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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1(1 / 2)



高濑千帆摇摇晃晃地走在夜路之上。



明明才吐过,酸溜溜的胃液又再度涌上喉咙。她并不是头一次喝酒,酒量也不差,所以她以为自己没问题;然而要一口气喝下那么多酒毕竟是太过勉强了。



当她取出投币式置物柜中的衣物并在车站厕所中更衣之际,突然打了个冷颤;紧接着,一阵过去未曾感受过得呕吐感便一拥而上。



她得双颊至今仍因酒气而火热,身体却冻僵了。或许便是由于这份落差之故,强烈的晕眩侵袭而来。方才她曾倚在路边的邮筒休息片刻,却无法止息这股晕眩感。



她终于忍耐不住,蹲在步道边。然而,她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想到拿手帕擦嘴,机械性地摸索上衣口袋;一阵冰冷的触感传至手心,取出一看,竟是钥匙。千帆骂了一声混账,将钥匙丢入了水沟之中,连未弄脏的试口手帕也一并丢在了步道上。



她摇晃地再度迈开步伐。



喂!一道低闷的男声响起,此处没有路灯,却可辨认出对方穿着大衣,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日本酒臭味。



喂!男人再度低吼,一把抱住千帆。她毫不留情地以膝盖撞击男人的腹部——但身体摇摇晃晃,使不上多大力气。



饶是如此,醉汉依然惨叫一声,四脚朝天倒在路边。千帆狠狠地踩了那个男人的肚皮一脚,快步离开现场。背后传来呻吟声,但她并未回头。



通往女生宿舍的平缓坡道于此时走来,感觉上格外陡峭。她的脚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作。



千帆开始耳鸣。不,起先她以为是耳鸣,但耳鸣未曾稍歇,越上坡道、杂音越大。照理说,走入远离市中心的住宅区之后,应该越来越安静才是。



不久后,昏暗的夜路之上开始飘盛着红色的阴影。当千帆发现那是警车与救护车的红色灯光之后,她宛若挨了一巴掌一样,猛然醒过来。



浮现于夜灯之下的是清莲学园的女生宿舍,在宿舍前蠢动的幢幢黑影是围观民众,千帆喘着气,拨开了人海。



小惠……



是有的脸庞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她下意识地抚摸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小惠……该不会……



千帆的直觉告诉她,或许鞆吕木惠在她外出时自杀了。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惠的声音掺杂于围观群众的喧闹声之中,撼动着千帆的头盖骨。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我再去死。)



小惠……



(你不相信我,是吧?)



(你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是吧?)



宿舍玄关前围上了禁止进入的黄带。



“你要去哪里?”



(你不相信我和那个根本没有瓜葛?)



一名支付上套着黑色背心的警官抱住千帆。



(你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是吧?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不能进去!”



(为什么?)



(千帆!)



小惠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



(干脆就……)



“小惠!”



“高濑同学!”有道尖锐的女声从警官身后传来,“这么晚了,你,你跑到哪儿去了?”



那是舍监鲸野文子,她奔向与警官纠结在一起的千帆。



“小惠……小惠呢?”



“鞆吕木同学她——搞、搞什么,你是怎么回事?”原欲降低声声量的鲸野文子突然又尖声高叫。“浑身酒臭!这么晚了,你到底上哪儿干了什么事?就算你已经不是在校生,也不能做学妹的坏榜样啊!这次我们可真要横下心了。对,就算你有高濑家的名头,哪能让你我行我素到最后——”



“到底怎么了?”一道焦躁的男声打断了鲸野。“舍监,拜托你现在不要给我找麻烦。”



“我、我又没有……是她!”



一个头发斑白、身材矮小的五十来岁男人将视线从鲸野移至千帆身上,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睛扫遍了千帆全身。



“这个女孩是?”



“被害人的室友。”



被害人……这三个字便如信号一般,促使千帆挣脱警官的手。



“啊!喂、喂!”



“喂!”灰发男人在千帆的冲撞之下,犹如纸片似地跌了个四脚朝天。“哇!”



“高濑同学,等等!”



