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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沉默》不存于世(1 / 2)



《鬼火》东乡永光在睡觉时不会做梦。



他就像山犬一般睡眠极浅。



东乡家的宅邸中安置了不少异世界人家仆,虽然他只挑选忠诚老实的人,但毕竟考虑到《公馆》的职责,不可能完全信任这些人。因此家主永光的生活自然与安眠无缘。



不过,他经常喝酒。选几道时令下酒菜、和他一同把酒言欢的,都是被称作刻印魔导师的魔法使。如同为了清洗心中的血腥,他经常大设酒食宴请下属。



东乡没有视力。虽然还能斩人,但细致的菜刀刀工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准备东乡家丰盛伙食的,也是一名刻印魔导师。



东乡永光失去双眼,是在十三年前。当时围绕着名为《方舟》的神人遗物展开了大战,在战斗之中,为了不失去身为异世界罪人的妻子,他切开了自己的眼球。



在那场损失了半数刻印魔导师的决战过后,东乡家召开了酒宴。



「这双眼睛,再也无法看见东西了。」



书斋之中,医生在诊察过他分成两瓣的眼睛后如此说道。东乡家的一众刻印魔导师都是这名医生的常客,这个男人诊治过各式各样的人体伤口,因此东乡相信他说的话。



「我早已有了觉悟。」



「您夫人的事,还请节哀。」



「能够战斗到最后,她也是得偿所愿吧。」



永光的双眼最后看到的,是妻子在他心中最理想的样子。她那如野菊般动人而又顽强的身影,烙印于无明黑暗之中。妻子最后的死相和尸骸,他已被切断的双眼无法得见,都成了湮没于赤黑世界中的幻梦。



「我心中的遗憾,都已随着两眼一同放下了。」



东乡家没有佛堂也没有神龛,因为家里的人都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佛。



永光推开书斋的隔门,嗅得于庭院之中游曳的微风芳香,便知樱花已经盛开。



从厨房传来鱼脂和酒糟一起熏烤的香气。酒糟腌鳕鱼,是那个已经无法回到此处的女人喜好的食物,这也是厨师的一种体贴。



东乡家幸存下来的刻印魔导师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放弃战斗在这个世界扎根生活的人们为他们倒酒。



如此看来,这酒宴上的宾客尽是原本粗暴野蛮的罪人。闻着酒味却暂时不能畅饮,便一个个都心神不宁。此时仍艳阳高照,一群大男人却慢吞吞地在回廊和庭院之中徘徊。



于是永光最先拿起了酒杯。



「无妨,开始吧。反正我这双眼睛,也分不清白天黑夜。」



于是肃静却又随性的宴会开始了。



魔法使们等待已久,纷纷端起酒杯酌饮。厨师如旋风般不断从厨房中端碟上菜,却依然跟不上众人嘴巴的速度。末了,甚至有人挑也不挑看见能吃的便抢。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之中,仿佛能够永远沉醉于花香。



「樱花开得如何啊。」



错过离开时机的医生,从永光手中接过酒杯。



「很美。」



「是啊。我的眼睛确实『看见』了。」



手下的刻印魔导师们轮流到永光身边敬酒,或是聊起战斗发泄没有燃尽的热血,或是交杯对饮追思故人。



「像是在做梦哪。」



刚刚失去妻子的永光笑了。一名年老的前盗贼在一旁一滴滴缓缓添满酒盅。家主右侧的席位前放着小碗炖菜和酒糟腌鳕鱼,那里没有任何人,只坐着唯有永光能看见的幻梦。



年老的魔法使抓起酒盅一口喝干,晃着空杯大发感慨。



「这个世界之所以是《地狱》,就是因为魔法使不会做梦吧。魔法使都是这副模样,不死死抓住奇迹的话就连呼吸都不会了。到底谁才是奇迹的主人哪。」



「斩人,饮酒,会友,又有何处需要奇迹?」



永光的双眼已经无法感受光线,他无法分辨每个人的长相,也看不到对方的脸色。但是,经过锻炼的听觉、嗅觉,皮肤感受到的触感和热量,足以让他周围的世界鲜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先生您让我们看到了,没有魔法也能随心所欲活着,因此对于我们这群被赶到没有奇迹的荒野中的人而言,先生就是我们的梦啊。」



已有醉意的老魔法使吸了吸鼻涕。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消化道疾病产生的腥臭,因为醉酒说话也有些磕绊。



