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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站 你是夜晚(1 / 2)



这是你的心,这是我爱你的心。



想快点跟你一起走,



到不需要米钱也没有皲裂的世界里



一起幸福地生活。



就我和你。



她从小就做着不可思议的梦。



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形容,所以称之为「梦」;但对理纱而言,那其实是「另一个人生」。



她常常跟男人一起在阴暗的河边走着。



星星在空中闪烁,露珠濡湿了草地,还可能降霜了,因为非常之冷。虽说有星光,但与其说是照明,不如说是让人不安的微弱光线。呼出的气息一定是白色的烟雾吧,但是连那也看不见。四下一片漆黑,只感觉到湿湿的草叶冰冷地拂过脚踝。脚上穿的柔软旧布袜应该也沾上了泥巴,衣物则湿到了脚胫的地方。头发是今天早上才重新梳过的,也没包着头巾,露出的颈子和胸口都因为冷空气而紧绷。



「不会冷吗?」走在前面的男人出声说。



她默默地摇头,然后发觉他看不见,便伸手轻轻地握住男人的袖子。



对岸传来报时的钟声。跟她一起走的男人名叫小平,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但她心里很清楚。



理纱一直都以为每个人晚上都过着不同的人生。在睡眠的世界里,大家都以跟白天不同的面貌和姓名生活着。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才终于发现好像并非如此。她一面吃早餐,一面跟平常一样说着晚上跟小平生活的细节。



「不要说了。你这孩子真奇怪。」



她母亲皱着脸说,声音尖锐得让理纱吓了一跳闭上嘴。从那之后,她就不再试着跟别人说「梦」的事情。



父母、朋友跟老师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并没跟醒着的时候一样生活。梦好像只不过是梦而已。理纱虽然非常困惑,但这件事她只能独自承受。



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梦」里的生活跟白天的生活一样真实,好像只有理纱一个人这样。



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她也曾经想过「我是不是双重人格啊」。她只要闭上眼睛睡着了,几乎每晚都跟小平共同生活;早上醒来却拿着书包上学去,跟朋友谈笑,念书考试。她得辛苦地转换心情,来回于迥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之间。



到底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呢?



她跟小平住在「fǎ chéng yuàn」的门前。「shēn chuān」这个地名也不时出现。看起来像是江户。他们住在非常简陋的长屋其中一间里,她跟小平一起盖着薄薄的被子睡觉。没有交钱人家不肯卖米给他们的时候,就到寺院前面大路边的饭馆后门口去捡残羹剩饭,用井水把饭粒上的黏腻洗掉,然后泡着热水吃。邻居也都这么做,并不特别丢人。大家在井边一面愉快地聊天,一面淘洗发霉的饭粒。



她始终没法看清楚小平长得什么样子。不是他刚好站在树荫底下,就是阳光太过刺眼;要不就是两人默默地在黑暗的河边行走。小平叫理纱「阿吉」。他每次这么叫,阿吉胸中就充满喜悦,觉得自己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阿吉也没清楚看过自己的脸。她没有镜子,清澈的河面也总是波光粼粼,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过她丑或是漂亮,所以大概就是普通的容貌吧。



只有小平偶尔会说:「你漂亮得很。」她虽然回道:「这个人真是,信口胡说。」但心里其实很高兴。小平的汗水滴下来,她伸出舌头舔舐落在嘴角的汗珠,咸咸的。两人相触的潮湿肌肤好热,舒服安适的感觉从她体内扩散。



理纱在小学上性教育课之前,就知道性是怎么回事了。老师指着贴在黑板上的纸,说明阴茎、子宫等等的构造,她一面听一面心想:「啊,原来那叫做性行为。」想在白天的世界里也快点遇到小平的想法,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她也担心要是真的遇到小平的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吉跟小平为了寻死而在黑暗的河边前进。