方才蹒跚的步履犹如幌子一般,千帆全力冲刺,甩开所有拦阻他的警官,奔上楼梯。



二楼的二零一号室便是千帆与惠的寝室,上面挂着“鞆吕木”与“高濑”的名牌,她试图冲入寝室之中。



正在采取指纹的鉴识课慑于千帆的其实,不由自主地让出路来,却又立刻从身后架住她。



“喂,你别乱来!”



“小惠!”



“你干什么!”



“小惠!”



“是谁放她进来的!”



“抓住她!”



警官们立刻围住千帆,哀嚎声与怒吼声交错着。



“冷静下来,同学。”一名与千帆差不多高地便衣刑警毫不容情地压住她的头。“冷静下来!”



“小惠……小惠!”



在警官的压制之下,千帆双膝跪地,挣扎了片刻,不久便用尽离奇,反复叫着小惠的声音也便得软弱无力,化为喃喃自语。



“——哦,好痛!”方才的灰发男子一面挥去西装上的尘土,一面走来“这女人怎么这么粗暴啊!真是的。”



“菓哥,”压制住千帆头部的高个儿刑警一面拾起被她打飞的银框眼镜,一面问道:“怎、怎么回事啊?”



“哎呀,全身都是你吧。喂,你去替我把这条手帕弄湿。”



“弄湿?恐怕没办法耶——”



“为什么?”



“现在停水。”



“什么?停水?”



“你不知道吗?九子啊刚才……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吧,说是水管破裂,所以在这镇上停水,听说搞不好得停到天亮才能修好。”



“切!什么鬼啊!”



“呃,不然我去买瓶矿泉水来吧?”



“既然她那么想看到现场,”被称为菓哥的灰发男人无视于银框眼镜男,说道:“就让她看吧。”



“咦?”



“喂!”灰发男人不顾貌如银行行员的银框眼镜男阻止,粗鲁的扯着千帆的手臂,拉她起身,并让她窥探二零一号室,“你就好好看个够吧!”



千帆看了。



里头并无鞆吕木惠的身影,然而地摊上残留着大量血迹;房门四周的量还不多,但寝室中央欲宛如血海一般,血腥味舔着千帆发热的脸庞,血迹一滴滴的延伸至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之前。



玻璃门前的窗帘都是开着的,内侧的玻璃打破了,阳台上躺着意思打破玻璃用的铜质花瓶。



“满意了吗?”



灰发男人问道,千帆气息不紊地瞪了回去,手臂一扭,将他抓着自己的手腕甩开。



“真是个不惹人怜的女人。”灰发男人看来颇为疼痛,一面抚着手腕一面回瞪千帆,接着又仰望天空,别开了视线“看了这个惨状居然面不改色。”



看来他似乎打算用“惊吓疗法”来“教训”千帆,才故意让千帆观看惨案现场。



“小惠人到底在哪里?”



“别露出那么可怕地表情,被害人的尸体早就搬走了,钥匙你想看,待会儿再让你看个够。”



“被害人?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那个女孩是被杀的。对了,你……”矮小的男人抬起他那斑白的脑袋,冷眼看着千帆。“你是他的室友,是吧?这么说来,你也在这个寝室里,你刚才好像出门了,是去哪里?”



“闻了这种味道应该明白了吧?”灰发男人毫不客气将脸孔凑上来,而千帆则以吐口水的其实朝着他的脸孔吹起。“我是去喝酒!”



“混账,弄得满身酒香!”灰发男人一瞬间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高中小鬼居然这么猖狂!”



“很不巧——”千帆判断目前的首要之务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打听出详细情况,因此语气缓和几分。“我算是社会人士,因为我已经毕业了。”



“啊?这么说来,你不是清莲的学生?这里的毕业典礼是在——”



“这个月三日就已经举办过了。”



“今天是几月几日?”自从出现于千帆的面前以来,灰发男人还是头一次正眼望着那个戴银框眼睛的瘦弱刑警“二月——”



“十八日”



“已经毕业两个礼拜的人,为什么还在宿舍里?”



