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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夷川早云搞的鬼(2 / 2)




“我送红玉老师的礼物,一根漂亮的拐杖。”



“真是大方呢……没有我的礼物吗?”



“没有。”



“为什么?”



“弁天小姐应该没有想要的东西了吧?您想要的应该都到手了吧。”



“竟然这么说,好过分。我真的想要的,一个都得不到。”



“才怪!”



弁天猛然起身,拿走一瓶堆在厨房角落的红玉波特酒。她把酒倒在两个茶碗里,递了一杯给我。心爱的弁天就在身旁,红玉老师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蜷缩在饱含湿气的棉被里。睡觉时总该放松一下,别再皱眉了吧。弁天一副陶醉的神情,悠哉地喝着红玉波特酒。



“真冷,年后应该马上就会积雪。”



“有时到了一、二月才会积雪。”我说。



“只要一下雪,我便寂寞得紧。”



“弁天小姐明明没什么烦恼,还说这种话。天下无敌的弁天小姐说这种话,是没人会同情的。”



“人类和狸猫或天狗不一样,夜里常会百感交集,千头万绪。”



“狸猫也一样啊。”



“人的沉思不是狸猫能比拟的,这还用说。”



“就当您说得对吧。”



“……告诉你,我被老师带来这里之前,住在山的另一头,一座大湖的湖畔。山的另一头常下雪呢,你知道吗?一定是冬将军在山的另一头下了太多雪,等来到这边时雪已经下光了。”



“是这样吗?”



弁天轻抚着红玉老师的白发,说道:“我家四周的干涸农田和青翠竹林都被白雪给掩埋了,万籁俱寂,我欣赏着雪景散步。来到湖边,湖畔也堆满了雪,雪地上不见足迹,没有半个人,只有眼前一望无垠的大湖,给人冷澈肌骨的感觉。我觉得好孤单、好寂寞,但又忍不住挑没人的地方去。其实,我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那之后,每当我寂寞,就会想起那幕景象,以及走在雪地中的自己。因为每次寂寞我就看着那幕景象,一年一年过去,寂寞与雪景在我心中已经合而为一,我的心也变得无比冰冷。很诗意吧?”



“弁天小姐,你住在山的那头时有家人和朋友吧?”



“这是两码子事,你们狸猫是不会懂的。”



“我也不想懂。要是屁股被冰雪冻着了,我可伤脑筋。”



“你想不想尝尝那种孤单的滋味?”



“不必了,孤单的狸猫是活不不去的。”



这时,我想起身上有弁天的照片,从口袋取出来。“对了,这就当作圣诞礼物送你吧。”



弁天望了照片一眼。“哎呀,是淀川老师啊。不过我才不要这种照片呢。”



“别这么说嘛。我拍得很棒呢,技术不错吧?”



“我都说了不要。”



棉被里有动静,红玉老师从背后窥望我们手上的东西。“那是谁?”他睡意浓浓地咕哝问道。



“弁天,你和这种人交往吗?真是可悲啊。”



“哎呀,老师,莫非您吃醋了?”



老师想从背后一把抱住弁天,但她闪了过去,迅速起身。老师将肮脏的棉被当披风披在身上,窝囊地说:“再待久一点嘛。你这么久没来看我了,难道这样就走了?”



弁天指着搁在厨房餐桌上的礼盒。“我带派对的礼物来给您,今晚请容我告辞。”



“偶尔也在这里过夜嘛。”



“哎呀,怎么好意思给老师添麻烦呢。”



“什么话!说什么添麻烦!有了,来庆祝圣诞节,我送你礼物,嗯……我有什么宝贝呢?风神雷神扇……已经给你了。等等!等等!我找找看!我应该还有宝贝才对。”



“老师,您应该什么都不剩了。”



弁天如此说道,红玉老师瞪大眼睛回望她,然后说了:“你说得对,我已经没东西可以给你了。”



“那我走喽。”弁天手按着门把,朝老师回眸一笑。“吃醋的时候请别呛着哦,要是老师吃醋呛死了,我会寂寞的。”



留下这句话,她消失于门外。







伪右卫门决选之日。



也是我父亲的忌日。



换言之,就是我们恨之入骨的星期五俱乐部尾牙宴之日。



那天,我早早起床。阳光尚未射进纠之森,四周仍是一片昏暗。家人似乎还在酣睡,不时傅来细微的鼾声。我已无心再睡回笼觉,爬出被窝,一接触黎明冷冽的空气,鼻子便一阵刺痛。四周幽静无声,连鸟鸣都没听到。



我穿过朝雾弥漫的森林,来到小河边。我以为今天我最早起,对此洋洋得意,踩着枯叶,沿着小河,竞意外遇见坐在地上的大哥。大哥似乎正在整理思绪,只见他挺直毛茸茸的背脊,双目紧闭。我走近时,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是矢三郎吗?”他意外地说。“真是难得啊。”



“大哥,你今天也这么早起啊?”



