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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精神失常(2 / 2)




“那么,你说凭什么说白井教授和他前妻感情好呢?”



“这个嘛,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喝酒的时候——”



“教授醉后常常炫耀自己的妻子有多么好。我知道,我也听说过好几次了。我妻子比我强,我有今天全靠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对呀。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从喝醉的人口中说出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啊。”



“啊?”



“我觉得,人就算是喝醉了,也有绝不能吐露的秘密。”



“喂喂,可没有那种事。”



“有的。绝对不能说。就算是说了,那也是希望别人相信的话。”



“我不明白。我一喝醉就会吐露真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么说有点像刁难人,但那是因为他自己也对此坚信不疑。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刁难人暂且不论,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别扭。你的意思是教授故意在酒后炫耀自己的妻子,其实那不是真心话,只是为了让我们相信才这么做的?”



“不是为了让‘我们’相信,而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自己说给自己,嗯。”



“刚才也说了,教授对自己的妻子有负罪感。正因为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才有了今天的自己——我不是那么不知道感恩的人,才做不出抛弃糟糠之妻这样的事呢。”



“你的意思是,他每次喝醉后都要这么告诫自己?”



“或者说,他以此来抑制自己的欲望。”



“抑制……欲望?”



“过去到处宣扬自己的妻子多么多么好,可突然有一天就和她离婚了。这像什么话!所以,他为了避免误入歧途,先给自己打一剂预防针。”



“等等。听你的意思,教授本就有离婚之意了。我感觉这是你的主观臆断。”



“这不是我单方面的臆断,而是事实。”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呢?”



“现任妻子现在没在家吧。她虽然知道我们要来,却在这个时候因急事出门了。而且,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回家的迹象。虽然不能断言,但我觉得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非出去不可的急事,而是教授有意不让她出席宴会,以免落下话柄。因为教授自己问心有愧。虽然他在跟匠仔的谈话中不小心说漏了再婚这一事实,但其本来的打算却并非如此,可能我们不问,他根本不会说自己离婚又再婚的事。”



“这怎么听怎么像你想多了。”



“换句话说,他至少压低了姿态,没有明显地流露出再婚的喜悦之情。这可能也跟他炫耀前妻是同样的心理——即对前妻仍抱有负罪感吧。”



“就算你的猜想全部是对的,我也不觉得教授在认识现任妻子之前就有离婚的念头。”



“不,他有。”



“喂喂,说什么呢。”



“认清现实吧。他不是已经跟前妻离婚了吗?”



“所以说你是从结果来臆断的——”



“你想想刚才匠仔说过的话。”



“匠仔是在去年的长假来这里做客的。那时候教授还没和前妻离婚。那大概是一年零两三个月之前。”



“是啊。所以呢?”



“那时候,教授就已经有装修的计划了——这么想合情合理吧。只不过匠仔那时候还没听说此事。”



“是啊,这不奇怪。那时候计划应该已经提上日程了,因为即使是新建,一般一年前就会和从业者讨论计划了,更何况改建比新建更费工夫。可能那个时候改建的计划已经进行了很大一部分了,只不过没来得及和匠仔说而已。



“那修建书库的事情呢?”



“那件事当然说了。”



“和改建同时进行吗?”



“应该是这样的。刚才我匆匆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无论是天棚上的横梁,还是壁挂式两用书架,都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的,给人感觉十分精致。估计这事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精心计划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匠仔说过吧,去年他上门拜访的时候没能好好地参观教授的藏书,因为大部分都在纸箱中放着。”



“那个时候,书库的建设就已经和改建同时开始了吧。”



“原来如此。”高千双手掐腰,慢慢地向学长靠近,“那,隔音设备的计划也应该开始了。”



“隔音……”



“教授的前妻喜欢弹奏乐器吗?”



