要崩溃的仁。



「…………老师。」



在仁的眼里看来,小魔女似乎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他一起携手共赴黄泉,可是他却无法阻止。两人之间虽然失去专任官与刻印魔导师这层约束关系,可是开口拜托梅洁儿要她出借性命的人是仁。



「梅洁儿……」



仁把该说的话又吞下肚去。要是说出口的话,他可能就会满足地甘心赴死,让他感到很害怕。



「──老师,我可是个魔法使喔。」



在扑天盖地而来的牌卡暴雨中,梅洁儿露出一丝微笑。



接著所有扑克牌都像是生物般动了起来,让人感觉彷佛看到童话故事中的魔法。



梅洁儿的圆环魔术硬是在本该是绝缘体的纸张上通电,生出磁性,然后精密地控制每一张扑克牌的动作。牌卡雨整齐地排列起来转向背面,反而成为一面墙让那张以『太阳』为光源的刀网无法伤害她。



所有扑克牌就像是回转门一样翻面,把有数字的那一面朝向梅洁儿。八个梅洁儿彷佛在变戏法般,解除《破灭化身》之后又恢复成一人。



「真是优秀的控制能力,那些扑克牌就送给你吧。既然单纯的魔法不适合防御,那就随身带著便于操纵的盾牌。这也是圆环魔导师的战术之一。」



王子护不断鼓掌,彷佛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可是那道似乎颇瞧不起人的乾裂鼓掌声,就连刚逃出生天的梅洁儿听了都脸色一变。王子护已经移动到少女的身旁了。高位的完全魔导师在照明充足的地方能够用魔法移动影子,然后让影子的动作反映在自己的身体上,藉此进行高速移动。



「记得要养成习惯,随时确认敌人的所在位置。」



王子护反手打出一拳,对他来说,这只是轻轻一拂,可是体重只有三十四公斤的梅洁儿当真如字面上形容,整个人飞了出去。穿著白色连身洋装的她重重倒在满是泥巴的马路上,然后滑行了几公分才终于停下来。



完全大系是其中一种最像『童话故事中魔法师』形象的魔法使。事实上,魔法在这个世界的童话故事中之所以被当成是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就是受到他们完全魔导师很深的影响。因为这种魔法大系经常利用视觉意象行使魔法,不但是邪眼传承的其中一种雏型,同时也是《三十六宫》的其中一员。



『坏魔法师』王子护毫发无伤地站在悲剧的中心,一边嘲笑他们只能在这个没有未来的舞台上舞动。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彼此之间实力悬殊了吧?仁被我打过太多次,都习惯了,如果还不明白的话,我只好让你吃点苦头啰。」



梅洁儿双手撑起身子,四肢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腿勉勉强强才跪立起来。为了让分别时能够尽量打扮得可爱一点,少女特地穿来的连身裙如今沾满污泥。虽然气喘吁吁,但她仍然试图想要站起来。



「……我吃这点苦,老师早就习惯了。」



「不要!」



几乎就在仁大喊出声的同时,王子护就像踢足球似的,一脚踹在梅洁儿纤细的腰上。她的身体发出一声骨骼扭曲的声音,又滚了出去。



然而小梅洁儿还是趴著撑起身体。她的衣服、手脚与一头长发全都沾满泥巴,完全看不出原本洁净的样子。



「我也不喜欢折磨小孩子啊──仁希望我们救他妹妹才来到公馆,又为了帮你而脱离公馆。如此廉价的硬币不论何时总是能够买下仁的灵魂。」



梅洁儿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地上急喘。凭小学生的体力,梅洁儿还能抬起头来就很了不起了。



「所以你才把老师带到这里来吗?」



愤怒的少女一身脏污,只有连身裙上精巧衣褶之间还留有一分洁白,似乎诉说著少女虽然心怀纠结难解的阴影,可是正因为如此,她的内心深处更不会受到阴影沾染。



仁很清楚王子护会怎么回答。



「如果百分之百能够说动他的话,当然要拿来利用嘛。我可是他的『老师』啊。」



就在此时,圆环魔术驱动空气所引起的强风瞬间就把王子护包围在中心。梅洁儿不是想用涡卷的空气压力压扁王子护。汇聚的气体分子获得能量而急速电解,转变成电浆。就连被风吹过来的瓦砾碎片温度都逐渐升高,开始发出光芒。这道电浆漩涡的高温与规模,远远超过梅洁儿刚才使用的闪光。



「你太掉以轻心了……把印象当成《魔力》的完全魔导师可是会受到反噬,自我意识反而被自然法则侵蚀。你绝对不是天下无敌!」



伴随著一阵大喊,梅洁儿增加到三十二人。小魔女拚命使出《破灭化身》,用磁力包围电浆,开始加快荷电粒子的速度。增加出来的其中一个梅洁儿把包围『太阳』的水球中大量的水解离成氧元素与氢元素,全都投入电浆涡流中。就连最初压迫耳膜的轰隆声响都已经消失,眼前成为一片寂静无声的灼热地狱。



