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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夜巡礼(2 / 2)


只不过,漂撇学长并未退缩。岂止如此,高千的排斥战术全不管用,反而被带入了他的步调。说穿了,漂撇学长对高千而言,便是有生以来初次遇上的“天敌”。



听我这么一说,仿佛漂撇学长是个为得女人不择手段的人,其实不然。假如他是这种人,或许高千反而多的是办法应付。这就是漂撇学长的不可思议之处;虽然他脸皮厚得叫人目瞪口呆,但绝对不会跨越那条微妙的防线,无论对高千或其他人皆然。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有心的顾虑或是单纯的偶然,可以确定的是,他与高千的“关系”便是因此才得以成立。



漂撇学长嘴巴上虽然老吃高千豆腐,但他们两人的关系却不带半点男女之情。我一向认为一对密切往来的男女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模拟或真正的恋爱情感存在;因此这对我而言,可说是一种文化冲击。他们两人真的在纯粹的意义上成了“朋友”。



就这一点而言,我可说是相当尊敬漂撇学长,因为他办到了别人办不到的事,和高千成了朋友。现在,我和其他几人能与她有上些许交情也全是因为黏着漂撇学长,分到了一杯羹之故。



容我重复,他们两人的这种“关系”早在初次见面时便已成形。假如相邀喝酒的不是旅人,想必任对方如何死缠烂打,高瀬都会拒绝;而她要回家时开口挽留的若不是他,她早已离席并走出了店门。



“——喂,要热闹是无妨,”高瀬显然已知无法将旅人拉入自己步调,面露死心之色,叹了口气。“能不能先正式介绍一下旁边的两位?我们是头一次见面。”



“哦,抱歉。呃,这边这位小姐是绘理,弦本绘理。”



是起初插嘴的那个女孩。她的长相极具特色,眼睛与嘴巴颇大——甚至有点大过头了;这股不匀称让她险些落入丑女之流,勉强停留在美女阶级,予人奔放的现代女孩之感。



“这是东山良秀,叫他大和就行了。”



大和留了头显然费心吹整过的波浪长发,却又任由胡渣滋生,可感觉出他对自己外貌的讲究。旅人虽然也留着胡渣,但他的看起来只是邋遢而已;而大和是个外貌如妇人的美男子,脸孔与造型的不搭轧反而衬托出他的帅气。



绘理与大和当时都是安槻大学四年级生,已经找好了工作;外县市出身的绘理要到故乡的保险公司上班,本地出身的大和则将任职于市内的某个综合贸易公司。他们俩在我的身旁并肩坐下,无需说明,只要感受那空间密度浓厚的气氛,便可明白他们是一对情侣。我的印象正确无误。虽然明年自大学毕业后,他们便得分隔两地;但他们已做好打算,先谈一阵子远距离恋爱后再结婚。



至少他们当时是如此打算的。



“为什么叫大和(YAMATO)啊?”



高瀬露出慎防邻座的旅人接近自己的眼神。



“当然是把东山(TOHYAMA)反过来——”



“把东山反过来,也该是山东才对吧?”



“这个是这个嘛!”



“哪个是哪个?”



“——话说回来,”我一面侧眼观看两人唇枪舌战,一面对鴫田老师说道:“住处的地板都塌了,老师在这里喝酒行吗?”



“当然不行啊!”鴫田老师似乎有点自暴自弃,丝毫不隐藏不悦之色。“刚才在大家的帮忙之下稍微整理过了,但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接下来还得找新房子,准备搬家——”



“老师要搬家啊?”



“住不下去啦!房东嘴上没说,心里八成气的很。真遗憾,我很喜欢那间公寓的。虽然建筑物旧的可怕,但房租便宜透顶,住户又多半是受生活补助的老年人,环境很安静。现在这种年代,没浴室的房子学生都不想要,但我还挺喜欢的。真的很遗憾啊!唉,说来是我自作自受。”



“看来接下来得花不少钱。除了地板修理费,还有搬家费用。”



“嗯,地板赔偿问题还没谈,不过可以确定押金是回不来了。”



“今晚老师要怎么办?”



