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站 遗言(1 / 2)



我们现在爬一下阶梯膝盖就会痛,



已经老得无法打开早已无害的氢酸钾瓶子,



或是把绳子挂在柿子树上了。



到了这个地步才第一次能确定地说,你非常重要。



「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



你这句话说了大概有五十八次,老实说听都听腻了,所以我打算在这里把我的想法写下来。



首先不得不仔细思量的是,你指的到底是哪个时候;所谓「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虽然这只是我问你:「哪个时候啊?」就能当场解决的枝微末节,但要是这么问,你可能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你竟然会问这种问题。」「这你不用问不是也很清楚吗?」「不问就不知道,你这么迟钝我真是受够了!」等等八成没完没了的怨怼),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状况。可能的话我想要尽量避免。



因此「那个时候」指的是哪个时候,就得由我自己试着推测看看了。我的推测要是有误,这篇稿子就全成了毫无意义的灰烬,但应该不会太过离谱吧。这种程度的自信我还是有的,毕竟我跟你在一起过日子已经这么久了。



活到了这把岁数,当然面对过会让人觉得不如死了比较好的事情。我们的、也就是我和你的脑海中,真正浮现过死这个选项的时刻,我想约莫是以下三次。其他你挂在嘴上的「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应该说是单纯的抱怨,或是宣泄对我的不满的发语词,总之我判断是不值得费神的口头禅。



第一次是我们两家的父母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完全没想到他们会那么激烈地反对,那么口不择言地痛骂;虽然觉得困惑愤慨,但更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双亲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年纪尚轻,连养活自己的手段都没有。



说来也是,还有很多其他理由吧。不管是内在还是外表,就算是说得客气点,我也称不上出色,而令尊不仅有钱,又有社会地位,一言以蔽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担心未谙世事的你,也是理所当然的父母心。



我对着令尊说我要跟你交往时的样子,也实在够糟糕的;身上只穿着泳裤,手上还挂着海草,却意气风发地说:「我是认真的,请允许我们交往。」这样令尊当然不会首肯。但要是让我找借口的话,这都要怪令尊擅自闯入我们约会的现场。我本来在裸泳,只穿上泳裤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即便如此,你在沙滩上看见令尊出现时立刻脸色苍白,急急为我辩护道:「他平常比较体面,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估计也是为了不伤我感情才说的场面话,现在想起来我还恨得牙痒痒的。



令尊跟在两个年轻人后面,粗暴地介入我们在海水浴场的约会,就算动机是出自对你的关切,这种行为实在不值得称许。但是我从那时候起,心里就原谅了令尊的举动,因为我体会到令尊对你的爱意。父爱跟伴随着肉体欲望的恋慕当然并不相同,但我珍惜你的程度绝对不落人后。除了我之外还有这样的人存在。我目睹了这个事实,对令尊产生了同志般的尊敬情感,并且重新下定决心,既然令尊令堂如此悉心呵护养育你,我绝对要更加珍惜、更加爱你。



虽然令尊像侦探一样跟踪我们,我却有无法当面指责他的隐情。这是我第一次告诉你,其实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你以为我们是在二宫的公会堂音乐会上认识的吧,你觉得我们相识是偶然吧。不是这样的,我在那之前就知道你了。我设法接近你,跟你说话,伺机尽量跟你熟稔起来。



说得更明白点,我跟踪你长达半年之久,也就是说我是现在所谓的跟踪狂。但是,将只能在暗处偷偷窥视意中人的纯情,和无法抑制的恋心一总而归为犯罪的话,未免失于草率。我潜伏了半年,听说你要去听公会堂举行的「莫札特管弦乐之夜」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跟几个朋友一起买了票,强忍着睡意,最后在你跟陪你来的女佣人要回家的当口,笨拙地在大厅叫住你,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那个女佣人叫什么名字啊。对了,君小姐。就是因为她总是好心地视而不见,我们的恋情才得以成就。这么说来,我记得你略带寂寥地跟我说过:「阿君好像终于要嫁人了。」在那之后她过得如何呢。她应该比我们俩年长,现在不知是否身体健康。



