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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多田便利屋,生意兴隆(2 / 2)


“有大概三分之一说对了。”



“你有四个孙子,郊外有房子?”



“顺顺当当从大学毕业,顺顺当当进了公司。不过,和我结婚的那个人,直到分手,菜都做得很烂。没有孩子。既没孙子也没房子。”



“做菜差劲到让你想离婚?”



多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还真能说,怎么读高中的时候像块石头呢。”



“因为开口说话太麻烦呗。”



行天一本正经地回答。“可结婚之后,要是不说话就有些冷场。不知不觉就习惯讲话了。”



“等一下。”多田愕然看向冷血动物般的行天的侧脸。“你结婚了?”



“结过。也有小孩。现在大概两岁左右吧……好像是女孩。”



“……你至少该记住孩子的性别吧。”



“我没见过孩子。”



行天轻快地答道,他这回总算乖乖地在便携烟缸里掐灭了烟。多田意识到,眼下将无可避免地触及从昨晚以来盘踞心头的巨大担忧。



“行天,你这家伙,是没地儿可回了吧。”



“嗯。”



“工作呢?”



“年底辞掉了,公寓也退掉了。存款全给了曾是我太太的那人,所以眼下一文不名。”



行天把右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出皱巴巴的钞票和零钱。多田叹息一声。



“你既然回了爸妈家,拿点压岁钱也好。”



“说什么哪。”行天发出怪异的笑声,那声音让人想起被掐死的爬虫类。“我已经不是拿压岁钱的年纪了吧。”



冷嘲热讽对行天无效。过了拿压岁钱年纪的人是不会像你这样晃来荡去的。多田想这样说,可他知道说了也是白搭,又把话压了下去。



“我父母家里,住的是不认识的人。”



拿着零钱的行天的右手,唯有小拇指微微僵直。行天用左手挠了下右手小指,那似乎不过是个无意识的举动。感觉到多田的视线,他不自然地把右手插回口袋。



“然后我正想着该怎么办呢,就遇到你了。”



行天嘟囔着“这么晚了”,从长椅上站起身,离开公园向佐濑家走去。多田也抱起吉娃娃,拎着宠物旅行箱尾随其后。



尽管明知没人进出过,多田还是又按了一次门上的对讲机。行天漫不经心地绕到屋子一侧,隔着栅栏窥向朝着街道的凸窗里面。



“多田,等等。”



多田闻声转头,只见行天的上身探入栅栏内侧,眼睛凑到凸窗的窗帘缝隙间。



“喂,当心人家报警……”



多田粗声呼喊,行天从他手中抱过吉娃娃,不作声地指了指窗户。多田磨蹭了少许,终于爬上栅栏去打探屋里情形,随即不禁喃喃:“上当了。”



应该是客厅的房间里,几乎不见家具的踪影。



多田当即去敲邻居家的门。“不好意思,我想打听下佐濑家的事。”虽然自报家门说“我是帮他们家照看狗的便利屋”,邻家的主妇仍警惕着不打算开门。好不容易才隔着对讲机打听清楚,佐濑家在元旦前夜不告而别,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真麻烦。讨债模样的人老在这附近转悠。”主妇说。



多田道谢之后,回到佐濑家跟前。他倚着停在那里的小皮卡,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行天站在他身旁,胳膊上挂着纸袋,手里抱着吉娃娃,问:“你在烦什么呢?”



“狗怎么办?我可没有闲工夫养狗,但要是找新主人,佐濑也有可能回来领狗,所以不能随便处置。”



“这么丁点儿大的狗。”



行天轻柔地抚着狗的背,说:“把它勒死然后在倒垃圾的日子扔掉,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的声音过于沉稳了,以至于多田迟疑片刻才接了句“大概吧”。



“你这话是认真的?”



“当然。”



行天继续抚摸着狗,用他那只带着宛如冰裂的伤痕的手。



“委托人不也希望你这样做吗?”