「所以、在我们看来,这个世界不是《地狱》。这点请您一定牢记。」



永光不会做梦,只是用酒洗清粘在身上的血腥。



「我不对梦有任何寄托,能让我看见的梦,不会是什么像样的东西。」



《鬼火》东乡永光的视力,如医生所说再也没有恢复。他带着盲目在永夜中行走了十三年,刀下亡魂无数,东乡家召开的宴席亦不胜枚举。不可思议的是,他在宴席中感受到的宾客气息却从未减少。



跨越四十岁的门坎,他的睡眠依然很浅,无法做梦。只是,他开始偶尔搞不清,在清醒的梦幻之中与他对饮的究竟是活人还是死者。



刻印魔导师向迈着轻松脚步踏向死地的永光问道:



「——老师,您斩了武原仁,不会后悔吗?」



虎坂井雷伊身怀惊人的技艺,却还只是一个少年。要让他看开熟识之人的生死,还太过年轻。



东乡永光在梦中生存了十九年,未曾有过任何遗憾。他培养徒弟使其自立,是因为魔导师公馆就是继承过去传承后人才延续下来的组织。而最后他亲手将其斩于刀下,是因为他就是顺遂心意前行、斩除一切阻拦之物的人。



刚刚失去徒弟的永光笑着回答:



「所谓专任官,本来就是这样的因缘。」



这个男人认为执着于奇迹是不识风雅,手提单刀过着自由的生活。想笑便笑,欲悲则悲,从不控制怒火,遇见当斩之人未曾手下留情。虽然严格,不过一旦被他接纳,便不再有这个世界的人和魔法使之分。这个深受刻印魔导师仰慕的男人,将人生活得如同一场梦境。而这位东乡永光的终点,就在『此处』了。



如他这样的人,应该早出生至少一百年才好。







《笑脸郎》虎坂井雷伊因《鬼火》斩杀武原仁的光景大受震撼。对他而言,这里是从魔法之中得到解放的世界,其中的居民若是彼此厮杀,就等同于对人类存在本身的背叛。



号称最强刻印魔导师的他,有着很强的两面性。一方面,他是《地狱》礼赞派的恐怖分子,在魔法世界散播了众多破坏和死亡。然而另一方面,他在这个没有奇迹的世界却是忠实而优秀的少年魔导师。



不管在怎样的世界里,都一定会出现无法融入社会的人。因此,在魔法世界里当然也有人不适应魔法,这些人往往会成为《地狱》礼赞派。对虎坂井而言没有魔法的世界才是理想乡,他正是因为想要被贬为刻印魔导师才成为恐怖分子。



「老师,接下来还会有《公馆》的追兵吗?」



《鬼火众》相信自己正在逐渐接近地底的《协会》中枢。从刚才的巨大地下空洞继续挖掘通道前进了一百米左右之后,他们碰到了人造结构——一条位于地底深层、经过精密加工的走廊。



《鬼火》散漫地将手腕搁在刀柄上,回答道:



「会有吧。那两个《协会》魔导师已经逃了。十崎这个女人,出鞘的剑不见血是不会收回去的。」



明明刚刚才斩了武原仁,这个人却仿佛已经忘记了过去。



虎坂井也能看出仁受的是致命伤,不过《鬼火》没有彻底断绝他的性命便离去了。因此未尝没有一线生机,但也需要运气。从出血的状况来看应该没有砍到心脏,然而伤到了动脉,足以造成失血性休克从而致死。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地下深层的走廊中同样没有照明也没有空调。按照高位魔导师的常识,这些东西都应该由自己用魔法准备。



《鬼火》烧灼魔法的魔炎,是他们唯一的光源。因此东乡和一旁的虎坂井自然而然吸引了所有《鬼火众》的注意力。其中向虎坂井投来的,并非只有善意的视线。



《地狱》礼赞派在魔法世界恶名远播。因为他们会交易并崇拜恶鬼的心脏和眼球,在许多世界都遭到了取缔。虎坂井刚加入《鬼火众》时也受到了警戒和监视。《鬼火众》的头名,不是靠集团意志决定,而是他凭借实力夺来的。刻印魔导师也有各自不同的想法,能够达成一致的地方只有追随东乡永光这一点罢了。



闷热之中,虎坂井没有解开整齐系着的上衣纽扣,只是掏出手帕擦起了汗。《鬼火》附近的魔法都会被破坏,连精通精灵大系魔法的他也无法调整体温。



「你讨厌杀人吗。」



「在这个世界,人不必被奇迹摆布,能够好好作为人活下去。这里是我的理想乡。」



身为《地狱》礼赞派的虎坂井的回答让《鬼火》露出了苦笑。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喜欢啊。虽然和我在魔法世界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最重要的地方没有错。」