“不……听刚才匠仔的口气,应该不喜欢。”



“一般人应该不会想到要给书库隔音。应该是事先想好要在里面弹奏乐器才进行的修建计划。也就是说,去年匠仔来这里做客的时候,现在的妻子已经在与教授进行着很密切的交往了。”



的确如此。学长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就算当时教授还没有和前妻离婚,但改建和建设书库的计划中都没有她。”



就是说,教授确实出轨了,他与前妻离婚后,又跟出轨对象结婚了。



“他在还没有跟前妻离婚的时候,就盘算着要把出轨对象接过来了。要我说,简直是卑鄙无耻。”



高千那句“卑鄙无耻”振聋发聩,我几乎要堵上耳朵。



“这不正是教授以前就想抛弃前妻的最好证据吗?他之所以会投向其他女人的怀抱,当然有那个女人自身的魅力因素在里面,但主要还是因为教授以前就蠢蠢欲动了。”



“也许吧。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推理,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无论听起来多么有道理,都只是你从教授离婚这一事实出发进行的推测罢了。”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因为只有事实才是最无可撼动的。”



“高千,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说一直以来,教授在公开场合炫耀自己的夫人都是为了给自己打预防针,以此来抑制自己对婚姻不忠的愿望。但事实若真如你所说,那么教授这回离婚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这样一来他之前那些努力相当于全白费了。所以他这一选择可以说是真诚的。”



高千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沉默不语,久久不发一言。这个场面可是十分罕见,至少我以前是从未见过,只有这一次。



“你明白吗?”



高千无话可说。



“所以,迄今为止教授可能都是真心实意为其前妻感到骄傲的,而离婚也是因为遇到了足够好的人,足以让教授有勇气告别过去的人生。至少,我们这些外人,带着点善意的目光去看待这件事,也无可厚非。”



“这只是……”高千终于开口了,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学长,“男人的强词夺理罢了。”



“这跟男女无关。我只是想说,就算教授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也应该由其前妻去指责他,而我们又没有真凭实据,不该在这里遑论是非。至少,这样做并不体面。”



今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只是一瞬间,我仿佛瞥见了高千的眼角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当然,她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是啊……你说得对。抱歉。”



“没必要跟我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毕竟是从研究生时期开始就陪伴自己三十余年的人,可以说是糟糠之妻。说句实话,我听说教授和前妻分开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想不通。但是,夫妻之间的事,男女之间的事,外人是无从知晓的。男性之间,或者是女性之间,都是一样的道理。外人是没资格说三道四的。”



“有的人就算不离婚,心也隔得很远吧。”



“正是如此。不是说不离婚就好,因为有人即使仍维持着婚姻关系,可事实上也进行着不忠行为。这种名存实亡的关系,性质才更为恶劣吧。”



“我的父亲就是如此。”



“欸?”



“他选择了一条更加充满谎言的道路。我哥哥倒是没有像他一样只做表面功夫。但是,我也不认为他比父亲强多少。”



这——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高千竟然提到了她的家人。这件事,恐怕也只有匠仔知道了……不过,她除此之外再没说别的。



“……我之所以纠结这种无聊的事,可能还是因为我怕被人背叛吧。”



这句话的分量可是相当之重。高千竟然会在人前示弱……



“不是那样的。”



但是,学长一下子就否定了她的说法,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



“我不觉得你是怕人背叛。”



“真是出人意料。我也是人——这是谁的台词来着?”



说起来,学长好像以前说过这句话。



“这句话不也是你的台词嘛,我故意解释得不好听些吧。高千你怕的才不是那种事呢,我敢肯定。你才不是那种被人背叛了就一蹶不振的人呢。你之所以会坚信这是你的软肋,是因为你想隐瞒些什么。”



“……我吗?我想隐瞒些什么呢?”



“生而为人,总会有遭人背叛的时候。”



高千无动于衷,比平常更显沉着。但是,我明显感觉她越来越紧张不安。



“反过来想的话,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反过来想……我偷偷地望向高千。不知怎的有种预感。



果然——



果然,她在看我。



反过来想。这正是高千对我说过的话。就在不久之前。



“你是这么说的吧——为了接近我才利用了匠仔。”



是的。



就是因为这个。



“但是,这发过来想也成立。就是小兔你为了接近匠仔才利用了我。”



欸?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说了,不是这样的。



“是呢。也许事情不是这样的。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事实就是,小兔并非受到谁的指使,而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思去接近匠仔的。”



不、真的不是那样的。



那是……



毫无疑问,高千在反思她曾对我说过的话。其证据就是她看我的样子就像一个罪犯在看他的同伙一样,这对她来说可是十分罕见,甚至有些恶作剧的意味。



很快,她轻笑了起来。毫不介意地。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得对,小漂,总而言之,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就会怎样反馈给你,我的想法太阴暗了。”