温度超过一千度的火炎涡流飙到五千度,化为眼睛不能直视的光芒洪水。三十二个梅洁儿有大半数都在遮蔽热能与放射线。多亏有她们,仁与孩子们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存活。被涡流包围在内侧的王子护消融在光芒中。这就是之前把艾蕾诺尔打到无法战斗的大型魔术《天使之轮》。



「如何?这样连影子都跑不出来,用完全魔术也逃不了吧……就算是魔法使也撑不了太久。」



梅洁儿是圆环大系的高位魔导师,这同时也代表她是这方面的专家,魔法知识比仁还丰富。



如今的仁根本无法介入这场高难度魔法的较量,可是王子护的优势仍然不受动摇。



「这一招真是漂亮,阿琉夏家的小公主……我就把完全大系这套魔法的理论告诉你,就当作给你的奖励吧。我们完全魔导师最初的出发点就是『何谓人类』这个问题。」



在温度达到超高温的光芒中,王子护说起话来脸不红气不喘。看到这种异常状况,仁与梅洁儿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天使之轮》的内部被高温与高压封锁,人声大小的声音根本不可能传到外面来,可是所谓的魔法使就是对自然法则嗤之以鼻的奇迹之主。



「我们发现所谓感觉世界,意思就是『在自我内在中创造世界的形象』。人类把获得的一切全都保留在内在当中,所以才能有感觉。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于我们的体内。『人类就是世界』,这就是我们最后找到的答案。」



王子护一把抓住遮住右眼的眼罩。如果用魔法概念记录自我,那么记录下来的结果就能当作魔法使用。那就是《化身》、完全大系的《万有化身Universal Avatar》。



「所以我们完全魔导师能够从体内带出各种不同的世界。」



在银色眼罩下是一片黑暗,既不会反射闪光也不会受到超高温侵蚀。一股黑漆漆的物事如奔流般从王子护的身上涌出。翻涌而出的黑色火炎从地面、从空中开始燃烧世界。宛如从世界的背后,燃烧一张映照出光明世界的底片,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场奇怪的噩梦。内藏著黑焰的空间迅速劣化,被黑暗所覆盖。



就这样,眼前只剩下失去一切色彩的焦黑痕迹残留在空间里。



「「「「那是什么!?老师,快退下!」」」」



三十二个梅洁儿或是不知所措、或是陷入茫然,但所有人都发出惊叫。



「梅洁儿,快避开!!那个黑色的玩意儿是王子护带出来的虚拟世界。要是被吞进去的话就完了。」



那片黑暗是一个完全的世界。这个完全的虚拟世界内含的法则任由王子护自由操控,这就是完全大系名称的由来。那东西之所以看起来是黑色的,是因为王子护赋予它的法则是不让任何事物泄漏到外面来。被抓到就再也无法逃脱的魔法牢笼把超高温的电浆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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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杀我,就只能靠魔法消除能力了喔。」



接著《魔术师》面不改色地拨开能量漩涡,在里面漫步。王子护手中喷出的黑色火焰随著他的步伐燃烧世界。世界的焦痕就这样黑乌乌地留在空间上,宛如烧过的纸张再也无法复元。



仁曾经拜王子护为『老师』,实际在战场上学习战斗。他看过太多人碰到那个东西之后被吞噬。



「说不定把你的手脚啃掉,仁还比较会乖乖听话。」



所以仁提著《剑》拔腿朝著闪光与黑暗交织、如同黑方优势的黑白棋盘一般的战场上奔去。



「梅洁儿,收起魔法退下!一般的自然现象不能突破这家伙!」



可是三十二个梅洁儿中,有大约半数的梅洁儿呆站著看傻了眼,另外一半则是急著想要逃离,却又发现魔法没有发动而陷入焦急。她们在慌乱之下忘了魔法转移被封锁了。



幸好梅洁儿的人数增加,救了她一命。虽然陷入慌乱,小魔女还是成功恢复成一人。依照一定的可能性,三十二人当中最早回过神来的一个梅洁儿把《破灭化身》收了。可是生存机率最高的那个梅洁儿同时也成了王子护攻击的目标。王子护喷出黑火的手伸了过去,想要扣住少女的脑袋。



小魔女的体力只能让她勉强站起来,根本躲不开那只手。



仁也看得出来,少女之所以幸运保住一命,就是因为还有那个沉著冷静的个体存在。



就在黑暗快要罩上少女因为绝望而僵硬的脸庞之前,仁及时赶到。他伸手把《剑》往前塞,挡住那只把世界烧黑的右手。那片黑暗就连释放著闪光的电浆涡流都能吞噬,可是竟然被那柄看起来只不过是一般铁棒的武器堵住。神人遗物受到《万有化身》侵蚀的同时,也自动无止境地不断发动形成魔术,对抗《万有化身》的力量。