他们的头领《鬼火》爽朗地笑了。而与之相对,刻印魔导师们都面色僵硬,显得无可奈何。



一行人都清楚,在公馆本馆放火的是东乡,但真正被逼到绝境以至于要造反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刻印魔导师。



「这次的事情是我们的问题。昨晚大家在院子里聚起来找老师谈判,也是我们做错了。十崎小姐推动的魔导师公馆改革只会让我们刻印魔导师失去容身之地,和您没有关系。」



昨晚,《鬼火众》里的几人偷听了十崎京香和警察干部的对话。其中谈到『若要维持这个国家的治安,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使用刻印魔导师这种工具的体制』。



「对于魔导师公馆而言刻印魔导师是工具。主人若是想要更换工具,我们也不该抵抗,因为我们是罪人,堕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被当作工具使唤。这次和神圣骑士团的决战,不管被如何使用如何抛弃,我们也不该害怕不该懊悔。」



然而昨晚的鬼火,只是仰头向月,对他们说出『看来是时候了』。



「莫要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了你们行动,只是遵循自己的心罢了。」



「老师您就是太大方了,什么都不介意,所以才总是走在地底。」



虎坂井能感觉得到,这个自由过度的人是要为自己战斗过的时代殉葬。十崎京香的新时代魔导师公馆里,没有虎坂井他们这种旧时代不可告人黑暗的容身之地。所以东乡要向看准的真正敌人挑起值得一死的战役,他们这些刻印魔导师也将随着容许自己存在的时代一同消逝。



「像是在做梦哪。」



虎坂井他们正在发起的袭击轰轰烈烈但也鲁莽无谋。东乡的话语悄然触动了他们的心。



抛却善恶是非,自由行走于自身的道路,从不因无法取胜而放弃斗争。这就是残留于现代国家的异形机构中、旧时代专任官的做派。将其贯彻到最后的东乡,对于虎坂井他们而言,就是体现理想生存方式的梦。



「在如今这个时代,能随心所欲过完这一辈子,恐怕再无人如我这般幸运了吧。」







黑暗梦境的核心,不在地底,而在地上的都市中。



在远离武藏野迷宫的东京池袋,圆环大系魔女阿拉克涅·修嘉正身处一幢高层公寓的三十二层。她作为魔法使只能算是三流,但她的房间却是管理着这次事态的核心所在。



当初的她被迫穿着拘束服坐在轮椅上,但如今的她饮食丰富,体重增加了十公斤。两手手指上还戴了几枚豪华的戒指。不过,粗糙的白发无法再恢复原来的颜色,刻在她身体里的恐惧与震撼,并非几个月的奢侈生活就能补偿。



眼睛下方有浓重眼袋的她,神经质地敲打着笔记本电脑键盘。她眼前的电脑通过通信电缆连接着一台服务器,服务器又与房间中散布的其他电脑相连,组成了复杂的系统。四室两厅套房中心的三十多平米大的客厅里摆满了电脑。



这里没有人打扫,屋子里满是尘埃。角质化的皮肤碎片、擦下的眼屎和体毛、以及布料上飞出的纤维混杂在一起,化作了到处都是的灰色凝聚物。



阿拉克涅骂骂咧咧地不停自言自语。她说话的对象是椅子周围安置的数台液晶屏幕。各个屏幕中分别显示着阿拉伯语、汉语、英语、俄语等各种各样的语言,阿拉克涅正在通过网络,与全世界各种各样的『地下』进行联络。



《协会》的协调官贝尔尼奇只与日本政府谈判,但她的交涉对象遍布全世界。在圆环世界曾是一名《地狱》研究学者的阿拉克涅,因对地球历史和社会的了解、以及高超的语言能力得到赏识,被安排负责对外交涉。因此,阴谋的中心并不在极难搭建通信环境的地底深层,而在更加危险的地上。



<原子弹。百万吨当量。可以通过网络远程发送指令代码至引爆装置。一枚五千万美元。【Atomic Bomb. A yield of 1 megaton. Remotely detonatable from network by transmitting an instruction code to a detonator computer. $50,000,000 each.】>



能够读写五国语言的阿拉克涅并不忌讳英语。



「换算成日元,按照现在的汇率正好是五十亿嘛。真便宜,搞上十枚都花不了六百亿日元。」



在如小动物般不眠不休连续工作的她身边,有一名身穿白色西服的男性朝她探过头来。阿拉克涅撇开脸,不想看到这个把白色头盖骨完全暴露在外的怪物。他的骨骼上覆盖着大量代替肌肉皮肤的雕刻用粘土,散发着令她讨厌的气味。