“先到漂撇家借住一晚。行李和贵重物品物品也都用这小子的车载过去——”



“漂撇?是……”



“咦?你还没听过啊?就是这小子啊!这小子!”鴫田老师似乎开始醉了,用手背拍旅人的肩膀时,竟差点往后倒。“这小子没对你们自称漂鸟吗?”



“呃,这么一提,他是说过类似的话——”



“这就是他的拿手把戏。他老是休学或留级,跑到东南亚一带闲晃;每回要去,就来向我募款,借了钱又不还,真是个找麻烦的男人。”



“哇哈哈!小鸭说话好狠!”



面对鴫田老师(听起来)不带说笑成分的责难,旅人本人依旧表现得事不关己。



“然后有事没事就说自己是乡下的漂鸟、安槻的漂鸟。因为他实在太吵了,身边的人就把漂鸟二字和他的姓氏边见一起凑成漂边见来称呼,后来又省略成漂撇。”



“那我该称呼为漂撇学长啰?”



“不用尊称他为学长啦!”或许是想起过去旅人干过的好事,火上心头,鴫田老师的口气越来越带刺。“反正你们一定会比他先毕业。”



当时的我们当然是笑着说“怎么可能”,但这个预言却在未来成真。这和本故事无直接关连,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故事。



“小鸭,你今晚好冷漠耶!唉,也难怪你不高兴啦!毕竟失恋在先,彩券又没中,最后连地板都塌了嘛!”



“失恋?”



我忍不住如此反应,却见鴫田老师的眼睛在厚重的镜片之后吊成了三角形,不禁后悔自己的失言。



“你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耶!”



“现在隐瞒也没意思了嘛!”对于鴫田老师的抗议,旅人丝毫不为所动。“再说,今天就是为了安慰你才邀请这么多人来,你该感谢我这火热的友情啊!”



“是、是!”面对旅人的厚颜无耻,鴫田老师最后和高瀬一样举手投降。“我知道!”



“你说的失恋,该不会是指——”高千略带顾虑的开口说道:“行政的药部小姐吧?”



即使热爱孤独,毕竟是女孩子,对这类风声了如指掌。至少当时的我完全没听过药部小姐的事。



“好啦、好啦!别再提这件事啦!小鸭很可怜,就放过他吧!”明明是自己先提起的,旅人却摆出规劝高瀬的口吻。“彩券没中的事倒是可以说,因为不光小鸭,我、大和跟绘理都没中。”



旅人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恢复正经表情,转向鴫田老师。“话说回来,小鸭,那个你不丢掉,要留着啊?真的?”



“有什么关系?那是我的自由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正好我书签也不够用。”



不知他们再说什么?大和与绘理似乎明白,但我与高瀬却完全跟不上。



“好啦!既然现在气氛热起来了——”



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旅人自己一个人在炒气氛而已。



“也该进行今天的重头戏了。”



“什么?”高瀬宛如对忍不住反应的自己感到焦虑一般,显得颇为愤懑。“什么重头戏?”



“那还用问?今天是平安夜嘛!大家一起交换礼物吧!”



“礼物?”这个字汇的音节似乎触怒了高瀬,之见她拿着见底的酒杯往桌上一敲。“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当然是……”包含我在内的其他人都慑于这股魄力,一齐后退,只有旅人一人仍如无其事。“用来送人的东西啊!”



“谁在问你字典上的意义啊!为什么我们得交换礼物?”



“因为圣诞节到了啊!”



“你是基督徒?”



“不是,不过没人规定不是基督徒就不能交换礼物吧?”



“这不是规定不规定的问题,本来来就应该这样!”



“咦?怎么说?”



“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就是救世主诞生,信仰者的罪恶因而被赦免,并进一步获得永生,对吧?基督的诞生便是神赐予的礼物,为了加以纪念,信徒们也相互交换一些小礼物——这才是圣诞礼物的原本意义吧?”



“哦,是这样啊!我又上了一课。高千是基督徒啊?”



“别开玩笑了,我是无神论者。”



“哦?真巧,其实我也是。看来我们很合得来。”



“谁跟你合得来啊?大白痴!”



“……你们感情很好嘛!”



