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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住院期间延长了,她却很意外地满不在乎。我虽然很担心,但她本人却露出并不是预料之外的样子,我就稍微安心了一点。



我只在心里承认,其实我很是焦急。



星期四下午,暑期辅导结束后我去探病。辅导课也马上要上完了。



「暑假已经过了一半啦。」



她以惋惜的口气说道。好像是要告诉我她真的只惋惜这个。



天气晴朗。开著冷气的病房像是替我们隔离阳光的保护层,不知怎地让我觉得不安。



「恭子还好吧?」



「啊,嗯。可能是我多心,但我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比上星期锐利,但你说服她大概就跟麻醉枪生效了差不多,她还没扑向我。」



「不要把我的好朋友讲得跟猛兽一样。」



「一定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你。她是装成小猫咪吧。狮子是猫科的猛兽呢。」



我没告诉她一星期前在书店发生的事。



我打开带来的伴手礼罐头,把里面的水蜜桃倒出来,跟她一起吃。浸在糖浆里的蜜柑之类的,会让人想起小学的时候。



她一面吃著黄得奇特的桃子,一面望著窗外。



「天气这么好,你为什么到医院来?去外面玩躲避球吧。」



「第一,是你叫我来的;第二,我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玩过躲避球了;第三,没有人跟我一起玩。以上三项,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全部。」



「真是贪心。那,最后一块桃子给你。」



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用叉子叉起桃子,一口吃掉。我把碗和空罐子拿到病房一角的水槽。只要把东西放在那里,护士就会来清理。要不是她生著病,这里简直是贵宾室。



贵宾室的服务项目还包括我免费替她补习,她今天也一面嫌麻烦一面认真地做笔记。以前我曾经问过她一次,既然她不会参加考试,为什么还要念书。她回答,要是不念书成绩突然滑落,那周围的人会觉得很奇怪。原来如此。我明白自己为什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想用功念书的理由了。



今天她的魔术表演暂停一次,果然没办法这么快就学会新招。她说她在练习秘密招数,要我期待。



「我会伸长脖子等著。」



「脖子要怎样才能伸长?找人替你拉长吗?」



「你笨得连惯用语都听不懂了啊?脑子也染上病毒就糟了。」



「说别人笨的人才笨呢!」



「错了吧,我说你生病了,但我可没生病。」



「才没错呢,死吧!因为我要死了。」



「你不用这样急著咒我好吗?」



跟往常一样闹著玩的对话,能这样胡说八道让我很高兴。用一如往常的口吻和她一起说笑的气氛,证明了日常并未改变。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就能让我安心,果然我的人际经验还是不够。



她开始在《共病文库》上写字,我无所事事地望著病房的角落。在这里待过的人,所罹患的各种疾病的碎片都累积在迁里,所以角落才很阴暗。我心想。



「『?????』同学,暑假有什么打算?」



我正要把视线从角落慢慢转回她身上,她就叫了我的名字。我的视线比意料中更快到达她那里。



「到这里来,和在家看书吧。还有做作业。」



「就这样?做点别的事吧,难得放暑假。让恭子代替我跟你一起去旅行,如何?」



「我没有进入兽栏里的资格。你不跟恭子同学去旅行吗?」



「恐怕没办法,住院期间延长了,她的社团活动也很忙。」



她好像很寂寞似地朝我一笑,然后说。



「真想再旅行一次啊。」



「……哎?」



她无精打采的话让我瞬间停止了呼吸。



房里突然好像连空气都阴暗起来,我觉得沈睡在心底的某种讨厌的玩意涌上了喉头。我忍著不吐出那玩意,急急喝了一口宝特瓶里的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我在脑中反刍她说的话,跟小说里的名侦探思考重要人物的台词一样。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收起无力的笑容,把头倾向一边。



觉得不可思议的人,是我。



她,为什么。



我心里这么想时,就不由得开口说了出来。



「为什么说得好像再也不能去旅行了一样?」



她好像无言以对,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



「……听起来像是那样吗?」



「对。」



「这样啊!我虽然看起来很有精神,但其实也有消沈的时候啊——」



「喂……」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上次来这里时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好像就要冲口而出。我虽然极力想要掩住嘴,但嘴却在手还没动弹前就先张开了。



「你不会死吧?」



「咦?会死喔!你跟我,大家都会死。」



「不是这个意思。」



「要是指胰脏坏掉了,那是会死的。」



「不是这个意思!l



我啪地拍打床边,不由得站起身来。椅子倒在地上,刺耳的金属声在病房中响起。我的眼睛一直映在她的眼睛里。现在她露出真正大吃一惊的表情,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到底是怎么了?