“只要这个月底之前摆出去就行了。”为什么自己得陪他聊这种话题?千帆虽然感到焦虑,却还是回答了。“这是宿舍的规定。”



“所以你就死拖活赖,住到期限为止?哼!还真是闲着没事干,学校奥怎么可以把公费拿来给这种已经不用照顾的学生挥霍?乱花人民的税金!”



“呃,清华学园……”银框眼镜男小声地插嘴:“是私立高中。”



“只要政府有辅助,意思就一样。这种事不重要,你叫什么名字?”



千帆吞吞吐吐,对她而言,被问起名字便等于受拷问一般屈辱:因为高濑这个姓氏在这个镇上所象征的乃是父亲的存在,而非她自身的人格,尤其被初次见面的男人询问名字,更是她最为忌惮的发展。



然而对方是警察,沉默以对是行不通的。她压抑着急于从毛孔喷出的厌恶感,挤出声音:“……高濑”



“高濑什么?”



“千帆”



“高濑千帆啊?一开始讲完不就得了,还要我一个一个问!真是的,最近的小鬼都是这幅德行,态度跩得跟总理大臣一样。算了,不重要,回到我刚才要问的问题,你今晚去哪里喝酒?”



“哪里?”



“你说你去喝酒,是去啤酒屋?酒馆?还是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到更时髦的店里——”



“都不是”



“不然是哪里”



“也没哪里,就是随便找个地方而已。”



“随便找个地方?”灰发男人那双眼睛的光芒之中仿佛馋了毒一般,有种阴沉的混浊之色。“什么意思啊,小妞”



“我的意思就是,”千帆吸了口气,眼神变得比灰发男人更加阴沉。“要是去店里买酒,店家看我未成年,不会卖我;所以我只是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啤酒,边走边喝而已。”



“你喝酒的方式还真像中年人啊!其实你不必担心,没人会认为你未成年,顶多误以为你是银座的公关小姐。反正你的意思就是你一面喝酒一面游荡,到现在才回到这里来?”



“没错。”



“有人能证明吗?”



“当然没有啊!”



“换句话说,你一直是一个人?”



“很不巧,我不喜欢喝一大群人喝酒。”



“你刚才在玄关大门时,嘴里一直叫着被害人的名字嘛!换句话说,你知道她出事了。可是,一直在外头游荡到现在才回来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出事的是你室友?啊?”



“谁知道?或许是不祥的预感吧!”



“喂!我看你的酒好像还没醒,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说得明白一点,你很可疑!”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问你,杀了鞆吕木惠的是不是你?”



千帆一瞬间忘了自己得装乖,以便从这个男人口中打听出详细状况;她赤裸裸地表露出激动之情,等着灰发男人,这次刑警并未移动视线,窥探她的双眸。



他们互相瞪视对方。



“哼!不说话了?”灰发男人叹了口气,这回仍然先别开了眼睛,“算了,之后再慢慢问你。”他以下吧指了指银框眼镜男。“去向那个姓鲸野的老太婆接个房间,把其他相关人士也找来一起问话。”



千帆在制服警官的带领之下,来到一楼通称“读书室”的大房间;住宿的女学生们全都被找来了。一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近凌晨零时;大半学生无论是否已就寝,都穿着睡衣或运动服。



也有人穿着毛衣,便是住在隔壁二零二的柚月步美,她是二年级生,性格相当豪放,据说每晚都溜出宿舍去玩,若是在这种时候被人发现她“不在”,想必又是一场风波;不过今晚她似乎碰巧留在寝室里。



披着红色棉袄的是与柚月步美同寝的能马小百合。她和鞆吕木惠同班,为一年级生。下个月便是新生的第一次期末考,或许她正在用功念书吧!



她们俩抬眼打量着千帆,却不上前攀谈,宛若动物园里远远围观着笼中珍禽异兽的游客一般。



不光是柚月步美与能马小百合,其他住宿生也是一样,只会偷偷打量千帆并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人直接找她说话。



许多一年级生在啜泣,就千帆所见,便是与鞆吕木惠不甚熟络的女孩也哭肿了眼,或许是身边发生凶杀案,太过震撼之故吧!



