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章(1 / 2)



在游戏城“SCORPION”的二楼,有两个男人面对面久坐不动,内心各怀鬼胎,但表面上相当平静。



“伤脑筋呢。您是说,无论怎样都无法帮我向组长先生转达吗?”



前来拜访星的这个男人说。他身形瘦削,乍看透着知识分子的气质,但身上穿着工作服,胸前绣着“HHFA泽村”。



“很抱歉,劳您亲自跑来一趟,泽村先生。”星和颜悦色地回答,“据说冈山组的各位最近很忙,无法再面见泽村先生。关于这件事,组里就交由我来应对了。”



“如您所知,我们的团体眼下正被迫置身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中,好不容易迎来收获时节的蔬菜,却无法很好地送到各位消费者手中。能请您设法帮我们确保销路吗?”



“我说过好几遍了,难以和你方达成交易,这是组里给出的结论。明明倡导‘无农药’、‘有机栽培’,却并非如此,既然弄清楚了这一点,那是无论如何也……”



星装腔作势地呷了一口咖啡。这回的味道倒是不浓也不淡,就是异样的温吞。刚刚才端到待客桌上来的,怎么回事?星朝站在墙边的金井瞪了一眼,金井没能察觉星的目光的含意,只知道惊惶失措。



“黑社会说到底是一桩信用买卖啊!”星放弃了,不再追究温吞的原因,接着说道,“伪劣品一旦过手,手指飞掉;搞不好,埋尸深山。十分抱歉,和HHFA的洽谈,就请当作从没发生过。”



“我知道的,星先生,向市民团体提供信息的,是您吧。”



泽村始终面带微笑地说。星把咖啡杯放回杯托,悠悠然将身体依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不仅因为空调开得太大,也因为另有一股冷森森的空气在流动。



“泽村先生,难不成你认为我是无缘无故被人泼脏水也不吭一声的那种人吗?”星静静地恫吓道。但泽村也不是省油的灯。



“无数次唆使烦人的狗到我们的菜园里来,也是您吧。”



“什么意思?”



“山城町和峰岸町的菜园。”泽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托您的福,我见到了一张令人怀念的面孔。”



我手下这帮家伙,理应没出什么岔子。星想了一瞬间,内心怒声腾起:“便——利——屋——”倒是听说过在峰岸町的菜园撞上了HHFA,山城町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没叫他们去,难道他们擅自贼忒兮兮地去了?



话说回来,所谓“令人怀念的面孔”,指的是谁?



“难道是过去的旧相识?”



星佯装不知地出言试探,泽村并不理会,唱歌似的说道:“难道您听不见只能腐烂在菜园里的蔬菜们的呼喊吗?我们的团体,汗流浃背辛勤劳动到现在,假如您在这里不答应一声‘嗯’,恐怕我已经没有信心压住我们会员的怒火了。”



“西红柿炸弹、茄子匕首,想造什么只管造!”恕不奉陪。星坐着扭头看向墙边,“金井,送客!”



金井自诩为星的保镖,硕大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走到近前,打算强行拉泽村起来。泽村掸开金井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太遗憾了。您自己贩卖那么多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对极其微量的农药介意到这种程度。”泽村缓步走向门口,“那种东西,明明能够被我们所种蔬菜的营养价值充分净化。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建议你最起码注意长寿。病倒了再哭着来求我们,也不会把我们的蔬菜分给你们。”



门赶在金井冲过去之前关上了,泽村离开了事务所。



“让他去!”星安抚愤怒的金井说,同时转得颈椎嘎嘎作响,“听得见烂蔬菜叫唤的家伙,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啊!”



“总觉得那家伙怪怪的呢。”此前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的筒井,像说“这下好了”似的伸了个懒腰,“我猜是那家伙的脑浆被天气给热腐烂了还差不多。”



“不是腐烂了,是痴迷于宗教呢。”伊藤也从电脑后面加入了谈话,“星哥,HHFA背后的猫腻,挖到了。那帮家伙,好像是以前在真幌有过不少信徒的一个新兴宗教团体的余党。大约十年前,自称教主的一个男人老死之后,教团好像就中途解散了。”



“叫什么教团?”



“‘天之声教团’。据说通称也叫‘声闻教’。从年龄上来看,泽村多半是因为父母沉迷于‘声闻教’,而他至今没能脱离那种影响吧。”



“十年前中途解散的话,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凭自己的意志加入教团的,不是吗?”