天马上要亮了,不快点找个葬身之处不行。但她也不想死,河流和夜晚能永远持续就好了。阿吉握着小平的袖子,焦虑和哀伤在两人身上快速地流窜。



那是梦,理纱拼命说服自己,极力稳住慌乱的呼吸。教室里隔壁位子上的朋友们困惑地问理纱问题,男生可能是要掩饰尴尬,大声地叫道:「阴茎!」



初经来的时候,理纱把小熊图案的手帕用剪刀剪碎,揉成一团塞进下体,因为她知道应该这么做。过了一阵子母亲发现了,听到理纱的处理方法,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不明物体一样。



理纱因为晚上跟小平一起生活,所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她花了很多的精神转换心情,白天总是在发呆。



朋友们都笑理纱是「白日梦大王」。国、高中的六年间,有好几个男同学跟她告白过。「看起来好像有点忧郁的样子,其实只是在做白日梦而已。」朋友们如此取笑道。



上了中学以后,白天的生活跟「梦」里的生活混为一谈的事情也就少了。理纱晚上跟小平一起像夫妻一样生活,她如此喜欢小平,白天不可能跟别的男人交往的。她虽然这么想,但是嘴里没有说出来,也没真的打算凭这份心意要在白天贯彻独身主义。



即便如此,她拒绝了所有的告白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顾不上跟别人交往。



她知道前世这个词,电视上的占卜师说的。某人的前世是幕末的官厅会计、负责藩里财政的武士;某人的前世是为了传教赌上性命渡海而来的修道士;某人的前世则是住在森林深处的白狼等等。



一开始她觉得这根本说不通。她在生物课上学到细胞是一个一个的活体。每天每个小时构成肉体的细胞都在死去,然后又产生新的。细胞更新的速度要是跟不上,人就开始老化,最后不再更新,生命活动停止,人就死了。



人的一辈子细胞都在体内不断产生。这样的话,有前世是坂本龙马的人,却没有大拇指前端的细胞是坂本龙马的人,这不是很奇怪吗?不对,转生的单位不是细胞,搞不好是个体也说不定。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没有前世是细菌或乳酸菌的人呢?占卜师说的都是骗人的。



但后来她开始思索灵魂转生的可能性。乳酸菌和细菌之类的没有灵魂,白狼有灵魂,这种判断的根据仍旧暧昧不明,但理纱很喜欢「灵魂转生」这种说法。



跟小平一起生活的阿吉是不是自己的前世呢?因为心里还有遗憾,所以阿吉的灵魂转生成理纱之后,仍旧反复在「梦」里出现继续生活吧。



而阿吉心里的遗憾,就是除了跟小平一起寻死别无他法。



理纱觉得一定要阻止他们俩才行。非得阻止在黑暗的河边寻找葬身之地的那两个人不可。



但是「梦」不是理纱想做就可以做的。睡着的理纱做的梦,季节跟前后顺序都不一定。她想梦到的场面就是不出现。



眼前是粗糙皲裂的手。阿吉在长屋里望着自己的手,跪坐着的脚趾甲贴在木板上很冷。她突然起意,膝行到房间一角,打开行李箱,里面放着阿吉跟小平的东西;缺齿的梳子,只涂了一层漆的木碗等等。他们带着这点行李,像连夜逃跑似的不知搬了多少次家。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用贝壳盛装的药膏。这是小平买给她的,跟她说用来涂皲裂的手。贝壳的表面用墨随便画着难看的樱花。



本来该用来付给米店的钱,小平为了阿吉拿去买了药。阿吉为了买米,有好一段时间接了比平常多的洗衣活儿。冬天的水很冷,手皲裂得更厉害了,但小平的心意让她很高兴。



阿吉像参拜一样用双手包住装着药膏的贝壳。



这似乎是用马油加药草炼制的药膏,据说对火伤割伤之类的有效。靠近鼻端闻闻确实有动物的味道,但是不是马油实在很难说,搞不好是野狗的脂肪或是鱼的残渣,不过她完全不介意。