那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公会堂的朋友们,已经有半数不在这个世上了。要是没有朋友们半是取笑、半是认真地在背后推我一把,我一定不会主动开口叫你的。



到了这个岁数,年轻时候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或是以前看过的小说情节一般。这可能是因为有共同记忆的人越来越少的关系。



就算全力以赴了,大部分的爱情和成就过个百年就会消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即便如此,人还是无法不对此倾注满腔热情,人类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有点离题了。那我到底是在哪里第一次见到你的呢?你一定正讶异着吧。



是在耳鼻喉科。本町有一家叫做西田医院的耳鼻喉科诊所你记得吗?就是那里。



你也知道我喜欢掏耳朵,每天都要用一次掏耳棒。那个时候也因为太常掏耳朵而得了外耳炎,在西田医院的候诊室等着领药。



你说你是因为喉咙里哽了小鱼刺取不出来,才来医院的。大门打开你穿着制服走进来的时候,我完全忘了从右耳扩散到半边头部的悸痛。你慢慢地换上拖鞋,在接待处不好意思地说明了来意。



鱼刺啊,我想道。要是能够的话我想变成鱼刺,进入你昏暗的甬道,刺进你柔软的黏膜里。



我领完药之后到西田医院对面的书店,忍耐着得意洋洋的店主老头的掸子攻势,等你出来。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半年的跟踪生活。



你可能想说,莫札特之于耳鼻喉科就像甘露之于鼻涕,形象有云泥之差。但这就是事实,我也没有办法。我没有选择时间跟场所的余裕,就在耳鼻喉科的候诊室被雷劈中,陷入了一生一次的恋情。



拜跟踪之赐,我得知你住在哪里,上哪间学校。



你家位于离海边五分钟路程的高地,无论从镇上哪里望去,都可以看到厚重的屋顶瓦片反射着日光。但是整片土地被高耸的白墙围绕,大门永远紧闭。想到你住在那屋檐下,我就有说不出的烦闷。



我只能在你上下学的时候看到你。当然我也要上学。我每天躲在斜坡上的十字路口等你,但也常常没见到你就不得不去学校了,那些日子我会沮丧得连便当都无法下咽。



上完课后我抓起书包就奔出教室,跑到你们学校。要是时间抓得好,可以在你走出校门到回高地上的家这段期间跟在你背后。我既希望你回头,又想这样一直望着你的背影往前走,我总是在心中如此天人交战。



你下课之后会去学校旁边的运动场打球。那里美其名为运动场,其实只是用栅栏简单把草地围起来而已。我会假装在下课回家途中小憩一下,溜进运动场一角。你跟你的朋友们欢乐地围成一圈,我设法低调地望着在晴空下往来的白球和笑着追球的你。



爱上你之后我明白了许多事,其中之一就是我高涨的变身欲望。



那个时候我想变成球。继小鱼刺之后,这次是球了,我非常想变成你触碰的所有东西。我嫉妒知道你喉咙黏膜触感和湿意的鱼刺。被你的手掌包围,感受你肌肤弹性的球是怎样的心情啊。我非常羡慕。



我沉浸在变成球任你操控的想像中时,真正的球朝我这里飞来了,是你投的球。你的朋友没有接到球,跑到我面前来一鞠躬,但是我的视线只投注在你身上。你正跟旁边的朋友说话,可能察觉我在看你,便微微侧身对我示意,好像是远远地感谢我阻止球跑到栅栏外面一样。



你投的白球变成一枝箭,射穿了我的胸膛,终于让我受了致命的重伤。



从那天开始,我越来越烦闷,一直到音乐会当晚终于忍不住出现在你面前,中间的经纬也就无须多言了。



你接受了我的感情,回应了我。你的微笑,跟你一起在熟悉的街上走着,让我心情多么地开朗,你应该不曾想过吧。你对我精神的影响力比你想像的强数十倍。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或是最不幸的人。