「这是不是太便宜了?这价格只有怀斯曼的三分之一啊。要是一架战斗机的钱就能买一枚核弹,这东西就没那么有价值了呀。」



「核核核核核弹这种东西,要多少都能量产出来。《九位》大人要的就是挥霍。所以,让那些满心憎恨但没钱的激进分子只要铤而走险就能买得到的价格,才是最好的价格。」



《协会》的最高权力《三十六宫》之一《九位》,希望引发这个世界的居民之间的核战争。阿拉克涅这样的圆环魔导师,正齐心协力共同支援自己世界的最高位魔导师《九位》。



「九九九九《九位》大人非常聪明。那位大人要让圆环魔导师乘上《协会》的主流意志,《三十六宫》亲自来到最前线,那帮胆小如鼠的老东西只能瑟瑟发抖。看看反对派的反应就知道,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真是惨不忍睹。」



「贝尔尼奇他们不得不陪你们下一场要输的棋,而且快被将死了啊。老家伙们的反应的确是慢,这边还在酝酿还在协调意见,那边《公馆》就已经陷落了,笑死人。看那副样子,就算他们找到了核弹的证据,也没那个胆子挑衅《三十六宫》把情报交给《公馆》吧?」



她听到这个不知是骷髅还是什么东西的妖魔鬼怪说出《公馆》的名字,就感到无比厌恶。魔导师公馆就是不可理喻的化身,被逼到绝境时不知会做出什么反应。夏天的核弹恐怖袭击事件中得知《沉默》武原仁叛逃至地下都市方面时,阿拉克涅也大为震惊。



「公公公《公馆》也要完蛋了。管制方的人手总是不够用,所以要让他们的工作彻底饱和,直到他们知道无法阻止就此放弃。我们要让把憎恨转化为惨剧的成本降到最低,让管制者感到绝望,秩序就会崩溃,于是道德就会退化,然后《恶鬼》的国家冲突中就会开始使用核弹。」



她一旦开始长篇大论,嘴巴就停不下来,因为她使用了毒品。圆环大系魔女阿拉克涅,擅长在口腔内合成化学物质,她一旦感到困倦就在口中用魔法合成兴奋剂,所以她才能一直工作,每两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



明明在谈论会导致无数人死亡的话题,骷髅的语气却相当轻佻。



「那可真是得多谢《九位》大人呀。你们这公共事业,对圆环大系世界也有好处吧?」



挤在这个房间里的并不是只有阿拉克涅。除她之外,还有四名圆环大系的魔法骑士团——电磁骑士团的成员,负责在万一发生问题的时候破坏核武器交易的证据或是将其用魔法转移。



「不要再和外人多说了。你又想挨烙铁了吗?」



一名身穿甲胄的秃头男子朝阿拉克涅弹出一枚烧红的硬币。在这里的骑士们不仅用魔法点烟,还毫无顾忌地在室内玩火。因为不管是烧焦了地板还是不小心点燃了易燃物,只要不被《恶鬼》观测,都能用魔法处理。



阿拉克涅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涌出连她自己也不知理由的眼泪。



「暴政开始啦!暴政开始啦!资源争夺白热化啦!饥荒啦!崩溃啦!周围都是敌人啦!《恶鬼》们要开始杀人啦!咻咚咚咚咚咚咚轰隆隆隆!」



阴暗无比的『梦』正在激荡,无可救药的『恶』就在此处。



哪怕死上几亿《恶鬼》,也基本上和魔法使没有关系。贝尔尼奇他们的危机意识,核心也在于《协会》内部的权力斗争。魔法世界的舆论正渐渐向一种论调倾斜——如果能让地球上的六十亿《恶鬼》灭绝、就算让《地狱》荒废也无妨。《九位》在煽动众人的恐惧,让他们相信过去使《协会》失去欧洲据点允许《联盟》独立的猎巫时代将要再次来临。



阿拉克涅仰望着天花板,口水从嘴角淌下。她作为魔法使的本领不如这些保护这个房间的电磁骑士,药效一过,她就会因被骑士包围造成的心理压力浑身颤抖。因为电磁骑士团的任务,也包括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把这个毒品成瘾的魔女杀掉灭口。