“——各位同学。”



舍监鲸野文子出现了。不知是对于住宿生遇害而感到悲伤,或是对自己平静的人生途生波澜而感到愤怒?她瞪着学生们的双眼充血并泛着泪光。



“现在警察先生要问各位同学一些问题,叫道名字的人请依序到“轮值室”里去。听好了,要老实并清楚地回答警察先生的问题,知道吗?”



通称为“轮值室”的房间正如其名所示,本来是供舍监不在时前来代班的教职员住宿之处,同时亦兼作为客房,如有父兄从外县市前来探望住宿生,便可留宿于“轮值室”中;如今留宿住宿生家人已成了主要用途。



“先从鸟羽田同学开始。”



鲸野首先要求离自己最近的鸟羽田讶子到“轮值室”里去。她亦是一年级生,住在五楼的五零四号室,与鞆吕木惠及能马小百合同班。



鸟羽田讶子的个子与千帆相差无几,头发也差不多长,直达腰际。惠以前曾说她偷偷崇拜着千帆,因此尽学千帆的打扮。然而,今晚的讶子似乎也害怕与千帆四目相交,僵硬的脸孔一直背对着千帆。



在警察问话之时,鲸野文子双眼逐一盯着住宿生,宛如监视着众人,以防她们逃走。



在这紧绷气氛的影响之下,学生们都停止窃窃私语。或许鲸野怀疑杀害鞆吕木惠的凶手便在其中。



然而,鲸野终究没将视线移至千帆身上,显然是可以忽视她,颇为滑稽。



警方的问话持续到早上五点,继能马小百合与柚月步美之后,最后被点名的是千帆,鲸野那因睡眠不足而浮肿的双眼依旧没看她,只是默默地以手指向“轮值室”。



“——嗯?”



灰发男人坐在榻榻米房间的矮几之前,以手拄着脸颊;他一见千帆的脸,便皱起眉头。或许是因为疲劳吧,方才照面时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睛被蜘蛛网般的毛细血管染得一片红。



“呃……”另一方面,整洁如银行行员的银框眼镜男却依旧精神奕奕。他翻阅住宿生名册,说道“高濑千帆同学,她是最后一个了。”



“最有力的候补终于来啦!”灰发男人以双手抹去脸上的油光,咧嘴一笑。“唉,一般来说,双人房里假如有人被杀,凶手大概都是同房的另一个人。”



“原来警察的工作就是把案子套到这种“公式”里?”千帆将及腰的长发束于脑后,同时又故意打了个呵欠,“还真轻松,连猴子都能做到。”



“你干嘛用这种挑衅的语气说话啊?”不知是出于疲累,或只是演戏?灰发男人犹如无力的老人一般,叹了口软弱的气。“我们真的无法理解。”



明明是你先挑衅的吧?千帆原想这么说,却又改变主意。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如此反驳便是正中对方的吓坏。



不只是因为累了懒得套话,或是态度骤变原本就是他的惯用手法?只是灰发男人猛然敲桌,扯开嗓门吼道:”“别以为你能一直装疯卖傻,高濑千帆,我知道是你杀了鞆吕木惠,快点死心,老实招来吧!”



“证据呢?”千帆的就已经醒了,身体状况也已恢复;她以平静的语调反问:“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小惠吗?有的话拿出来啊!”



“在头号嫌疑人面前,哪能这么轻易把底牌亮出来?你听清楚了,我已经掌握证据啦!听说你和鞆吕木惠最近吵得挺凶的嘛!”



“是谁说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是无法理解那种世界啦,听说你和鞆吕木惠是“情侣”?”



“对。”



千帆承认得太过干脆,让灰发男人连呛了好几口,不光是眼睛,连脸孔都变得和熟柿子一样红。“听说年关够不就,你俩“小俩口”就常吵架;你认为鞆吕木惠背叛你,和男人有一腿,所以一再责备她,不过她却哭着否认,和你闹得很僵。”



“没错。”



“所以你醋劲大发,乱刀砍死鞆吕木惠,这句话也没错吧?”



