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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夜巡礼(1 / 2)



台版 转自 炙炎、xelloss646@轻之国度



“——喂,你们看一下这个。”



漂撇学长——亦即边见佑辅展示与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看似细薄铅笔盒的长方形盒子。



之所以用“看似”二字,是因为那外面被包装纸包着,无法看见内容的关系。包装纸上贴着一朵黏贴式的缎带花,看来就像圣诞礼物一样。当然,从包装及缎带判断,这东西的确是件礼物没错,却不见得是圣诞礼物;只不过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离二十四日仅剩几天,才让我自然而然得如此联想。



我拿起来掂量,并不怎么重,甚至可说是轻过了头。按照常理及大小推想,里头应该是手帕或丝巾之类的物品吧!这问题暂且不讨论——



这东西怎么了?



“学长——”正拿着东西的人是我,会这么问应该也是人之常情。“这是要送给我的吗?”



“你呀~~!”漂撇学长险些将口中的咖啡喷出来,连忙吧端到嘴边的咖啡杯放回到盘子上。“怎么会有这么贪婪的念头?现代的年轻人真的自我中心耶!”



你自己也是既贪婪又自我中心的现代年轻人啊!



我们正面对面坐在大学前的咖啡馆<I·L>的窗边座位上。我在这家店打工,但今天并未排班。



“突然拿出这种东西,谁都会以为是礼物啊!提早送的圣诞礼物之类的。”



“在这种时候脑袋只浮现这种念头,难怪人家要说你真贪婪啊!匠仔。”



以一贯辛辣且冷漠口吻插嘴的,是坐在我身边的高千——高瀬千帆。



顺道一提,我的名字叫匠千晓,通称匠仔。



“咦?什么意思,在这种时期联想到圣诞礼物很合理啊!”



“除了圣诞节,还有一个重大节庆等着我们吧?”



“咦……啊!对哦!”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此事的我,难怪会被批评为贪婪又自我中心。“鸭哥和绘理的婚礼!”



“没错,你该先想到他们的结婚礼物才对吧!”



“但是说是结婚礼物,这个未免太老旧——”



我是死鸭子嘴硬,但这个“礼物”的包装纸颜色的确莫名黯淡,既不鲜艳又陈旧,宛如长时间被收在抽屉深处并遗忘似地。



正当我如此思索时——



“那当然啊!”出乎意料的是,漂撇学长竟点了点头,喝了口咖啡。“毕竟是近一年前的东西了嘛!”



“近一年前?”



我忍不住重新打量那个“礼物”,仔细一瞧,不光是陈旧,上面隐隐约约留有泥土附着后被拭去的痕迹。



“——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要问你们啊,你们有没有印象?”



我和高千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唱和,并对看了一眼。



“这么说来——”高千从我手上拿过“礼物”,高举半空中,透过光线打量里头。“这玩意儿和我们有关?”



“当然有,而且渊源不浅。”



“可是我没印象啊!”



“应该有才对。不,或许当时你们没注意看,但我捡到这个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在场,所以——”



“咦?”这句话实在太出人意表又又太愚蠢,教我瞠目结舌。“你说……是你捡到的?”



“小漂,你的老毛病又犯了。”高千仰天长叹。“不要乱捡东西,小心吃坏肚子。”



“什么话,我可没吃过捡来的东西。而且,我也不想捡这个玩意儿。”



“那你干嘛捡?”



“不是我有意捡的,是不知不觉捡来的。”



“你在讲什么?该不会要说你当时人格脱离吧?以为现在再演科幻片吗?”



“不是啦!就是去年的平安夜啊!平安夜!”



“去年的平安夜?”



“你们可不能忘记喔!因为你们两个就是在那天认识的。”



“咦——”



“莫非,”面无表情的高千缓缓将视线由我移至漂撇学长。“是那个时候的事?”