王子护的右眼眼窝飘出黑烟,脸上浮起狡狯的笑容。



「啊~我想起来了,神人遗物是『吃不掉』的。」



仁也明白王子护为什么这么从容不迫。梅洁儿使用魔法时无意间加热的地板,以及三公尺宽马路两旁的住家墙壁还是红通通的,高热不退。阵阵令人窒息的热气向仁扑面而来。



梅洁儿摀著挨了一脚的腰间,弯著腰急喘。少女放弃几乎崩解的电浆涡流,不再重新创造。她把所有能量都撕成片段,朝地下城市扔去。石材被闪光细雨击中,很快就受到加热而变得火红。整个地下空洞就像放进火炉里似的,气温开始升高。原本那样寒冷的地下城市变得宛如盛夏一般。



「很聪明的判断,到头来这样处理才是最安全的。」



王子护从容不迫地评论梅洁儿的魔法。仁虽然免于被蒸熟,可是周围的高温热得像在洗三温暖,让他满身大汗。



梅洁儿终于躲到王子护伸手不及的地方,她痛苦万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老师……自然现象无法突破他,这句话是听谁说的?不可能只有魔法消除才有效果……老师,你不要被他骗了。那家伙曾经当过你的『老师』,那就是他的优势。就算你从他身上学到如何和魔法使战斗,那个『老师』只要在他告诉你的一万种常识当中参杂一句谎言就够了。」



王子护的右手与仁的《剑》使尽全身的力气互相拚搏,即使在这紧张万分的生死一瞬间,少女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传进仁的耳里。



「要是我的话,我就会用那句谎言来隐瞒杀死自己的方法。」



王子护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单调冷淡。对仁来说,少女的这番话给他带来寂然无声,却足以翻天覆地的冲击。仁终于对一些导致他如今置身如此现实的种种有所领悟。



「老师,这个人绝不是什么不死身。这只不过是一种防御魔术,把自己绝不会受伤的印象带到这个世界,用来抵御攻击而已。自己毫发无伤的印象不可能完全滴水不漏地持续下去,要是他把印象当成魔法用来防御的话,应该会有弱点可寻才对。」



少女站都站不直,轻巧的脚步声也摇摇晃晃。梅洁儿快撑不下去了,而绝望发出巨响片片崩落。



「……这个世界里,『怪物』也是有弱点的,要是被人类逮到弱点利用的话,不也是简简单单就会翘辫子吗?就和那种状况一样……老师,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三十六宫》的著名故事……完全大系的最高位魔导师《魔王子》巴列尔因为不想了解何谓『恐惧』,就躲在自己无人能敌的完全大系世界里一步都不愿意出来。待在这个烧毁魔法的世界超过一百年的时间,又怎么可能完全摆脱『恐惧』呢?」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仁使力往白衣魔人压过去。



「可恶,王子护!王子护!」



仁非常感谢站在身后、看不到表情的女孩,他真真切切有一种获得解脱的感觉。



他第一次开枪射人是在八年前。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以王子护教导的一切为基础拚斗到现在。如何与魔法使战斗、如何开枪射击,以及做为一个专家,应该要具备的心理素质,这些全都是王子护过去教给仁的。



如今武原仁开始对『坏魔法使』教导的规范产生质疑,一种真正获得自由的解放感让仁放开嗓子大吼。他觉得自己终于踏出了内心那栋魔导师公馆的大门。



「────是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应该也有办法可以应付了。」



可是『坏魔法使』丝毫不觉得有一丝愧疚,只是叹了一口气,喃喃说著「唉,果然应该早点杀了她」。



「仁,难道你真以为我会这么天真,就那样放著自己的弱点不管吗?在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了解『恐惧』,并且加以克服的人。」



武原仁今天听王子护诉说他的梦想,因此和王子护相识九年以来,仁这才第一次掌握到他的『老师』内心的恐惧。



「你还在扯……越是说大话的人,到头来越只是半瓶水而已。」



仁就是曾经在低潮挣扎的过来人。他是这样想的,完全充实的人绝不会有那种需要赌上整个人生的强烈梦想,那是某种更低秽物事的表现。



「你想要改变世界不是为了梦想,而是因为你畏惧现在这个世界,所以为了克服恐惧,你才想要彻底改变世界的形貌。」



妹妹的碎片虽然所剩不多,不过此时仍然围绕在核爆形成的『太阳』周围。仁好想问问舞花,究竟是什么让她畏惧到必须赌上一条性命,她的梦想又是什么。



「什么都不怕的人根本不需要那么强烈的『总有一天』。之所以渴望那样的东西,就是因为本身弱小又『恐惧』……你之前说过,世界上所有人都会为了钱行动。不只这样,更多的人会因为恐惧而行动。」



教导仁许多事情的『老师』脸上虽然挂著平时那张虚假的笑脸。可是此时那张表情看起来稍微有了些感情。



「仁还是老样子,总是一股脑地往负面的想法去钻。」



「能够置你于死地的真正可怕事物,说不定就近在咫尺,对不对?」



王子护的态度总是很轻浮,绝不会把心里的难处表现在脸上,现在也是。



仁有著力点了。可是『坏魔法使』再也不会留手,这次会真的对他们痛下杀招,绝望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变。仁与梅洁儿在先前的攻防被打得遍体鳞伤,而王子护除了谎言被拆穿之外什么都没损失。