原先话中带刺的鴫田老师,表情与口气都缓和不少;他似乎颇为赞叹,频频点头。



的确,在旁人眼中,旅人与高瀬这番唇枪舌战倒也颇像是好友斗嘴,但至少在高瀬的主观上绝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都不知道,原来漂撇这小子挺有两把刷子,竟然能和高瀬这么noble的人混熟。”



Noble——高贵、崇高之意。我个人觉得这个形容法颇为贴切,不愧是英文老师。



“别闹了,老师!”此时高瀬已顾不得形象,大声哀嚎。“我和这个糊涂蛋才不熟,今天是头一次见面!和他没任何关系!只是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哈哈哈!有什么关系嘛!高千,用不着害羞!”



见鴫田老师误会,旅人似乎相当高兴,还趁机抱住高瀬的肩膀。



高瀬抓住他的手腕,毫不迟疑的反手一扭,劲道猛的教人担心他是否会因而骨折。



“啧啧啧啧!”



旅人虽疼,却仍不减喜色。我该怎么说呢?能不屈不挠到这种地步,实在很了不起。我开始觉得对这个男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日后的交往过程中,我有了深切的体会。



“好啦!总之来交换礼物吧!先把各人准备的礼物聚集起来,再抽签决定先后顺序,各自挑选喜欢的带走。这个方法行吧?”



“慢着,豆腐脑男!”



高瀬骂人的词汇越来越丰富,或许也是落入旅人步调的证据之一。如真是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相当讽刺。



“我根本没带礼物来。”



“就是说啊!学长,我们之前也没听你提过。”



大和就另一种意义上,也掉入了旅人的步调,看着高千的眼神已没起先那么拘谨。他带着品评的眼神对她一笑,又转向身旁的绘理。



“——对吧?”



“对啊!你突然这么说,我们也变不出东西来啊!佑辅。”



绘理的这句话,揭晓了旅人的名字——佑辅。



话说回来,绘理年纪应该比旅人小很多,说起话来却像个姐姐一般;但旅人似乎并不在意。



“我也是,以我现在的立场,”鴫田老师的心情原本好转了些,又变的一脸怫然。“别说要送了,应该要收礼才对。”



“啊,各位弟兄,不用担心,我也什么都没带。”旅人昂然说道:“所以等会儿大家一起去买吧!”



“去哪儿买?”高千低声说道,那声音仿佛威嚇着:要是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话说在前头,百货公司已经关了。”



“百货公司?学生和卑微的讲师哪能在那种地方买东西?太不自量力了。”



“真抱歉,谁教我是个卑微的讲师!”



鴫田老师的正式身份也揭晓了,原来他是讲师。



“说道学生和讲师的好伙伴,当然是超商啊!”



“超商?在超商买圣诞礼物?”



“没错。超商就够啦!是什么礼物不重要,就算是泡面、洗碗精、黑轮一根,甚至是家庭计划用品,只要包含了心意即可。要让地板塌了正缺钱的小鸭也买的起嘛!”



他的主张确实是堂皇正理,但列举的例子却有点问题,至少和圣诞夜不太相衬。



“家庭计划用品?”开口询问的——容我这么说——是看来没自行买过这类商品的鴫田老师。“超商有卖这种东西啊?”



“<Smartt·In>有卖,毕竟那里本来是药局嘛!”



这是大学附近的超商名称,离我的公寓有点距离,所以我并不常去。这么一提,那儿确实有卖药。我不知道那里本来是药局,事后又得知<Smartt·In>原是药局兼酒店,因此也摆有我平日爱不释手的各种酒类。



我们各自结清居酒屋的帐后,便前往<Smartt·In>。高瀬嘴上虽然抱怨,终究还是著了旅人的道,一同前行。



虽然很同情她,但老实说,我有点感激旅人的强硬。纵使是以这么不寻常的形式,与高瀬共度圣诞夜仍是宝贵的经验,自然希望能多处片刻。就这点而言,要是她宣告回家,凭我一定无法阻止;但旅人却能以他天生的厚脸皮及三寸不烂之舌留住她,实在牢靠的很。



<Smartt·In>的店面位于八层公寓的一楼,公寓名为<御影居>,据说是<Smartt·In>店长的父亲所有;那位父亲本来是酒店兼药局主人,现在退休管理公寓,店则交给儿子媳妇经营。虽然不知道旅人为何如此清楚,总之我们一路上听他说明这些来由,不久便抵达了<Smartt·In>。



当时还差几分便是午夜零时,日期即将变为十二月二十五日,但<Smartt·In>店内仍然灯火通明,满是看免钱杂志或买宵夜的年轻人。



我们正要进入,旅人却说了声等等,挡在店前。



“不可以一起进去,要一个一个轮流买。”



“为什么?”