但是令尊不同意我们交往。我们立刻就不能见面了,我要是想在上下学途中接近你,住在你家的两三个强壮的男人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展现他们的腕力。就算我们约了要见面,信啊电报啊电话啊都会被拦截,无法联络。



等你跟我接触也是徒劳。我不是指责你行动消极,你几乎没有半点自由,不管是在高地的家里,还是上下学的路上,你受到的监视与好奇的目光比我更加严重。令尊、只能看令尊眼色过日子的令堂、你家里的佣人、这个城镇上的居民,所有人都皱着眉对我们俩的恋情议论纷纷。



太年轻了,太不检点了,完全不顾这世上的道理和规范。诸如此类的。



完全无视于我们俩其实连手都没有好好牵过。



我的父母被令尊盯上,也彻底畏缩了。我们家假装我并没在谈恋爱,没有人触及这个话题,只用阴沉的眼神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确保我不闹事。



你的信我都收在抽屉里,有一天我发现你的信突然不见了,难堪愤慨到头晕目眩的地步。用卑鄙的方法抹杀自己儿子荫芽的恋情和生物自然的欲求,这样的父母还能叫做父母吗?



我跟你沟通的最后手段,只剩下用小纸条传递思念了。纸条从我这里交给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再交给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再交给你。你的简短讯息则照这样反过来传到我手中。



但纸条跟信不一样,只能写一句重点。「我做梦了。」「我好想你。」「何时见面?」「现在不行。」这种往来不知何时成了愚蠢的字词接龙。既然这样干脆真的接龙好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写了「苹果」,你马上厉害地察觉我的用意,回了「果汁」。「汁液」、「液化」、「化学」、「学校」、「校长」。如此这般你来我往,我的朋友跟我抱怨了。吾友曰:



「我是觉得你们俩的恋爱我应该帮忙,才做这些事的耶。希望你们不要只玩无聊的文字接龙。」



如此这般,说得极是。这也自动证明了朋友们都看了我们纸条的内容,但这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只不过是对折的小纸条,交给谁谁都会偷偷瞄一眼上面写着什么吧。



自我克制不玩文字接龙,正烦恼着不知该在纸条上写什么的时候,你的信出现了。信既不是装在信封里,也不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而是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然后系在邻居养的猫小虎的颈圈上。



小虎每隔几天就会悠闲地经过我家的小院子,我的抽屉里一直都准备着小鱼干,好跟不时出现的小虎交流。那天傍晚小虎来到我家院子,我把小鱼干放在手上,在露台边喂它。



小虎伸出舌头,灵活地把小鱼干吃进去。我发现小虎的颈圈上绑着东西,不由得好奇起来。小虎的主人是个四十几岁的寡妇,没想到还如此风雅。用小虎传信的话,对方应该住在附近吧。



小虎还专心吃着小鱼干。我把绑在颈圈上的纸条取下来打开,一股墨香飘来。「今晚八点,车站见。」上面的笔迹确实是你的。



所以这是你给我的信啊,我突然心跳如雷。这么说来,我记得跟你提过有只虎斑猫偶尔会到我家院子来。你应该是避人耳目来到我家附近,无计可施之下抓住小虎,把信系在它颈圈上吧。



但问题是,信上的「今晚」是不是真的是今晚。小虎非常随性,散步的路线也不一定。自从玩了接龙之后,我们也不再传纸条了,不仅好一阵子没见到面,连只字片语的消息都没有。你可能是三天前把信系在小虎的颈圈上,现在正因为我「今晚」没在车站出现,而躲在高地上的家里闷头睡觉。



唉,也罢。我把抽屉里的小鱼干全给了小虎,很快在小旅行袋里放了一些日用品。就算没遇上,我「今晚」八点也要去车站。既然你呼唤我,那我就会永远在车站等待「今晚」到来。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父母一起吃了晚饭。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对着跟平常毫无不同的味噌汤和爸妈的脸,不知怎的我充满了感激的心情。引力好像是在要摆脱的时候才会察觉的东西。