“大概不可能。‘声闻教’到了最后,并不怎么热衷于网罗新信徒了。相反,将诱使其全家入会的会员中的孩子培养成‘声闻之民’,似乎倒成了他们殚精竭虑要做的事了。”



“声闻之民?”筒井冷笑道。



星则始终保持着严肃认真的表情,这时他双手抱胸说道:“要是跟宗教沾边的话,可就有点棘手咯!”



“为什么?”筒井看样子不理解,“眼下只不过是一帮让蔬菜烂掉的家伙呀!”



“筒井,你是相信我的,是吧?”星说。



“当然。”



“我问你,你跟那帮家伙的区别是什么?‘相信’这种心理,谁都有。所以处理起来就很难、很棘手。”



就像爱啊梦想啊希望啊一个样。虽然它作为一样美好的事物在每一个人心中发芽,但也有可能轻易地转变成黑暗的丑东西。



听了星的解释,筒井似乎仍旧摸不着头脑。至于金井,看样子从一开始就对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不感兴趣,他站回墙边,唯有眼睛热心地追踪着星的动向,的确体现出对星近乎信仰的一种信赖,而看情形,他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自我认知。



跟筒井和金井说不上话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星对着唯一的头脑派伊藤说:“那个什么‘声闻教’,现在并没有实体,对吧?”



“是的。教团解散了,也不见HHFA作为宗教法人登记在册。说到底,是作为蔬菜的种植销售团体在开展活动呢。”不过——伊藤补充说,同时指着参加HHFA活动的成员名单,“你看,赞同HHFA的宗旨、全家参与种蔬菜的情况好像很多。以泽村为首的HHFA的好几名干部,是因为小时候进出过‘声闻教’,他们把在那里耳濡目染学会的网罗信徒的要领,也应用在了HHFA的活动上面。”



“几乎全都是真幌市民呢!”星拿起名单看着,“在真幌过着平常日子的话,饮食会陷入如此缺乏蔬菜的境地吗?”



“有很多父母热衷于教育啊。”伊藤苦笑道,“他们也打算积极地投入到食育中去。也可以说,HHFA正是巧妙地瞄准了这一点开拓生意的。不过,零零星星地好像也有人抱怨。”



“比如说?”



“父母一头钻进HHFA的活动中欲罢不能,让孩子干很多农活,结果弄得孩子站都站不稳——市内的中小学好像已经向教育委员会报告并提出质疑。”



“原来如此。”星把名单放回办公桌,重又抱起了双手,“看来,最好暂时监视HHFA一段时间啊!资金上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说不定会采取奇特的行动。”



“不提醒便利屋一声吗?”筒井战战兢兢地提议,“种蔬菜的那帮家伙,好像已经发现菜园子被人监视了。便利屋的情况,他们恐怕也在着手调查了吧?”



噢!筒井看到了事情的深层次!世上的父母在自家孩子头一回开口喊“妈妈”的时候,想必也是产生了如此这般的感动吧!星对筒井的成长感到很高兴,嗯嗯地直点头。点完头,却一口回绝了提议:“没必要。便利屋不去管他也没问题。反正,卷入麻烦事当中好像就是他的工作。”



盂兰盆节一临近,真幌市大马路上的人流量似乎就减少了一些。大家要么宅在屋里避暑,要么提前休暑假出去游玩,必然是二选其一。



多田在这盛夏时节也是日日干活,因为,待在事务所里也没空调,再说,也没有足够的金钱和时间出去游玩。今天是在位于松丘町的一所豪宅的庭院里,从事清洁雕像的工作。



几天前,有一个新客户打来委托电话,说希望把庭院里的石像弄干净。当时想象成类似于地藏的雕像,实际过来一看,却是大理石的白色裸妇像。并且,比真人还要大的雕像有近十尊散落在庭院里。



庭院本身又大,覆盖着青翠的草坪,甚至有一个圆形的游泳池。房子是西洋风格建筑,阳台向外突出,支撑着它的柱子正中间有一个优雅的弧形凸起。



“帕特农神庙?”看了房子,行天侧着脑袋说。



这所房子的主人似乎是一位雕刻家,也在美术大学教书。不过主人一家上意大利去玩了,不在。委托人的信息是从留守的住家保姆那里得知的。



这位老年保姆充满猜疑地瞥了一眼多田和行天,等目光一停在春身上,突然就笑容可掬起来:“先生说了,进游泳池也没关系。不过,那种东西请马上收好!”她指着多田带来的刷帚,活像指着令人不快的毒虫似的厉声说,“这些是先生的重要作品,必须要像抚摸少女柔嫩的肌肤一样用海绵温柔地擦拭。”



保姆从房子里拿出厨房用的海绵,塞给多田。



“活儿干完了,请招呼一声。自来水和皮管,凡是院子里有的东西,请尽管用。”



通过不知是窗是门的全是玻璃的出入口,这位保姆穿着鞋就进入了室内。手拿海绵留在院子里的多田,收拾起心情,在裸妇旁边摆好梯凳。行天从院子的水龙头那里拉了皮管过来,递给多田。



“好事啊,多田,抚摸柔嫩的肌肤正是你擅长的呀!”