“要是知道礼物是什么,不就少了期待的乐趣?”



“是、是!”



高瀬似乎觉得这种愚蠢的余兴节目还是趁早了解为妙,便打头阵迈向店内。



“喂!高千!”



“干嘛?”



“记得请店长包装,加上缎带喔!”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的。”



犹如自时装杂志走出的美女突然杀气腾腾地走入,使得客人与店员不分男女,视线全往店门口集中;这副景象从店外隔着玻璃窗,可看的一清二楚。



“……她真的好让我惊讶。”



绘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没人问她有什么好惊讶的,每个人都只是默默的点头。



“我是听过传闻,但实际上一看,比想象中还惊人。看她长得这么漂亮,都嫉妒不起来了。”



这话一半出于绘理的真心,同时亦是对大和不着痕迹的牵制。



“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哇哈哈!没错吧?对吧?对吧?”



“你在得意什么啊?佑辅。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现在还不是,”不同于高瀬,但在某种意义上亦属另一个世界的旅人大言不惭得教人佩服。“可是总有一天或投入我的怀抱。”



“我觉得不可能。”不知大和有无察觉绘理的牵制,竟带着对抗旅人的意识,插嘴说道:“因为人家都谣传她——”



“什么?”一谈到高瀬,似乎也引起了鴫田老师的兴趣;他犹如忘了地板塌陷之事一般,兴致勃勃。“谣传什么?”



“不,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她对男人没兴趣——”



“对男人没兴趣?什么意思?”



“说不定是女同志的意思。”



“哎呀?是吗?”



这话旅人似乎是头一次听到,但他并未受到打击,仍是一派轻松。“不过,这不重要啦!”



“怎么会不重要?学长。”与旅人相交时间比我更长的大和一脸错愕的说道:“假如是真的,就代表学长没希望了。”



“没这回事,不管性向如何,只要有眼光,就会知道我的好。”



一个人大言不惭到这种地步,反而教人想笑。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我本来很讨厌自信满满的人,每当见到对自己的言行不报任何迟疑与怀疑的人,就不禁想问他们的自信有何根据;这大概是因为我自己无法不带任何迟疑与怀疑过活,心生嫉妒之故。但旅人却不惹人厌,想来是由于这种自信已成了他的风格,甚或可说是种“才艺”。我渐渐对这个男人产生好感。



不久后,高瀬回来了,手上拿着包装完毕并贴着黏贴式缎带花的礼物。



“好,下一个换你。”



在旅人的催促之下,我进入店内。想太多也没意义,我决定选择最为实用的食物;正巧,我在冷藏柜中发现了咖啡杯装的布丁。



杯子两侧印有拿着花的少女与抱着红葡萄的兔子,看来煞是可爱;吃完布丁后又可充当咖啡杯使用,就实用性而言,可说比一般的食物好要高。我立刻拿起仅剩的一个到收银台去。



可是——我付钱时突然想到,男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礼物。假如是女性之一抽中倒好,不过绘理便罢,高瀬收到这种孩子气的礼物不见得会开心。唉,算了,也不必这么认真烦恼,反正只是个游戏。



我请看似工读生的收银员替我包装并加上缎带后,便走出店外;接着依序是绘理、大和、鴫田老师。最后则是旅人进入店内,每个人都买好了“礼物”。



“很好、很好,”旅人打开向店家要来的大塑胶袋,递向众人。“请把礼物放进来,签等到我家以后再做。”



看来第二摊的会场已经定为旅人家了。这倒无妨——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跑去,没关系吗?”