我们分别离家出走,在车站手牵手的时候,我才发现所谓双亲的庇护其实是沉默的压力。你八成也有同样的感觉,恐惧和兴奋在你的眼睛里闪烁。



小虎立刻就把你的信送到我手里了,你说的「今晚」确实就是今晚。我们因相遇的喜愉而颤抖,我俩的命运像是新的星座一般,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中闪闪发光。



当然,想到令尊令堂和我父母的悲痛让人很内疚,但我们俩也为自己选择这样大胆的行动而感到自豪。



拥有彼此的爱,我们以为自由了。



说到我们当时如此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的终局,要是「终」这个字给人不吉利的感觉,那个结果说得再含蓄也无法用热情来形容。你说「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指的就是这个吧。



我本来想把事情始末一口气写完的,但现在有点累了。最近我的注意力只能维持二十分钟,写个二十分钟,睡两小时午觉,再写二十分钟,然后到外面晃晃,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你对此似乎颇有微词。



「稍微认真点工作好吗。」



你说着诸如此类的话。



「自从买了电脑,你的工作效率下降了很多。是不是真的认真在写作啊?不是有很多交友网站之类的地方吗?」



还有这些有的没的疑心。



我是没有试过啦,但交友网站那种地方不是年轻男女才会去的吗?我对年轻的男人或女人都没兴趣,对方一定也不会跟我这样的老人,而且还是没有钱的老人浪费时间的。你直到现在心态还跟年轻人一样,真是无忧无虑。我希望你能正视我跟你年纪都大了的事实。



电脑跟工作效率低落的关系,非常简单。



一、工作室装电脑的那个时期,我的体力跟精神都大幅低落了。



二、我还没习惯用键盘打字。



原因就是以上两点。



我咬牙鼓起日益不济的精神体力,夜以继日地跟键盘奋战的努力,你完全不予理会,随便就闯进工作室来抱怨连篇。你一进来我就得若无其事地把这篇文章从荧幕上藏起来,假装我其实是在工作,真是会让人神经衰弱。



你说得没错,那个时候死了就简单了。不用听你抱怨,也不用烦恼这个月的生活费,可以一直怀抱着美好的爱情。



但是很可惜,我们还活着。



我们搭上最后一班火车,抵达了东京。本来想换搭夜车继续往北逃的,但你说大隐隐于市,找工作也方便。确实不无道理。



我们从八重洲出口走上深夜的街道,看见一家小旅馆就进去了。招牌上说是商务旅社,其实可能只是幽会用的宾馆。老板娘用讶异的神色望着我们,但并没询问我们的年纪以及为什么来投宿,就领我们到一间只有被褥和一盏旧电灯的两坪半房间里。



「明天开始找工作吧。」



你如此说道。我虽然点头,但心里想着我们俩只有死路一条。事出突然,我带的零用钱少得可怜。不管怎样节衣缩食,两个人也没办法撑过一星期。至于你则是一直过着身上从来不用带钱的生活的。



「我借了我母亲的首饰。」



你打开包袱让我看红宝石、珍珠之类的戒指,但我想到要去当铺换钱就退避三舍。而且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拿着宝石去典当,人家一定会疑心东西是哪儿来的。



肮脏的玻璃窗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压迫感。搭火车时的解放感已经消散无踪,年轻的我们备感自己是多么无力。



枕头旁边有老板娘端来的盆子,里面是装着白开水的铁瓶和两个杯缘缺损的杯子。我们掀开带着湿气的被子,在铺垫上面对面坐着。



你把皮箱里的包袱拿出来打开的时候,我在几件衣物中看见一个茶色的小瓶子。



「怎么办呢?」我说道。



「是啊。」你回答,把包袱拉到膝前,取出药瓶放在盆子里。「这是杀老鼠用的氰酸钾。」



我望着你,你望着我。既然决定了要怎么做,心情便豁然开朗,不用担心之后的事,只要在此刻想着对方就可以了。竟然能这么幸福,我欣喜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伸出颤抖的手碰触你的手,你略微冰冷的手轻轻地回握我的手。



「怎么办呢?」



我又说了一遍。你已经说不出话来。我把你压倒在铺垫上。第一次看到、第一次触摸到你的肌肤,我觉得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了。你的呼吸声与细碎的呻吟和我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消失于带着汗味的空气中。