「药……药……让我幸福、药……哈、……亮晶晶晶晶、哈、……我稍微说几句话、又能怎么样……」



因此阿拉克涅每当感到害怕时就会在口中合成毒品。一股毫无根据的自信涌现而出,她抬起双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你很棒哟。都是因为你很努力,事情才这么顺利。这里的人都太冷漠啦。」



「地下的设施、也还在运转,在这个房间里能够确认。就是现在,都有超过八百枚的储备。美军能协助神圣骑士团动用五千人的庞大兵力,背后当然有交换条件,肯定是让他们寻找核弹。我的顾客里也有装成恐怖分子的CIA特工。不过,《九位》的意思是,不管是谁统统来者不拒。」



她的话明显触及了太多危险的情报。知道了太多东西的骷髅男被三名电磁骑士包围。刚才对阿拉克涅找过茬的秃头男子,对这个死不透的骷髅也弹出了一枚烧红的硬币。



「你这样不知收敛乱打听,让我们很为难啊。」



露着头盖骨的男人伸出只有骨头的指节,微微拉开了戴在右眼上的银色眼带,一瞬间,飞在空中的十元硬币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再怎么说,也不会泄露公司客户的情报呀。而且关键是,如果圣骑士到达了『那里』,这些就全部根本不算是秘密了吧?」



这个说话『露骨』的『魔术师』,本该已在地下空洞被核爆炸烧成汽。王子护豪森原本是《公馆》的专任官,现在是以魔法使的经济独立为目标的怀斯曼安保调查公司的员工。



「你们圆环大系做生意太不讲规矩了。我们好不容易打开了销路,结果你们这个制造商却用不到怀斯曼一半的价格和顾客直接交易。这样下去没得生意可做,我们也是会闹的哟。」



王子护的笑容,哪怕头盖骨上没有一片肉,也依然透着一股轻浮。阿拉克涅几天前被这个号称是中介商的男人找上门来时,还以为是尸体在动。



一名独自远远观望房间中骚动的年轻人,继续倚靠着墙壁冷淡地说道:



「怀斯曼在《公馆》也派了联络员。我记得应该是《近神者》葛兰的弟弟,一个叫凯兹的男人。」



「请不要让我想起讨厌的事,要不然,我也会让你想起讨厌的事情哟,伟大的《雷神》克雷彭斯。」



这名年轻人精瘦的身体上刻着许多疤痕,身穿T恤衫和牛仔裤,一副休闲的打扮。然而,他在这个房间中却是最难以接近的一位。这名魔法使的头发既非白色亦非灰色,而是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的真正银色。他就是《雷神》克雷彭斯,电磁骑士团团长。



「怀斯曼只会说大话而已,但《公馆》糟糕透顶。将造成障碍的人全部杀掉假装秩序,这不是强者该干的事。参与这种行径的魔法使不值得信任。」



《魔术师》王子护用指头挠了挠骷髅右眼窝上的眼带。



「这只不过是因为,魔导师公馆虽然是《恶鬼》成立的,却比任何魔法使组织都更有正确的『魔法使』风范呀。《公馆》的本质,和秩序完全相反。」



在阿拉克涅看来,魔导师公馆虽然不可理喻,但却是个简单明确的组织。《公馆》力量至上的明快逻辑,恐怕比起他们内部和附近的人,作为敌人反而更容易理解。



《雷神》克雷彭斯还未曾与魔导师公馆冲突过。



「你在赞美《公馆》吗?」



「要是真的值得赞美,我也就不会逃出来了。你们还不是一样,没有选择比任何人都更像『魔法使』的伊利斯【憎恶女王】,而是选择了《九位》。如果一个组织的逻辑太有魔法使风格,即便是魔法使也只能尖叫着从中逃跑哟。」



面对被毒品磨耗了理性的阿拉克涅,超越磨耗的程度、已经被磨成异形怪物的王子护冲她笑了笑。



「你觉得接下来会如何呀?再这样下去,按照《九位》的布置本来应该由神圣骑士团抵达的地方,就要让《鬼火》抢先了。《鬼火》制造的意外事态,能否让《公馆》存活下去呢?」







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八咬诚志郎也处于黑暗的正中。在一盏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下,昏暗的隧道十分寂寥。



他讨厌这座地底迷宫,因为这里会让他回忆起高中时代和同龄的武原仁一同在训练中遭罪。



他不能出声抱怨,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旁一如既往陪着女秘书和女护士。八咬的魔法《破坏》,会破坏观测到的一切物体。这种魔法也会毫不留情侵蚀他自己的身体,因此如果不在平时也一直受到魔法消除,就连正常生活也做不到。所以直到战斗即将开始为止,他都要让那两人陪在身旁。