在大半个月都住在他家喝得昏天暗地的现在是难以想象,但当时我们还是初识,旅人毕竟又是学长,因此我多少懂得客气一下。



“没问题。我家有两层楼。”



听旅人这么说,我误会他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更加担心增添家人的困扰;没想到他竟是租了一栋透天厝独自生活。



当时我尚未看到房子,也难怪心里会产生误解:莫非旅人人不可貌相,其实是大资产家的公子?然而实际前往一看才知,他家是地震若起铁定会头一个倒塌的“古董屋”,因此房租几乎是免费。



事后我才知道,酷爱呼朋引伴召开酒宴的他,是基于“服务精神”,才干脆在大学附件租了这座大房子,开放给学生当“沙龙”。这是他的个人喜好,自是无妨;只不过,“服务精神”、“沙龙”等词汇与单纯的酒鬼聚集所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好啦!放进来、放进来!”



就在众人一一将刚买来的“礼物”放进塑胶袋的那一刹那——



咿咿咿!一道犹如在耳畔紧急刹车的声音响起,但那并非紧急刹车。



是女人的尖叫声。



几乎同时,一阵冲击从脚下爬上来;有个物体坠落于我们眼前,还可看见它反弹于柏油路上的黑影。我记的很清楚,受下坠的劲道影响,高千那头及腰的长发一瞬间飘了起来。



旅人也大为惊讶,双手上的塑胶袋带掉路在地,里头的六个礼物被吐往路上。



坠落的是个年轻女子,年龄看来在三十岁左右;要问我为何知道,是因为她朝天仰倒,可清楚看见脸孔之故。虽然不知她是怎么掉下来的,会变成这种姿势,应该是偶然的吧!事后我们得知她是从公寓最上层的八楼跳下的,可说是奇迹性地(容我如此形容)保持“干净状态”——不光是脸孔,整体都是。



然而,在这种季节,她却没穿外套,也没穿鞋,穿着裤袜的脚下光溜溜的,让人觉得分外怪诞。



如水一般寂静——这只是一瞬间的冰冻,却让人怀疑是否会持续到永远,甚至带有引人呕吐的焦躁感。这是“死”带给生存者得束缚。



“她还有呼吸!”最先解开束缚并高声大叫的是高瀬。“快叫救护车!”



“哦、哦!”



立刻反应的则是旅人,他没看路上的礼物一眼,立即冲进超商。喂!有人跳楼,快叫救护车!他的怒吼声从未完全关上的玻璃门清楚传来。



当我还在与交缠于精神缝隙的死亡束缚交战时,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



案发当时,现场<Smartt·In>前的路上只有我们六人,因此得接受警方问案。



不过我们能说的几乎是零,毕竟当我们惊觉时,她已经坠落了。



送医月一小时后,女子便告死亡。我们在旅人家中观看晨间新闻时得知了这个消息。坠楼死亡的女子名为此村华苗,三十二岁,在市内的邮局上班。



在<御影居>最上层的安全梯平台上,发现了她折好的大衣,一旁好有整齐排放的低跟鞋。虽然没发现遗书,最终仍以自杀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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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叫超商店员打电话后,不是走出店外吗?然后在救护车来之前,把散落在地上的礼物捡起来。这似乎就是那时候——”



“这个?”



高千拿起那个颇像大型板状巧克力的“礼物”,我也从旁窥探她的手中物。



这么一说,这包装纸确实颇为眼熟,封贴用的胶带上也印着<Smartt·In>。



“你是说,这混在我们的礼物里?”



“应该是。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你认为这或许是去年平安夜自杀的那个女人的?”



“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



“这是因为那一晚——其实我们散会时已经是早上了——大家回去后,我不经意的看了看塑胶袋底,发现还剩一个礼物。我以为是有人没拆自己的礼物,大概是因为很想睡,脑筋不灵光吧!总之我如此肯定,便先把礼物收进碗橱里,打算事后再问大家,后来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不了了之,不久前才又想起来;一想起来,我就开始奇怪了,这真的是当时没拆的礼物吗?我现在回想,记得每个人都拆了自己礼物啊!”