“傻瓜,我每天都这么早起,锻炼精神力。因为你都睡到日上三竿才不知道。”



我坐在大哥身旁聆听小河的潺潺水声,然后保持心情平静,屏除先人为主的观念,仔细嗅闻。清净的冷空气中,掺杂着一丝父亲的气味。从远不如父亲的大哥身上,我闻到和父亲相似的气味。想起从前和父亲一起走出纠之森,嗅闻冬日气息的往事,心中突然一阵凄楚,我忍不住轻声呜咽。



“伪右卫门得一肩扛起狸猫一族的未来。”大哥突然如此说道。



“喂喂,大哥,才刚起床,你就这么正经八百。”



“被推选为伪右卫门的狸猫,必须肩负起这项重责大任。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



“是。”



如果是红玉老师出生的年代,大哥这番话还说得过去。然而,拜人类文明开化之赐,狸猫一族的文明也随之开化,威胁狸猫的天敌和战乱也从世上消失,除去大啖狸猫锅的邪恶饕客集团“星期五俱乐部”与交通事故,已没有事物威胁狸猫。族人得以悠哉度日,不再需要伟大的“首领”。真正替狸猫一族的未来忧心,想将一切希望托付给伪右卫门的狸猫,已经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大家心里都认为,未来不必刻意规画,只要顺其自然,命运便会自动走往该去的方向。我大哥口中的伪右卫门,是过去的伪右卫门,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形象,而那,像极了生前的父亲。



“大哥,你的志向很远大。”我朝小河吐着白烟。“理想愈远大愈好,可是……”



“够了,你什么也别说。”大哥落寞地笑出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应该也猜得到我的心思吧。我也许真是傻瓜,也许我只是单纯崇拜老爸,就像叔叔所想的那样。对狸猫一族而言,伪右卫门或许已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但我想成为像老爸那样伟大的人物,为了实现这个梦想,除了当上伪右卫门还有其他方法吗?”



我们沉默半晌,坐到屁股都冷了。树梢传来阵阵鸟啭。



“大哥,你每天早起都在想这些事吗?”



“嗯。”



“偶尔睡个懒觉也不错啊。”



“或许吧。”



“总之,你今天得格外小心。”



若未前往仙醉楼,与长老们一同列席,便会被视为弃权。夷川早云似乎自认稳操胜算,但为了小心起见,他很可能使出奸计阻止大哥出席。



我将海星神秘的警告转告大哥,要他小心提防。大哥闻言,趾高气昂地说:“别笑死人了!那对傻瓜兄弟要是敢耍手段,我就再咬他们的屁股一次,将他们丢进冰冷的鸭川。下次可不是轻咬就算了,我会把他们的屁股咬成四半!”



“你有自信固然好,但最好还是沉着以对。哥在重要时刻总会慌了手脚,真没面子。”



“少在那里大放厥词!”



“什么嘛,我是替你担心耶!”



正当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母亲探出脸来,大嚷一声:“别再吵了!”



不久,黎明到来,树梢闪动着柔和的阳光。



我们众在床上,确认今天各自的行程。



么弟如常到工厂上班,但会提早下班,先回纠之森;大哥先去拜访附近的狸猫,午后前往南禅寺与首领开会,到了傍晚,再与重要干部们一起前往木屋町的仙醉楼。同时间,母亲与么弟会前往寺町通,在红玻璃准备庆功宴。入夜后,待选出下届的伪右卫门,大哥会前往红玻璃,决定是要举办庆功宴还是慰劳宴。接下来,我们将彻夜狂欢,吃个杯盘狼藉。



“矢三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上街小玩一下。”



“你可真悠哉啊。”



“我顺便会到二哥那一趟。今天是老爸的忌日,要是丢二哥一个人,实在太可怜了。”



我说完后,大哥沉默不语。



“矢三郎,那你顺便去跟红玻璃的老板确认一下,问问看可否也邀红玉老师一起来。可以的话,你去邀老师。”



“好。”



太阳已高高升起,大哥说道:“我该走了。”



大哥准备坐进自动人力车,母亲、我和么弟前去送行。途中,母亲一度赶回房取打火石,她在大哥背后不住敲出火花。



“听好了,你是下鸭总一郎的儿子,要有自信!”