「不好意思,让你们跟到这里。但我真的不想让那帮家伙去到仁和东乡老师所在的地方。」



他的话语因地下浅层的寒冷化作了白色的雾气。



秘书拢起华丽毛皮外套的衣领。



「八咬。你与其道歉,还不如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



八咬在气温宛如深冬的地底,也照样把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三枚。这副打扮都不会感冒并不是因为他脑子笨,而是因为他在外套内侧贴了一堆保暖贴。【译注: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不过还是解释一下,日本有一种说法认为笨蛋不会感冒】



在淡粉色护士服上披着羽绒服的护士也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八咬。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治不好患者的愚蠢。」



「我的朋友和老师正要赌上性命了结恩怨,如果只有我圆滑行事,会被他们笑话的。」



八咬从《公馆》那里接到的任务,是阻止向地底前进的神圣骑士团。他认为圣骑士的目的地是位于地底的《门扉》。



八咬诚志郎并不知道,夏天的核弹恐怖袭击事件中回收的核弹,几乎可以断定是《协会》的魔导师制作的。日本政府没有将这一情报明确传达给有同盟关系的美国,因为神圣骑士团和美国也有历史悠久的协作关系。



日本害怕美国偏袒圣骑士。《协会》擅自行动的根本原因,是魔法使与这个世界全体居民的摩擦。然而,一旦有地球人国家偏袒神圣骑士团或是其他魔法使集团,就会只有日本被追究与《协会》之间关系恶化的责任,魔法世界数百年来的不满,全部都要由日本一国来承担。因此日本希望寻找时机,将这件事发展为『要如何处理不光是《协会》、还包括神圣骑士团在内的所有魔法使』的广泛国际问题。



然而,日本政府的应对太慢,让美国等得不耐烦,便协助试图夺取《贤者之石》的神圣骑士团,容许他们大规模驻留。美国希望完全夺取掌控核危机的情报和决策权,为此让圣骑士前去获取能够压制日本政府的确凿证据。



不论这条通道中有多少人丧命于血污泥潭,也只不过是巨大的绝望绘卷中的一部分而已。不过,《鬼火》东乡的徒弟们已从师父的背影中学到了要为自身的情悰而战。



八咬的皮肤感受到了远处传来的微温空气和杂音。他占据的阵地是一条宽约三米的单独通道,是前往深处的必经之路。



无数骑士的脚步声,从狭长通廊的深处如海啸般迫近。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喊声在通道中回响,混合成了无法想象是人类声音的咆哮,朝八咬扑来。



「接下来只靠我一个人就够了。总是没办法让你们看见我最帅的样子,真是抱歉啊。」



八咬将外套交给秘书。里面还贴着一堆保暖贴,颇有些寒碜。



为懒散冒失的他管理日常事务的美女秘书从包中取出记事本确认。



「八咬。今晚十点还有安排,预定要被前些天勾搭的女孩放鸽子。」



护士将一只巨大的提包拎到了制服短裙附近的位置。



「八咬。输血用的血袋已经准备好了。就算你伤得很难看,也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生还的。」



「我怎么可能会难看呢。我就算是被放鸽子,就算浑身是血,也永远帅得不行好吗。」



两人无视八咬转过身去,戴上了大型封闭式耳机,将随身听的音量调大,发出了响亮到漏音的音乐声。这样一来她们的视觉和听觉都被封住,《破坏》从魔法消除中解放。如同拔刀出鞘,八咬的感官已经变成了凶器。



他闭上眼,向着轰鸣的怒吼和海潮般的足音前进。临近战斗之时,八咬的心如同正在冥想一般失去色彩。光线消亡,声音死绝,皮肤忘记了风的存在。



他的感觉仿佛脱离了现在,行走在回忆中被迫在地下进行战斗训练的高中时代。那个时候八咬身旁有《鬼火》东乡,有武原仁。仁的妹妹舞花表现活跃,是他们追赶的目标。神和瑞希的母亲还是现役。《魔术师》王子护豪森也还在。



然而现在,《鬼火》不告诉他真实意图就断然发起了袭击。王子护离开了《公馆》,舞花留下仁死去。八咬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不想与身边的人分离。



他要保护魔导师公馆。这里代表了他最珍贵的回忆,如今也依然让他感到眷恋。



八咬睁开双眼。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一切都毁坏了。凡是被八咬看见的东西,悉数被魔术吞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