性骚扰的话,赶紧给我打住!



“喂,水出不来!水龙头开了吗?”



“啊,忘了。”



多田转向春,拜托她说:“你能帮我去把那边那个自来水龙头拧一下吗?”



春沿草坪跑过去,遵照吩咐做了。相比行天,四岁的春倒更能帮上忙。水从多田的手边如花洒般涌出,形成了彩虹。



“小春,你可以到游泳池里面游泳哦!”多田一边用海绵摩擦着女性雕像的胸部,一边说,“行天,你过去好好看着她,别让她溺水了。”



没承想,背后咚地响起水声,回头一看,行天已经在游泳了。他不知何时脱得只剩一条短裤,什么春,早扔到一边去了,自顾自像一条金枪鱼似的在圆形游泳池里来回地游。



近来,好不容易行天也终于习惯了春的存在,本以为时间不长的话,他能帮着看孩子了。多田叹了一口气。站在梯凳旁边的春,看看多田又看看行天,说:“我,就在这里。我不会游泳,游泳池就算了。”



没想到要让如此幼小的孩子体谅自己!多田胸中感慨万千,禁不住抬头望天,成了从下往上仰视裸妇鼻子的姿势。没有鼻孔!



“小春,去把行天脱下来的衣服扔到游泳池里。”



“这样做好吗?”



“没事的,正好趁机洗一洗。”



春跑到游泳池边,把行天的衬衫和裤子丢进水中。



“喂,你这个小鬼在干什么!看我不把你抟起来沉到水里去!”



“不准对小春说脏话!”



“我把您做成球状,请您永远沉潜在水中哦!”



行天换了一种说法。正如行天习惯了春的存在,春也已经习惯了行天的骂人话。她咯咯笑着跑回多田身边去了。



“你听我说哦,行天的衣服湿透了。”她显得很得意。



“好好好,做得好!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嗯!”



多田把布递给春,让她帮着擦拭雕像的足部。行天把打湿的衣服拧干后晾在游泳池边,不知悔改地继续来回游泳。



下午三点,所有的雕像变得光亮如新。多田把清洁用具装上小皮卡,辞别了这座有雕像的豪宅。穿着湿衣服的行天,全身上下活像河童似的一路滴水。



“亚沙子女士家也在这附近吧。也是这种低级趣味的房子吗?”



“不是啊。既没雕像也没游泳池。”多田回答说,“赶紧上货斗!”



“这样的落汤鸡被风一吹,要感冒的!”



“怪你自说自话游泳咯!”



让春坐进副驾驶座,让行天爬上货斗,多田开着小皮卡返回站前。遇上红灯,车停在十字路口,多田在真幌大道上的行人中发现了田村由良。



多田以前曾经接受由良母亲的委托,负责到补习班接过他。初见面时还有着几分稚嫩的由良,现在已经是小学六年级学生了,一段日子没见,个子也见长了。



“由良阁下!”多田打开驾驶座的车窗,探出身子喊道。由良也注意到了多田,摆了摆手。原以为他会就这样走过去,不料他穿过人行横道之后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看着多田。



多田趁着信号灯变绿的机会,开过十字路口后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离开驾驶座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把春从儿童安全座椅上抱下来。行天趁机跳下货斗,一蹦一跳地跑到由良身边。



“由良阁下,好久不见。看着蛮不错呢。”



“你也是呢。”由良从上到下打量着行天说,“你怎么全身湿透了?”



“最近,多田那儿栖息着一只恶魔啊!全是那家伙搞的鬼。”



谁才是恶魔!多田这样想着走近由良,介绍了春。由良似乎不懂该怎样和小女孩接触,光是“唔”了一声。春则抓住多田工作服的口袋,害羞似的望着由良。



“由良阁下,今天也上补习班吗?”发现由良背着双肩包,多田问他。



“刚刚上了暑期班回来。六年级的暑假,被说成是‘生死攸关的战斗’呢。每天绷得紧紧的,放松不了。”



即将考初中的由良,看样子过着忙于学习的日子。看着带有几分得意之色的由良,多田露出了苦笑:好像比我还要忙得多啊!