“妈,我知道。”



“不过世事无法尽如人意,胜负取决于时运。”



“是。”大哥向母亲低头行了一礼,坐上自动人力车。“妈,我走了。请等我的好消息。”



大哥威风凛凛地自宽广的参道扬长而去。



尽管大哥威风八面地驾着父亲留下的自动人力车奔驰,但身为弟弟我最清楚他的才干多么不足。



在明显过小的容器里,努力塞进不胜负荷的远大理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其独特的风格奋斗不懈的?我这个不正经的弟弟总是吝于协助大哥达成伟大的理想,还不厌其烦地与他作对,但看着他总是搞错努力的方向,胀红着脸卯足全力,我不禁心想,这或许也是傻瓜的血脉使然。明知眼前挑战超乎自己能力,仍旧努力不懈的大哥常教我心疼,我不禁有股冲动,想让他放手去做。



我们目送摇摇晃晃的自动人力车离去,直到车子转向御荫通消失了踪影。



望着车子渐行渐远,我突然很想叫住大哥。想冲向他身旁,拍拍他的背,替他打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再也见不到他的预感。







信步来到街上,我先造访寺町三条的红玻璃。虽然店街未开始营业,但板着张臭脸的老板已在昏暗的店内一角忙着准备。我在沙发坐下,老板给了我一杯柳橙汁,说道:“一切就看今晚了,矢一郎有胜算吗?”



“胜负取决于时运。”



“最后还是得由长老定夺啊,不过你大哥和夷川还真是怪人,竟然抢着当伪右卫门,主动将那种麻烦事揽上身,简直太变态了。”



“反正不论是输是赢,今晚我们都要设宴狂欢。”



“喂,难不成你是特地来提醒我的?一切早就准备妥当了,你以为本大爷是什么人?”



“是狸猫。”



“真多嘴!一点都不好笑。”



“还有件事,我可以请红玉老师来吗?”



老板明显露出不悦之色,说道:“不太好吧。你听好了,基本上,本店是狸猫的店。天狗来了,客人会害怕的。”



“别看老师那样,其实他很怕寂寞呢。”



“怕寂寞倒还好,偏偏他动不动就爱发飙,本店严禁天狗风。”



“这点你放心,老师已经吹不动天狗风了。”



“噢,他变得那么虚弱啦?”



“嗯。”



“原来如此,那位红玉老师竟然……昔日的大天狗,终究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是吧。那你就邀他来吧。不过,弁天可不能来哦。要是她来,客人都会被吓跑的。”



“这我知道。”



离开红玻璃,我先到新京极查看有哪些电影上映,又到书店站着看了一会儿书,接着又到古董店抚摸不倒翁的头,悠哉地一路南行。假日的午后,新京极到四条通一带人如潮涌。



我在四条通往东,越过四条大桥,打算去找二哥。



穿过衹园,翻过珍皇寺的围墙,潜入院内。



我走向井边轻唤一声:“呀荷!”二哥也自漆黑的井底应了一声:“呀荷!”又问:“是矢三郎吗?”



我将一块以纸巾包好的鸡块丢进井底,二哥低语问道:“这是什么?好香啊。”一阵沙沙声传来。我探进井底说:“炸鸡,是圣诞大餐剩下的。”



“炸鸡是吧,真高档。”



“肉很嫩哦。你老是吃虫子,嘴巴一定很干涩吧?”



“井底之蛙能吃到炸鸡,真是谢天谢地。我深切觉得,世上最不能少的就是弟弟。你们庆祝圣诞夜了吗?”



“圣诞夜矢四郎还靠自己的力量点亮了灯饰,他的本领提高不少呢。”



“真想亲眼瞧瞧,也许矢四郎会靠狸猫发电闯出一片天呢。”



“难说,目前还只能在一些派不上用场的事派上用场。”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再说,终究只是狸猫的本事,想要派上用场未免太妄自尊大了。”



二哥嚼着炸鸡,笑个不停。我坐在井边,喝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



“一切就看今晚了,哥。今晚将选出下一任伪右卫门。”



“只希望一切纷争能就此平息。”二哥说。“虽然对矢一郎大哥过意不去,不过,不论是大哥还是早云叔叔当上伪右卫门,我都无所谓。只要狸猫一族就此平静就好。老爸死后,已经过了好些年了。”



“说得也是。”



“今天我醒来就一直想着老爸。”



“大家都一样。”



“我没有一天忘得了老爸的事,但今天尤其严重,一整天脑子里想的净是老爸。我一直试着回想那天老爸对我说了什么?他最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我在井底想了好几年,反覆回想那晚的事,但记忆始终在途中中断。想到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就难过。虽然我只是只青蛙。”



二哥叹了口气。



我突然想起海星,便向二哥打听。“你最近见过她吗?”



“对了,这一阵子她都没露面呢。怎么啦,小俩口吵架吗?”