漂撇学长对刚才高千和我的眼神交流一无所知,看她这么简单就认输,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学长翻翻眼睛往上看,两颊咯吱作响。



“这个嘛,也不是说只要认输就行了,这个社会没那么简单。我虽不是女性,但也觉得女人很不容易。因为这是个男权社会。大多数的男性——不只是男性,大多数的女性也一样——都是按照这个原则来生活的。在这个事事以男性为主的社会里,女性很难活的游刃有余。所以,身为女性,可能需要更加坚持原则一些。不过虽说如此,偶尔采取更加灵活的态度也比较重要。”



也许是对自己的滔滔不绝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到一半突然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怎么啦,小漂,怎么突然语无伦次啦?”



“你这么轻易就认输了,反倒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瞎担心什么呢。”



高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一如既往地让人无法抗拒。



“现在可能让着你点了,但真要到了要坚持原则的事上,我是绝对不会让步半分的。”



“坚持原则的事情——”



学长刚想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像心领神会似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原来如此。”



“是的。”



“那可就不得了喽,不,这不该是我的台词。”



“为什么?”



“说白了,男人是不知道女人真正的厉害之处的。只有女人才懂女人。”



“哎呀,哎呀,这话说得可真成熟啊。都不像你了。”



“不用谢我,心领了。虽然我不知道教授的前妻到底是谁,但我很同情她。”



“装博爱可不行哟。还是说,这才是你口中的‘灵活的态度’呢?”



“欸?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那个,”溪湖突然插话,“高濑觉得,父母虽然没有离婚,但还是分开为好是吗?”



高千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刚才竟然也忘记了溪湖的存在。她微微苦笑着,像是又一次反省自己的失言。



“……这个嘛,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也这么认为。明明关系都恶化成那样了,干脆直接离婚算了。”



“你说你的父母吗?”



“是的,他们没有离婚。至少现在还没有,因为一些很无聊的理由。”



“什么理由?”



“因为父亲是基督徒。”



漂撇学长和高千对视一眼。“……基督教禁止离婚吗?我不太了解。”



“不知道。我从小就被父亲硬拉着去教堂,但因为觉得牧师的布道十分无聊,基本没听过。所以直到现在,我对《圣经》啊、上帝啊都不甚了解。我虽然在不懂事的时候就接受了洗礼成了基督教徒,但根本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也没读过《圣经》。但一直到高中时期还不得不定期去教堂做礼拜,烦都烦死了。上大学之后离家远远的,我才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溪湖是东京人。她没有选择在名校林立的东京上大学,而是特意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虽说安大也是国立),可能就是想摆脱其父亲的宗教束缚。她说话的口气中带有微微的厌恶。不,或者应该说是自嘲更合适?



“最烦的是,明明我自己既不相信神也不信什么别的,却因为被父亲拉着去教会而被所有人看成基督徒。”



溪湖突然插话高千和学长就够突然的了,而她又突然谈起了自己的身世,令人感觉很冒昧。我后来想想,也许溪湖是想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或者是在她眼里,高千和学长完全沉浸在他们二人的小天地里,根本顾及不到她了(话说她今天穿了乳白色的无袖,跟高千同款不同色,那是她昨天刚刚买的)。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因此故意和他们闹别扭。说穿了,她就是借别人慨叹身世的机会,彰显自己多么地不幸,借此来压过别人一头。



“我连受洗的教会属于哪个宗派都不知道。”



“但是,长谷川,宗教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嘴上说着自己是佛教徒,其实心里却不一定那么虔诚。还不如说,是为了红白事方便才借佛教之名的。这不就是大部分日本家庭的现状吗?”



“也许是吧,但是我父亲却不是图方便,而是虔诚地信着基督教。他还在基督教式的婚礼上发誓要永远爱着自己的另一半呢。”



“就是经常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在神父或者是牧师面前宣誓是吧。”



“换句话说,好像离婚就是破坏誓言的行为,相当于间接地背叛神明。我也不太清楚。至少父亲是这么想的。所以,无论母亲向他提出多少次离婚,他都充耳不闻。”



“你母亲那边想离婚?”