可能,正像他说的那样。明明可以委托自己替狗找个新主人,可“佐濑健太郎之妻”并没有这样做。是因为面子拉不下来吗?佐濑太太似乎没法开口说“我们不能再养它了”。



截止到一月四日的照看期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比宠物旅馆更低廉的这笔费用就算是给狗的分手费。其用意很明显,等多田发现了举家出逃的事实,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面对这般现实,多田虽不至于燃起熊熊怒火般的使命感,不过,他对自己的工作仍怀有某种近乎空虚的骄傲和热爱。



此时,有几个像是住在附近的孩子走进公园,不断瞄向这边。多田下定决心,从有着危险想法的行天手中抱回吉娃娃放到地上。



他刚牵着狗绳走进公园,在秋千上玩耍的孩子们果然朝这边看过来。准确地说,看的是多田牵着的吉娃娃。多田走近孩子们。



“有点事想问你们,行吗?”多田开口说。



孩子们停止了荡秋千。三个都是女孩,小学三四年级的模样。



“你们当中有谁认识佐濑家的小姑娘吗?”



多田尽可能不动声色地站在孩子们的侧前方,握着狗绳的手被冷汗打湿了。从车库里的儿童自行车能推测出佐濑家有个大约在上小学的孩子,仅此而已。他在孩子的性别上放手一赌。



“我认识。”三个人中看起来最为活泼的孩子答道。“那是小花吧?”



原来佐濑家的女儿叫小花,多天正想着,忽听得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行天说:“咦,这家伙的名字不是吉娃娃啊。”



多田这才反应过来,小花指的是狗的名字。佐濑健太郎的妻子没用名字喊过狗。或许委托书上写了,可因为叫它“吉娃娃”就够了,所以多田并未多加留意。



“叔叔你真笨,吉娃娃怎么可能是狗的名字嘛。”



孩子们笑了,叼着香烟的行天也笑着应了声“是吗”。



多田感觉到小女孩们稍微放松了警惕,赶紧发问。



“我来还佐濑家托我照看的小花,可他们好像搬走了,知不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他的话如同小石子般在小女孩间激起层层涟漪来。“咦,有这事?”



“茉里搬家了?”



小女孩们七嘴八舌了一会儿,之前答话的小女孩提议:“问问奈美?”



“奈美?”



“菅原奈美。补习班也和茉里在一块儿,她俩关系很好。”



“是这附近的补习班吧?”



“嗯。在公交线上,豆腐店二楼那家。”



“谢啦。”



多田回到小皮卡里,行天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坐上副驾驶座。



“你别抱狗了,放箱子里。”多田说着,把宠物旅行箱和吉娃娃都塞给行天。行天乖乖照做。



他们从小区街道开到公交线上。车刚走不远就到了豆腐店,能望见二楼的窗玻璃上写着“家教香田升学补习班”。多田把车停在对面的便利店旁,从便利店门口公用电话亭里的电话黄页上搜寻住在真幌市久生四丁目附近“菅原”家的号码。他很快搜到要找的人家,用公用电话打了过去。



“喂,是菅原家吗?我叫内田,我女儿在香田补习班和佐濑茉里特别要好,我们全家去年搬到了信州,女儿说一定要再见见茉里,所以趁寒假带她来这边玩。可来了一看,才发现佐濑家也搬走了……嗯,嗯,没错。然后我女儿说,菅原奈美小姐和茉里是好朋友,可能会知道他们搬到哪儿了。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帮我问问您女儿吗?”



行天在一旁听着闷笑起来,多田用脚将他踢开。



“喂。啊——是吗,您知道还有哪家孩子可能清楚这事吗?喂,对对,三丁目的宇津井忍。哦,从女儿那里常听到这名字。”



多田迅速翻动电话黄页,以确定登有宇津井这个名字。



“我这就给他家打电话,多谢您了。”



十元硬币已经用完了。到便利店换钱太费事,多田直接扔了一百元的进去。接电话的声音明显是个孩子。多半是宇津井忍本人。多田迟疑片刻后毅然问:“是忍吧?”



“是我。请问?”



“我是便利屋的多田。”



电话那头沉默着。远远能听到仿佛是母亲的声音在问女儿:“谁的电话?”



“你知道佐濑茉里的新地址吗?”