仁把眼睛闭上。虽然亮度变暗,可是透过薄薄的眼皮还是可以观测得到光亮。这就代表就算闭著眼睛,他在魔法消除能力发动的时候还是会感受到光线,破坏『太阳』。



所以仁用力握紧此时只不过是一根铁棒的《剑》。由于小魔女制造出来的电浆洪流剩余能量,地底下的城市比盛夏时分的夏天还要更炎热。仁低头看著汗水顺著手腕滑落,然后确认那些正在观看战况的孩子们是否平安。那些孩子们双眼直直地看著仁与梅洁儿的战斗,仁很想回报他们的目光。



接著仁一边注意王子护的态度,一边转头瞥了梅洁儿一眼。少女正在把满是泥泞的衣服拉好。仁最近才发现一件事,她在整理衣服时,最初一定会先用手指捻著肩膀处的衣缝,然后对准肩头放好。在这个举动的背后,仁似乎可以看见在少女的故乡教她这么做的双亲,以及他们对少女的疼爱。



「我可能发现那家伙的弱点了。」



此时此刻或许一切都将画下句点。梅洁儿就像她一贯的风格,昂然挺起胸膛。



所以仁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这是最佳的选择。王子护大跨步逐渐朝他们逼近过来。



「阿琉夏家的小公主,这可伤脑筋了。你既然提到弱点,我也不得不把你收拾掉了。」



最后仁还依依不舍地抬头看著『太阳』,妹妹的碎片正发出微光。



接著他低下头,就在发动魔法消除的同时,用恢复成黑刃的《剑》────────────────────────划破自己的双眼────────────────────────────────────────



鲜血与呜咽声从仁的脸上滴落,痛苦的闷声与滑过脸颊的温热液体出自于仁。



毁了自己双眼的他,就算发动魔法消除能力也不会再看见『太阳』。梅洁儿烧灼的通道充满热气,也把皮肤感受到的『太阳』热度掩盖过去。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与剧痛当中,不管是距离或是形貌全都丧失了,有的就只有记忆而已。



仁脑中记下的距离是踏前一步挥一刀就可以击中对手的程度。



触觉的魔法消除能力把王子护的防御魔术划破为魔炎,他感觉不再是铁棒的《剑》刃切断了骨头。



王子护的脚步声如水滴般静静地落下──向后退了一公尺。



仁在失去视力的状态下猛追上去再横砍一剑。今天整天一直在暗处操纵一切、毫发未伤的王子护鲜血飞溅。



「你疯了吗?」



仁什么都看不见,但就算看不见,声音与触觉还是依稀把敌人的位置告诉他。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惊讶?我要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事物。当初受教于你时我就有个目标,如今的我终于成为我一直想要成为的人了。」



仁不只是说说而已,现在的他当真跃入无止境的黑暗中了。



王子护夸大地抱怨。



「在我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当中,道是倒数第三项。害得我必须把无用武之地的你收拾掉,还得把《协会》的魔导师逼出来。完全大系以印象为根据来使用魔法,要破解隐匿魔术可是很费事的啊。」



仁猛力挥出的第三剑落空,一阵脚步声与温冷的气息冲进仁的怀里。



「喔喔喔喔喔──」



虽然仁拿著《剑》的左手被抓住,上半身差点翻倒,可是他还是用浑身的力气使出一记头槌,鼻梁碎裂的低闷感觉传来。



「老师,你何必这样?」



梅洁儿的声音听起来很悲痛,已经变成语带哽咽的鼻音了。



仁不晓得那个说找到王子护弱点的少女现在在做什么,现在的仁只要一感觉到动静就会发动魔法消除,所以他觉得不知道也好。



「交给我吧。」



只是为了说话而动一动脸部肌肉就让仁划破的双眼作痛。虽然世界完全陷入黑暗,可是至少现在这个瞬间他并不是深陷迷途。



「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吧?我想我应该已经告诉你和阿琉夏家的女儿要怎么样才能活命了。」



王子护告诉他们的是,这个怪物自认为行得通的道理。这个轻薄中年男子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可是他们之间还是有交涉的余地。只要仁把魔法消除,不只是梅洁儿,就连地下城的孩子们也能一起带走。王子护一直对仁的能力与好讲话这两点有很高的评价。刚才双方那一阵对打,说不定也是王子护在进行交涉,看看用他所谓《买下灵魂的硬币》能够从仁身上钓出多好的条件。



可是仁不想把灵魂卖给王子护换取梅洁儿他们的安全。一旦接受交易,仁与梅洁儿今后就会一次又一次遭到相同手段的威胁,被人吃乾抹净。而且他觉得,似乎只要屈服过一次,有些事物就会永远失去,再也拿不回来了。



「不管你做什么,总是可以冠上一个好听的道理。可是不合理的事情无论如何就是不合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真正的『邪恶』。」