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把药膏涂在皮肤上。



阿吉再度伸出手,把指尖靠近脸,闻起来有动物的气息,跟汗、尘埃和体臭混合的味道很像。阴暗的房间、破旧的长屋、井边飘着菜叶的浅水沟,这些气味始终沉淀在阿吉的身边。



旧衣店差不多每天都把要洗的衣物送到阿吉这里来。几乎没有洗了之后需要撑平晾干的高级旧衣,大多只要浸在水盆里用手揉搓或是用脚踩踩去一污而已。



旧衣店的衣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虽然知道但并不多想。盆里的水变成褐色,散发着线香和死亡的气味。fǎ chéng yuàn的钟声响起,鸟在坟场的天空上鸣叫。



天就要黑了,小平该从河边回来了。今天能捕到多少鱼呢。想到小平笨拙地捕鱼捉鳗,她总是不禁潸然泪下。为什么小平这样的人非得成为浪人不可。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实在没有天理。



小平从河边回来了,说没有捕到能卖的鱼。她烤了小鱼,把早上的剩饭煮成稀饭,两人一起吃了。明天要早起去卖她在屋后种的青菜。



「你有念书吗?」



母亲说。她母亲说来说去几乎就只有这句话。



你自己就根本没念书还说什么,理纱心想。工作了两年就跟公司的前辈奉子成婚了不是吗?所以现在才能在家里偷懒随便做做饭,闲闲没事过着好日子不是吗?



「下个月怎么样?」



母亲说着把歌舞伎演出的宣传单放在桌上。母亲现在正在迷年轻的歌舞伎演员,几乎每个月都特地跑到东京的剧场去。理纱小时候被母亲带去看过歌舞伎,最近则毫无兴趣。演戏实在太假了,她说她不去。



她不用特地跑到剧场去,只要睡着就在更为真实的江户里。她跟小平的生活在等着她。虽然贫困,但跟小平一起干活相爱的生活很是幸福。



「要是没跟你爸结婚就好了。」



母亲这样抱怨。靠着丈夫的薪水生活的女人,绝对体会不到那种幸福的。



理纱不想变成妈妈那样,所以她才念书,快点离开这个家,进入好公司,以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在这辈子碰到小平的时候,同样可以当他的支柱。这次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全力活下去。



一个说是小平朋友的男人,跟阿吉说了让她难以置信的事。小平要跟某个大名家武士的女儿结婚了。阿吉非常惊讶;理纱并不惊讶。她心想,啊,又是这一幕。「请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阿吉站在水盆里说。「三山藩高冈家是小平大人主君的仇人。主君家是因为高冈家的阴谋才被废的,您跟小平大人才成为浪人不是吗?」



「但是那个家伙却去讨好高冈家的家臣,大概是不想每天去捕鱼了吧。他在出仕的时候也称不上是有骨气的武士,简直不是个东西。你好像也被他骗得团团转,为他尽心尽力,还是早点清醒过来比较好。」



男人对愕然的阿吉说:「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说完就走了。



哎,脏死了。阿吉用力踩踏盆中的衣物。那个男人以前到长屋来找小平的时候,就老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阿吉。他以为用这种胡说八道可以让我对小平大人死心吗?



阿吉开始留心小平的言行举止。



小平完全没变。他温柔地关切阿吉,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去河边,太阳西沉的时候就回到长屋。他常常捕不到鱼,泪眼汪汪地跟阿吉说:「真对不起,让你受苦了。」阿吉要他不用介意。米的话我从天亮前开始工作就买得起了,你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好职位的,所以你就抬头挺胸地过日子吧。



她相信小平。阿吉的眼里只有小平,但是她看不清小平的脸,总是覆着一层像夜晚一样暗色的纱。



过了大约一个月后。



「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小平说。寒冬已至,外面风声飒飒。



阿吉发现最近小平吃得少了,非常担心。



「到底怎么了?」



她问。小平把碗跟筷子放在木板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找到了出仕的地方,拿了准备金,但钱却被偷了。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多少钱啊?」