“不知道。”



叫忍的女孩答得飞快,试图挂电话。找到了。多田想。他赶紧说明来由。



“等一下,我不是讨债的。我只想把叫小花的狗还给茉里。我现在马上去你家门口,带着小花。你从窗户看一眼我是不是真的带着它。要是觉得讨厌或者害怕,你可以不出来。我等五分钟,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好吗?”



宇津井家的院子里,南天竺点缀着红色的果实。多田抱着吉娃娃站在她家门前的街上,脑中浮现很久以前曾经目睹的四溅的血迹。



曾经从身上切离的部分被重新缝合,不论多靠近热源,那一部分仍暖不起来,这样活着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宇津井忍在三分钟后从家里走了出来。自称念小学四年级的她面容清秀,看起来很聪颖。和她同龄的男生想必还无法感受到她的魅力。



多田联想起让他怀念的某张女性的脸。那人在孩提时代想必也给人这样的感觉——仅有内心不断成熟,而自己的身体和周遭的变化都无法赶上心灵的成长速度,她本人也因此多少有些焦躁不安。



忍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几分好奇,走近多田和行天。她对多田抱着的小狗低喊了声“小花”,用指尖轻轻抚弄它的耳际,然后递给多田一张便条。佐濑家的新地址在小田原。出乎多田的意料,离这里倒不太远。



“这下好了。谢谢你。”多田说。



“你要去见茉里?”



“有什么话要我带吗?”



“不用。我会给她写信。”



忍又摸了摸吉娃娃。“小花怎么办呢?”



“茉里喜欢小花吧?”



“喜欢极了。”



“那我会问问她,想拿小花怎么办。”



忍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家。



多田心里翻滚着一句“你走吧”,然而行天并无可去之处。对这样的人该说什么好呢。若说“别跟着我”,简直像被变态跟踪的女性;若对他说“你快去找个工作什么的”,又像是当妈的一样。



多田感到百般困扰之际,小皮卡已来到小田原厚木街道。行天宛如一尊从三百年前起就接受膜拜的神,俨然自得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日光已变为橙色。照此下去,今晚行天还会赖在事务所。



“你有想去住的地方吗?”多田小心翼翼地问。“反正出来了,不管到哪儿,我送你就是。”



“那就吉隆坡好了。”



“……送你到成田机场行吗?”



“说笑而已。”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一处也没有?”



“嗯。”



皮卡里充斥着如置身棺材之内的滞重静默。多田打起方向灯,踩下油门,冷淡客气地结束了追逐游戏。



“坦白说,真是麻烦。”



“这只吉娃娃呀。”



行天上下晃着腿,摇了摇红色的箱子。“你打算怎么办?扔在那边的马路牙子上?”



“要听听佐濑小姑娘的想法。我们不正往小田原去嘛。”



“有必要这么费事吗?这超过合同规定的范围了吧。”



“若是因为父母的不负责任而失去了狗,小孩子会伤心的。”



行天笑了。



“你果然还是变了。”



“什么变不变的,我俩从前可没熟到这个分上。”



“噢。”行天叹一声。“在同一个教室里待了三年,你怎么看我?”



“你无所谓周围的人怎么想,是个讨厌和人交往的怪人。”



“说对了。”



行天喜不自胜地重重点头,如同发现了奇准的占卜师的政治家。“所谓人的本质这东西,一般都是靠第一印象吧。并不是说和谁熟了就能更了解对方。因为人类是能用语言和态度伪装自己的生物。”



这可真是个格外孤独的看法,多田心想。



“但现在的我,和你当时怀有的第一印象可说是天壤之别,是这个意思吧?”



“嗯。变得拖泥带水的。”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多田无法下结论。他想如果真像行天说的那样,那我是什么时候变得拖泥带水了呢。要是我不曾改变,是不是就不会伤害什么失去什么,可以就这样顺顺当当地过下来。



从小田原东的IC收费站驶入收费道路,刚过了酒香河,多田把车开进加油站。



他向加油站的店员打听便条上写的地址该怎么走。多田的车里只有真幌市的地图,平时的工作有这个就足够了。临时工模样的店员告诉他“就在这附近”,并立即拿出周边的地图指点一番。



在名为大雄山线的地区铁路和私营箱根快线所形成的狭长三角地带,有一片住宅区。公寓和老公房的电灯泛着青白的光,远远延伸到对面昏暗的田野间。这光景如同在夜色中燃烧的森林,一旦踏入就无法从中返回。



这莫非是曾根田家老太太所说的旅程?



