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bor Gruagach 俏丽少女之书(2 / 2)
「喂……你,你不准看!」
「为什么,没关系吧?反正完成之后还是会卖掉。」
「就算这样也不行!禁止阿通看!」
「真不讲理,吉尔伯特能看,我就不行?」
「吉……吉尔伯特没关系,但阿通眼神很下流所以不行!」
「这你就误会了。」
露缇琪雅挺身挡住自己的裸体画不给赖通看,赖通轻哼一声歪起嘴角。
「——我的视线并不下流,吉尔伯特把你当成孩子看待,但我把你视为独当一面的淑女,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差别……对吧,吉尔伯特?」
「说得也是,赖通形容得非常中肯。」
「————」
两名男性的对话,使得露缇琪雅唐突自觉。
或许正如赖通所说,赖通将露缇琪雅当成一名女性看待,吉尔伯特认为她依然是孩子。
不过,同样的道理也能套用在露缇琪雅身上,露缇琪雅将赖通视为一名男性,所以想避免他看见自己的裸体,不过吉尔伯特与其说是男性,露缇琪雅更像是当成父亲看待,没有家人的露缇琪雅当然也没有父亲,但还是能想像一般人面对父亲就是这种态度。
露缇琪雅清楚自觉这件事而愣住,接着忽然蹙眉瞪向赖通。
「……到头来,你今天一整天跑去哪里?」
「啊,对喔,我忘了。」
赖通说完将怀里的纸袋放在桌上。
「我赚到一些钟,买了吃的回来。」
「赚到一些钱……怎么赚的?」
「说赚钱就不好听了,毕竟我的身分不方便在这里工作……总之算是一点谢礼吧?就是这么回事,路上认识的日本观光客请我当导游,我就接下了这份委托。」
「…………」
露缇琪雅凝视大纸袋,接着凑到赖通胸前发出吸气声。
「……观光客是女的吧?而且是两到三人。」
「什么?」
「我闻味道就知道,你身上有好几种香水味……看来是以非常亲密的距离当导游。」
「真厉害,要是鼻子这么灵,化妆品公司应该会用你吧?」
「不准转移话题!阿通,所以呢?观光客是女的吧?你到底带她们去哪里玩?」
「露,听好了,日本有种法律叫做个人情报保护法——」
「就说不准转移话题了!女人吧?是女人吧!?」
「需要这样逼问吗……何况如果是男性观光客,我就不想打交道,对方也不会希望受我照顾,应该是这样吧?」
「好了,对方性别不重要吧?赖通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
「反正我就是没有转钱的天分啦!」
露缇琪雅甚至不给打圆场的吉尔伯特好脸色看,迳自冲出公寓。
※
「真是好懂的孩子。」
吉尔伯特从窗户俯视下方道路露出苦笑。
「依然是个小鬼。」
赖通在大调理盆打蛋搅拌,同样露出苦笑。
「即使如此,那孩子还是喜欢你。」
「这我明白,只是我不能认真回应。」
赖通这番话令吉尔伯特转身,他则是打开料理用的白葡萄酒,喝一口之后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多情法国人怎么想,不过至少在日本,我要是和女高中生交往就叫做罪犯。」
「希望你能尊重那孩子的心意。」
「所谓的尊重是指接受?人类与战争妖精能成立这种关系?」
「可以成立啊,应该吧……至少人类与战争妖精的心理构造很像,外在也几乎相同,比起人兽恋合理得多。」
「这番话是基于你的亲身经历?」
「……或许发生过这种事,但我没有一一记得。」
「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意外耍心机。」
赖通将蛋汁倒入冷冻派皮,然后脱下围裙。
「——这个,麻烦拿进烤箱烤。」
赖通将做到一半的咸派交给吉尔伯特,自己则是离开公寓。
冲到户外的露缇瑛雅没有做什么事,只是背靠路灯低着头。
「晚餐时间快到罗。」
「…………」
露缇琪雅不发一语,只看了走到路上的赖通一眼,她微微噘嘴,不时朝赖通投以怨恨的视线。
赖通走到露缇琪雅身旁,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这是什么?」
「礼物,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露缇琪雅诧异打开包装,确认内容物之后瞪大眼睛。
「怎……怎么会买这个?」
「没有啊,这是你的必需品吧?」
「可是,这不是LaPerla吗?」
包裹里是义大利品牌的高级内衣,露缇琪雅当然在杂志看过,不过这是第一次拿在手上。到头来,生活过得可能会断电或是停掉天然气的人,不应该使用这样的东西。
赖通对愕然的露缇琪雅说:
「下次赚到钱,我也会带你一起去,买内衣真的应该现场试穿。」
「……这是阿通买给我的?」
「总不能交给吉尔伯特买吧?他那根大木头会以便宜为理由,让你穿尺寸不合的内裤,而且还觉得很OK耶?」
赖通使了一个眼神,仰望他的露缇琪雅脸颊羞红嘴唇颤抖。
「那……那个……唔——」
「想感谢的话,麻烦往这里。」
赖通屈身在露缇琪雅面前转过头,指着自己的脸颊。
露缇琪雅以拳头回应赖通的催促,要是她用尽力气打下去,赖通的下巴当然会轻易粉碎,露缇琪雅以非常手下留情的力道,赏了这名轻佻男性的下巴一拳,按薯翻身离去。
「好痛……喂,你……你这是做什么!?」
「看见我屁股的教训!」
露缇琪雅只说这句话,就冲进公寓玄关大厅。
「……真是的,一点都不坦率。」
赖通咧嘴一笑抚摸下巴,不经意感受到某个视线拾起头来。
吉尔伯特在三楼窗户掀开窗帘俯视,两人目光相对之后,赖通简单挥手致意,自己也随后入内。
※
巴黎好几座车站的大门堪称是新艺术风格的范本,伫立在布隆森林旁边的皇太子妃门站,也是一百多年前配合巴黎万国博览会建造的车站,是新艺术风格建筑的代表作之一。
一名女性踩响高跟鞋,穿过赫克托·吉马赫亲自设计的独特入口来到一楼,挥动折叠伞转向身后。
「——等一下!?路易,事到如今讲这什么话!没地方住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连络不上朋友。」
晚女性一步走上阶梯的男性,从剪裁合身的西装怀里取出镜子照,还挤眉弄眼变换角度。
「……真是的,吾辈实在不幸,遭到认定是朋友的人背叛,今晚也没有能够落脚歇息的地方——」
「你在耍什么帅?」
女性扭曲朱红亮丽的双唇训诫男性。
「何况那个家伙真的是你的好友?该不会只是你单方面当成朋友,其实是交情很~浅的点头之交吧?」
「我们当然是很好的朋友,吾辈当年事业受挫穷困潦倒的时候,他甚至豪爽借钱。」
「……这笔债,你该不会不认帐吧?」
「梅赫蒂尔特,你真没礼貌。」
男性抚摸着以发胶梳得油亮的黑色西装头,狠狠瞪了女性一眼。
「——吾辈是显赫贵族的后裔,不可能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径吧?」
「说什么贵族,以你的状况只是擅自挂名吧……所以你还清了?」
「吾辈至今依然有意愿还款,只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啊?没还?」
「表面上确实是这么回事。」
「哪有分什么表面不表面的……那你即使想跟他连络,当然也会被无视吧?」
「失礼哪有什么理所当然的理由?」
「啊?你这番话是认真的?」