“吵架是常有的事,不过她最近怪怪的。”



我提及海星在澡堂的言行,二哥闻言陷入沉思。



“的确,感觉不对劲。”



“我就说吧。感觉很诡异,真受不了她。”



“经你这么一提,海星说话的确常欲言又止,常聊着聊着突然一言不发,像有东西堵在胸口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本以为她正值二八年华,也许是有爱情烦恼,但这几年她一直都这样,这就奇怪了。”



“真搞不仅海星在想什么,真是个怪人。”



“她确实很怪。不过,她知道我无法从青蛙变回原形时在井边哭了好久呢,她也有温柔的一面。”



“你这么说也对啦。”



“我在井底这么多年,大部分的族人都忘了我是只名叫下鸭矢二郎的狸猫。大家造访这座古井,只是为了吐露心事,我是什么人对他们并不重要,只有你们是为了探望我才来的。除了家人,会来这里探望下鸭矢二郎的,就只有海星了。”



“……哥,你现在还喜欢海星吗?”



井底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想必是二哥在幽暗的井底划水吧。不久,他气呼呼地回说:“没错!可是矢三郎,你不该让一只井底之蛙说这种话,这只会使我难过。”



“对不起啦,哥。”



我思索着海星那句“对不起”的含意,愈想愈觉得屁股发痒。



“不过,海星确实不太对劲。”二哥心不在焉地说。“从井底看得到的景致有限,但能看清天空和星辰,所以可不能小看井底之蛙。我的世界虽小,但夜夜看着宇宙,可是一只有宇宙观的青蛙。像这样独自望着宇宙,头脑会清明许多,增长不少智慧。如果你愿意听一只有智慧的青蛙的意见,我可以告诉你,有大事要发生了。”



我想到正前往南禅寺的大哥、人在夷川工厂的么弟,以及在纠之森担心孩子安危的母亲。



我仰望苍穹沉思,突然看到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几条白色彩带球般的物体像陀螺般旋转着飞上高空,看着那奇妙的光景,我的意识逐渐远去,渐渐地听不见市街的嘈杂,直到神秘物体在高空闪闪发光,像玻璃般碎裂飞散,我才猛然回神。



一阵强风吹过珍皇寺。



我紧抓着井壁。“哇,好强的风!”



“我这里很平静。”



“那当然啊。”



“啊,你看,天空的模样不太对劲。”



包围盆地的群山外围,仿佛棉絮被迫聚在一块儿,黑沉沉的乌云汇流在京都上空。万里无云的晴空转眼间被大理石般的乌云覆盖,市街被阴森云影吞没,天色犹如日暮昏暗。



一道巨大的闪电从云间的深谷窜出,紧接着响起一阵令屁股狸毛倒竖的雷鸣。



“雷神大人驾到了!”我大喊。



“喂喂,未免也太突然了?”二哥与雷声抗衡大声说道。“事有蹊跷哦。”



“好像是有人使用风神雷神扇,可恶,他到底是在哪里捡到的。”



“老妈就拜托你了,矢三郎。”传来二哥拨水的声响。“又是这样,我怎么这么不中用呢!”二哥呻吟着。“井底之蛙完全帮不上忙啊!我实在没办法。”



“没关系啦,哥。一切包在我身上。”



“要小心哦,矢三郎。”二哥说。“千万要留神,我有不祥的预感。”



我迈步狂奔。







雷声隆隆,京都市内一阵骚动。



四条大桥上的行人惊叫连连,纷纷指着乌云低垂的天空。数道闪电就像被释放的巨龙在云间奔腾,蓝光由内向外映照出来,云层好似直入云霄的诡异座灯。看来使用风神雷神扇的家伙,似乎是个不懂得拿捏轻重的傻瓜。



我回到纠之森,但在雷声四起的森林里竟遍寻不着母亲的身影。母亲向来都是躲在蚊帐里等候雷神大人离去,但雨泼不进来的枯叶床上却不见吊起的蚊帐。



我到加茂大桥一带找寻。



对岸那间母亲常去的撞球场亮着橙色灯光,雷雨交加中我飞奔过鸭川,推开玻璃门走进店内。这时,近处正好有声雷响,店内的玻璃窗吃了一记雷神锤差点碎裂,店内众人莫不屏息静观雷神大人的动向。我向店员打听,但他回说:“黑衣王子没来。”



我利用撞球场一角的公共电话,打电话到南禅寺。隔着玻璃窗,可见遭逢豪雨飞沫迷濛的加茂大桥。南禅寺的当家悠哉地接起电话。



“请问我大哥在府上吗?”



“原本我们要一起前往木屋町,但他突然说要回家一趟,可能是忘了东西吧。”



“多久前的事了?”