仁撂下一句非常抽象的话语。



泪水从淌血的已废双眼流下,一滴接著一滴地流个不停。为了自己,也为了过去他没能拯救的一切,仁发出沉默的怒吼。



「今天我们在这座城市所做的一切,不能光凭利益二字去论断。为了私心而践踏无辜之人就是一种邪恶……『邪恶』就必须由牵涉其中的人亲自去清算。」



所以仁才要帮助他们。



仁毁掉的双眼再也看不到现实世界的光景,可是久远回忆中的风景还是存在于他的心中。那是当时年纪还小的仁、妹妹还能在外头大玩特玩时,他们懵懂无知地在家园附近东奔西跑时看到的风景,还有就是十崎家的餐桌。这些不合理的童话故事都活在他的心中。



「你要用哪一条界线去区分那就是『邪恶』?比起你这个没有担当的人,我更有能力让许多人获得幸福喔。」



仁听见一阵微弱的破风声从他『老师』的手中传来。他知道在技术方面更胜于自己的王子护为了要和他短兵相接,拿出一柄用魔法封印在卡牌里、藏得很隐密的细剑。



仁举起《剑》,往那道如同泄气般轻微的斩击声砍去。



「对『邪恶』看得最清楚的,不就是那些本来不懂得什么大道理的孩子吗?虽然他们看得不一定对,可是要是我们大人相应不理的话,那不是暗留祸根吗?」



「加油!」



「加油啊!」



孩子们的声音从地面的低处传来,有如盛开满地的鲜花。



「救救我们!」



「打倒那个人!」



仁觉得黑暗中似乎燃起一线光明。



那些仁护在身后的孩子们第一次为他加油打气。



虽然双眼不能视物,可是仁觉得这里充满了光明。



「加油!」



长久以来仁一直在黑暗中征战,地底城孩子们的加油声似乎逐渐盈满他的内心。



「加油!」、「一定要赢」的呼喊声在狭窄的地下里回荡。



仁一心想要拯救的梅洁儿用百感交集的声音呼唤他。



「…………老师,你要赢!」



因此仁在这条酷热的街道上踏出一步。



为了不让仁听见剑刃发出的声响而被他察觉剑路走向,王子护冲了过来。不可思议的是仁能够知道那柄他看不见的细剑正不偏不倚地对准他握著《剑》的左手。



锵地发出一声金铁交集声,仁感觉王子护的紧张从剑刃上传来。



「加油!」「打倒他!」「加油!」「要赢啊!」「加油!」「加油!」「别输!」「去啊!」「加油!」「加油!」「帮帮我们!」「加油!」「要赢!」「帮大家报仇!」「加油!」「求求你!」「拜托帮我爸爸报仇!」「拜托了!」「加油啊!」「干掉他!」「他在那里!」「救命啊!」「不要输!」「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孩子们其实也有怒气,可是天真的嗓音还是把仁包裹在一股热流中。



仁觉得彷佛所有的世界都在为他打气,一时间把身体的疼痛与苦楚全都抛到脑后。



「真是吵。」



王子护叹了一口气。因为魔法会被魔法消除能力烧成魔炎,所以『怪物』也无法用魔法封住孩子们的嘴。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要赢啊!」「加油!」



「啊!」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只有完全魔导师的小孩莫里兹发出一声短短的惊呼。他这么一叫,仁就这样间接感应到只有同是完全魔导师才能感觉到的王子护的魔法。



仁拖剑而跑,有如用《剑》的黑色锋刃划开脚下的地面。要是王子护在难以感知的地面上施放魔法,剑刃刮削石材的声音就会切开魔法。



仁从孩子们的惊呼声知道他的选择没错。一定是魔法被破坏的徵兆,也就是魔炎烧起来了。



黑刃又一次砍到反应不及的王子护。追袭的进一步攻击被巧妙的剑技扼杀了攻势。仁的『老师』可能完全没有料想到吧,他的惊讶表现在剑尖的些许震颤上。



「你还真的完全不关闭魔法消除能力啊。」



就在此时,打著赤膊的炼金魔导师之子平柏诺的喊声突然中断,感觉很不自然。



炼金魔导师是在『物体』与『物体』之间的分界线里发现《魔力》的魔法使,会让他有这么敏感的反应,应该是察觉到王子护的细剑表面或是衣服表面上有魔力吧。



王子护搬弄唇舌,让仁的注意力转移到听觉上。可是仁还是把他的细剑攻击卸去,偏到别的方向,接著顺势挺肩整个人撞过去。



仁在高中时代常常和八咬诚志郎一起在这个地底下受训,好几次差点死在黑暗中。在没有一丝光明的黑暗里传来王子护的一声闷哼,在仁回忆中的过去光景,从没听过他发出这种声音。



「有些世界你看不到。」



如今仁的『眼睛』不是他的两颗眼珠子。这群孩子都是各种不同的魔法大系的魔法使,在这时候会倒抽一口气或是感到惧怕。仁只是把这些欢呼声中的杂音代替『眼睛』,凭感觉与经验去推测状况而已。



人与人之间的牵系,让盲目而更加软弱的他获得力量。



仁觉得绊好像也在他身边。皮耶托罗与娜狄亚是两兄妹,莫里兹、希尔特、洁尔玛、赤膊小子平柏诺、罗伊、马力欧、塞尔该、波莉娜、亚奇、夏隆──是绊让仁认识这些孩子的。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救命啊!」「加油!」「加油!」「一定要赢!」「加油!」「加油!」「加油!」「加油!」「不要输给他!」「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仁把自己过去建立的一切全都毫不保留地表现出来,孩子们为他加油打气。