当晚被警方问完案并聚集大漂撇学长家的我们,由于震惊于那件事,其实并没心情交换礼物;但为了打破屋内一片沉默的灰暗气氛,最后我们还是抽签并分发礼物。确实,我也记得大家都拆了礼物,我拿到的是一口巧克力,我买的杯装布丁则是由高千抽中。



一回想起高千吃布丁的光景,众人各自拆开礼物的画面便一一重现,鲜明的教人意外。这么说来——



“我觉得很奇怪,就打电话向小鸭、大和及绘理确认。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起先每个人都是记忆模糊,不过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全员应该都拆封了。这么说来——”



“或许这个礼物是那个自杀女子的?”



“没错。那时候店门前只有我们六人,假如这个礼物是案发前掉在地上的,我也该会发现。毕竟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交换礼物。”



“真像小孩。”



“因为我满心期待这个高千的礼物嘛!”



“可是,慢着。就算那个那个女人身上带着相同包装的礼物且碰巧和我们的礼物混在一起,也不见的这个就是她的啊?”



“对,说不定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买的,结果没被拆封。所以我问过小鸭他们当时买了什么。”



“大家都还记得?”



“总算是想起来了。绘理是小瓶苏格兰威士忌,大和是披头四的CD,小鸭是袖珍书,我是泡面;你们两个是什么?”



“我是一口巧克力。”



原来那是高千买的啊!这么说来,结果竟是我和她互换了礼物。



“我是杯装布丁。”



“你们还记得谁抽中什么吗?”



“呃,我记得绘理抽中袖珍书,大和是泡面,鴫田老师是小瓶苏格兰威士忌,小漂是CD。”



我对高千的记忆力啧啧称奇;事隔一年,他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顺道一提,她现在将漂撇学长的外号更加缩短为小漂来称呼。



“高千是什么?”



“杯装布丁,是匠仔买的。顺带一提,我的一口巧克力是匠仔抽到的。”



“咦?什么?匠仔,你竟然抽到高千的礼物!你前世是烧了什么好姜……不是,是好香啊!”



顺带一提,去年我们约好互相保密,不说出那个物品是出自于谁。如此提议的自然是漂撇学长,大概是因为他希望继续沉浸于美梦中,幻想自己收到的CD不是出自带把的,而是女孩,而且是高千之手吧!然而,他的美梦却因为意料之外的发展而破灭了。



“奸诈,太奸诈了!我可是和大和两个臭男人交换耶!呿!呿!”



“这么说来,剩下的组合就是——”高千冷漠的无视闹起脾气来的漂撇学长。“绘理和鴫田老师交换礼物。虽然是偶然,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呢!”



这话说得不错。因为去年与大和处于恋爱关系的绘理,如今已是鸭哥的未婚妻。



“总而言之,既然剩下的这一个不是我们买的,得出的结论唯有一个:是哪个跳楼女子的。”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怪?”



“假如那个人在一楼的超商买了这个并要求店员包装,表示她当晚打算把这个送给某人当礼物,对吧?”



“当然啊!”



“那不是很奇怪吗?为何还没送就就自杀了?”



“应该有很多原因吧!”



“什么原因?”



“比方说她半途改变心意,或是她想送,但对方不收。套用爱情连续剧的模式,或许是她拿着礼物去送给男友时,却目睹男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大受打击——”



“就一时冲动,跳楼自杀?”



“嗯,会不会太老套啦?”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人吗?”



“也不能说绝对没有。”



“话是这么说啦——那小漂,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都过了这么久了。”



“这个不是我们的东西,对吧?”



“显然不是。”



“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该归还死者的家属才对。”



“是啊!那你为什么不赶快拿去还?”



“不,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没那个心情?哪个心情啊?”



“你想想,要把自杀者的遗物交给家属,或许会产生造成精神负荷甚巨的发展,对吧?”



“或许吧!不过你一定能承受的,小漂。毕竟你的生命力比蟑螂还强嘛!”



“那是平常。”



被喻为蟑螂,非但不以为意,竟还大方承认,果然是漂撇学长的作风。换作其他男人被高千投以如此辛辣的比喻,肯定会三天爬不起身。



“那是平常?什么意思?”



“我不是要当主持人吗?”



他说的是刚才提过的鸭哥(我也受学长影响,在背地里这么称呼鴫田老师)和绘理的婚宴主持人。



“这阵子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那是四天后的事耶!”