“是的。总之她就是想离开父亲,可父亲却对婚姻关系十分执着。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不正是刚才的话题嘛,夫妻间的事情外人无从知晓,即使同为家人也一样。但是,他们两个有时会同时在家,这时家里的气氛便十分紧张,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叫人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们两个为了一点小事就会吵起来,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离婚。到底在忍耐着些什么呢,我打小就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对神明尽职尽责呢?明明赶快分开更好嘛。那样的话,不仅是对母亲,对父亲也是解脱。”



“可我还是不明白,”学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片面地看问题是无法得知其真相的。可能你父亲只是对母亲心存留恋吧,他不想和你母亲分开。但他就算好好地跟你母亲说,她也不会理他,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宗教当幌子,借宗教之名继续维持婚姻,也有这种可能吧。”



“就算如此道理也是一样的。母亲曾经说过,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就已经陷入僵局了。本来母亲在结婚前夕就想悔婚来着,但是父亲说两人订婚礼已经办了,跟牧师也打好招呼了,现在突然说婚不结了的话,面子上过不去,他不顾母亲的反对,硬是跟她结了婚,所以两个人才这么不情不愿地过到了现在。母亲现在还常常抱怨父亲不负责任。”



“为什么母亲在婚礼前就反悔了呢?”



学长歪着头问道。高千从他手里把还没开罐的啤酒抢了过来,并示意他把啤酒留到一会儿大家一起干杯。



“他们最开始应该是互相喜欢的吧?所以才会到了结婚这步。”



“这可能也跟宗教有关吧。母亲原本不是基督徒,她之前既没去过教堂也没读过《圣经》。她与父亲在一起后,他一定要她婚后也接受洗礼。这么离谱的事在恋爱期间说说也就算了,但两人订婚后他又提到了这件事,母亲就有些动摇了。如果父亲能在这时悬崖勒马,采取更加灵活的处理方式那还好说,但他一意孤行,毫不考虑母亲的心情,母亲便从此心灰意冷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原来如此。”



“当时的我尚还年幼,完全认识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但大概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吧,情况就愈发糟糕了。家里变得乱七八糟的,不,那简直不能称之为家。”



“父母常常吵架?”



“比那更糟,母亲根本不着家,整天在外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



“我后来听外婆说,母亲在多次向父亲提出离婚无果后,便破罐子破摔了。她根本不管父亲怎样,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把年幼的女儿,也就是我,丢给外婆照顾就不管了,自己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游荡,身边的男人总是换。她也够奔放的了。”



“这什么事啊……唉。”



母亲不像个样子,但把这些事尽数讲给外孙女听的外婆也够神奇了,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虽有些介意,但溪湖却提也不提。



“她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和别的男人调情的样子,故意将在街上哄骗过来的男人带回家。虽说她是我的母亲,但也够不像话了。”



溪湖一边说着,情感的天平仿佛倒向了母亲那一边,反而笑得更爽快了。可以想象,她的外婆可能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把实情尽数告诉自己的外孙女的。恐怕,她也在帮助自己的女儿反对一意孤行的女婿吧。



“那父亲见状有什么反应呢?”



“他倒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坚决地拒绝了母亲的离婚要求,除此之外便无可奈何了。他一味强调自己是基督徒,绝不能因为外力干扰而被迫离婚。他只是沉默着,把一切都忍耐下来。他这种消极的态度令母亲烦躁不已,愈发在外胡作非为了。整件事逐渐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中。”



“以前就算了,母亲直到现在还依然故我吗?”



“大概在我上初中前后,母亲总算收敛了。因为纵欲过度,她身染疾病,这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外婆要她为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儿考虑,让她收敛一点以免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



“那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呢?”



“她虽然不再跟男人纠缠不清了,但也下定决心不让这段婚姻束缚住自己,家务什么的也是完全不做。早上不耗到父亲上班绝不起床,无论父亲加班回来多晚多累都不给他做饭,也不给他准备洗澡水。以至于父亲的眼睛曾经一度差点儿失明。”



“什么?失明?”



“据说是营养失调,连替他看病的医生都惊呆了。也难怪,他连饭都没法好好吃。从那以后,父亲就养成了在外面吃素的习惯。”



“就是两人一直都冷战喽。”



“是的呢。所以我得知被安槻录取之后真心松了口气。啊,这样一来就不用再被卷入无聊的纷争中去了。”



“溪湖是独生女吗?”