名为梅赫蒂尔特的女性夸张耸肩摇头。
「反正以你的状况,应该曾经没还钱就连夜潜逃,就是知道和你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事,才没育任何人愿意和你打交道吧?」
「要是他这么想就太悲哀了,首先吾辈想解开这方面的误会——」
「即使你想解开误会,对方肯定也会立刻和你断绝往来……因为你最后还是为了借钱才来这里吧?」
「梅赫蒂尔特,你再三强调这种事也很没礼貌,吾辈纯粹是前来和久违的老朋友叙旧……但吾辈自认肚量不会狭小到谢绝他们的赠礼。」
「直截了当来说,只要他们愿意借钱,无论多少钱你都要借?」
「……吾辈之前就在想,梅赫蒂尔特,你有点缺乏品德。」
「路易,你则是毫无尊严。」
一男一女——路易与梅赫蒂尔特就这么暂时互瞪,最后很有默契收起严肃表情,轻声笑着踏出脚步。
「——换个完全不同的话题吧,『乐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天晓得?我不知道也没兴趣,而且没见过知道那里的家伙。」
「不过你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总有一天回归那里吧?」
「执着于这一点的家伙确实很多,但我认为这个世界说不定远比那里有趣……不过要是不能挥霍,当然就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出发实现共同的心愿吧。」
「在这之前,得想办法解决今晚用餐与住宿的问题,我们又不可能露宿布隆森林。」
「吾辈会妥善处理。」
路易捏着胡子尖端拉直,并且扬起嘴角。
※
吉尔伯特至今不画人物画的原因,露缇琪雅终究没能知晓,她询问过当事人好几次,却总是被巧妙带过话题。
或许是一段非常不愿提及的往事吧。
※
不过,露缇琪雅的人物画——少女站在窗边的这幅画,在她与吉尔伯特日以继夜的努力之下,总之已经姑且成形,外行的露缇琪雅不知道要上色到何种程度才算完成,不过既然吉尔伯特放下画笔,肯定表示作者自己判断这幅画大功告成。
「……好久没有这么专注画画了。」
吉尔伯特揉着惺忪的睡眼钻进被窝。
他立刻发出熟睡的呼吸声,露缇琪雅则是在旁边入神欣赏完成的画作。
「屁股画大一点果然是正确的抉择。」
在露缇琪雅后方赏画的赖通得意洋洋低语。
「画成这样比较令人有反应。」
「不准用这种眼光看啦!」
「我说你啊,在这种状况,艺术裸体画不值半毛钱耶?更何况要做生意的对象,都是想买这种画作的客人……还是说,事到如今你不肯卖了?」
「……并……并没有。」
露缇琪雅拿起画作噘嘴。
吉尔伯特直称不揪长画人物,但露缇琪雅觉得他画得很好,至少比起完全无法理解乐趣何在的苹果或杯子画,这种人物画易懂得多。
总归来说,这是一幅画得很好的裸体画,如同赖通所说,男人理所当然会受到这种作品吸引,也必须是这种作品才会令人想掏钱购买,而且这幅作品充分满足这两个条件。
露缇琪雅朝着精疲力尽熟睡的吉尔伯特一瞥,将这幅画包进布里夹在腋下。
「现在就要拿出去卖?」
「依依不舍又不会增值。」
「说得也是。」
赖通收拾杯子穿上衬衫,和拿着画作与画架的露缇琪雅一起外出。
说来讽刺,三人之中最具卖画天分的人,不是画图的吉尔伯特,也不是美少女露缇琪雅,而是邋遢留着胡渣的赖通。
吉尔伯特全神贯注绘制自己喜欢的风景,几乎没在招呼客人,露缇琪雅面对前来买画的观光客,连讨好他人的笑容都露不出来,只有赖通毫不畏惧主动吆喝招揽客人,以露缇琪雅所说的商用花言巧语,卖掉好几幅没什么乐趣可书的画作,虽然购买的大多是日本女性观光客,总比一幅都买不掉好得多。
所以最近几乎都是露缇琪雅与赖通两人前往小丘广场。
「要卖多少?」
赖通走在熟悉的风情小径询问露缇琪雅,应该是指这幅画的开价。
露缇琪雅紧抱怀里的包裹低着头。
「…………」
「一百欧元?两百欧元?以你的立场,应该想把价钱定得很高吧?」
赖通这番话,使得露缇琪雅开到一半的嘴立刻闭上。
她说中了。
同样是吉尔伯特的画作,如果是其他画作就可以便宜卖,实际上要是没降价就完全卖不掉,穷困到一天三餐只吃苹果的日子发生过好几次。
但是这幅画不一样。
这是吉尔伯特以她为模特儿完成的第一幅人物画,对于吉尔伯特来说应该是特别的作品,对于模特儿露缇琪雅亦是如此,即使苦于家计也不想卖得太便宜。
虽然这么说,但定价太高就卖不掉,对象是观光客更是如此。
因此她陷入两难。
露缇琪雅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赖通,就像是拒绝继续接受询问,重新将帽檐宽大的帽子深深戴好。
蒙马特今天同样晴朗,人潮也多。
即使如此——不对,应该说正因如此——从两人来到老位置就定位展售画作开始,露缇琪雅就莫名静不下心。
老实说,平常即使展售吉尔伯特的画作,也几乎不会受到瞩目,相较于其他画家展售的画作,这边的画作明显不起眼,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围的人们都朝这边行注目礼,要是形容为自我意识过剩就没戏唱了,但露缇琪雅光是想到以自己尝模特儿的画作展示在众人面前,就会在意他人的目光。
打开阳伞架好的赖通,朝着从刚才就沉默不语的露缇琪雅低声说话。
「——喂,你表情绷得很紧喔?小姐,别忘记商业笑容。」
「我知道啦……」
虽然轻声回应,却迟迟无法露出笑容。
而且即使其他画作全部陈列完毕,却提不出勇气摆出最重要的自己这幅画。
「…………」
露缇琪雅将画作包裹塞给赖通。
「嗯?怎么了?」
「……阿通帮我摆。」
「啊?只是放在画架上吧?」
「不管啦!我累了!」
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只是从公寓走到这里肯定不会多累,这种藉口真的连幼稚园小朋友都不会用,但是赖通有所察觉,没有特别消遣她就率直接通包裹。
「…………」
露缇琪雅当场蹲下,抱膝看着地面。
「——所以要卖多少?」
赖通将这幅画挂在画架如此询问。
「……一万。」
「一万!?你疯了?一万欧元换算成日币是一百二十万……不对,还要更多吧?总之这可不是观光客愿意当成伴手礼掏钱买的价格吧?」
「就这个价钱!我已经决定了!」
露缇琪雅就这么把额头抵在膝盖大喊。
赖通蹙眉点烟,不过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
露缇琪雅的画没卖掉。
作品本身画得很好,平常总是直接经过的观光客们,却经常在露缇琪雅他们前方停下脚步,就代表这幅画拥有此等魅力。
然而,没人愿意买下这幅画。
理所当然。
即使画得很好,价格终究开得太高,别说世间普通人,在爱好者或评论家之间也没没无闻的画家作品,售价一万欧元是错误的决定。
所以即使许多人驻足入神欣赏少女的裸体画,都会在询问价钱之后无可奈何耸肩离去,其中有几个人受到赖通花言巧语奉承买下其他画作,所以这幅画并非完全派不上用场,但直到目前为止都只是用来吸引客人的噱头。
「——小妹妹,你是这幅画的模特儿?」
一直蹲坐在赖通旁边的露缇琪雅,偶尔有男性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容如此询问,但赖通立刻会巧妙打发这种人离开。
「看来卖不挥。」