我们望着被晨光染白的窗户,一起呆呆地躺在被窝里。



你略微起身,拿起枕边的药瓶。



「如何是好。」你问。



我默默地把药瓶放在榻榻米上。我们又匆忙地交了一战。



我们舍不得死了。前一天晚上才刚尝到的快乐尚未对我们展现全貌,犹如井底般的深处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



我们俩搭中午的电车回到故里,为自己引发的骚动跟双亲道歉。之后监视越来越严格,我们俩在一年之间几乎没有见面,但寻死的渴望早已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在旅社的那一夜,不知在心中重温了几次。



败给肉欲殉情不成,真是难以启齿的懦弱。虽然可以如此非难,但我仍旧不觉得当时的判断是错误的。你可能有所不满,但正因为我们选择了活下来,在这数十年间才能恣意进行肉体的探索不是吗。你不这么觉得吗?



对方井底深处的东西,到现在果然也濒临了枯竭的危机,这我并不否认。与其说是腻了,不如说是因为上了年纪性欲衰退的缘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认为能让我们俩汲汲营营地长年淘取这个事实,本身就值得称许了。你觉得呢?



第二次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是在我们一起住了十年之后。



我虽然担心提到这个话题你会再度怒火中烧,但这分明是我的过失,要是避而不提的话,你只会更加愤怒。我可不希望你嘴里说着「要是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然后却用「去死吧」的眼神瞪着我啊。



平时温柔敦厚的你,一日一燃起怒火就会变得冷酷激烈。让我对此有切身体会的,就是我们俩私下俗称的「朝颜事件」发生之时。



当时我在出版社上班,该社主要业务是参考书的编纂出版,常有机会跟高中和大学的教师接触。当时正逢考试热潮,新的参考书和教材的需求大增。我拜托现任教师编写修订内容,陆续出版了《记住这些单字英语必胜!》、《最难物理实做问题集》等等的书。虽然忙碌,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特别是《记住这些单字英语必胜!》这本,被考生自然而然昵称为「记必胜」,成为不断再版的畅销书。



你则在高中担任英语教师,受到学生们的仰慕,也十分忙碌。我见过你编的《暑假学习参考书》的讲义,上面列着高中生也能轻松阅读的英文书和非常好用的习题集,讲义最后也谦逊地提到了「记必胜」。分明可以在明显的地方用大字堂堂写出来的,但是你有洁癖,讨厌拉关系走后门。我觉得你真是又可靠又让人怜爱。



我用忙碌当借口,同时也可能是那时已经习惯了和你在一起,养出惰性来了也说不定。



我们俩一步一脚印,终于得以在一起,十年都过了,兄弟姐妹跟亲戚也都承认了,我们失去了只有彼此并肩生存的严苛和紧张感。不,你会说你并没忘记吧。一点也没错,忘记的人是我。我真的在反省。



我应该想起来的。我应该想起熬过了黑暗的一年,趁着各自上了大学的机会,终于可以避开双亲在东京见面的那一天;我们一面上学,一面加深彼此的了解和爱情,彻夜计划未来的那些时光;我们分别顺利地就业,租了房子开始两人生活的那个春天;说服顽固的双亲,一起分担失望和互相激励的时候。



我出轨的对象是个刚刚提出博士论文的年轻研究生。要是我写出她的名字,让你回想起当时,你一定会怒发冲冠。虽然现在避而不提也没有意义,但我们还是姑且称之为某人吧。某人的专门是《源氏物语》,我拜托她的教授监修古文的单字本,因此认识了她。



她倾心于《源氏物语》的世界,跟现实生活有点脱节。她不相信现行的婚姻制度,只沉迷于华丽的恋爱画卷中。像我这种人,只不过是某人画卷一角上潦草画上的仆役角色,是几乎被金色的云层掩盖的那种有如夜半云后的隐月,就是这样的玩意而已。



我如此丢脸地拼命找借口,你大概会嗤之以鼻,但事实上真的只是那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