“当然了,夫妻关系那么恶劣,还能生出几个孩子呢。”



“听你这么说,确实两个人分开会比较好。”



“是啊,但是,”溪湖暂时打住话头,像在沉思着什么一般,“前两天母亲从家里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心意逐渐动摇了。”



“对你的父亲吗?唔。”



“但我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据母亲说,她虽然被父亲强制着受洗,但却不是名副其实的基督徒。她既不信神,也不去教会。但外人都用看基督徒的眼光看她。”



“这是当然吧。”



“比如,耶稣是由处女生下来的啊,死后七天复生什么的啊,每当别人问到她为什么信这些不符合科学的教义时,她就十分苦恼。”



“苦恼,你母亲吗?为什么呢?她直接告诉别人自己不信教不就得了嘛。”



“就是说嘛,”溪湖刚刚的爽朗神情消失了,脸上换成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仿佛被母亲的苦恼给感染了。“我也是这么说的。别人问起来就说丈夫是基督徒,自己实际上并不信。这么说不久解决了吗,这样一来事情也简单得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也没法很好地解释这件事。她强调夫妻要忘掉一方的想法和观念,共享同一立场。更加准确地说,是一种被迫与之共享的感觉。他们之间既没有爱情,价值观和思考方式也不相同。但世人的目光却将他们紧紧绑在一块儿。”



“二人虽然关系紧张,但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命运共同体。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种印象所左右,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就是如此。”与高千的一语中的相比,溪湖似乎更喜欢精准的总结,她更加起劲儿地说道,“被左右,就是这么回事。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有一天猛然发现,自己被世间的看法牵着鼻子走了,比如,她有时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丈夫更温柔一点,或是虽然自己不信教,但偶尔陪他去趟教会也好什么的。但每当她意识到这点,都会无比地嫌弃自己。先不论这是不是所谓的日久生情,但据她说,夫妻就是一个无法完全按照一方的想法和意图行事的存在。为此她常常发牢骚。”



当然,我还没有体验过夫妻这种关系,但总觉得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人和人际关系,并不是总能用道理去讲清楚的。



“而且母亲还说,自己并不属于不幸的人。”



“不属于不幸的人?母亲吗?她不是常常慨叹自己婚姻不幸吗?”



“这肯定是她的不幸了,但母亲说自己归根结底只是个小人物,并不是真正的不幸之人,而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比如,如果我年幼的时候就身染重病夭折的话,那她可能就是真正的不幸了。”



似乎溪湖母亲嘴里的不幸,带有一些戏剧性的色彩。



“虽然我觉得这种事对着本人说不太吉利,但母亲说,如果她身上发生了这种真正的不幸的话,自己一定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否定神明的存在了。”



“就是说,你母亲开始相信所谓的神明了是吗?”



“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但母亲否认了,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每当别人问起为什么你要信教的时候,我常常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明明自己不是基督徒没必要这样,但就是很迷茫。明明直接说自己不信教就行了,但就是说不出口。因为我没有否认其存在的决定性证据。所以,我要是背负着什么真正的不幸的话,也许就能彻底抛开神啊佛啊什么的了。她就是这么感慨的。听了母亲的抱怨,总觉得未能经历真正的不幸才是她最大的不幸。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换句话说,她最大的不幸就是既没有信奉上帝的理由,又没有否定神明的证据,处于一种半吊子的状态。



“而且,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母亲还说,最近她渐渐理解了父亲的想法。”



“欸——”



“据说,已故的祖父也是一位严格的基督徒。父亲会信教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换句话说,如果父亲生在别的家庭,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顽固不化。这点十分值得同情。母亲如是说。但我觉得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咦,你怎么知道呢?”



“这很明显嘛。母亲之所以会说出这种话,就是为了让我回家而采取的一种手段。她做出修复夫妻关系的姿态,目的就是创造出一个更好的家庭环境好让女儿可以放心回家。”



原来如此。



“因为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养老大概只能靠我了,可能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但按照现在这个趋势,我毕业之后可能就会待在安槻了,母亲因此十分担忧。所以她最近才频繁地打电话向我做出同情父亲的姿态、说一些日久生情这样口是心非的话。”



“对了,长谷川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呢?现在大三了,也到了该考虑将来具体做什么的时候了吧。比如说,留在安槻找工作什么的。”



“说实话,我自己也在考虑这事。我不想再回东京了。不,在东京定居倒是没问题,只是不想在离家近的地方,绝对不要。父亲直到现在,还在说些绝不许我找非基督徒这样的胡话——”溪湖轻笑一声,“不过,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根本就对男人没兴趣的话,会作何反应呢?”