「三两。」



都在为今天的饭钱发愁了,怎么能筹到这种钜款。



「反正都已经找到出仕的地方了,不能跟他们解释一下,请他们通融吗?」



阿吉接着问道。小平只含糊地说出仕的地方是「附近地位不高的人家」,然后就一直坚持「已经收了准备金,怎么能不穿戴整齐就过去,这有损武士的名节。」



「那要怎么办呢?」



阴暗狭窄的室内一时陷入静寂。风停了。隔壁的左官一家人热闹地吃晚饭的声音,今夜听起来特别遥远。



「喏,阿吉,你很累吧。」



小平说。阿吉点头。



一大早阿吉就出门请人重新梳了头发。她拒绝了洗衣服的工作,等待夜晚到来。空手出门的小平,同样空手回到长屋。



「果然不行。」



他告诉她筹钱不成。「你下定决心了吗?」



早就已经决定了。阿吉是小平的妻子,不管小平去什么地方,她都会跟他一起去,绝对绝对不会离开他。阿吉把装着药的贝壳揣在怀里,走出了长屋。



她跟小平一起在河边前进。



两人周遭是连呼出来的气都看不见的黑暗。想到重要的男人就在身边,她就不害怕了;想到从今而后都在一起,她就不孤单了。



天快亮了。他们来到河水滞留的水深处附近,决定就在这里。



阿吉背对着河水,在草地上跪坐。她解下衣带,交给小平,突然想起来说道:



「你真的会立刻就来吧?」



蹲在阿吉面前的小平说:「真是,说的什么话。」他用好像吐血一般的声音说。「连在要死的时候都不相信我的心意吗?」



小平拾起小石头,一一放入怀中。他抽出插在腰带上的菜刀,拿到阿吉的鼻子前面,让她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楚。



「我马上就追随你去。替你把衣服整理好之后,我就用这个割自己的脖子,然后跳到水里。」



那样的话就好。阿吉双手合十,衣带绕上了她的脖子。小平深吸一口气,用力扯紧衣带。



不行!理纱想大叫,但却发不出声音。连念佛的时间也没有啊,阿吉在痛苦中觉得可笑。无法呼吸了。想用手抓着胸口的时候,碰到了硬硬的贝壳。这是你的心,这是我爱你的心。啊,快点!想快点跟你一起走,到不需要米钱也没有皲裂的世界里一起幸福地生活。就我和你。



东方透出曙光。阿吉看见了倾身过来绞杀自己的男人的脸。



小平在笑。



理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叹了一口气。又没阻止成,没办法改变。因为这是注定的事,因为这已经发生过了。「梦」果然是理纱的前世,也就是阿吉的生与死。



既然如此,这辈子就要跟小平幸福快乐地一起白头偕老,这样也能安慰阿吉在天之灵。



她拉开窗帘看见了邻居家的墙壁,是非常平庸的市郊住宅区。东京很远,江户更在彼方。



换制服的时候,她发现这好像是第一次清楚看到小平的脸。小平为什么笑呢?



她心中闪过可怕的怀疑。阿吉是不是被骗了?准备金被偷根本是谎言,马上就追随她而去也是谎言。小平把碍事的阿吉杀掉之后就立刻逃走,然后去跟出仕人家的女儿结婚了吧。



怎么会,不可能的。她想起指尖碰到贝壳的触感,触感真实到理纱摸了制服胸口之后,又到被窝里去摸索。当然并没有贝壳,但是小平真的给了我。小平的心,小平爱我的心,完全不必怀疑。



「理纱,你起来了吗?」



母亲在楼下叫她。



她瞒着父母只报考了一所东京的大学。母亲出乎意料地反对她一个人生活。



「理纱这种迷迷糊糊的孩子,绝对没办法自己一个人住的。」



母亲可能以为理纱会上本地的大学,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理纱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准备开始新生活。春假期间母亲一直夸张地在客厅哭泣。



「去东京一定会被坏男人勾引的。女孩子家自己一个人住,简直就像是说我是来玩的不是吗。这样的孩子哪有希望找到工作结婚啊,根本行不通的。你不听妈妈的话,到时候可不要哭着回家喔。」



最后在父亲的斡旋下,母亲总算答应让她去东京。理纱说「我出门了」,但母亲仍旧一直对着电视。



怒气在往车站的路上就消失了。对新生活的期待超越了母亲的零言和态度。



开始在东京生活之后,她就很少做「梦」了。可能是因为不管怎样都无法阻止阿吉跟小平,她已经放弃了也说不定;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生活忙碌充实到没有闲暇做「梦」也说不定。新的朋友,报告、考试、讨论会、打工、做饭洗衣打扫等等。