那时候——指的的便是去年的平安夜,我们在街上目睹某个女子跳楼自杀。



***************************************************************************



先将时钟的指针转向一年前吧!让我说一段很久以前——其实也没那么久——的故事。



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



漂撇学长说那天是高千与我相识的日子;当然。就事实关系而言,这么说并没有错,不过那一天也是我和学长相识的日子。



当时的我刚进本地的安槻大学就读,是个阴沉的青年(现在仍有这种倾向),没什么朋友,没有全心投入的嗜好,却也非一味玩乐,只是漠然且机械性的消化九个多月的校园生活,迎接一年的尾声。



那一天,我在学生会馆的咖啡厅中抱着宿醉的脑袋,吃着早餐兼午餐;我记得当时是十一点左右。



那是个世间皆染上圣诞色彩的季节,几乎没学生留在校园中。学生餐厅一开始休假,咖啡厅的主要营业对象变为尚在工作的职员,但也将在数天后迈入假期;而现在不到午餐世间,连职员的身影都未能得见,整个咖啡厅中只有猛扒简餐的我一人。要说寂寥,的确是再寂寥不过的光景;但当时的我有点厌恶人类的倾向,因此反而觉得心旷神怡。其实也还没夸张到享受孤独的地步,只是觉得空气流通,舒畅多了。



就在此时——



“哟!”



突然有个男人未经同意便往我面前的座位坐下,令我吓了一跳。



他顶着一头乱发,留着胡渣;现在回想起来,是漂撇学长一贯的邋遢模样,但当时别说外号了,我连对方是什么来历都不晓得,是以不由的全神戒备——这家伙搞什么啊?



如今事过境迁,我就老实说了吧!此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打不死的蟑螂”。我的观察力真是敏锐得连自己都感到可怕;当然,得等到好一阵子以后才能印证。



“你是新生啊?”



胡渣男亲昵的对我露出笑容。



“对……”



我姑且如此回答。



“你还没回家?”



“不,我是本地人——”



“这样啊、这样啊!所以不用急着回去。”别要我仔细说明,很麻烦——我还无暇这么想,他便一个劲地恍然大悟起来。“那你今晚有空吗?”



“咦?有是有……”



这人干嘛啊?该不会想邀我加入什么诡异的同好会或危险的新兴宗教吧?



“平安夜没安排任何节目?”



“没有。”



“真的?该不会和女朋友有约会吧!”



“假如有女朋友,是有这个可能。”



“那是真的有空啰?”



“嗯,可以这么说……”



“对了,你这方面行吗?”



他做了个倾杯的动作。



“喝酒吗?嗯,算是爱喝的。”



之前才以灰暗青年自谤的人做这种告白,或许有些矛盾;其实我从未拒绝过联谊要约。非但如此,管它是第二摊还是第三摊,必然奉陪到底。不是我老王卖瓜,别看我这副德行,在酒席上我可是相当识大体的;为了炒热气氛,甚至不惜化身为小丑。



也许会有人反驳:这样叫灰暗青年啊?其实我的本性是很灰暗的,酒约以外的邀约向来全数拒绝,一般郊游也总是可以避免;这种男人当然交不到朋友。



“这么一提,你身上的确有股香味。”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称宿醉时的熟柿子味为香味。



“啊,嗯……”



“昨晚也有喝?”



“嗯,对。”昨晚不是联谊,而是独饮闷酒。“是有喝。”



“战力值得期待啊!那今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酒啊?”



“我们?”



“就是留在学校里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和平时没来往的人交流,也不坏吧?”



“这个嘛,”这话虽然有理,但邀约却来得太突然。“的确不坏。”



“那就来嘛!有正妹会来喔!”



以美色为饵,更像是诡异团体的拉人手段——虽然我心生戒备,但脸上似乎露出了肤浅的期待;只见胡渣男频频称是,满足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定啦!”



如此这般,他便趁着我被“正妹”二字所惑之际敲定了约会。真是的,亏我还说自己是个厌恶人类的灰暗青年,其实也和正常人一样怀有色欲嘛!惭愧、惭愧。纵使被冠上装模作样四字,我也没得反驳。



“对了,你叫什么?”