赖通并不是针对害羞到满脸通红的露缇琪雅这么说,而是迳自低语。
「——世间不景气,一般来说,有一万欧元都会存起来。」
「…………」
「放心,这幅画肯定不会成交。」
「我……我又没有——!」
「不用逞强……你不希望卖掉吧?」
赖通说着将露缇琪雅的帽子往下拉。
露缇琪雅在无人看见的状况,暗自拭去眼角浮现的泪水,接着撑住膝盖起身。
「阿通,给我钱。」
「啊?」
「我买个饮料回来。」
「那我要咖啡,黑咖啡——不可以擅自买甜食给自己吃喔?」
「是是是。」
露缇琪雅接过摺起来的欧元纸钞,忽然轻吻赖通的脸颊,并快步离开现场。
※
赖通心不在焉仰望天空吐出一口烟。
多亏这幅裸体画,驻足的观光客比平常增加好几倍,但是几乎没有客人买画,以这种意义来说,今天一如往常闲着没事。
「——老板。」
无聊到打个大呵欠的赖通,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慌张阖起嘴巴,视线从蓝天下移一看,眼前站着一名高大男性。
「需要服务吗?」
赖通露出亲切的商业笑容询问,心中则是不经意拿捏这个人的斤两。
男性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这套服装配上涂满发胶抹平的黑发与翘胡子,在这年头算是有点走错时代,有一种早期贵族的威严风范,他身旁的美女穿着镶有金丝的外套,朱唇浮现另藏玄机的笑容,默默凝视着赖通。
男性还没说第二句话,赖通就判断他不是肯花钱的客人。他穿的衣服很高级,却莫名有种不搭的感觉,赖通直觉认为他其实并非贵族或企业家,只是爱面子才穿这种不符身分的衣服。
男性不知到赖通正在擅自评定他,指着画架展示的画作。
「这幅画是商品吗?」
「是的。」
「你画的?」
「不是,是无名的穷画家画的,但他很少画人物。」
「嗯……」
「喜欢吗?」
「多少?」
赖通竖起右手食指回答男性,
「一千欧元?老板,这实在太贵罗。」
「不不不。」
「不是?所以是一百欧元?」
「先生,是一万。」
赖通咧嘴如此回答,男性随即明显蹙眉,将脸凑向画作审视一次,然后夸张叹息摇头。
「……仔细看就发现,这幅作品不符合吾辈的感性,吾辈喜欢更丰满的女性,这幅画的少女依然有着青涩果实的气息。」
「真遗憾啊。」
「路易,等一下。」
旁边女性拉着男性衣袖,压低音量快语。
「——你的坏习惯,就是明明完全不懂物品的价值,却为了体面或虚荣,把钱挥霍在奇怪的地方,你对绘画完全没兴趣吧?」
「梅赫蒂尔特,这种话可以在只有我们的时候说吗?」
「我就是要你检讨一下啦——好了,走吧!」
女性抓住男性后方衣领,半强迫将他拉走。
「……果然不是肥羊啊。」
赖通目送两人消失在人群后方,并且扭曲嘴唇。
此时,露缇琪雅双手拿着纸杯回来了。
「哟,还真久,跑去哪里了?」
「————」
赖通察觉到露缇琪雅之后出声问候,但露缇琪雅没有回应,就只是伫立在原地,凝视着刚才两人消失的方向。
「喂,露?怎么了?」
「惨了……惨了啦,大事不妙——」
「啊?什么事情不妙?」
「——总之,赶快回去吧。」
「啊!?」
「先别问啦!」
露缇琪雅催促着无法理解事态的赖通,并且匆忙收拾画作。
「喂,今天还没多少进帐耶?这时候就要打烊?」
「没空讲这种话了!总之得赶快回去告诉吉尔伯特!」
露缇琪雅把刚买来的咖啡塞给旁边打吨的老画家,拉着赖通快步离开。
「露,到底是怎么回事?用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一下啊!」
「阿通刚才招呼的那组客人……」
「你说那个像苏洛的翘胡子舆金丝美女?」
「那个……应该是战争妖精。」
钻出小丘广场人群的露缇琪雅,没有回头看向赖通,只是紧绷表情如此低语。
「战争妖精!?哪一个?」
「女的,所以男的应该是鞘之主。」
「————」
露缇琪雅的说明,使得赖通反射性转身向后,不过当然没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真的假的?」
「之前也听吉尔伯特说过吧?我们战争妖精背上,有一对只有战争妖精看得见的光翼……刚才那个女的背上就有,是金银相间的低俗光翼。」
「那些家伙看见你了?」
「我觉得没有,当时回去发现那个女的就在阿通面前,我连忙躲到暗处观察。」
「这样啊……那就暂时能放心了。」
「——应该没办法保证。」
「什么意思?」
露缇琪雅没有回答。
柑对的,她反覆确认后方状况,几乎以小跑步的速度,爬上熟悉的坡道冲逛公离。
「——吉尔伯特!」
「……今天回来得真早。」
大概是听到露缇琪雅的声音才醒,在床上起身的吉尔伯特看着手表低语。
「所以那幅画卖掉了?」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露缇琪雅嘴里这么说,却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画立在房间角落,然后爬到床上。
「——刚才小丘广场有战争妖精。」
「————」
差点打出呵欠的吉尔伯特阖上嘴,依序看着露缇琪雅舆赖通。
「……被发现了?」
「不,以客人身分上门的一对男女,女方似乎是战争妖精,但当时只有我在场招呼他们,露缇琪雅刚好不在。」
赖通代替露缇琪雅回答,但露缇琪雅满脸绝望虚弱摇头。
「……我想应该露出马脚了。」
「啊?那两个家伙没有看见你吧?既然这样——」
「不,赖通,事情没这么单纯。」
露缇琪雅害怕不已,吉尔伯特轻抚她的头之后下床。
「战争妖精会释放自己特有的光芒,我说明过这件事吧?」
「嗯。」
赖通刚开始同居时,就听过吉尔伯特如此说明。
战争妖精以这种磷光察知并识别同类,其中也有像是吉尔伯特这样,使用名为「隐身」特技抑制光芒,不过真的是极为少数,大多数的战争妖精无法隐藏磷光避开同类的视线。
「问题在于我们释放的光芒,会如同蝴蝶鳞粉附着在其他物体持续发光一段时间——人类视觉当然无法确认,不过在这间屋子里,至今依然到处残留着无法使用隐身的露缇琪雅残留的光痕。」
「难道——」
赖通知道自己看不见,却还是俯视自己的身体。
「我也有?我身上也有这种光?」
「非常清楚,最新的应该是……留在脸颊上的鳞粉?」
赖通不由得按住露缇琪雅刚才吻的脸颊,看向蜷缩在床上的少女。
吉尔伯特一反平常悠闲的态度,迅速洗脸换好衣服,戴上平常很少戴的帽子,服装看起来也颇为正式。
「——只要没有过度迟钝,那个战争妖精肯定察觉到露缇琪雅留在赖通身上的痕迹,至少会知道赖通身边有战争妖精。」
「那就不妙了……」
只要花半天时间打听附近的咖啡厅或超市,立刻就会知道赖通居住的区域,或是经常出没的地方,黑发的异国俊俏男性就是如此显眼。
「……对方发现我住在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做!?」
「露缇琪雅,冷静一点。」
吉尔伯特安抚着慌乱的露缇琪雅,并且换穿皮靴。
「——即使那个战争妖精找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大白天就忽然袭击,而是在晚上行动,总之你们也打包行李吧。」
「准备连夜潜逃?我不在意,但你打算去哪里?」
「只有这次,我也不能继续悠闲下去,我出去打点一些盘缠。」
「感觉挺熟练的。」