理纱的夜晚第一次跟大部分人一样,是意识陷入黑暗,梦只是虚无缥缈的影像的夜晚。她终于踏实地在白天的世界生活,和许多男人交往。



不管跟谁一开始都很顺利。



理纱延续着「梦」里的生活,特地在公寓的阳台上用炭炉烤秋刀鱼,浴缸里剩下的洗澡水也再度利用。男人们看见理纱这么做,都会很高兴地说:「你一定会是个好太太」,要不就是「真环保啊」之类的话。即便如此,在分手前却一定会说:「理纱怎么好像男人。不是有那种做菜坚持一定要用炭炉的家伙嘛。」要不就是:「过日子跟老夫老妻一样,真讨厌。」



理纱喜欢上的男人大概都欠缺生活能力,坦白表明自己的野心跟想实现的梦想。他们共同的口头禅是:「总有一天。」一开始她都觉得这样很好。男人赖在理纱的公寓里,几乎完全不出生活费,净吃理纱的。到最后理纱总是想:小平都是这样,小平都是那样。



无论哪个男人跟小平比起来都相形见绌。跟她爱得要死的小平比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离开了理纱的公寓。「跟你在一起,我就依赖你变成吃软饭的。」「你这样尽心尽力我承受不起。」他们都如是说道。



理纱很羡慕阿吉。小平回应了阿吉的爱与奉献。两个人一直到死都在一起。但是理纱也恨恨地想着,搞不好就是因为阿吉的灵魂还留在她体内,所以她在白天的生活中才没办法跟男人顺利交往。



她几乎不回老家,大学毕业就直接在东京找了工作。有时候有男人,有时候没有。她很喜欢工作,跟同事一起为了同样的目标努力让她很愉快。



母亲有时候会打电话来。她大部分时间仍旧在家看电视,做着十年如一日的晚饭,闲闲没事等待丈夫回家。「爸爸的退休金好像没有预料中那么多,最近我连戏也不去看了。」母亲说。「你过得怎样?」母亲这样问。她为了不伤母亲的心,只含混地说:「我过得不错。」她很以自己为傲。她确实过着自己以前向往的生活,虽然还没遇见跟小平一样想要扶持他的对象,但自己还年轻,没问题的,不用着急。我跟充满了后悔、抱怨和妥协的母亲不一样,理纱心想。



她几乎没有再做「梦」了。趁着搬家她把炭炉收到流理台下面的柜子里。阿吉跟小平离她越来越远。以前认为夜晚是另外一个人生的想法,现在甚至觉得那才是梦吧。



上班第五年的盂兰盆节休假时,一个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是谁的亲戚打电话给她。



「理纱知道吗?」



中年妇女在电话另一端滔滔不绝地说着,理纱的父母可能要离婚了。理纱知道原因是母亲出轨,大为震惊。「怎么会这样!」她半是惊愕,半是愤慨。「搞什么啊!」不知怎的震惊中还掺杂着些许挫败感。



她趁着盂兰盆节假期搭了将近两小时电车,摇摇晃晃地回到老家。家中出乎意料十分平静,跟理纱住在这里时一样,厨房的水槽洗得干干净净,客厅的桌上也没堆着旧报纸。父亲坐在餐桌旁吃着太太亲手做的菜,偶尔跟太太和女儿说不好笑的笑话。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那通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理纱觉得亲戚是骗她的,但为什么要骗她呢,她脑中一团混乱。



父亲开车带他们去扫墓。绿意浓郁的山上,蝉声震耳欲聋。手持水桶和线香的人们在正午的太阳下来来去去。水一浇上山坡上的墓碑就立刻干了,供奉在墓前的花也很快就萎掉。



理纱在一旁的树荫下等父亲提水过来。天气热得手上的汗都要把线香浸湿了。抱着菊花站在一旁的母亲,用空着的手拿白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水。小小的蜜蜂飞近花束,然后满足地朝树林飞去。



「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