溪湖误会了自己——我突然意识到,恐怕她并非同性恋,只是自己觉得自己对男人没兴趣而已。她的父亲既不许她和非基督徒恋爱,更不许她和那样的人结婚。这样的话自己干脆看也不看他们,她就是这样的心理,是对严格的父亲的反抗。所以她才毫不掩饰地显示自己对高千的好感,借此来证明自己就是喜欢女人。这么想来,就可以解释她既没有那么积极地爱着女性,也不是特别嫌恶男性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了。当然,我的猜想是否正确,就是另一码事了。



晚餐本来要在本馆举行的,但由于匠仔四人迟迟没有从书库回来的迹象,我们考虑到反正晚上也要在那边喝酒,干脆把做好的菜全部搬去书库,在那里办生日宴了。



大家分工明确,将汤锅、碗筷和小碟尽数运往书库。我两手拿着塞满听装啤酒的袋子来到走廊,差点儿撞到呆站在那里的溪湖。她抱着个托盘,神情有些落寞。



“怎么啦,溪湖?”



“可能……不行吧。”



“没事吧?”我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小声对她说道,“我来拿托盘吧?”



溪湖懊恼地摇着头。“高濑……果然。”



“高千怎么了?”



“果然和漂撇学长——原来如此。”



“欸?啊……”



溪湖完全误会了。她十分着急,其实完全没必要的。



“……他们俩那么好。”



“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嘛。”



“他们刚才讨论得那么热烈,虽然有点火药味,但气氛很好。虽说讨论还说气氛好挺奇怪的,但光看着就……”



看着泪眼婆娑的她,我又不禁怀疑自己刚才的想法是不是错的了。溪湖果然喜欢高千吗?不,应该是她自欺欺人太久,导致自己内部都发生混乱了。



“他们给人感觉并不只是朋友,而是心意相通。”



“可以说是好朋友吧?”



“一定是恋人吧。”



“不,绝对不是。”



“为什么,”溪湖紧紧地盯着我的脸,“由纪子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这个嘛,”我直言不讳地说道,“刚才高千不是说了嘛,不能退让的时候绝不退让。”



“……所以呢?”



“我觉得那就是暗语一类的东西。”



“暗语?”



“就是我们外人虽不得而知,但两个人之间心知肚明的事——”



话一说出口连我自己都惊呆了,但一定是这样的。高千借此向学长委婉地传达某件很重要的事。



“但两人彼此心知肚明什么呢?我们不知道吗?”



“这个嘛,我倒是能想象出来。”



“欸?什么呀?怎么说?”



“我都说了这不过是想象。”



“没关系,告诉我嘛。”



“她说这话之前学长不是也说了嘛,可以把事情反过来想。”



“高濑实际上并不怕被人背叛——那句?”



“是的。”



虽然不知道高千是不是真如学长所说的那样不怕背叛,但背叛她的绝不会是他自己。但这么说的话,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所以呀,她的那句绝不妥协就是在表明她自己不会再迷茫。”



“不再迷茫什么?”



“这个嘛——”



绝不原谅将匠千晓从自己身边夺走的人,一定会还不留情地击垮他。她虽然对此坚信不疑,但还是有所顾忌不能说出口。所以,我和溪湖有一天可能就会成为她打击的对象。



学长刚刚的话在耳边回响。



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的厉害之处。



至理名言。



注释:



[1]英国剧作家及剧场导演。著作包括舞台剧、广播、电视及电影作品。品特的早期作品经常被人们归入荒诞派戏剧。



[2]美国作家,代表作有《店员》《伙计》《新生活》等。



[3]美国最著名的纽约派诗人,其诗采用口语及开放的结构,即兴、反理性,在幽默机智中又有荒诞感、梦幻感,突出地表现了诗人的个性,开创了反文雅反高贵的诗风,影响很大。



[4]美国第一任桂冠诗人。早年为“新批评派”代表之一,晚年诗风发生重大转变。他的诗歌典雅而通俗,急促的节奏中常常折射出感伤和忧郁,表现了当代人的孤独和异化感,揭示了一个善恶并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