多田把忽然浮现的想法迅速打压下去。就是因为总有结束之时,旅程才得以成为旅程。带着这么个无处可归的行天,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佐濑家的新住所是两层楼木结构公房的一楼当中的房间。这里无论是大小还是新旧程度,都和他们之前在真幌市的家截然不同。但一家人似乎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从厨房小小的格子窗泻出灯光和水声。



该怎么把佐濑茉里从那间被温暖灯光守护的屋子里喊出来,并问她对吉娃娃今后的生活有何打算呢?穿着工作裤和夹克衫的男人突然来访,茉里一定只会感到害怕。何况她母亲认得多田,大概会提防着。首先,这么晚了,当妈妈的绝不会让女儿出门。



被行天没谱的发言煽动,没多作考虑就采取了行动。早知道该换个时候,至少在白天过来也好。多田把车停在看得见老公房的田野旁,琢磨着该怎么办。



副驾驶座上的行天打开车窗,又抽起烟来。虽说一穷二自,行天在来此的路上却已经消灭掉一包烟,现在又拆开一包新的。这家伙简直有点尼古丁中毒啊,多田不由得想。



“是那栋楼吧。你不过去吗?”行天用吸了半截的烟指一下前面的屋影。“要不我从这儿帮你喊一嗓子吧。茉里——我们带了吉娃娃来哦——”



“别喊了。”



多田意识到自己已经相当疲倦。被拖着喝酒到凌晨,又带着狗转悠了这么半天。和这个如同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般喋喋不休而又绝不流露内心的男人在一起,差不多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当然会累。



行天没在意一声不吭的多田,说了声“鞋子借我”。



“为什么?”



“别问了,快点。”



行天熄掉烟,将手探到驾驶座的多田脚下。多田只得脱掉跑鞋。行天穿上鞋,把纸袋里的东西全数倒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你这是做什么?”



“我把茉里从家里喊出来。”



“怎么喊?”



“你看着就是。”



行天从箱子里抓过吉娃娃搁进纸袋,刷地下了车,朝公房的方向走去。多田一阵茫然,随即着了慌打算追上去。可他没穿鞋。多田在散落着狗用品的副驾驶座前的地上摸索了一番,套了行天的保健拖鞋跳下车。



追到楼前,多田还没来得及说出“行天,停下”,行天已敲响了佐濑家的门。里头大概在问是谁吧。



“我叫冈崎,寒假过后开始当茉里的班主任。正好来这附近,就过来打个招呼。”



行天对着门流畅地说道。他这般自说自话,多田只觉得一阵热血上头,但已无可挽回。似乎有开门的动静,多田急忙藏身于院墙的阴影里。



那是来事务所寄放小狗的女人的声音。佐濑健太郎之妻,佐濑茉里的母亲。



“哦,是第三小学的老师吗?您特意前来真不好意思,请进。”



“在这儿打个招呼就行。茉里在吗?”



“茉里,新学校的老师来看你了。来给老师问好。”传来母亲的声音,随即又听得行天清晰地说:“晚上好,佐濑同学。我叫冈崎,新学期请多关照。”



接下去的片刻悄然无声。是露馅了吗?多田闭了闭眼,终于下定决心从砖墙探出脑袋,张望那边的动静。



茉里站在玄关门外,在她面前的行天正把纸袋揭开一个小口给她看。面对吓一跳就要喊出来的茉里,行天把食指在唇边优雅地竖起,微微一笑。茉里于是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佐濑同学,早上这楼跟前可是车来车往呢。有些危险,所以我把需要注意的方位讲给你听一下。”



佐濑的母亲大概正在厨房泡茶吧。行天故意提高声音说:“就只带你到围墙跟前走走。”



说着,他顺利地把茉里从家里带了出来。



看来是纸袋里的东西起了作用。茉里安静地跟着行天从公房走到街边。



“好,开始参观。”