“匠。”



“姓呢?”



“我就是姓匠。”



“哦?那名字呢?”



“千晓。”



“这名字很像女孩子。”



“常有人这么说。”



“匠千晓啊?那就叫你匠仔啦!”



“啊?”



“你姓匠嘛!没有朋友叫你匠仔吗?”



“不,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



“那平时别人是怎么称呼你的?”



“呃……应该就叫——匠吧?”



“那就是匠仔啦!”



如此这般,就在我还搞不清状况之时,连外号都定案了。



“呃??——那学长呢?”我自然而然得如此称呼对方,因为我确定眼前这个邋遢又如蟑螂般强韧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新生。“学长叫什么名字?”



“我啊?”不知何故,他竟以鼻子呼了口气,撩起一头乱发,眼光望向远方。“就叫我旅人吧!”



“旅人——是你的名字吗?”



“哎呀?”拄着脸颊的胡渣男滑了手,下巴险些撞到桌面。“喂、喂,你装傻也装的太过头了吧?旅人啦!旅人!漂鸟!懂吗?随心所欲的流浪的人——”



“这么说来你不是学生啰?”



“不,我还是学生——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意思?”



“假如还没被退学就是。”



“这么说来,你现在处于可能被退学的状态?”



“唉。可以这么说。毕竟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休过几次学、留过几次级——慢着,你害我说了什么!没想到你这人吐起槽来这么不留情面。”



“假如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



“不,没关系,吐槽狠一点无妨,只不过得分清楚时间和场合。换句话说,还没喝酒时要克制些,懂了吗?”



这代表喝酒时无论再怎么无礼都没关系?正当我如此困惑时——



“那就今晚见啦!”



旅人单方面告知集合地点与时间后,就径自离去了。



不说本名,实在很可疑(其实学长只是忘了报上本名);因此当时的我依旧无法消除街头推销或新兴宗教拉人手法的疑虑。



虽然无法消除,我还是遵守约定,前往大学附近的居酒屋<三瓶>一探。当时我的想法是:就算是拉人手法,也要听听他怎么掰;至少比起在平安夜一个人喝闷酒要来得好一点。



时间是下午五点,虽是对方指定的时间,但店家才刚挂起门帘,连半个客人的身影也不见。



我姑且走入店内,店员问道:“请问你有订位吗?”



“呃……”



这家店不大,现在又是尾牙时期,三两下便会客满;那个男人或许会先行订位,以防万一。



“应该有。”



“请问订位是留下的大名是?”



“咦?呃,不,我忘了问名字——”



“啊?”



“啊,不,他说他叫旅人……”



“哦!”听了这如暗号一般意义不明的话语,店员竟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边见先生啊!请跟我来。”



我没想到这样也能通,不禁目瞪口呆。那个胡渣男似乎是这家店得常客,莫非他在这里也肆无忌惮的宣称自己是旅人、漂鸟?不觉得难为情吗?总之,现在知道旅人的姓氏为“边见”。



在店员的带领之下,我踏上了底端的和式座席;只见桌上摆着六人份得免洗筷、酒瓶与酒杯。照这么看来,除了那个男人以外。还有四个人会来。



我盘坐于坐垫上等了好一阵子,依旧无人现身。说是好一阵子,其实不过是区区数分钟,但我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岁,便已有酒精依赖症的征兆;现在也是如此。不喝酒睡不着,因此养成太阳一下山就开饮的习惯。而我一喝起来就欲罢不能,往往喝的烂醉如泥,和衣而睡(或该说是失去意识);隔天早上醒来,记忆与金钱俱是半点不留,如此反覆重演历史,连自己都觉得不健全到了极点。



我没朋友却对联谊来者不拒,或许便是下意识想为自己的饮酒癖找出一些“健全理由”之故。若是如此,真可说是无谓的挣扎;反正纵使没联谊,我照样每晚自斟自酌。



我多半在公寓里喝闷酒,偶尔会到居酒屋之类的地方喝。我已近养成了某种反射条件,只要穿过这类店家的门帘(即使是冬天)便会想来杯生啤酒;虽然理智知道自己该等其他人来,但身体却不禁追求起发泡性的刺激。



再说,今晚的成员八成全是我不认识的人。一旦未能搭上众人的气氛,只怕我会阴沉到谷底;此刻还是先喝一杯,润滑润滑舌头吧!