“乱刀砍死……小惠死得那么惨——”



“凶器到哪里去了?”



“凶器?”



“刀子啊!我不知道你是用菜刀还是小刀,不过刺了那么多刀,铁定是报废了,你把凶器藏到哪里去了?还是趁着去买啤酒的时候顺路丢掉了?”



“我没杀人。所以也没丢掉凶器。为什么我还要杀小惠?我们那么相爱。”



“所以才要杀人啊!”咳咳咳咳!灰发男人又练练咳了数声,“昨天爱得如胶似漆,今天却恨得互相残杀,乃是常有的事,不过女人之间是否也有这种爱恨纠葛,我就不清楚啦!”



“当然有。”



“哦?这句话代表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喔?你承认自己杀了鞆吕木惠?”



“我不是说过我没杀人吗?”



“你这女人还真是倔强!”他一面拍着矮几,一面咳嗽。“既然你坚称自己没杀人,就别说什么爱不爱的废话,好好交代犯案时间你人在哪里!”



“犯案时间是什么时候?”



“今晚——不,已经是昨晚了——的十一点十分。”



“时间限定的真清楚,是化验的结果?”



“不,是有目击者的证词——喂,发问的人时我!”



“有目击者?是谁?”



“我不是说了,发问的人时我吗?再说,我刚才也说过,你是头号嫌疑人;天底下哪有警察会把目击者的身份告诉头号嫌疑人的?”



“十一点十分,我人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不知道,我喝醉了,在路上游荡。”



“喂,小妞,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蠢。什么叫做在路上游荡?这么说就等于叫人怀疑你嘛!”



“事实就是如此,没办法。”



“别的不说,”他宛如犯了偏头疼似地,按着太阳穴,“你怎么敢在晚上一面喝酒,一面游荡啊?你平常都是这样喝酒的吗?”



“不,只是头一回。”



“那你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晚这样喝?”



“因为……我和小惠吵架。”



“哦?”原以为灰发男人会继续逼问,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回道:“吵架啊?”



“我不想待在房里,才外出冷却一下脑袋,我那时心情很差,就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



“公园的长椅上啊?当时你没碰到认识的人?”



“不完全没有。”



“你和鞆吕木惠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想说。”



“照我看来,就是为了她的“劈腿”对象吧?”



“我行使缄默权。”



“少卖弄小聪明啦!你为什么会怀疑鞆吕木惠和男人有一腿?你有根据吗?或是单凭直觉?喂,你又想行使缄默权啊?那也没关系不过你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好把知道的事全部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对了,”灰发男人的语调不变,话题突然改变了。“其他学生也会瞒着舍监,偷溜出去夜游?”



“是啊!”



“不过,这一代应该没有女孩子玩耍的场所吧?得到闹区才有。大老远地跑出去玩是无所谓啦,要是被逮到会怎样?”



“不怎么样,被严重警告而已。原则上只有一年级生强制住宿,二年就以上的惯犯有可能被赶出宿舍;不过,被逮到的人似乎很少。”



“哦?大家的手脚都很利落嘛!”



“与其说手脚利落,还不如说是嫌麻烦,干脆作罢。”



“嫌麻烦?”



“如同你刚才所说,这一带没地方好玩;但要到闹区去嘛,走路又得花上近一个小时,就算去程有市公车可搭,回程往往没公车;这里的女孩也没有钱到可以一天到晚搭计程车。”



“骑自行车不就得了?”



“这里的自行车停放处就在舍监房间的正对面,晚上牵车被发现的几率很高;所以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走路。与其忍受这种麻烦,还不如等假日征得外出许可之后光明正大地到闹区去玩,因此很少人会大费周章地偷溜出去夜游。反过来说,正因为舍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疏于“监视”玄关大门。”



“换句话说,只要别用自行车,晚上要瞒过舍监偷溜出去是很简单的事?”



“恩。晚上十点熄灯时会点名,不过并不会逐一确定本人的脸;只要拜托室友代点,应该就能蒙混过去。”



“回来时该怎么办?玄关大门要怎么开?”