他有一种奇妙的飘浮感,虽然人站在地上却像在空中飞。就是因为他目不视物,眼球的剧痛与漆黑的黑暗感觉都不算什么了。



仁的鼻子嗅到『坏魔法使』身上淌流的血腥味,王子护身上也伤痕累累。



「仁,那种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你到底打算要追寻到什么时候?」



孩子们扯开稚嫩的喉咙,发出如潮水般的喝采声。仁觉得这种一切彷佛都要被声音淹没的感觉,真像是奇迹。



「这种事有什么好惊讶的。就算现在变成这样,我一直追求的那个武原仁还是会帮助自己珍爱的人。」



仁感觉王子护似乎在黑暗的另一头笑了。这阵沉默带著一丝寂寥,彷佛这是只属于他们师徒的一场小小毕业典礼。



这段宁静的时间宛如代表某种事物就此永远一去不回头,可是却被梅洁儿的惊叫声打断。



「老师,关闭魔法消除能力!就是现在!!」



仁听到梅洁儿十万火急的叫声之后做出反应,忍不住一边向后飞跃,一边关闭魔法消除能力。



一道极强的光线甚至穿过仁被割毁的眼球,映照在他的视网膜上。就算双眼看不见,可是发出的声响与空气的震动让仁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一个庞然大物下降到仁的身边不远处,正好就落在王子护的头顶上。仁只感觉到那东西的庞大与亮光,还有隐藏在其中的爆炸性力量。就连孩子们的加油声都没了。即使关闭魔法消除能力,仁的眼睛也不可能复原,这就是他所能感觉到的一切。



可是仁也只能呆站在原地。这是因为在地下空洞里,只有核爆引发的『太阳』才有这么庞大的体积与亮度。



梅洁儿动用魔法,把这个热能与压力形成的巨大团块从都市中心区域拉来,把太阳当成铁锤往王子护砸下去。



因为高热与高压,核爆封印之内的物质都会变成高温电浆。圆环魔导师可以把电子当成魔力操控,正适合拖引这颗火球。因为圆环大系能够用《破灭化身》让魔法使本人人数增加,数个梅洁儿才能合作办到这项无比精密的作业。从单纯的技术层面上来看,说不定控制《天使之轮》的电浆奔流还比较困难。可是仁是个日本人,在小学就学到核弹的恐怖,梅洁儿把核爆能量拿来砸人让他差点没晕过去。



连《天使之轮》都挺下来的王子护在仁的脚下发出痛苦的闷哼。他被维持在封印状态的核爆能量挤压,已经陷入城市的地面。这怪物别说是逃脱,就连防御都防不住。因为核弹就是王子护豪森的弱点。



「怪物的弱点就是太阳。这未免太过巧合,难怪不会轻易被揭穿。」



「『恐惧』这东西实在棘手。威力泄掉超过一半的核分裂炸弹,以纯能量来说应该还不如《天使之轮》才对。」



就算在这种要命的时刻,这个长寿的中年男性还是不改其轻浮性子。从封印表面外泄出来的高温烧焦皮肉,散发出阵阵异味。就连仁和梅洁儿他们脚踩的地面都因为高温开始慢慢熔化。再这样下去,地下城市的地面会被烧开一个洞,王子护就会摔进那个洞里。



从明治时代到现在,百年来一直在关注这个国家的王子护说过。他在那场六十年前结束的战争里,尊严被核弹摧折,自此把生命的方向转向追求『道具』。仁蓦然陷入一阵感伤,魔法使之所以想要开拓一个道具与科学的新时代,其实是想要克服恐惧。



「和国城田合作的时候你就该注意到了。你在这个国家待太久,已经变成一个日本人了。」



至少王子护到最后都没有干涉国城田的核子恐攻行动。



表情轻浮的怪物在这种时候总是会用帽檐遮住脸庞。可是那顶白帽早就烧掉了,仁心想,王子护现在的表情想必很尴尬。



「──仁,对长辈可不能随随便便说这种无情的话。」



噗滋一声,耳边传来令人不快的声音。落下的『太阳』烧灼地面。仁吃受不住,再也无法站在旁边。一股微微的体温在黑暗中依近仁的身旁,接著五指交缠地握住他的手。就算眼睛看不见,只凭这触感仁也知道那是梅洁儿。梅洁儿是圆环魔导师,很擅长控制热能,隔热也是她精擅的领域之一。可是少女站在热得几乎可以烫伤人的地底太阳旁边,没有任何动作。