行天把茉里往背靠围墙的多田跟前推了推。多田对行天的满腹牢骚已如一部古典小说那么长,缠成一卷堆在胸口,可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因为,夹在两个大男人中间的茉里,像试图缩回洞穴的小兔子般瑟缩着。



多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茉里齐平。



“吓着你了,抱歉。我是从宇津井忍那儿打听到你住这儿的。”



茉里大约因为听到朋友的名字而稍许放下心来,用嘶哑的声音问了声“小花呢”,行天从纸袋里掏出吉娃娃递到茉里手上。吉娃娃一到茉里怀里,就以多田前所未见的速度摇起了尾巴。那是几近飞转的摇法。



“茉里,小花的事,妈妈是怎么和你说的?”



对多田的发问,茉里静静地答道:



“说是因为新家没法养狗所以把小花送人了。还说什么时候再给我买新的狗,可如果不是小花,我不想要。”



“你家眼下可没法养狗呢。”



到刚才一直没开腔的行天把这句话和万宝路的烟一起吐了出来。无视多田低吼了声“别说了”,他继续说道:



“你母亲撒了谎哦,小茉里。她把吉娃娃扔给这个叔叔然后就逃走了。”



“行天!”多田像斥责记性不好的狗一样以凶巴巴的声音喝道。“到那边待着去。”



行天吐出一口烟,走到离公房隔开一截的位置。茉里无声地哭了起来。多田想替她擦掉顺着脸颊往下淌的眼泪,但又作罢。



“别在意那家伙说的话。”



多田竭尽全力以温柔的语调说:“我呀,是你妈妈托我照看小花的。她托我找个能好好疼爱小花的主人。不过,从前养小花的是你而不是你妈妈,对吧?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茉里悄然把脸埋在吉娃娃的毛丛中。



“要是你想养它,我去和你妈妈说说看。它是个小狗,公房里或许也能偷偷养。”



多田瞥见行天似乎想说什么。多田其实也清楚自己在说不合情理的话。佐濑家大概没有养狗的那份闲钱吧。即便如此,他也想为茉里和吉娃娃做点什么。



然而茉里比多田以为的更像个小大人。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把手中的吉娃娃往多田跟前一递。



“找个能养小花的、温柔的人。”



“你愿意?”多田问道。茉里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样吧,茉里你要是来真幌,就给我打电话。”



多田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茉里。“我会在那之前给小花找个新主人。到时候带你去看它。”



“谢谢。”茉里说道。



公房的门开了,茉里的母亲似乎有些担心地喊道:



“茉里,在哪儿呢?老师呢?”



多田抱着吉娃娃站起身来。



“老师回去啦。”茉里从围墙的阴影里向母亲喊,又对吉娃娃小声说了句“BYE-BYE”。



多田背靠院墙,听着茉里奔回公房的甬道,和母亲一起进到屋里关上门。随后,他回到小皮卡。吉娃娃一直轻微地发着抖。多田第一次发现,那是它为了承受一切并且活下去而燃烧着自己,随着内燃的鼓动而起的震颤。



行天在小皮卡驾驶座的门前等着多田。



“把鞋子还我。”多田说。



“借一下车钥匙。”说着,行天伸出右手。“回程我来开。”



“你有驾照吗?”



“嗯。”



行天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驾照,仿佛那是个印章盒子,往多田面前一戳。“金牌驾照。”



多田也没力气和他计较了,仍穿着保健拖鞋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他又饿又困。今天的工作到这儿总算是了结了。只要能回到事务所,怎样都无所谓了。



在驾驶席上调整座位的行天像是终于恍然大悟般转动钥匙,放下手刹,一副操纵陌生宇宙飞船的派头。



“喂。”



多田不安起来。“你呀,真是金牌驾照?”



“唔,有多少年没开了呢?”



“你等一下。”



多田的话刚出口,小皮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路的一侧到另一侧调了个头。



“回去喽。”行天说。



多田彻底死了心。要是问他回哪儿去,未免太傻。



回真幌市。



经营便利屋为周边服务的多田,和浑身是谜突然流落至此的行天,以及正在征集新主人的吉娃娃,对他们来说,没有其他可去之处。



那是他们出生长大的城市。位于东京郊外,居住着三十万人口的真幌市,是他们别无选择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