“刚打雷的时候,他差不多快到家了吧。……不过看这天气,他也可能被困在路上,这种天候搭自动人力车太危险了。”



我道了谢挂上电话,改打到么弟的手机。



然而迟迟没人接听,我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一声“喂”,却是个没听过的声音。我问:“是矢四郎吗?”但对方大喊了一声:“啊!”就挂断电话。我确认电话号码,再次重拨,这回始终没人接听。



看来,一定是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



我离开撞球场,全身湿透地走过加茂大桥。黑森森的东山连峰背后冒出巨人高的乌云,雷电大作朝我步步近逼。



回到纠之森后,我等在雷雨交加的下鸭神社参道上。



可是不论是参道上还是森林里,都不见家人的身影。



雷鸣是下鸭家全员集合的哨子。只要雷神大人驾到,下鸭家的孩子便会放下一切奔回母亲身边,这是我们奉行不二的信条。可是都过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大哥和么弟回来,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这时,我看见大哥心爱的自动人力车自南方飞奔而来。我以为大哥平安归来,正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车内空无一人,而且车体损伤严重。伪车夫断了一只手臂,车轮也摇摇欲坠。不会说话的伪车夫模样凄惨,雨水不断自他身上滴落。



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着雨水拍打树叶的声响,以及撕裂天空的雷鸣,我猛然察觉有只狸猫躲在树丛间。



“妈,是你吗?”我问。



“是我,你这个傻瓜。”



海星应道。她还是一样不肯现身。我面朝树丛的阴影处发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一直在找你呢。”



“哥哥在监视我,我只好躲在清水寺后面。”接着,海星飞快地说:“不管你等再久都不会有人来的,是我哥他们召来雷神大人,刚才夷川亲卫队已将伯母掳走。矢四郎应该人在工厂,矢一郎先生刚才也被抓到了。”



“什么!”



“我爸爸打算让矢一郎先生被煮成火锅,和伯父那时一样!”



“原来如此,”我说。“我果然没想错。”



“没错。”海星语带哽咽。“害伯父被煮成火锅的,正是我爸爸。”







打在森林的大雨化为细小飞沫,弥漫在下鸭神社的参道。



每当闪电的蓝光闪过,雷声便会撼动森林,海星细小的声音也显得遥远。我竖耳倾听来自树丛深处的话语,遥想父亲落入星期五俱乐部手中的那一夜。



那天晚上——



那天父亲和人约好在衹园众会,带了大哥一同前去。聚会结束后,大哥看着父亲在八坂神社前的公车站牌目送自己离去。那之后,父亲到木屋町的酒馆和二哥会合,一起喝酒。父亲还命喝醉的二哥变身成伪散山电车,给夜里的市街带来一颗震撼弹,然后,他叫二哥先回纠之森。而二哥遗失了那之后的记忆。



和二哥畅饮过后,父亲同样酩酊大醉。他步履蹒跚地独自走在深夜的大街,目的地是先斗町的京料理铺千岁屋。



身穿和服的夷川早云坐在千岁屋的包厢,等候父亲到来。



酷爱服用仁丹(注:仁丹是日本森下仁丹株式会社贩售的一种口服成药,具有清新口气、改善宿醉、晕车等功效。)的早云,从画有锦雉莳绘的印笼(注:收纳印章及印泥的容器,江户时代之后常作存放随身药物之用。)取出仁丹送入口中,嚼得香味四溢。他豪华的印笼附有细绳,前端挂着漂亮的弁财天雕像。不过早云并未发现,那个雕像是海星变身而成的。



早云利用从伪电气白兰工厂赚来的大笔钱财,买了许多雕像和印笼,存放在工厂的第一仓库。海星平日最喜欢偷偷把玩他的这些收藏,那天,她同样自仓库的密门潜入,将父亲重要的收藏排成一列玩赏,不料早云突然返回。情急之下,海星变身成弁财天的雕像。谁知早云偏偏选中了海星变成的弁财天,带着她外出。



不久,我父亲抵达千岁屋。



“让你久等了。”一见到早云,父亲的红脸绽放笑容。



“大哥。”早云也笑着向父亲行了一礼。



宽敞冰冷的包厢里除了早云和父亲,别无他人。方形座灯造形的电灯投射出朦胧灯光,包厢角落暗影幢幢。他们隔着玻璃门欣赏鸭川沿岸的夜景,举杯共饮。



昔日父亲与叔叔遵照狸猫一族的惯例,都向红玉老师学艺。起初兄弟俩还感情和睦地一同修行,为何落得兄弟阋墙的结果,如今已不得而知。不过就在我父母共结连理的同时间,叔叔成为夷川家的养子。矢一郎与矢二郎诞生后,父亲与叔叔为了伪右卫门的宝座再度起了争执,兄弟间嫌隙渐深。叔叔冷眼看着我父亲取得伪右卫门的位子,自己则全力提升伪电气白兰工厂的效能,不久,他开始自称夷川早云。



这场尽弃前嫌的酒宴,是早云主动邀约的。



“过去带给你许多不愉快。”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大哥。当时我们都还年轻,大嫂和伪右卫门的事也都过去了不是吗?如今我也称得上是只堂堂的大狸猫,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不会拘泥于那些小事的。”



“真局兴听你这么说,你的确出人头地了。”



“哪里哪里,大哥才是呢。”



父亲瞥了包厢角落一眼,一脸讶异地问:“那里有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笼子。”



“的确像笼子。”早云说。“要叫人把它收走吗?”