“各个寝室的钥匙也可以开玄关大门,没有问题。”



“恩,那你呢?也是偶尔会偷溜出宿舍的那种人?”



“我是光明正大离开宿舍的那种人。”



“因为你已经不是在校生,管不找你了?”



“我在毕业之前也是这样。”



“哦?这么说来,你并不在乎舍监是否会发现。既然如此,你应该不是用走的,而是骑自行车出门,可是刚才你回来时并没骑车啊!今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能骑吗?”



千帆隔了片刻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失言了。正当她急着设法搪塞之时,也不知道灰发男人是否晓她的心境,又继续问道:



“算了,别管这个了,那鞆吕木惠呢?她是会溜出宿舍的那种人?”



千帆突然察觉得这个灰发刑警其实并未认定她是凶手。当然,他对千帆是有所怀疑;但他时而使用近乎侵害人权的粗暴进攻方式,或许是为了激怒千帆,好打听出惠的周遭情报。、



“就我所知,小惠不会这么做——”



“恩,今晚也是?”、



千帆沉默下来。



倘若一味认定他是个会被外表言行举止所骗的单细胞刑警,只怕会栽筋斗——她如此告诫自己。如果不收起轻慢之心,便无法顺利打听出想要的情报。



此时千帆终于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大为惊讶。方才她的脑袋一片混乱,只想着得多搜集一点情报来弄清楚状况;但如今她的心境却已化为一种使命感,势必要揪出杀害惠的凶手。



千帆直到此时才真正体认到惠的死亡,她终于明白惠是被人杀害的。



终于明白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怎么样啊?鞆吕木惠今晚——不,正确说来应该是昨晚——也没溜出宿舍?”



该怎么办……



个性向来冷静的千帆头一次犹豫起来,对于眼前的灰发刑警,她该吐露多少实情?她完全没个分寸,倘若只须装蒜即可,她有自信能贯穿铁面;但她不试着放点饵,对方又怎会泄露情报?



“……我怎么会知道?那时我正在外头游荡。”



“我问的是你偷偷溜出宿舍之前的事。在你离开宿舍之前,鞆吕木惠是不是待在寝室里?说啊!”



“……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叫应该是?你刚才不是说你和她吵架,所以才离开寝室吗?啊?既然如此,鞆吕木惠当然在寝室里啊!对吧?人不在寝室里,就算想吵也吵不起来啊!”



糟了……千帆真相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弹舌头。该怎么自圆其说?面对绞尽脑汁苦思的她,灰发刑警毫不容情地继续追问:



“你是几点离开宿舍的?”



“十点半左右”



她老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时鞆吕木惠还在寝室里吧?”



“对,当时她还在。”



这话连千帆自己听来都觉得别有含义,但灰发刑警并未追究。



“她那是的神态如何?”



千帆略微迟疑,最后还是选择老实回答。



“她说……她要去死。”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哦?说要去死?换句话说,她俺是她要自杀,原因就是因为你和她决裂?”



“或许是。所以当我回到宿舍,看见警车和救护车时,我以为小惠真的实践了她的话。”



“唔……”灰发刑警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仰望天花板,思索片刻,“对了,你刚才——” “呃——”



银框眼镜男快步走来;原来他曾离席片刻,只是千帆未曾发现。他对灰发刑警咬了一阵子耳朵,眼睛还不时意有所指地偷偷打量着千帆。



“唔?高濑议员?”



“对……他的秘书来了——”



千帆僵住了身子,她讨厌初势的人问她的名字,更讨厌旁人在自己面前带着敬畏之意提起父亲。方才回到宿舍之时,舍监那句“就算你有高濑家的名头”又再度回荡于她的耳畔。明明就是鲸野自个儿要忌惮高濑家的名头的。



“那是谁啊?”