我从乾得要命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滴声音。



「你还,不会死吧?」



她仍旧惊讶地无法回答。病房被一片沈寂笼罩,这让我害怕,于是我继续说。



「你之前就有点奇怪了。」



「…………」



「你在隐藏什么吧?太明显了。玩真心话大冒险,还突然抱住我。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你的反应也不对劲。突然停顿下来,你以为我不会觉得奇怪吗?别看我这样,你生了重病我还是很担心啊!」



我不知道自己能把话说得这么快,这样喋喋不休。说完了上气不接下气,不只是因为喘不过气来。我很困惑,不明白想隐藏实情的她,也不明白想干涉她的自己。



她仍旧带著非常惊讶的表情。我望著她,因为有别人比自己狼狈而感到安心的原理,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我把椅子扶起来坐下,松开抓著床单的手。



我望著她的面孔,她双眼圆睁,嘴唇紧抿。她是不是又想隐藏真心了?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有进一步追究的勇气吗?就算有,那有什么意义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思索了一下,答案出来了。



她的表情总是变化万千,所以即使现在呆呆的面孔,也让我觉得不管她的表情是什么形式,都还是充满了丰富的变化。



不对。这次她的脸色真的慢慢改变了。紧抿的嘴角以蜗牛般的速度上扬,圆睁的双眼也像闭幕一样慢慢眯起,僵硬的面颊跟冰块融化一般缓和下来。



她以我花上一辈子也没办法达成的表情笑起来。



「要不要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嗯。」



我好像要被斥责的小孩一样紧张。



她张大了嘴,彷佛十分幸福地说。



「什——么也没有喔。我只是在想你的事。」



「我的事?」



「对,你的事。真心话大冒险也是,我想问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我希望我们的交情能更好些。」



「……真的?」



我以怀疑的声音问道。



「真的。我不会对你说谎。」



她可能只是嘴上呼拢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隐藏自己松了一口气。我一下子松懈下来,虽然知道这样很天真,但还是信了她的话。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怎么啦?」



「没有啦,我现在觉得好幸福喔,简直要死掉了。」



「不行。」



「你希望我活著?」



「…………嗯。」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看著我,笑得异常开心。



「真是,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需要我,真是太荣幸了。你这个家里蹲第一个需要的人,是我吧!」



「谁是家里蹲啊?」



我一面吐槽,一面觉得脸上好像要火山爆发似地难以为情。我担心她,是因为不想失去她,她对我而言是必要的。



虽然是事实,但说出来比我想像中更让人不好意思。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著往头上冲,这样的话我会先死掉。我深呼吸,将热意往体外发散。



她完全没有让我喘口气的意思,继续愉快地说道。



「我的样子跟平常不一样,所以你以为我马上要死了,然后没告诉你?」



「……对,你住院的时间又突然延长了。」



她哈哈大笑,手上的点滴好像都要掉了。被她笑成这样,就算是我也会不爽。



「你让我误会,是你不好吧。」



「我之前不就说过了吗?还有时间的!要不然我不会练习魔术啊——。你刚才说的什么停顿,为什么会介意那种事情?真是小说看太多了吧!」



说完她又笑起来。



「没事的,要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她又哈哈大笑。她这样笑我,害我也觉得好笑了起来。她是在告诉我,我似乎误会大了。



「我死了,你要把胰脏吃掉喔。」



「如果坏掉的地方没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那我现在就吃掉吧?」



「你希望我活著?」



「非常希望。」



幸好我是那种说责话也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的人,要是她真的接纳了我真正的坦率,疏忽人际关系的我就尴尬得再也没法露面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开玩笑似地说:「哇——,好高兴。」然后对我张开双臂,愉快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开玩笑。