“然后呢?”行天催促由良进入正题,“你特地停下脚步的理由呢?肯定有什么事找我们吧?”



“是的。”由良稍稍扭头,指着自己背后说,“这家伙,我同学。”



多田这才看到了站在由良身后的那名小学男生。不,先前就已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可由于他和由良隔开一段微妙的距离站着,看起来又好像挺老实的,所以也没想到他会是由良的朋友。



“什么嘛,还以为是由良阁下的背后灵呢!”连行天也语气轻快地讲述有失礼数的印象。



“我叫松原裕弥。”



并不因为被认定为背后灵而感到气馁,裕弥以微弱的声线自报家门。他身穿一件领口松弛的T恤和一条短裤,膝盖上有一些龟裂似的伤痕。明明还是个小学生,总感觉透着疲惫。



“裕弥吧,他说现在很烦恼。”也许是见裕弥寒暄完之后就默不作声了,由良急了,补充说,“于是我就想,要不找多田先生他们商量商量看吧。”



“烦恼?”多田微微弯下腰,仔细看着裕弥的脸。由良从一旁伸出手,轻轻抓起裕弥的手递到多田眼前。



“你看这个。”只见裕弥的手上有着一道道细细的割伤和擦伤,“他被逼干农活,但补习班又不能不去上,裕弥都累趴下了。”



听到“农活”,多田自然第一个联想到了HHFA。想要再多了解一些详细情况。也因为由良好不容易把自己看成依靠,所以也就不忍心弃裕弥于不顾。虽然不可能向小学生要报酬,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便利屋,听人家讲讲总还是做得到的吧。



“要不要喝果汁?”多田向由良和裕弥提议说,“有一家叫作‘咖啡神殿阿波罗’的蛮有趣的咖啡馆,我请客!”



由良和裕弥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不料行天却唱反调说:“呃——我不行啊!衣服湿了,店里的椅子坐不下去。”



“垫几张报纸不就行了?货斗里堆的应该有。”



“穿着湿衣服喝什么果汁,肚子要受寒的。”



“那么,你一个人回去得了。”多田叹了口气,“正好,你帮我把小皮卡开回停车场。”



“我可是只懂得前进的男人。”行天煞有介事地陈述道,“不会左拐右拐,也不会后退,行吗?”



怎么可能行呢?



“抱歉了,”多田重新向由良和裕弥提议,“你们能跟着一块儿到事务所来吗?我拿果汁给你们喝。”



两个小学生都乖乖地同意了,不料行天又泼冷水:“多田,有一个噩耗!我今天早上把事务所的马桶给弄堵住了。你与其带由良阁下他们去喝果汁,不如先疏通马桶,否则,估计我们早晚要得膀胱炎。”



“怎么刚堵上的时候不马上说!”



“因为你当时好像忙着照顾这个人。”行天说着指指春。



也许是听到了厕所的话题,春小声地说:“我想尿尿。”因为由良和裕弥在场,她表现得比平常文静一些。



“知道了。”多田给出了结论,“行天,你帮我带他们三个到‘阿波罗’去。到了‘阿波罗’,先陪小春上厕所,给由良阁下和裕弥君点好他们喜欢的饮料,好吧?”



“呃——”行天俨然一副真心提不起劲的样子,“多田你干吗?”



“我先把小皮卡开回去停好,顺便到事务所通一通马桶。然后马上拿着你的替换衣服上‘阿波罗’。”



“在这期间,我得直挺挺地站着看孩子吗?在咖啡馆?小鬼头们却能坐着喝果汁?不怪吗,那样儿?”



“你平常不怪吗?别在意。”



多田把孩子们托付给不情不愿的行天,一个人坐进了小皮卡。



事务所的厕所压根儿没堵塞。拿着通马桶的工具——在多田便利屋,习惯称之为“卡嘭”——站在马桶前,多田失望透顶。实在太不像话了,行天这家伙。难道他不惜撒谎也不愿意听裕弥讲他的事情吗?



将行天的替换衣服装进纸袋,多田奔“阿波罗”而去。



由良和裕弥坐在座位上,正饶有兴趣地四下张望着店内的装饰;春坐在他俩对面的椅子上,在试着把手指戳进桌上摆着的那只河马烟灰缸的嘴里。至于行天,他就站在春的身边。并且特地站在桌子和椅子的中间。就应该更加满不在乎地靠墙边站着才是啊。活像个回答不出老师的提问而被罚站的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