「算是吧,因为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吉尔伯特扬起嘴角离开公寓。
吉尔伯特依然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惊慌的模样,反而使得现在的赖通觉得可靠,吉尔伯特至今恐怕好几次陷入这种绝境并且成功脱险吧。
「……没问题吗……?」
「没问题吧,那个家伙和我不一样,没有被看到长相,也能以特技隐藏真实身分,即使和对方擦身而过也不会露马脚。」
吉尔伯特刻意穿平常不穿的衣服外出,应该是选择没有留下露缇琪雅痕迹的衣服,不愧是融入人类社会生活已久,行事慎重毫无破绽。
赖通把手放在露缇琪雅的肩膀,轻吻她的发旋。
「现在就交由吉尔伯特判断吧,我们得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嗯。」
虽然缓慢,但少女总算有所动作,赖通见状静静松了口气。
然而赖通也自觉到,状况没有他所说这么乐观。
战争妖精的交战场面,赖通只能依靠想像,不过依照吉尔伯特的说法,他们的身体能力远远凌驾于常人,服用「血」的鞘之主战力甚至胜过战争妖精。
在广场遇见的那对男女,是拥有何种实力的战争妖精与鞘之主,赖通同样不得而知,但如果他们有意攻击其他的战争妖精——这是身为战争妖精极为自然的选项——事情就不会平稳落幕,除非将知道附近有「猎物」的他们打倒,或是己方顺利逃离,否则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无法再度安详度日。
赖通将护照与少许现金以外的衣物塞进包包,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接着凝视将许多衣服摊在床上的露缇琪雅点烟。
「…………」
极端来说,赖通现在随时可以逃离这里,对方两人的目标贝是战争妖精,不是和战争妖精相关的人类,那么如果只有赖通一人,应该也可以面不改色轻松逃离巴黎,只要混入白天的人群里,选择手边现金能前往的最远车站买票搭车就行,即使在某处被那两人发现,至少也不会立刻遇害。
然而,赖通立刻舍弃这种想法。
他没办法抛弃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迳自走人,交情深入到这种地步,赖通可没有厚脸皮到在即将遭殃时,宣称自己不是鞘之主就独自逃离。
他反而希望自己是鞘之主——如果赖通能够成为露缇琪雅的鞘之主,比起逃离应该会选择战斗,赖通不知道鞘之主的战斗是何种类型,但是比起抱着愧疚逃走,即使会受伤也是战斗比较好。
然而正因为不可能,赖通才会不得已抱持羞愧的想法准备逃走。
「露,抱歉。」
「啊?」
红着眼睛整理行李的露缇琪雅,听到赖通唐突的细语抬起头来。
「我没办法保护你……对不起。」
「别这么说……这不是阿通要道歉的事情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男人就是会计较这种事。」
静静吐出的烟,似乎比平常还要苦涩。
※
吉尔伯特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才回来。
「吉尔伯特,你没事吧?」
「抱歉,花了一点时间。」
返家的吉尔伯特,忽然把颇厚的钱包摆在桌上。
「赖通,由你保管。」
「什么?」
赖通拿起钱包,露缇琪雅也从旁边窥视内容物。
「唔哇……」
钱包里装满欧元纸钞,粗估至少也有五千欧元以上。
赖通诧异凝视吉尔伯特。
「你……跑去哪里常小偷吗?」
「我不会做那种事,只是拿私房财产去换钱。」
吉尔伯特说完将某个闪亮的物体扔给两人。
「这难道是……拿破仑金币?」
「嗯,我收藏一些以防万一。」
「啊?什么?这个很值钱?」
「是啊,我不是收藏家所以不清楚,不过在一百年前当时打造的这种二十法朗金币,是比单纯黄金更有价值的珍藏品,尤其是这种刻着拿破仑一世侧脸的特别高价,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过古董店一枚卖两千美元左右。」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一百年前只值币面的二十法朗,想说总有一天会增值预存不少,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你果然正如我的预料活了很久。」
「别提我的事情,赖通,露缇琪雅拜托你了。」
「……什么?」
赖通维持着要将硬币扔回吉尔伯特的勤作停住。
「喂,这是什么意思?」
「想办法让露缇琪雅逃离吧——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你在开玩笑吧!??」
露缇琪雅冲到吉尔伯特面前。
「不,我很认真,我不想离开巴黎。」
「就算是离开,也不是永远离别吧?只是暂时避难啊!」
「即使暂时避难也一样……我累了。」
「累什么!?继续画卖不掉的画作让你累了!?」
「嗯,或许吧。」
赖通不由得拉高音量,吉尔伯特则是叹息苦笑。
「……如你所说,我确实活了很久,我从革命前就在巴黎住到现在,不过以前的我就某种意义来说,过着极为理所当然的生活——也就是和鞘之主联手打倒其他战争妖精,过着战争妖精该过的生活。」
吉尔伯特轻轻伸手紧握露缇琪雅。
「…………」
他的手好细,手指也很细,令人觉得很适合握画笔,至少露缇琪雅难以相信这双手至今打倒过许多战争妖精,即使从个性来看,吉尔伯特也不像会攻击他人。
然而,吉尔伯特如同看出露缇琪雅的质疑般重复说明。
「——我曾经和许多战争妖精交战,战斗次数等同于死亡人数,不只是交手的战争妖精,对方鞘之主也俞死,我的鞘之主一样有号几个丧命,只有我没死。」
「那你……为什么……?」
「我搞不懂了。搞不懂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吉尔伯特看向下方自嘲。
「我也曾经想回到『乐园』,即使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却漠然想回到那里而战——如果只有我们戟争妖精受伤,那就是自作自受,不过为此甚至伤及人类,有时甚至丧命……我觉得这种状况不太对。」
吉尔伯特轻声说着。
「大概是我活太久了——得知必须为他人着想的道理,早知道我应该继续保持冷淡态度,但我再也无法承受自己为了贯彻理念伤害他人。」
「所以你就不再战斗?」
「对,我最后一位鞘之主,是在蒙帕纳斯一间医院遇见的少女,她才十二、三岁,是个必须服用我的魔性之血才能从病床起身的重病孩子,那孩子……希望得到一具能够尽情跑跳的健康身体,所以和我进行交易。」
历经漫长战斗胜利存活的战争妖精回到「乐园」时,并肩作战的鞘之主可以实现任何一个愿望,少女的心愿,就只是想得到常人理当拥有的健康身体。
「难道——」
露缇琪雅前往隔壁房间,拿起挂着白布的画作。没画五官的年幼少女肖像——露缇琪雅直觉这正是吉尔伯特所说的少女。
「……结果我甚至害死这名少女,之后我就放弃寻找鞘之主,也不再和其他战争妖精交战,我学会『隐身』避开同类的目光,选择宁静隐居的生活,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作画。」