嗯,对对对,就这么办——我如此说服自己,开口便要点啤酒;但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她走进了店内。



她有着我必须抬头仰望的高瘦身材,以及冷淡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骇人美貌——不用说,正是高千。



这时我还不知道高瀬千帆的名号,对她的长相却有印象,也知道她和我一样是新生;因为她在安槻大学已是个“名人”。



她和我在不同的意义上,都属“没什么朋友”的人。那混血儿般深刻分明的轮廓,加上令人怀疑她出生以来可曾笑过的无机质氛围,乍看之下予人一般可怕惊悚的印象。或许便是缘于这种难以亲近的气息吧,有许多学生和我一样,虽识其人却不识其名;我常在学生餐厅听见旁人以“那个像模特儿的人”来称呼讨论她。



的确,她那包覆于黑色风衣下的修长身躯一有动作,四周便幻化为舞台,独特的氛围不像同龄之人所有。原来她也会来居酒屋喝酒啊?我不禁萌生莫民奇妙的亲近感,出神的看着她与店员交谈。



此时的她还不是现在的注册商标发型——及肩的小波浪卷发,而是蓄着一头长达腰间的直发,但其他的特征却也已成形。比如说。她的服装品位。



她向店员轻轻的低头致意后,便转过身来,脱下风衣,风衣底下的装扮奇特的教人怀疑是哪国服装。那就像是将未曾剪裁的布直接缠在身上一般,其下则是一双长的吓人的美腿。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曾听见柜台后传来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想来那并非偶然,而是店员也看着她的腿出了神所致。



当然,我没资格说别人,想必我亦是顶着一张令人羞于照镜的窝囊表情看着她。我垂下视线,发现她居然穿着与上半身装扮好不搭扎的平底运动鞋;这种搭配有种奇妙的帅气感,令我不禁暗自赞叹。现在回想起来,奇特的装扮、无视季节的露出双腿与平底鞋——除了发型以外,高千的风格已在这时全数成形。



她脱下运动鞋,踏上和式座席,直接朝我的座位走来,让我险些吓软了脚。幸好我坐着,要是站着,铁定一屁股跌坐下来——当时的冲击便是如此惊人。她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在对侧的坐垫上坐下。



这么说来,她也是今晚的成员之一……领悟此事后,明明是冬天,我却冒出了一头汗。不知我打的这个比方贴不贴切;就好比富士山,远看时是赏心悦目,但若是它突然靠近,可就让人大叫且慢,手足无措了。



我知道不该看,却又忍不住偷瞧她的腿;她穿的彩色的裤袜是种从未见过的色调,这份稀奇感又更加吸引我的视线。这时候碰巧与她四目相交的尴尬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我忍不住对天祈祷:哇!拜托其他人快点来!然而宛如嘲笑我的焦虑一般旅人及他的同伴们迟迟不出现。



过了五点半,又到了六点。即使是与高千普通来往的现在,我仍会惧于她所散发的气息,更何况当时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便如同某个戏曲的名字,此时我的心境宛若被丢到滚烫锡皮屋顶上的猫一般;更惨的是,她并不自我介绍,打定主意来个相应不理,仿佛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抱歉,”我终于忍耐不住,朝着柜台喊道:“给我来一杯啤酒,假如有生啤酒,就来生的。”



“好。”答话的并非起先替我带路的男店员,而是个年轻的女店员。“那位小姐呢?——”