婚礼预订与平安夜举行。外县市出身的高千到了年底还没回乡而留在安槻,便是为了参加婚礼。



“别看我这样,我很细腻的!很敏感的!懂吗?”



“不懂。”



“高千与我不加思索地同时回答,漂撇学长的表情变得有点消沉。”



“喂,喂喂喂,你们到底是以什么眼光看人的啊?啊?我也是人类,也和一般人一样对这类压力没辙。这可是小鸭和绘理一生一次的重大舞台,万一被我搞砸了该怎么办?我一想到这件事,晚上就睡不着,真的。在当天来临之前,我希望专心于预演上,不去想多余的事。”



“说的好听,其实只是把麻烦推给我和匠仔嘛!”



“别闹别扭嘛!高千,你的宝贝男友正头疼,你就坦率的伸出援手吧!”



“谁是男友啊?谁啊?”



“或许现在不是,但将来一定是。”



“并不会,并不会!”



说来好笑,他们的对话和一年前没什么两样。这两人真的是一对宝。



“反正拜托你了啦!好嘛!好嘛!好嘛!”



“好吧!”



意外的是,高千竟然爽快的点了头,令我相当惊讶;就连漂撇学长本人也有些错愕,他原本以为还得再费=点功夫才行。



“是、是吗?啊、啊哈,太好了。高千,我会好好答谢你的。”



“不用答谢啦!”



“喂、喂!你怎么有点怪怪的啊?”



“朋友坦率的伸出援手,你就坦率的高兴一下如何?”



“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你啦!”



漂撇学长大概是认为趁高千尚未改变心意前趁早闪人为宜,便立刻起身,离开< I·L >平常的他绝对会要人请客,现在却抓起账单,说来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怎么回事啊?高千。”



前方的座位一空下,与她并坐便显得尴尬,因此我移往方才漂撇学长的位子上。



“什么怎么回事?”



“学长推了件麻烦事给你做,你却答应的这么爽快。换作平时的你,铁定会给他一个拐子,要他别撒娇吧!”



“我偶尔也想坦率的帮助别人啊!”



“唔……”



“——话说回来,还真快啊!”



“什么真快?”



“我是在想,都过了一年了。”



“这倒是。”



“大家都变了。”



“是啊……”



“绘理和大和已经毕业,出了社会。”



“真是令人意外的发展啊!鸭哥——不对,鴫田老师竟然会和绘理结婚……我一直以为绘理会跟大和在一起,听了这消息时还大吃一惊呢!”



“是啊!大家都变了。我和匠仔也是——不过小漂倒是一点也没变,一样是个大白痴。”



“或许吧!不过,我的改变有那么大吗?”



“有啊!非常大。”



“怎么个变法?”



“对别人热络多了,特别是在酒席以外的场合也一样。”



“咦?咦?是吗?”



“没错。”



若说我有变,就是变得敢当面称呼她为高千了。从前我只敢叫他高瀬,是在今年夏天的某件事之后,才开始称呼她为高千。至于夏天的事件与本故事无关,故而略过不提。



“那高千呢?高千哪里变了?”



“我?我嘛——”



正要起身的高千略微思索。



“嗯,以前的我对旁人没兴趣,说的直接一点,别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知道吗?”



“嗯,有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变了。有时我会产生了解他人的冲动,当然,得视对象而定。不过,或许这并不是个好倾向;换个说法,就是探人隐私、多管闲事——”高千仿佛要阻止我开口说话般,接着说道:“好了,走吧!”



“去哪里?”



“图书馆。”



“咦?去干嘛?”



“查此村小姐的住址啊!”



“图书馆查的到?”



“我记得去年的报纸上刊了葬礼日期通知,还附上她家的住址。”



地方报纸确实有刊登,但我怀疑自杀者得家属会在报上发讣闻吗?他们或许会顾忌社会大众的眼光。不过,既然高千说她有印象,应该就刊登过吧!毕竟案发时自己人在现场,视线自然也会留驻于相关的告知广告之上。



如此这般,我们为了归还仅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濒死状态下)的陌生女子的“失物”,展开了追踪。我不知道高千的心态如何,但我基本上是一派轻松(扣除得和死者家属见面的尴尬)——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