“不,不必了。只是觉得奇怪,这种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里呢?”父亲说完伸了个懒腰。



“大哥,你醉了吧。”



“不必担心,我是不会醉的。”



但父亲的确是醉了。



否则,他不会对早云设下的陷阱浑然未觉。



“这样啊,那我想早点进行和解仪式,今天我还找来了见证人,待我们正式和解后再来开怀畅饮吧。”



“瞧你说得那么夸张,只要我们两人达成协议不就行了?”



“不,大哥。如今我们都是背负狸猫一族命运的大人物,一切都要谨慎处理。”



“我明白了。”



只见早云轻唤一声,与隔壁包厢间的拉门像是等候多时般地拉了开来。



榻榻米上铺有红地毯,上头摆了桌椅,立在四个角落的高脚灯绽放耀眼的光芒。坐在椅子上的鞍马天狗们松开领带,不发一语地喝着红酒,瞪视父亲。前面也曾提到,我刚出生时红玉老师与鞍马天狗之间曾有争执。那场“伪如意岳事件”对狸猫来说虽是一项壮举,但对鞍马天狗而言,却是莫大的耻辱。



鞍马天狗眼神骇人地瞪视父亲,簇拥着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她叼着烟在吞云吐雾。



她与鞍马天狗是如何搭上线的我不清楚。学会飞行的秘法后,她尽情享受空中漫步之乐,想必是那时候鞍马天狗主动找上她的吧。那之后,她时常溜出红玉老师的住处,前去拜访鞍马天狗,并渐浙在京都的酒街打响名号,令老师妒火中烧。



她熄去手中的香烟站起身,走进父亲所在的包厢。



“恭请铃木聪美小姐以见证人的身分莅临。”早云说。



我父亲瞪大眼睛望着铃木聪美。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自己唯一的克星,父亲手中的酒杯不住颤抖。而她只瞪了一眼,父亲的酒杯登时脱手掉落,酒洒在榻榻米上。在莫名的恐惧下父亲动弹不得,阖上眼睛,他的身形逐渐萎缩,同时全身冒出密毛。



不久,上好的坐垫上出现一只端坐着的狸猫。



“铃木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狸猫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谁教你都不来见我,你就那么怕我吗?”



“……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真可怜,老师他什么都不知道。”



坐垫上的狸猫弓着背,似乎已看破一切。



弁天抱起狸猫,朗声高笑。



“厉害!厉害!”隔壁包厢的鞍马天狗齐声喝采。



那年岁末,星期五俱乐部因为前任弁天引退,空出一个席位。星期五俱乐部最资深的成员寿老人,推荐了在先斗町结识、与他意气桐投的铃木聪美入会。然而想要入会,她必须接受一项考验,那就是准备尾牙宴的狸猫火锅。



我父亲被关进了笼中,早云神色倨傲地睥睨着他。



“永别了,大哥。我们再也无缘相见了。”



父亲望着早云离开的背影,平静地问:“弟弟,这就是你要的吗?”



父亲就这么不知情地一脚踏进了由狸猫、人类、天狗合作设下的陷阱,被丢进了铁锅。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星期五俱乐部的酒宴准备妥当;夷川早云一扫多年怨懑,成为狸猫一族实质的首领;铃木聪美加入星期五俱乐部,成为弁天;弁天彻底展现天狗的才能,唆使纯真的我发起魔王杉事件;红玉老师降落失败,跌落屋顶时伤了腰,几乎丧尽天狗的法力;鞍马天狗在天狗的地盘之争中大获全胜,将宿敌红玉老师赶出如意岳。



天狗、人类、狸猫三方的命运,就在那一夜、那个包厢里纵横交错,因为我父亲掉入铁锅而各自走上不同的方向。







听着海星道出始末,我垂首不语。



海星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很疼爱海星,海星也很仰慕我父亲。因为意外的契机,她在天狗的包围下目睹了自己的父亲犯下“狸猫不该有的恶行”,然而当时她只是只小狸,又能有何作为?她也是因为这样,才会频频去探望窝在井底的二哥,但面对从小一同长大的堂哥,她始终说不出“我老爸害你父亲被煮成了火锅”这句话。不久,二哥因为当青蛙当得太像样,再也变不回狸猫。海星错失一吐心中秘密的机会,忍不住在井边哭泣。



暗影深处传来海星的声音。“对不起。”



“虽然我早猜是这样,可是没想到事实居然真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反教人吃惊。”我说。“我大哥被抓到哪里去??我妈呢?”



“我不知道……”



“呀!”海星突然尖叫一声。“放开我!”