「王子护──」



『坏魔法使』没有让仁继续说下去。即将走下舞台的《魔术师Magician》在道别之时没有说什么丧气话语,而是以他一贯风格的玩笑话作结。



「你应该觉得引以为噢。在古老的童话故事中,打倒『魔法使』的不总是无畏的『勇气』吗?」



接著地底太阳连同怪物一起消失得无声无息。它把城市地面烧穿,开了一个大洞掉下去了。坠向永无止境,这个世界的人仍然陌生的深沉黑渊────







仁在没有光源的黑暗中听见一抹不是梅洁儿的男性嗓音。



「……这下子就算《魔术师Magician》王子护再神通广大,谅他也没命了吧。不对,要是这样他还活著,我可就头痛了。」



仁对这道声音很熟悉。那是《协会》的协调官贝尔尼奇。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城市里,仁只能想得到一个理由。这个负责在魔导师公馆与魔法使之间居中协调的男子,就是刚才险些被杀光的《协会》反主流派,救了梅洁儿一命的也是他。



「原来刚才那招不只是梅洁儿,你也帮忙出了一份力啊……封锁核爆的表面水球部分由你动手去除才最有效率。」



「就是这样没错。你们这些被魔法所遗弃的野蛮人或许早就忘了,我们也是有骨气的,区区恶鬼可别瞧不起人了。」



被贝尔尼奇狠狠挖苦一顿,仁露出苦笑。在巴比伦事件中,出手救了濒死的仁的人也是这位高位魔导师。



「好久不见了,贝尔尼奇。我变成这副德行,看不到你的脸实在遗憾啊。」



战斗时的兴奋情绪消退之后,剧痛与不安让仁连站著都很难过。双眼不能视物让他心生恐惧。他很想知道,这个下颚蓄著胡须的国字脸男人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而且还有更要紧的事。如果王子护已死,那就代表小魔女杀了人,仁说什么都必须好好关心她一下。



「你可不可以好人做到底,告诉我梅洁儿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有一件事,我不求你免费出力,今后我不能待在《公馆》里,如果你愿意帮忙偶尔关心一下梅洁儿的话,我会很感谢你。」



虽然觉得这种要求很厚颜,可是仁还是对贝尔尼奇垂下头。每次他有求于人,一想到未来就会觉得很不放心。虽说为了打赢这场战斗不得不为,可是割瞎双眼这个举动也实在太过决绝了。



仁之所以能这样痛下决心,都是因为他看了《荆棘姬》欧尔嘉提出的,那份关于大前天刻印魔导师收容所遇袭事件的报告文件,报告中写到,军医克莱门斯用魔法把毁掉的双眼治好。可是她并没有实际确认克莱门斯的视力恢复到何种程度,再说克莱门斯也有可能在逃亡时战死。



「唔────」



贝尔尼奇似乎就在低下头的仁的正前方。仁自己割坏眼球的眼窝里,溢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凝结成块。可是他还是用那双应该瞎掉的眼睛看见了一只发著白光的结实手掌。



「光是救了阿琉夏家的女儿,我已经很仁尽义至了。其实没道理还要帮恶名昭彰的《沉默》治疗……」



剧痛逐渐减缓成轻微的刺痛感。贝尔尼奇使用的精灵大系是一种在人类自我很模糊的世界中发展出来的魔术。所以高位的精灵魔导师可以把自己的生命也就是生命精灵,以及正常的身体秩序也就是治疗精灵分给他人。



「……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千万不可以使用魔法消除能力。」



「我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



「这笔债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把你那只快烂掉的右手臂伸出来,《恶鬼》。顺便再做个大人情给你。」



仁知道魔法使的人情代价真的很高,可是今天此时此刻的际遇还是让他只能打从心里感激。



「还有,那个变态女孩由你自己照顾。《三十六宫》的最高位魔导师《九位》似乎很注意这个女孩,我可不想扯上关系。」



仁用力把还留有一点微热与麻痹感的右手握了喔。原本右手光是拎著沉重枪枝就很勉强了,现在则恢复了握力。



「好了──把眼睛张开吧。」



然后仓本绊睁开眼睛,把原本专注于魔法的感官收回来。



这是一处古老的地下铁车站。待会儿他们要搭乘的黄色电车已经牵引到点著魔法灯火的车站月台上。因为现在人数太多,一节车厢根本坐不下,所以大家正在把三节车厢做连结,好让上百名难民都能上车。单调的车站、铁路与月台上到处都是从地下城市逃出来的人。他们各自为了彼此平安无事而感到欣喜,或是担忧失踪的人是否安好。



绊站在车站旁,同学神和瑞希捏著她的衣服扯了扯。



「……绊…………自己的魔法……只能为自己使用……」



绊能够使用在战后一度从世上销声匿迹的再演大系魔法。在魔法里一般来说最困难的,就属让奇迹之力直接影响与观测者同样都是人类的对象。不过再演大系是唯一的例外,反而几乎只对人类有效。这样的知识不知曾几何时就存在绊的脑海中了。



她先前操纵瑞希被钉在墙上的身体,让好友亲手把长枪拔出来。《光荣的毁灭》能够让受到操纵的人发挥出超越本身极限的力量,绊就是用这种魔法保护自身安危,而且还被未来长大成人的绊本人牵引过去。绊的魔法使能力在地底下迅速成长。回顾过去,每当她来到一个没有其他会破坏魔法的地球世界──人的地方,就会发生许多状况,多到连她都觉得很诡异。