千帆惊讶地抬起头来。听了父亲的名字却反斥“那是谁啊?”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事后想起来,或许这边是她不在以“刑警”这个记号,而是以一个人格来看待眼前这个男人的开端。 “我不认识他。我既没投票给他,也没受他关照过。”



“不,呃,菓哥。”银框眼镜男慌张地咬起了耳朵。“其,其实是……”



“啊——本部长的啊?哦!”灰发刑警一脸不快地松开领带,抓了抓脖子。“真是的,又是关说啊?切!连现场的现字也不会写的高考组混账。”



“菓,菓哥,会被听见……”



“知道啦!我也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话说回来,你干嘛不早讲啊?”



“不,我也是刚刚才晓得……”



“要是我事先知道,就会对这位小姐温柔一点了啊!”



“你、你也不用说得这么白——”



“哎呀,幸会”灰发刑警将银框眼镜男的脸推到一旁,转向千帆、虚情假意地一面鞠躬哈腰,一面拿出名片。“幸会幸会,小姐、这么晚才报上名字,真是非常抱歉,这是我的名片。”



千帆看了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头写着“菓正子”;“菓”似乎年成“KURUMI” ,不过名字嘛——



“哦,那不是念成“MASAKO”,是念成“TADASHI”。常有些白痴误以为我是女的,打些奇怪的电话到我家来……不过这不重要。请你放心,消极,别看我这幅德行,我可是个奉行墙头草注意的男人,对弱者跩得二五八万似的,不过对强者就是鞠躬哈腰、卑躬屈膝。”



“菓,菓哥,你也不用说得这么白……”



“我知道,我知道!好了,今天就先打住吧!天快亮了,若是有问题,我改天再请教——”



此时“轮值室”的门被粗鲁地打开,打断了灰发刑警的一番话。来着是一个条码秃头男,她的头发以发胶抹得晶晶亮亮 ,年月四十左右,身材微胖——他便是千帆父亲的秘书之一,望理。



相比是舍监鲸野通知千帆的母亲,而千帆的母亲又联络了父亲,秘书如此晚到,应该是因为父亲公务繁忙之故吧!



“小姐”时值隆冬,他的额头却冒出如沙拉油一般的汗水,“很抱歉,这么晚才到。我来接您了,请快点收拾一下。”、



“收拾?”



“议员听了这件事,也觉得非常痛心,请您快点回去,好让他知道您平安无事。”



“我不会去。”



“啊……?”



“应该说是不能回去比较正确。”



“呃,您在说什么……?”



“警方不让我回去,因为我是这个案子的头号嫌疑人。”



“什么?”望理瞪大了眼睛,似乎到现在才发觉菓刑警及银框眼镜男的存在;他逼问两人:“喂,喂!你们是警察?谁,谁是负责人?”



“呵~”菓刑警一面打了个大呵欠,一面举手说道:“我。”



“怎么回事啊?居然说我们小姐是头号嫌疑人,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啊?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来头吗?啊?知道还敢这么说吗?钥匙你敢乱来,小心留下一辈子的污点!一辈子的!”



“呃,我没说过不准她回去啊!对,我可是连半个字也没说过,岂止没说——”



“可是你说我是头号嫌疑人啊!”



“不不不,”千帆盘起手臂,转向一旁;菓见状苦笑:“我的意思是你是重要参考人,毕竟你和被害人同寝,这是调查的基本嘛——”



“喂!够了,好,不用说了。”望理竖起那宛如婴儿圆滚滚的手指,打断了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藏在我的心里,恩。好了,小姐,我们该——”



“望理先生,其实我刚才对这位刑警先生动粗。”



“啊……啊?”



“对吧?”千帆转向银框眼镜男以及其他刑警,征求他们的赞同“你也可以去问舍监鲸野阿姨,我一把撞开这位菓刑警,试图进入凶案现场,得因妨碍公务而在拘留所过一晚。”



“拘拘、拘留所?”望理拿出手帕,擦拭那犹如以平底锅加热过的汗水,又擤了擤鼻涕,瞪大眼睛。“喂!你们搞什么?什么意思啊?说话啊!什么拘留所?我们小姐怎、怎么可能对你动粗?钥匙反过来还有可能。”