「————」
露缇琪雅单手拿着画作回到露缇琪雅身旁。
「不过,实际这么做就发现,这是另一种痛苦。」
「痛苦……?」
「因为我们的寿命比人类长很多,害怕着敌人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的这种生活,比我当初想像的还要难熬,我甚至不知何时期盼这段过于漫长的人生何时落幕……明明没胆量了断自己的生命。」
吉尔伯特接过露缇琪雅递出的画作,放在大腿专注凝视,并且轻声叹息。
※
「过着这种生活的某一天,我遇见了你。」
「是指那天晚上?」
「嗯,我立刻就知道你是战争妖精,当时我在想,要是此时此地被这个孩子打倒,我应该可以乐得解脱,但你几乎没有任何战力,是刚觉醒的雏鸟,所以我决定协助你……老实说,我在你身上看到那个被我害死的女孩影子,要是我能为你做些事情,自己依依不舍漫长活到现在的人生,多多少少就有些意义吧?」
「你……为了赎罪才活到现在……?」
赖通露出无法承受的表情别过头。
「虽然许多人因你而死,但他们终究得自行负责吧?拿起你战斗的都是自愿战斗的人,他们不愿意战斗的话,放手不就好了!既然自己选择参战,无论是受伤还是丧命,都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吧!」
「这么说确实有一番道理,但我没办法以这种方式完全放下……接下来这个譬喻或许会引你反感,但我还是要说喔?」
「……什么譬喻?」
「假设你侄子和战争妖精结缘并且丧生,你会认同这是他必须自己负责的后果吗?不会责备那个将侄子卷入的战争妖精吗?」
「这——」
总是擅于雄辩而且脑袋灵光的赖通,却被吉尔伯特问得哑口无言。
同为战争妖精的露缇琪雅,也大致理解赖通的内心纠葛,赖通确实主动希望和战争妖精有所往来并且遭遇危险,以他的个性可以接纳这种事,但饱没有冷酷到将这种想法套用在自己的亲朋好友身上。
露缇琪雅窥见赖通对于侄子的情感,一瞬间嫉妒起这名未曾见过的少年。
吉尔伯特将地上的大包包递给赖通。
「我已经活够久了,没有任何留恋……但是露缇琪雅要死还太早,所以赖通,带着这孩子逃走吧,而且可以的话,能不能帮她找到可靠又善良的鞘之主?战争妖精果然需要鞘之主,不是基于战斗的意味,而是基于防身。」
「……你以为我会乖乖点头答应!?」
赖通忽然揪起吉尔伯特的衣领拉到面前,压低声音怒骂。
「听过你这样的表白,我更不能扔下你不管吧!?反正以你的个性,要是那对男女出现在这里,你肯定是抱持同归于尽的想法拚命吧,喂!?」
「这……这是真的?吉尔伯特,真的吗!?」
「不,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打……不过我有『隐身』,只要他们认定我只是普通人,就有机会出其不意。」
「这样就能确实打倒他们!?战争妖精交战的时候,有没有鞘之主的战力差距大到绝望,这件事就是你告诉我的吧!」
「即使如此,我至少可以争取时间,足够让你们逃走——」
「要是不能和吉尔伯特在一起,我哪里都不去!」
「呃,等一下,露缇琪雅——」
「我附议。」
赖通刻意抽一根烟,把烟吹向吉尔伯特的脸,并且厚脸皮扬起嘴角。
「——不准瞧不起日本男儿,现在是只有我们能先逃走的状况吗?如果是一起死就算了,你没听过同生共死这句话?」
「两……两位,请仔细考量现状——」
「这不是道理说得通的事情!我就是想这么做!」
「吉尔伯特老兄,她这么说罗?」
被赖通抓住衣领,又被露缇琪雅抓住衣角的吉尔伯特,仰望天花板好一阵子,最后叹出长长的一口气,缓缓举起双手。
「……我投降。」
「你愿意一起走吧?」
「确实,在情势紧急的时候,应该只有我能够保护你们。」
「明白就好……对吧?」
「嗯♪」
露缇琪雅与赖通相视微笑,各自扛起自己的包包。
「——所以具体来说要怎么做?搭车到圣拉扎尔,再搭特快车到诺曼第?随时选在人潮够多的地方行动比较好——」
「不,如果是实力充足的战争妖精,足以在人群里擦身而过的时候一招打穿我们的心脏,人潮够多并不代表安全,何况要是引发骚动有人报警就麻烦了。」
「这样啊……先不提我,露应该没有身分证或护照吧?」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想仰赖警察,不过别说仰赖,甚至得避免被警察盯上,察觉到这一点的露缇琪雅咬住嘴唇。
吉尔伯特整理好衣领走向门口。
「你们也不愿意无辜的他人遭殃吧?」
「对。」
「总之我们只走地面,以便随时应付各种状况,要搭车只会在最后离开巴黎时,确定对方没追过来才会搭一次,不然有可能必须在会动的密室战斗。」
「明白了。」
三人来到街灯亮起的石板路,吉尔伯特带头前进。
太阳下山还没有多久,路上来往的人并不少,但是露缇琪雅觉得每个人都可疑,无法放松紧张的情绪,她当然不会将拥有光翼的战争妖精误认为普通人,但是无法保证那对男女不会从行走的路人身后或转角另一边忽然现身,露缇琪雅实在无法处理这种不安的情绪,挽着赖通的手臂紧握他的手。
「…………」
赖通朝露缇琪雅一瞥,用力摸了摸她微橙色的秀发。
※
「——喔。」
在冰凉晚风吹拂之下,路易·大卫·麦斯米兰以小型望远镜窥视,轻声惊叹并抚摸胡须。
「土法炼钢埋伏是正确的做法,这么快就上钩。」
「哪个?也让我看一下啦。」
身旁的梅赫蒂尔特,从大卫手中抢过望远镜。
「肯定没错,和白天那个东方人共同行动的少女是战争妖精……不过在这个蓝黑色的夜晚,她的光芒真显眼,不知道该说她倒霉还是吾辈幸运——」
「等一下……那个孩子确实是战争妖精,不过那个东方人还带着另一个人吧?」
「有吗?」
「有啊……看起来不太可靠的瘦弱家伙。」
「那他就是少女的鞘之主吧?那个东方人看到吾辈也毫无反应,不可能有那么脱线的鞘之主——也就是说,另一名男性是少女的鞘之主,东方人只是基于某些原因和他们共同行动。」
「……错了。」
「什么?」
梅赫蒂尔特面带诧异放下望远镜,大波浪卷的长发被风吹得如同旗帜大幅飘扬。
「另一个人……或许也是战争妖精。」
「什么?」
「我想他使用『隐身』巧妙隐藏了……要是没有仔细观察可能会看漏,但我莫名感觉那个瘦弱的家伙是战争妖精。」
「『隐身』吗……居然有这么稀奇的特技,就吾辈看来只像是普通人。」
「那个瘦弱家伙相当老练,丫头则完全是新手……所以怎么办?要下手吗?」
梅赫蒂尔特将望远镜扔回给大卫如此询问,但她脸上早已浮现猛兽看见猎物的狰狞笑容。
「他们是两个没有鞘之主的战争妖精加一个普通人吧?那还用问?」
「呵呵……这是首度在一个晚上享用两份大餐,真幸运。」
「在这里抢个好兆头,接下来终于要前往英国了,最近时有耳闻的伦敦『白色魔女』,将会由吾辈亲手打倒——梅赫蒂尔特,走吧。」
「不要老是颐指气使啦,冒牌贵族。」
梅赫蒂尔特没好气回应大卫的呼唤,踩着微带曲线的斜坡纵身跃下。大卫与梅赫蒂尔特所站的地方,是堪称蒙马特最显眼地标的圣心堂——宗座圣殿的圆顶型屋顶。
大卫紧跟着梅赫蒂尔特纵身一跃,踩着民宅屋顶高速移动,对身穿金丝外套的搭档说:
「对方是没有鞘之主的战争妖精,没办法拖入『逢魔之刻』,把他们赶到某个没人的地方解决掉吧。」
「要赶到哪里?」
「不觉得死者就应该前往适合死者的地方吗?」
「啊啊……收到!你先过去!」