「谢谢你。可是现在大家都在努力,我也想尽我所能为大家做点事。」



刚才绊就是担心武原仁的安危,用魔法窥视《三十秒前的地下空洞》。而且还为了他使用再演魔法。



绊的好友瑞希一直在旁关注绊,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好像在看一个小孩站在悬崖边玩耍似的,所以绊笑著要她不要担心。



「我只是用魔法帮他疗伤而已……其他使用不同魔法的魔法使也在做一样的事,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只是一点小事,绊却觉得心满意足了。她经由再演魔法看到仁双眼所在的位置一片鲜血淋漓。仁的眼睛受伤,失去视力。而他的右手臂骨头与肌肉上长著一个直径超过五公分的肿瘤。武原仁脸色发青,半张著嘴发出痛苦的呻吟,仿徨地站著。那副模样看起来彷佛耗尽全身的气力。



所以她认为用魔法帮仁治疗眼睛与右手臂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再演大系的概念魔术……很危险……概念魔术……会把结果强加于世界……反过来产生成因……如果是再演大系的话……会出大事。」



绊一动念想要用魔法为仁治疗,在场有适合能力的高位魔导师贝尔尼奇就为她代劳把仁治好。再演大系的奇迹力量会经由魔法使影响世界,其概念魔术会控制人去实践魔法使的想法。



无精打采弯著腰的史黛菈正在绊的面前来回徘悃。



「有谁知道娜狄亚在哪里?还有皮耶托罗呢?他们两个都不见人影。」



克莱门斯医生虽然冷静,但一直到处缠著人,逢人就问:



「有没有看到我儿子?」



这样的光景在车站、在铁轨上不断重复上演。朋友们都摇摇头,好像在说不要再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你不用……在意………」



每个人都在等候武原仁,因为需要他与日本政府交涉。



「都是因为你们信了那个男人……那家伙能成得了什么事。」



贝尔纳与几个大人还在继续到处散播憎恨,所有人心里多少都快要对这十个失踪的孩子不抱希望了。



一路保护绊到这里的瑞希还是愁容满面。



「……绊只能……为了自己……使用魔法……要不然……你会比任何人……落得………更可怜的结局……」



在超过上百人的受灾民众当中,唯有身为再演魔导师的绊看见那景象。



存在于世界背面的某个物事突然崩裂,就好像水坝溃堤,变成数以百兆玻璃碎片形成的瀑布。那些玻璃片每一片都映照著幸福的家族生活、悲伤的事故与误会、即将降生的婴儿与临死的病人。这些碎片蕴含著几亿几万人的形影,如万花筒般展现出千变万化的型态。



这些玻璃碎片就这样消失无踪,没有任何人发觉。只有再演魔导师绊能够辨识出那是什么东西。那些玻璃片每一个都是她们『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站在这群各自对未来表现出不安的难民中,绊的双脚无力,再也站不住。当她想要就地蹲下时,三天没洗澡身上也没一点异味的好友帮她找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绊…………绊?」



其中一片未来的碎片中映出绊自己。



那幅景象是一个日照良好的住家,既不是十崎家也不是武原仁住的公寓。比现在更加年长,脸上略施脂粉的绊站在一个看起来非常便利的厨房里。瑞希与仁则是坐在桌子旁。可是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梅洁儿的存在。未来的绊就像是慈母般露出和霭的微笑。那个人就是绊的理想,她就是想要成为这样的魔法使。当她刚被诱拐到地底下,心情最不安的时候,就是那个未来的绊带给她勇气。长大的绊鼓励她「尽管走你想走的路」。可是在那个未来里,仁的右手肘不见,装了一支义肢代替原本的手臂。



刚才粉碎掉的物事就是像那样的『未来』。再演大系的概念魔术并不是操纵贝尔尼奇去治疗仁,而是把武原仁无法获得治疗的可能性变成事实的世界全都舍弃了。所以原本应该存在的未来也跟著粉碎。



绊止不住浑身发冷。她的魔法毁了一个未来,让她害怕得不得了,不晓得原本在那个未来里过著幸福生活的人是否会原谅自己。



「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毁坏了……要是会使用这种魔法的人是小梅,她会怎么做?小梅会不会找到一个更完美、不会令人后悔的答案?」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正确使用…………绊的魔法……」



如果魔法是童话故事,那么绊所得到的是一则温馨,但不知为何却令人感到寒气直刺骨髓的故事。



所以绊尽量摆出开朗活泼的表情,站起身来。



「……呃,各位!刚才我用魔法看到了,武原先生还有皮耶托罗小弟他们全都平安无事喔!」



绊摆出笑容,把好消息带给众人。当然她也希望能够分享众人的快乐。



「是真的吗?你真的看见了吗?」



「是的,娜狄亚妹妹也是,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史黛菈就像抓住救命浮木般地抓住绊,用很大的力气摇晃她。焦急等候小孩的母亲与父亲全都涌了过来。被人声鼎沸的地下居民们你推我挤,绊暂时忘掉恐惧。



绊坚信,自己所走的这条路前方就是魔法使与这个世界携手共进的未来。要是她不这样想;要是她脸上不挤出笑容的话,前方就有无止境的懊悔在等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