“那当然。”菓刑警装模作样地哈哈笑了几声。“只是我自己没事跌倒而已。”



“你、你那种别有含义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想怎么样?真让人不舒服,总之,我们小姐不必去拘留所,对吧?很好,那当然,好了——”



“可是我不回去。”



“小、小姐!”望理的双腿完成了内八字,肥胖的身体左右摇晃。“请别刁难我,求求您,和我一起回去吧!不然我会被议员骂的。”



“我不会去。”



“拜托啦!”他脱下圆框眼睛,拿起方才擤鼻涕的手帕按着眼睛,作势拭泪。“我一辈子就求您这么一次,请您听我的。我的胃从前一阵子就开始怪怪的,再这么下去我的胃壁会穿孔,如果小姐不跟我回去,说不定我会劳心过度而死。” “我才生不如死呢!你就这么跟我爸说吧!” “别给我处难题啦!再说,您不回家,打算住哪里?您、您的寝室发生了凶杀案,对吧?那、那就代表……寝室里有尸、尸体、尸体,对吧?”    



“是啊,一片血海”



“血海……”望理似乎犯贫血,壮硕的身体晃了一晃。“这、这个房间怎么住人?再说,您已经毕业了,根本不必留在这种地方嘛!小姐,求求您,别再耍性子了,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可以住在宿舍的客房里。”



“呃,恕我鸡婆,小姐。”菓刑警悠然地挖着鼻孔,嬉皮笑脸地说道:“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我看你回去一趟比较好。”



“你要放有逃亡之稽的头号嫌疑人回去?”



“那我就承认你的好意,把剩下的问题也问完,以免你逃了以后找不到人——你的波士顿包去哪儿了?”



果然……千帆这才明白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个灰发刑警不是个粗鲁无文的单细胞生物,他偶尔表现出的低俗行径全部都是精心安排的。



“昨晚十点半u总有,有人看见你离开宿舍,我不能说是谁看见的,但根据那个人的证词,你当时提着一只黑色的波士顿包;而刚才你冲撞我时,受伤什么也没有。顺道一提,二零一号室里也没有任何符合目击者说到的物品——好啦!那么包包究竟上哪儿去了?”



当然还放在车站上的投币式置物框之中,里头装着千帆换下的衣物。得找个时间把东西拿回来……



“上哪儿去了?……不知道,看来似乎是我喝醉酒四处游荡之时不小心弄丢了。”



“哈哈,我想也是。顺道一提,你离开宿舍的十分钟前,有其他学生目睹鞆吕木惠从玄关走向楼梯;换句话说,她一回来,你就离开了,是吧?”



果然不容小虚……千帆用上丹田的力气回瞪菓刑警。纵使他看来之时个鲁钝粗俗的乡下中年人,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



“……没错”



“辛苦你啦,小姐。你随时可以回去了。”



“就算有人看到我十点办理开宿舍,也无法证明我案发时不在场。说不定后来我在十一点左右又回来——”



“没人说你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再说,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代表是凶手,好啦!你今晚就别坚持自己来为难这个人了,先回家吧!”



“是啊,小姐,这家伙,不。这位先生说得对。”



发现菓刑警是不容小歔的角色之后,千帆变得冷静了些。的却,或许先回家一趟才是明智的做法。虽然她百般不愿与父亲照面,但不先安家人的心,搞不好以后就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了。



“好吧!望理先生,今晚我就看在这位刑警的面子上回家。”



千帆并无他意,但菓似乎把这话当成讽刺,露出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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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着望理驾驶的车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千帆看了时钟一眼,时间是早上八点,千帆早已做好与父亲照面的觉悟,但出来迎接的却只有母亲一人,让她颇为错愕。



“——他刚才还等着。”母亲以打圆场的语调延女儿入家门。“可是又出门了,才刚走而已,说是有重要的事。”



是吗?依父亲的性格,八成是料定千帆又会耍性子,一时不会回家。或许是千帆想太多,但思及此,她便觉得自己白回来一趟而忿忿不平。然而,父亲不在,却也确实叫他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千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



“你爸爸说他中午时会回来一趟。”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