「拜托罗,共犯。」
大卫轻轻给个飞吻,和梅赫蒂尔特分头前进。
※
……这么说来,我待在蒙马特好一段时间,却没有来过这里。」
赖通叼着没点燃的烟如此宣称,一如往常的厚脸皮话语令露缇琪雅感到可靠,但现在的她实在无法抱持相同的感想。
巴黎十八区的蒙马特——位于西方的蒙马特墓园有许多名人的坟墓,所以也列为观光景点之一,但是基于墓园的特性,果然不像小丘广场有观光客来访而热闹,到了晚上更是几乎杳无人迹。
只有乌鸦叫声响通四周的清幽墓园里,露缇琪雅等人和一名胡须奇特的男性对峙。
「——赖通。」
「对,我遇见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赖通微微点头回应吉尔伯特的细语.三人面前是一名不断执拗把玩胡子的高大男性,后方则是身穿花俏外套的肉感女性。
这名女性释放的金银相间光辉,使得露缇琪雅他们加快脚步逃到这里,并且在此时被胡须男性挡住去路,这对男女恐怕打从一开始就想将三人赶到这里。
转头看向女性的露缇琪雅,朝着吉尔伯特打耳语。
「……我说,打倒前面的胡子男强行突破就行吧?只要打倒鞘之主,后面的女人也——」
「会这么顺利吗……」
朝着前后两方提高警觉的吉尔伯特轻声回应。
「……看来这两人和我不同,非常喜欢打斗,看起来很有经验,如果只有后方的女性,我即使是一对一也不会输,但要是鞘之主加入战局就无计可施。」
「所以啊!所以我不是说先宰掉鞘之主吗!」
「……你是女生,讲话要稍微挑一下言辞。」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这样说教吗?现在不说会死吗?」
「这是我想在死前说的话,要是你愿意当成我的遗书接纳,我会很高兴。」
「我说啊,你们两个——」
「赖通,对不起。」
赖通想介入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的争论时,忽然被吉尔伯特撞飞。
「——呜!?」
赖通瞬间被撞飞好几公尺,撞上大墓碑滚到后方,喘不过气当场倒地。
「阿通!?」
「赖通就这样安分下来比较好……不提这个,露缇琪雅,我们上。」
「啊!?」
露缇琪雅不明就里就被吉尔伯特拉着向前跑。
「这是正确的判断——应该说,你们只有这个选择。」
胡须男——大卫面对笔直冲过来的两名战争妖精,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左手依然放在腰部后力,只将抚摸胡子的右手放下。
不——他水平伸直手臂,随手拔起身旁墓碑的十字架。
「!?」
睁大眼睛观察对方动作的露缇琪雅,看见大卫就这么拔起十字架。
「呼——」
吉尔伯特挥动右手,指尖射出灰色的光辉,化为细针射向大卫。
大卫俐落举起十字架挡下,无数光针插入的十字架眨眼粉碎。
露缇琪雅趁隙冲到大卫面前,使劲力气朝他的侧脸打下去。
「你这……!」
「露缇琪雅!」
露缇琪雅猛烈的耳光即将打中大卫脸颊时,吉尔伯特再度将少女的手往后拉。
「!」
被吉尔伯特抱在怀里跳到空中的露缇琪雅,在天旋地转的状况中,看见金色光针插在刚才自己所站的位置。
「到处乱跑有够烦的……!」
不知何时,身穿金丝外套的女性——梅赫蒂尔特进逼到逃向半空中的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头上,高举的双手指尖蕴藏着凶恶的金色光辉。
「——死吧!」
「唔!」
吉尔伯特将露缇琪雅保护在身后,朝梅赫蒂尔特伸出右手,手心出现微微扭曲的物体,将梅赫蒂尔特射出的十根金针悉数弹开。
「『隐身』、『魔箭』,接着又是『冢守』?真是多才多艺——」
在大卫身旁着地的梅赫蒂尔特,看到露缇琪雅他们毫发无伤就忿恨蹙眉。
「梅赫蒂尔特,用不着由你独自解决啊?让吾辈有机会发挥吧。」
「……收到。」
梅赫蒂尔特轻哼一声,身体无声无息被自己的影子吞没,一把剑取而代之从影子冒出来,外型酷似中世纪贵族用来决斗的西洋剑。
凝视这幅光景的露缇琪雅,转身看向吉尔伯特。
「吉尔伯特!你会用剑吗?」
「剑!?不,我完全是被人使用的一方——」
「就算这样也比我好吧!?因为你力气比我大,速度比我快,最重要的是经验比我多!」
「啊?你想做什么——」
「要好好使用我喔!」
露缇琪雅说完就跳进自己的影子。
「唔……」
赖通抓着长青苔的墓碑好不容易起身。
重摔的背部依然作痛,却没有达到骨折伤害,休息片刻应该就不再疼痛,呼吸也能变得平顺,赖通对吉尔伯特绝妙的力道拿捏感到佩服,并且看向他们的战斗。
吉尔伯特握着亮橙色光辉的单刃长剑,和手持西洋剑的大卫交战,赖通即使没有看见变身瞬间,也知道吉尔伯特手上的武器是露缇琪雅变成的。
同时他也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战场没有他介入的余地。
大卫使用轻盈细剑的身手矫健,迅速又不拖泥带水,突刺非常犀利,吉尔伯特每次闪开攻击,身旁遭殃的厚重墓碑就被轻易刺一个洞,如此锐利的剑尖,要在人体开洞肯定轻而易举。
这就是鞘之主手持战争妖精的实力,普通人即使配备大型手枪也无从应付。
换句话说,赖通只会扯后腿,所以吉尔伯特领悟到无法避免和对方交战的瞬间,就让赖通远离战场,同时短暂剥夺他自由行动的能力,不然赖通或许会不顾自己安危介入他们的战斗。
「可恶……」
赖通靠在墓碑旁边坐下,并且微微咳嗽。
他学过合气道,但是这种等级的造诣,在露缇琪雅他们的战斗丝毫派不上用场,现在的赖通只能在这里旁观,祈祷露缇琪雅他们获得胜利。
吉尔伯特努力闪避大卫音速突剌的时候脱口说出一句话,露缇琪雅没有听漏。
「吉尔伯特!你刚才说什么!?」
「……啊?」
「你刚才说很重吧!?意思是我很重!?」
她化为剑的全身颤抖,逼问刚才的失言低语,即使身处于燃烧生命的激战,少女的叫喊依然令吉尔伯特露出苦笑。
「抱歉,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
「战争妖精变成的武器,对于没有资格的人来说,比原本重量沉重好几倍甚至几十倍。」
「啊……?」
「这也是调性的一部分,如果我是普通人,光是挥两三次就会放弃,我好歹也是战争妖精,才能像这样继续抗战——不过即使是我这个战争妖精,这种重量还是,很难受……!」
露缇琪雅听到这番话才首度察觉,吉尔伯特额头满是汗水。
另一方面,大卫简直几乎连一滴汗都没流,呼吸也很平稳,从容到与其说在战斗更像在跳舞,这正是有没有资格拿剑造成的差异——是正统鞘之主和普通战争妖精的差异,但是露缇琪雅生气的情绪更胜于愕然,因为她觉得对方简直以欺凌他们为乐。
而且她这个感想应该没错。
「吾辈第一次和握着战争妖精的战争妖精交战——不过意外好应付,看来过度期待了。」
大卫胡须轻颤露出笑容,接连施展的突刺和古尔们特肩膀与手背划出浅浅血痕,接着他立刻后退一步水平挥剑。
「——久违打一次,这样太无趣罗!」
西洋剑划过的轨迹出现金色光箭袭击吉尔伯特。
「!」
吉尔伯特反射性举起左手,试着再度架设无形护壁防御,然而调性好的鞘之主与战争妖精会相互增幅,比起梅赫蒂尔特独自射出的光箭,这次的威力明显增加。
「咕……唔——」
「吉尔伯特!?」
吉尔伯特连同护壁向后震飞,撞倒好几块不知道是谁的墓碑,伤痕累累倒在地面。
「吉尔伯特!不要紧吗!?」