“这个嘛——”她那略微低沉的声音似不耐烦,又似想睡,却不带不快之意。“也给我来杯一样的。”



“好。”



女店员以恍惚的眼神盯着她,回到了柜台中。看来她的的印象似乎强烈到足以吸引同性的注意。



总之我决定开始喝酒。我倒也不是没想到和她说话,只是觉得及时攀谈,他肯定会嗤之以鼻或不理不睬,因此没出声。她确实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但当时的我也的确有点被害妄想。



如此这般,我开始一杯接一杯地黄汤下肚。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七点,又指向八点,但旅人依旧没出现。



她仍然一声不吭,面向一旁。店内人开始变多,其他客人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唯有我们的座位犹如沉在水底般安静,这股格格不入的气氛带着浓浓的超现实感。



不知我喝了几杯?茫然大醉的我不知不觉间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虽有酒精依赖的倾向,酒量却不好,而且一喝起酒来便不进食;如同被附身似地反覆强迫自己喝酒,不久后失去意识,倒头大睡,是我的一贯模式。



待我醒来之时,已近晚上十点;我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连忙环顾四周。这时我看见桌子彼端伸出了双艺术品般的美腿,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忍不住捏了捏脸颊。



那个旅人及他的同伴依旧未现踪影,她似乎也等累了,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包覆于彩色裤袜下的修长双腿便搁在邻座得坐垫上。



“我说你啊——”



她抬起眼珠瞪着我,发出那道不耐又昏昏欲睡的独特声音,不过这回却带了点不快。



“没想过该打电话给那个男人吗?”



或许是我还没完全清醒,一时间竟不晓得她是在对我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呃……那个男人是指?”



“我不知道名字,他自称是旅人。”



“哦,是他啊!”



“他要来吧?”



“他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那就问本人啊!”



“咦?”



“我要你打电话问问他在干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咦?你是他的朋友吧?”



“我今天才认识他。”



“今天才认识?”



“所以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搞什么,原来你也一样啊?”



“这么说来……?”



她也是被那个旅人硬拉来的?我带着这言下之意望着她,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今天要来的,该不会全是这种人吧?”



“谁知道?说不定——”



“那不重要,为什么大家都没出现?我记得约定时间是五点,是我听错了吗?”



“我听到的也是五点。”



“现在已经十点了。”



“是啊!”



“五个小时,等了五个小时耶!你还真有耐心啊!没想过要回去吗?”



“不,在我想到之前就已经睡着了。”



“初次见面的男人在眼前呼呼大睡,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经验。”她自暴自弃的哈哈干笑。“安槻真是个怪地方。”



“那你也……呃——?”



“我姓高瀬。”



“高瀬,你也等了五个小时啊?”



“没错,虽然我很不情愿。其实我根本不想来,可是那家伙实在太啰嗦,我拗不过他才来的。”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来极有主见的女人,竟也会有拗不过某人一再邀约的时候。当然,我和她是今天才初次交谈,或许只是外在印象所造成的偏见,但我仍忍不住想到:看来那个旅人是个相当“死缠烂打”的人。事后我才知道,这个想法完全正确。



“要是我在那家伙来之前先回去,不知道事后他会说什么,搞不好又来纠缠不清——所以才想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等啊等的就错过了回去的时机。不过我都等了五个小时,应该也够了吧?”



“那当然。”



“对吧?那我要回去了。”



“是吗?路上小心。”



“可不可以请你当个证人?”



“啊?证人——什么意思?”



“证明我等了五个小时。我等了这么久,错不在我;还有,以后在校内外遇到我,都别再跟我说话——你遇见那个男人时,代我转达以上这两点。”



“好,我知道了。”



“你还要等下去?”