只见草丛一阵摇晃,接着又平静下来。“怎么了?”我出声叫唤,但没有回音。



我正欲走近草丛,树林间陡然冒出几盏写有“夷川”两个大字的灯笼。在灯笼环绕下,夷川早云那张阴邪的脸出现了。夷川亲卫队撑着蛇目伞,替他挡掉了自树梢倾注的雨水。



早云走上参道,我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距离。



“矢三郎。”早云露出阴森的笑容。“别理会海星说的话,她只是睡昏头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才会说出那种话。她是我细心呵护长大的,个性比较敏感。”



夷川亲卫队在参道敞开,团团包围仕我。



“不管今晚胜负如何,我都要设宴邀请下鸭家一同庆祝,大家一起到我家聚聚。就只剩你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我正为此伤脑筋呢。”



“谢谢您的邀请,不过今晚我们已经在红玻璃包下宴会场地了。”



“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呢,你们的宴会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一名亲卫队员走近我,他想为我撑伞,我一把将他推开。



“我全身湿透,而且不懂礼数,这场难得的宴席请恕我不克出席。”



“你逃不掉的,要是因此受伤就太傻了。我差不多该前往仙醉楼了,别浪费我的时间。”



夷川亲卫队步步近逼。“别靠近我。”我低声吓阻。“谁敢靠近我,我就咬他屁股。”



我露出森森白牙,夷川亲卫队吓得频频后退,双方展开对峙。



这时,树顶傅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夷川,你在做什么?”



抬头一看,在闪电光亮的照耀下,弁天飞降在参道上。也许是飞行时被雨淋湿,她的头发已经湿透,更增添几分妖艳。“好大的雨,真教人头疼。”弁天说。夷川亲卫队对她敬畏三分,纷纷与她保持距离。



“弁天小姐,您今天心情可好?”早云说。



“一点都不好。”弁天应道,抚了抚头发。“我在上头躲雨,正好看到矢三郎,想请他变成雨伞借我一用。”



“只要是为了弁天小姐,要我变成雨伞也愿意。”我精神抖擞地应道。



“可是……”早云欲言又止。



“怎么啦,夷川,你有意见吗?”



“我们正准备去参加和解酒宴,弁天小姐要是带走矢三郎,我可就伤脑筋了。”



“你伤脑筋关我什么事?难道你要我就这么淋成落汤鸡回去?”



“不,我没那个意思。”



“那我就借用一下喽。”



我变身成雨伞。弁天冰冷的手握住伞柄,撑开了伞,然后转动着我这把矢三郎伞,迈步离去。倾注在参道上的大雨,打在我身上。



“好大的雨啊。”



“托您的福,我才得以脱困。谢谢您。”



“我做了什么吗?”弁天吟唱般说道。“用不着道谢。”



弁天在不曾停歇片刻的雷雨中快步前行,来到鸭川河堤,尽管雷声大作,她仍是神色自若。河堤上不见行人,鸭川化为灰色洪水,显得极为冰冷。我沉默无语。



“怎么啦?”弁天突然开口。“你今天可真安静。”



“你曾经受夷川所托,设下陷阱对付我父亲对吧?……为什么你一直不说?”



弁天睁大眼,仰望着变身雨伞的我。“因为你没问啊。”



“你们人类真坏……”



“我是天狗。”



“不,你是人。不管怎样,你都是人。”



弁天淘气地微微一笑,手伸出伞外盛接雨滴。“你生气了,所以才不讲话是吗?”



“不只是这样,我大哥似乎也被夷川他们抓走了。今天不是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宴吗?我大哥也许会被煮成火锅。”



“哎呀,这么说来,我今晚要吃的不就是你大哥吗?那可不妙啊。”



“你能救我大哥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因为是狸猫,你不肯救是吗?”



“因为我是人类啊。”弁天一脸狡猾地呵呵笑着。



“如果你不肯出手相救,那也没办法,我自己想办法。星期五俱乐部在哪里举行?”



“先斗町的千岁屋。不过,请不要用武力硬闯哦。你总是喜欢胡来。”



来到河原町今出川通的东北角一带,弁天伸手拦了一辆往南的计程车。她随手将矢三郎伞挂在一辆违规停放的脚踏车把手上。计程车停下,车门打开,弁天突然蹲下身子对我说:



“淀川教授说今天下午要去领狸猫,听说他联络上一位狸猫猎人,约好今天取货。”



“原来如此,淀川教授是吧。”



“再来你就自己想办法吧。我是个人类,不过是有只狸猫被煮成火锅罢了,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弁天轻拨黑发,坐进计程车。



我目送她往南而去,盘算着得赶快找出淀川教授才行。



如果教授在大学的研究室,我只要偷偷跟踪他到交易现场,再以武力摆平即可。事不宜迟,得赶往研究室才行。我刚走过加茂大桥,便看见一名中年男子捧着个大包袱,步履蹒跚地从大桥东侧定来。旧西装、凸起的啤酒肚、活像布袋和尚的脸,那确实就是要去领狸猫的淀川教授。



“简直就像特地安排好的嘛!真是天助我也!”