「并不是,不要紧……不过,还有,呼吸——」
吉尔伯特将露缇琪雅插在地面,支撑自己的重量缓缓起身。
「虽然是自作自受……但是空窗期太长,战斗的直觉还没恢复。」
吉尔伯特自嘲低语的这段时间,依然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
「吉尔伯特——」
出生至今首度和其他战争妖精交战的露缇琪雅,无法实际体认其中的突兀感,不过仔细想想,战争妖精原本不可能自己拿起武器战斗,有些战争妖精能使用类似魔法的特技,不过只是辅助武器,主武器应该是自己化成的武装——而且使用者是鞘之主。就吉尔伯特看来,自己目前拿起露缇琪雅战斗的行为过于偏差。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即使是四下无人的深夜墓园,时间拖太久也不好。」
「我想要快点解决,今晚找个好一点的旅馆过夜啦!」
「吾辈也是……那么,差不多该做个结束了。」
大卫将握着西洋剑的右手伸直,左手则是往后方举起。
「——喝!」
大卫以类似击剑的姿势,一个箭步缩短彼此的距离,伸直的西洋剑尖也同时一鼓作气直指吉尔伯特的喉头。
「……!」
鲜血再度飞散,吉尔伯特连忙转头闪躲攻击,却没能完全避开,下巴侧边微微撕裂。
此时第二、第三记突刺接踵而来,毫无喘息的余地。
「吉尔伯特!」
握在吉尔伯特手中的露缇琪雅——虽然不愿意承认——明白吉尔伯特即将达到极限。
吉尔伯特已经跟不上大卫的动作,三剑的其中一剑,他好不容易以露缇琪雅的剑刃架开,却无法闪躲另外两剑,大概是累到无法举起手臂吧,则使如此他逦是没受到致命伤,这一点或许价得赞许,然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吉尔伯特!露缇琪雅!」
好不容易起身的赖通,握拳打向墓碑大喊。
「……露缇琪雅。」
露缇琪雅只在瞬间以余光看向赖通,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
「比起我,你和赖通的调性应该比较好。」
「啊?」
「要是没有顺利成功,即使只剩下你也一定要逃走……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吉尔伯特!?你到底——」
露缇琪雅还没问清这番话的意思,大卫更加犀利的突刺就瞄准吉尔伯特的胸口而来。
「找不到鞘之主的战争妖精,活下去也没有意义!至少祝福吾辈的光明未来,早一步前往『乐园』吧!」
「我会这么做……但我祝福的对象不会是你们。」
吉尔伯特没有接招也没有闪躲,甚至扔出手中的露缇琪雅,就这样伫立在原地。
「——吉尔伯特!?」
露缇琪雅被扔上没什么星星的夜空,然而立刻有另一只手握住她。
※
视线相交的瞬间,赖通似乎就明白吉尔伯特的意图。
或许只是似乎如此,单纯是赖通自己的推测。
然而赖通毫不犹豫往前冲。
下一刹那,吉尔伯特扔出露缇琪雅,就这么被大卫这一剑刺穿。
「——吉尔伯特!」
露缇琪雅的呐喊传入赖通耳中。
「吉尔伯特!」
赖通也放声大喊。
大喊,并且流泪。
流泪的他,猛踩前方的墓碑往上跳。
刚才撞到墓碑的背痛没有完全消失,愤怒的情绪却中和痛楚,赖通在空中稳稳抓住吉尔伯特托付的少女——露缇琪雅的剑柄。
「唔!你这家伙——」
大卫看到露缇琪雅转交到赖通手中,试着要从吉尔伯特胸口抽回西洋剑,然而吉尔伯特不知道哪里残留这种力气,紧紧抓住杯状护腕,不只是阻止对方抽回西洋剑,反而继续让剑身深入自己的胸口。
「大卫!快拔出来!」
西洋剑微微颤抖,梅赫蒂尔特歇斯底里放声尖叫。
「少罗唆!不准指使吾辈!」
大卫一拳打中吉尔伯特的脸颊,但吉尔伯特没有松手。
此时,赖通从天而降。
「你……你们!」
试图从吉尔伯特身上拔出西洋剑的大卫,到最后为了闪躲赖通这一剑,放开剑柄大幅向后跳。
「——这个混帐!」
赖通就这么将倍感沉重的露缇琪雅敲向梅赫蒂尔特,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打倒大卫,他大致明白大卫会在紧要关头逃走。
所以赖通毫不犹豫用尽浑身力气打向梅赫蒂尔特,他确信吉尔伯特就是要他这么做。
「————」
一瞬间响起尖锐的声响,不知道是梅赫蒂尔特的惨叫,还是细长剑身折断的声音,如今也已经无从确认。
赖通跪在吉尔伯特身旁,双手紧握深深刺入地面的露缇琪雅剑柄,肩膀起伏大口喘气。
「怎……怎么可能……!」
至今毫发无伤的大卫,蹒跚靠在枝叶茂盛的阴暗老树。
「为什么,你们这种家伙……能把吾辈……吾辈,吾……吾辈即将得到的财富,将会……将会,何去何从——?」
「你的愿望是在现世致富吗……嗯,很像人类会许的愿望。」
无力微笑的吉尔伯特胸口不再插着西洋剑,落在赖通身旁地面附柄的半把剑,也已经几乎消失殆尽。
「…………」
赖通大大吸一口气,凝视战争妖精的末路,败战粉碎的战争妖精,应该都会像这样静静消灭。
「——呃啊!」
梅赫蒂尔特完全消灭的同时,大卫摇乱黑发轻声胡言乱语,身体大幅抖动之后倒地。
「……赢了吗……?」
「对……忽然和战争妖精断绝羁绊的鞘之主,肯定会出现这种症状——而且下次醒来时,就会忘记任何事情——」
吉尔伯特以极为沙哑的声音回答,原本就白皙的脸完全变得惨白,只有弄脏嘴角的血艳红刺眼。
「吉尔伯特!」
赖通回过神来,连忙扶住无力倒下的吉尔伯特,让他躺在地上。
「吉尔伯特!你还好吗!?」
恢复原形的露缇琪雅,蹲在吉尔伯特身旁紧握他的手。
然而他的手立刻失去实体,吉尔伯特的身体从四肢末梢逐渐融化为淡淡的光粒消失。
「……!」
露缇琪雅掩嘴哑口无言,虽然没有发出悲鸣,双眼却取而代之泛出热泪,几分钟前目睹高傲战争妖精末路的两人,知道这是吉尔伯特死期将近的现象。
「赖通……」
淡淡光芒笼罩的吉尔伯特,以极为平稳的声音说着。
「别说话!给我安静一点!」
赖通打断吉尔伯特的低语,反覆槌打地面。
「我立刻去买吃的过来!战争妖精只要吃东西就能治疗伤势吧!?你之前这么说过吧?所以不准死!不准放弃!」
「不,不用了……反正我已经没救了,我自己也明白。」
「你……!」
「那孩子过世之后,我活得像是行尸走肉……想到这里,就觉得……我这样的死真的很奢侈,怎么样,很帅气吧?」
「对……你很帅气!虽然穿着品味很差,发型也差强人意,不过你……很帅气——」
「呵呵……」
赖通拚命压抑泪水挤出声音,吉尔伯特对他投以笑容,将视线移向露缇琪雅。
「……打倒梅赫蒂尔特之后,你应该会稍微变强,可以的话,希望你找到可靠的鞘之主,尽可能活下去……不过,战争妖精与鞘之主想平稳度日,是非常,困难——的事……」
「吉尔伯特!?」
吉尔伯特的声音忽然变得含糊,使得露缇琪雅终于放声大喊,她反覆擦拭流下的泪水,却害怕手会穿透吉尔伯特的身体,不敢依偎在吉尔伯特的身上哭泣。
「赖通——」
「什么事?你想说什么?」
发紫的双唇已经无法自由动作,赖通伏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聆听他微弱的声音。
「『minstrel』——」
「minstrel!?」
「他们……总是在永恒黄昏的另一端看着我们,要小心他们——祝你,和露缇琪雅,永远,幸福——」
「吉尔伯特!?」
赖通睁大双眼凝视吉尔伯特。