「你最近是不是也开始喜欢某人的体温了?」



她嘻嘻哈哈地笑著说的话,一定是在开玩笑。因此,我也玩笑地认真回应她。



我站起来走近,开了第一次主动伸手搂住她的玩笑,她也好像闹著玩似地「呀——」地叫了一声搂住我。要深究其中意义就太不解风情了。玩笑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我们就这样维持著同样的姿势。我觉得很神奇。



「啊,今天恭子同学没在这个时候进来呢!」



「她今天有社团活动。是说你把恭子当成什么了?」



「拆散我们的恶魔吧。」



我们俩一起笑起来。我适时放开她,她又用力搂住我的背脊一次,然后放开我。我抽身后退,两人像闹著玩一般满脸通红,我们都笑了。



「说到死啊……」



两人都平静下来后,她说。



「这种发语词还真是前所未闻。」



「最近我想开始写遗书了。」



「也太早了吧?你说还有时间,到头来是骗我的?」



「不是啦。我得反覆推敲修改,让最后的成品像样啊。所以我开始写草稿了。」



「这样很好。写小说也是得花时间反覆修改的。」



「是吧,我果然没错。你期待著我死后看我写好的遗书吧。」



「找很期待喔。」



「期待我早点死?太——过份了。我是可以这么说啦。但你需要我,不希望我死呢——」



虽然她脸上堆笑,但我感情上已经濒临界限,就不再坦率地点头了。我回以冷淡的视线,但她毫无反省的意思,继续嘻嘻笑著。这搞不好是她病情的症状。



「对了,既然我让你担了不必要的心,等我出院就第一个跟你玩吧。」



「这种道歉态度还真是傲慢啊。」



「你讨厌吗?」



「不讨厌。」



「『?????』同学真的会这样呢。」



到底是会怎样?我好像自己明白了所以就没问。



「出院那天,我会先回家一趟,然后下午就自由了。」



「要做什么?」



「嗯——,要做什么呢?我出院之前你还会来几次吧?慢慢想啰。」



我也同意了。她命名为「约会的承诺」这个预定计画,在她出院之前的两周内,决定依照她的希望去海边。此外,还加上顺道去咖啡店,让她表演魔术给我看。



其实我在跟她约好出院后的计画时,很担心这会不会是什么伏笔,搞不好在她出院之前会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出院的日子就快到了。我可能真的如她所说,是小说看太多了也说不定。



延长两周的住院期间,学校辅导课也结束了,我们开始放暑假。我去医院看了她四次,其中一次碰到了闺蜜同学。她哈哈大笑了两次,连病床都震动了。我要走时她闹了三次脾气。我搂住她的背四次,没有一次是习惯的。



我们讲了很多荚话,一起尽情欢笑,一起互相尊重。我喜欢我们像小学生般的日常生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观的那个我非常惊讶。



我要对俯瞰一切的我说:「我喜欢和别人相处。」跟某人在一起时,完全没想过要自己独处,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这世界上最受人际关系感动的人一定是我。我的两星期全部都集中在她的病房里。只有四天,那四天就是我两星期的全部。



因为只有四天,所以她马上就要出院了。



她出院那天,我一大早就起床。基本上我都很早起,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有没有计画都一样。今天天气晴朗,我有计画。打开窗子,彷佛看得见室内跟室外的空气交流,这是个非常舒爽的早晨。



我下楼洗脸,走到客厅时父亲正要出门。我跟他说了路上小心,他高兴地拍了我的背,然后离开。他一年到头都精神饱满,这样的父亲怎么会生出我这种孩子,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我的早餐。我跟母亲说:「我开动了。」在桌边坐下之后再一次对著食物说:「我开动了。」然后开始喝味噌汤。我很喜欢母亲做的味噌汤。



我享用著食物,母亲洗完碗盘,在我对面坐下开始喝咖啡。



「喏,你啊……」



会这么叫我的,现在只有母亲跟闺蜜同学了。



「什么?」



「你有女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