我大为振奋。







我变身成拄着拐杖的老人,穿过年终将至挤满人潮的商店街。由于下着滂沱大雨,拱廊内湿气很重。淀川教授捧着大包袱,不时与路人擦撞,缓步而行。



不久,教授来到寺町通。



那里有间名叫竹林寺的店,教授在屋檐下用力嗅闻一阵。这家店大门狭窄,年代久远的格子门旁立着一尊巨大的信乐烧陶狸,模样趾高气昂。教授先摸了摸它的肚子,然后打开格子门入内。



竹林亭是家乔麦面老店。



红玉老师还没隐居在出町商店街之前,时常光顾这家店。如今老师过着舍弃俗世的独居生活,在厨房里煮着恶心的怪粥度日,对他而言,这家荞麦面店和我的接济是最重要的生活支柱。弁天也常在这里露面,她喜欢吃店里的玉子井(注:鸡蛋盖饭。)。我也曾被她带来这里,玉子井真的很可口。



我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跟着走进店内。



入内一看,右手边摆着一个暖炉,店内相当温暖。左手边设有一个放周刊杂志的书架,上面摆了公共电话与黑白两色的招财猫。电车般细长的店内,两旁的墙边摆放着四人坐的桌椅。



教授转过头看到我,一脸瞠目结舌,似乎吓了一跳。但他不可能会知道跟着他走进店内的老人是我。我故意嘴巴动个不停,喃喃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在角落的位子坐下,抬头望向墙上长长一排的菜单木牌。



竹林亭种类繁多的菜单相当有名,尽管挂着蔷麦面的招牌,但店内连天津饭(注:蟹肉炒蛋烩饭。)都有卖,而且还相当好吃。我望着木牌,喊了一声“我要点餐”,但厨房里悄静无声,不像有人在。



这时教授突然起身,走进厕所。



过了一会儿,老板才从厨房露脸,我告诉他:“请给我一份玉子井。”接着,我吃起端上来的玉子井,但教授迟迟不从厕所出来。我不知道他们何时要进行交易,根本无心细细品尝,大口大口地扒饭。



教授始终没现身。



也不见要将狸猫交给教授的人。



事有蹊跷。



我坐立难安,决定再打通电话给么弟。



我站起身,拿起格子门旁公共电话的话筒。可能是吃得太饱,我觉得全身佣懒无力。听着话筒传来的嘟嘟声,我转头望向电话旁那尊模样傲慢的招财猫。我拿在手上,发现沉甸甸的招财猫背后写着“卷上重来”四个字。我心想这句话和招财猫未免太不搭调了,打了个呵欠,继续等候。这时,么弟的手机终于接通了。



然而,接听的人并不是矢四郎。



接电话的人只说了一句:“卷土重来。”



同一时间,身后也传来一个声音说:“卷土重来。”我愣了一下,转过身去。不知何时,教授已站在狭长的店内深处,手中握着么弟的手机。教授朝我恶心地送秋波,露出冷笑。



响板声响。



在这声信号下,跑出三色的拉幕挡住出口,拉幕上也以大字写着“卷土重来”;挂满墙的菜单木牌发出纸牌翻转的声响,依序翻过面来。



上头的文字全写着:“卷土重来”、“卷土重来”、“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意思是一度败北的人,重振旗鼓,再次进攻。



教授脸上的冷笑愈来愈狰狞,两颊渐渐长出细长的猫须,细小的眼睛就像被撬开似地陡然圆睁,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发出黄光。那个得意洋洋、掩不住笑意的笑容,看了教人再痛恨不过。



我愤而转身攻击拉幕,但拉幕弹性十足,就像分别被涂成黄绿色、柿子色及黑色的蕨饼(注:口感吃起来像凉粉的日式点心。)。我一再被反弹回来,一时无技可施。同时,又觉得全身关节发痒,使不上力。我这才想到可能是玉子井遭人下药,但已经太迟了。



我瘫软无力地坐倒在地,紧紧攀附着拉幕,使不上力。



荞麦面店隆隆作响剧烈摇晃,天花板传来一个声音说:“你变得真像呢,哥。”



伪淀川教授抬头望向天花板,笑着应道:“干得好,银阁。”



我低语一声:“去死吧你!”自懂事以来,我从没看得起这对族人中数一数二的傻瓜兄弟,但今日却完全上了他们的当,我羞愧得真想自己跳进铁锅。



金阁睥睨地看着倒地的我,露出冷笑。



他从包袱巾里取出铁笼,高高举起,朗声宣布:



“诸位,我们一雪前耻的日子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