吉尔伯特静静闭上双眼,没多久就连任何一滴血都化为光粒完全消失。
围墙上有猫。
围墙下有狗。
两只都是毛色漆黑,身影几乎融入夜晚的黑暗之中,一个下小心就会看漏。
然而只有双眼不同,一只闪耀着金色,另一只则是绿色,两对眼睛相互凝视。
「哎呀~真是感动的一幕啊~」
猫如此说着。
「就是因为看得到这种光景,我这种观察人类的嗜好才会戒不掉呢~」
「……还是老样子啊。」
狗不悦轻哼一声。
「——菈·贝露那种会脸色骤变大呼小叫的女人无药可救,但你这种家伙也令我火大。」
「咦?难道你在生气?」
「哼。」
先移开视线的是狗。
「确实如你所说,这个事件就此落幕……但并不是一切就此结束,这场戏不会结束。」
「无妨吧,有什么关系呢?这样就不会无聊罗。」
「……你就是这种态度令我火大。」
「是吗?」
猫维持四只脚缩起来的坐姿打个大呵欠。
「——但我认为就某种意义来说,我是在大家之中最忠于原本职责的成员——永远在这场戏担任旁观者。忘记己身职责的应该是老伯和丫头吧?」
「……要是我遇到『男爵』,我会转告你说过这段话。」
「别这样啦,不要把自己置身事外抹黑我。」
「哼。」
在这个时候,某种东西挡住街灯的照明。
白色围墙彷佛映着巨大动物的影子,然而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街灯微弱光线再度照亮时,该处已没有猫狗的身影。
※
露缇琪雅走出浴室时,刚好和空荡屋内赏画的赖通视线相对。
「——你真的不带这幅画走?」
「嗯,阿通带着吧,用来代替我。」
「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带着。」
赖通以白布包裹两幅画作,一幅是露缇琪雅的画,一幅是不知名少女的未完成画作——仔细想想,露缇琪雅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名少女的名字,还没询问之前,吉尔伯特就消失了。
而且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后来赖通与露缇琪雅在这间失去住户的公寓避人耳目相依为命。
赖通小心翼翼收拾画作,露缇琪雅轻轻搂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背。
「喂喂,怎么忽然这样?」
「……为什么不肯陪我一起去日本……?」
「……抱款。」
赖通轻声回应含泪哽咽的露缇琪雅。
「无论如何,即使我跟你走,没能成为鞘之主的我也无法保护你,那天晚上看到吉尔伯特与你拚命战斗,我就彻底体认到这一点——你们的战场要是有我在,反而是有害无益,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没那回事……!像那个时候也——」
「所谓的侥幸,就是因为不会经常发生才叫做侥幸吧?」
赖通转身面向露缇琪雅,紧抱少女坐在床上。
「——日本有我的侄子,我之前提过吧?」
「嗯……记得叫做伊织?」
「对,那个家伙和我不同,坚守现实主义,虽然身手不太可靠,不过成为鞘之主就不成问题,只要和伊织在一起,你也可以安全度日。」
「我不要……阿通也一起回去啦,那里是你的故乡吧?」
「抱歉,我还想在这里调查一些事情。」
「我就是担心这个!怎么可以单独介入这么危险的事情——」
即使吉尔伯特消失,蒙马特也没有太大变化,前往广场的落魄画家比比皆是,少个人不会造成任何骚动,何况吉尔伯特本来就低调独居讨厌接触他人,应该不会有人察觉他不再现身。
然而,知道当晚真相的露缇琪雅与赖通,在看似不变的日常生活里,察觉到和昨天明显不同的变化。
赖通让露缇琪雅坐在大腿上,温柔抚摸她的背。
「……某些人肯定监视着我们,虽然目前还没有具体动手,却没人保证今后也是如此。」
「可是,阿通也处于相同的立场吧?那你一个人留在巴黎——」
「不,不是那样,受到监视的不是我,应该是你。」
这个星期,露缇琪雅他们经常察觉公寓周边有股无法言喻的气息,不知道谁在监视他们,未曾清楚看见监视者的身影,就只是感觉某种视线二十四小时监视着他们。
对方恐怕不是人类,至少不是普通人,不过即使如此,也难以肯定对方是新的战争妖精或是鞘之主,四周完全没有残留战争妖精理所当然会留下的痕迹。
「可能是和吉尔伯特一样会使用『隐身』的战争妖精,或者是鞘之主,也可能是完全不同于战争妖精或鞘之主的某种东西——我没有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暂且可以肯定对方监视的不是我这个普通人,是你这个战争妖精……何况我也在意吉尔伯特留下的那个名称。」
「……minstrel?」
「对——minstrel就是吟游诗人,但是吉尔伯特为何会在死前提到这个词……或许这代表某种特别的意义,或是用来形容某种特别的东西,我想以自己的方式调查。」
「讲得好像学者一样。」
「我是学者啊,之前也说过吧?」
赖通亲吻露缇琪雅的额头,让少女起身。
「——那就做个约定吧。」
「约定?」
「对,日本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会回日本一趟。」
「真的!?」
「我不是说要做约定吗?我绝对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情啊?」
「我明白,可是——」
「别担心。」
赖通将脚边的包包递给露缇琪雅说:
「——必要的行李我之后寄过去,缺什么东西到那边再买,你就尽情使唤伊织吧。」
「嗯。」
「还有,这支手机给你,在日本应该也能用,平安抵达之后连络我。」
「嗯。」
「乖孩子……这套制服也很适合你。」
「那个……」
「嗯?」
「为什么去日本要刻意穿成这样?这是那边高中或哪间学校的制服吧?」
「你问得很好。」
赖通取出自己的手机,拍下身穿制服的露缇琪雅。
「说到我让你穿成这样的原因,那就是——」
「那就是?」
「日本男人对身穿制服的美少女很亲切。」
赖通便了一个眼神,将手放在露缇琪雅的肩上。
仰望公寓窗户好一阵子的露缇琪雅,如同要斩断依恋般做个深呼吸之后踏出脚步。
赖通终究没有出现在窗边,两人在门口相互挥手之后就再也没见面。
露缇琪雅认为这样就好。赖通说他再过一两个月也会回日本,那现在就相信这个承诺吧,
露缇琪雅矫健沿着灿烂阳光洒落的蒙马特坡道往下走,即将启程前往未知国度令她不安,但这并非初次体验,相较于从伦敦来到这个国度的那时候,这次适应很多。
「————」
露缇琪雅不经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用来度过法国春季的古老公寓。
那间住家的原本房客已经不在,露缇琪雅将心仪男性单独留在那里,再度踏出脚步。
并不是因为赖通说服她,即使赖通再怎么劝说,自己也不会乖乖认同并接受——这份顽固,这种无论是好是坏都坚持己见的个性,就是露缇琪雅的本质。
露缇琪雅是因为想前往日本才这么做,如同之前从英国来到法国,这次是从法国前往日本,露缇琪雅是自己想这么做才会启程。
然而,她实在无法处理鼻腔深处刺激生痛的泪腺。
即使是再怎么任性的露缇琪雅,也无法阻止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