“一觉起来,肚子饿了,我想吃点东西再回去。”



“说的有理。”高瀬原本已走下座席穿鞋,却又回到坐垫上来。“我也这么办吧!刚才气的脑充血,忘记自己肚子饿扁了。”



看来她对旅人过于愤怒,整整五个小时之间,竟没动过先填饱肚皮的念头。她的个性似乎远比外表感觉的还会钻牛角。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印象丝毫无误。



仔细一想,占了五个小时的位子却只点啤酒,对于店家而言,可说是近乎找碴的奥克行为。虽然迟了一些,我们两人开始以吃遍菜单的气势猛点菜肴,大快朵颐。



“话说回来,那个男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在默默压抑愤怒五小时的反作用力之下,我们从啤酒喝到温情酒时,高瀬便开始埋怨起旅人来。



“连面都没见过便邀人家喝酒,这也就算了;我拒绝了好几次,是他一再恳求,结果现在来了却是这样!岂有此理嘛!真不敢相信,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当白痴耍!”



她和我一样,是在学生会馆的咖啡厅中被搭讪的,时间是今早九点;看来旅人是在咖啡厅守株待兔,一见有学生出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口邀请。



事后我才知道外县市出生的高瀬之所以这个时期还留在安槻,是因为订不到机位,决定等元旦时交通不拥挤了,再慢慢循陆路回乡。



“我真的很火大,假如他是故意的,我绝不饶他!”



“故意的?”



“根本没打算来得意思!想让我们空等一场,事后再嘲笑——”



“我想应该不是,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以外之类的不得已情况,所以才无法赴约。”



“是吗?”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但男人也就罢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平白无故让女人空等的人。”



“咦?是吗?”



“他应该是女性主义者吧!男人死几个都无所谓,但只要能取悦女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那种人。”



当然,此时的我只见过他一次,且无女人同席,自然无法如此深入观察。这些话是我乘着醉意随口乱讲的,但事后却证明分毫不查。



“又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他的个性和外表一样随便,把今晚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绝对是这样,我採信这种说法。”



“不管是那种情形,他应该不会来了。”



亏我还笑着这么说,想不到他人却来了,让我大吃一惊。过了十一点时,旅人带着三名男女吵吵闹闹地走进<三瓶>。



“——哦!哦!你们还在啊!哎呀,太好啦、太好啦!我本来觉得不太可能,这是姑且来看看而已,看来这是正确的决定。抱歉、抱歉,来晚了点。”



“什么来晚了点?”旅人突然凑到高千身边,她连忙丢下酒杯,往后跳开。“你知道我们等了几个小时吗?”



“呃——六小时多,对吧?”



“你承认的倒干脆,很好。我已经尽到我的义务,要回去了。”



“咦?等、等一下,你等一下嘛!别急着走!”



“干嘛?你还有什么事啊?”



“夜晚才刚开始嘛!我们可以好好热闹一下啊!”



“好好热闹一下?”



“对,好好热闹一下。”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忘了什么?”



“你还没说明让人家等了六个小时的理由。假如我和他——”高瀬以下巴指了指我。“能接受你的理由,倒可以成全你的愿望,陪你好好热闹一下。”



“啊,这件事啊?迟到的理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有没有大不了,由我来判断。好了,快说。”



“就是发生了点意外。”



“意外?交通意外?”



“不,不是,呃,应该说是建筑意外吧?”



“咦?什么跟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呃——”



“或许听起来很难相信,”旅人的女性同伴插嘴说道:“老师家的地板塌了。”



“咦?”



高瀬与我同时望向旅人的第二个同伴,吃了一惊。



不只是因为我们光注意旅人,或是因为醉了?竟然完全没发现。仔细一看,那是安槻大学的老师,鴫(tian)田一志。虽不知他的正式职称为助教或讲师,我的基础英语便是由他教的。



“鴫田老师?”



高瀬似乎也很惊讶,只不过不知她是对于大学老师在场之事感到惊讶,或是对于他家地板塌陷之事感到惊讶。



“就是这么回事。”



在高瀬注视之下,鴫田老师腼腆的别开了眼;他一面抓着不带油脂的头发,一面扶正厚重的眼镜。平时的他较为神经质,现在虽然面带笑容,却因为双颊凹陷,面目削瘦,反而予人带刺的印象。



“我住在老旧的木造灰浆公寓一楼,之前地板就已经被书本压凹了,房东还警告过我,说书本量再增加下去,地板说不定会穿洞,要我别再买书了——”



这么一提,听说鴫田老师是书籍收藏家。他对稀有书及珍本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主要收藏对象为小说。打个比方,假如他中意书中的插画,便会购买两册,一册护贝保存,一册用来阅读;又或是特别喜欢作者,便会从同一本书的各版第一刷买到最后一刷。简单地说,他便是这一类的“嗜好家”。想当然耳,书本自然是不断增加。对我而言,小说这种玩意儿,管他用什么形式,只要看过一遍便结束了,可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可是我想说,总不至于压垮地板吧!没想到地板真的垮了。”



“我们傍晚来这里之前去了小鸭的公寓一趟。当然,大和跟绘理也一块儿去了。”



旅人并不正式介绍同伴的来历,只是使用昵称继续说明。剩下的第三个男性同伴叫做大和,而刚才插嘴的女孩叫绘理,这我还能明白。不过——



不过,谁是小鸭啊?



该不会……



“慢着,”高瀬似乎也卡在同一点上。“谁是小鸭啊?”



“小鸭就是小鸭啊!”旅人竟然亲昵的拍着鴫田老师的肩膀。“就是这个小鸭。”



“为什么鴫田老师是小鸭?”高瀬猛然探出身子,却又突然闭上嘴,宛如被落雷击中似地抱住头。“……不用了,不用说明了,我想象的出来。铁定是某人把鴫田的‘鴫’看成‘鸭’,单方面命名的吧!”



“哇哈哈!正是如此。”“某人”毫不惭愧的说道:“哎呀,你真犀利啊!高千。”



“高……”高瀬张大嘴巴,浮现了几分恐惧的表情。“那是什么?”



“你的名字叫高瀬千帆,对吧?所以是高千。”



看来旅人似乎有个不分对象、替周围的人硬取外号的习惯。



“别,别闹了!”原本冷酷的高瀬表情出现的裂痕,她已近乎错乱。“不要取这种怪外号!”



“哎,有什么关系嘛!高千。”



“不准取!”



“好啦!各位,既然双方的问题都圆满解决了,”旅人完全不为所动。“我们就开始喝酒吧!”



“没解决,而且一点也不圆满。别的不说,我倒也罢了,哪有人对着鴫田老师小鸭、小鸭地叫的?”



“为什么不行?”



“还问为什么?你——”



“小鸭和我同年啊!”



咦!忍不住如此大叫的我和高瀬面面相觑。“什……什么?”



“小鸭和我以前是读同一个小学的同年级生。”



鴫田老师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一味苦笑。假如旅人是胡诌,他应该会否定;由此可见,他们似乎真的是同年级。要成为大学的助教或讲师,至少得取得硕士学位;换句话说,鴫田老师就算再年轻,也该有二十五、六岁,而旅人和他年龄相同。真的吗?当然,倘若旅人重考或留级,倒也不无可能。



“来、来,高千也坐下吧!”



“不要这样称呼我!”



“我们好好热闹一下吧!喝他个昏天暗地!来嘛、来嘛!”



旅人以绝妙的闪避方式摆平高瀬。她虽抵抗,却还是被带入了他的步调之中。



现在两人的奇妙“关系”也在此时便已成形。如前所述,高千与我在不同的意义上,同属“没什么朋友”的人;套句老套的形容法,便是喜爱孤独的人。她以全身表明“交朋友只是种麻烦,别靠近我”,那身奇特的装扮亦是种委婉的暗示。过去她身边的人都正确的接受了这道没说出口的讯息,离她远远的。



然而,不知是故意或是无心,此时却有个完全无视这个“讯息”的男人出现,这人便是漂撇学长。当然,倘若只是无视讯息,过去应该也有过前例,都让高千更加直接地拒绝、“排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