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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要错过我(2 / 2)


接下来直到芳江婆婆的香烟烧完,我们一句话都没有交谈。帘子另一头传来风铃摇动的声响,仔细一听,隔着走廊的另一头还传来淋浴的水声。两种声音都很清凉,但房间里其实非常闷热,因为佛坛旁边那台晒着太阳的电风扇并没有开启,而且这个房间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空调系统。



尴尬的沉默持续良久,由于纸门上方的挂钟故障,让我不知道正确来说经过多久,但体感时间感觉已有二十分钟以上,就好像被关在房间里的老旧时间在等着这一刻而大举冲出来,填补了初鹿野现身之前的空档。



芳江婆婆仔细把抽完的香烟弄熄后,单手手肘撑在矮桌上,手掌托着下巴说:「我需要一个看守。」



「看守?」我问。



「就是看守唯。」芳江婆婆重说一遍。「如果唯的记忆突然恢复,到时候要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也许会马上想把失去记忆前的事情做完。」



我点点头。



「可是,我没办法二十四小时一直照看着她,她应该也不希望这样。我跟她都不喜欢如此不自由……所以,在我没办法看着唯的时候,就由你来看着她,如何?」



「好的,我本来就这么打算,白天就包在我身上……」



「好,就这么说定。」她一脸就等我这句话的表情,笑得嘴角上扬。「你现在回家去拿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



我的理解速度跟不上事态发展,疑惑地歪了歪头。



「呃……请问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愿意当看守吗?你姓桧原是吧?你从现在开始被我雇用了。虽然我只出得起跟零用钱差不多的酬劳,但相对的,三餐我都会让你吃好料。只要待到暑假结束就好,麻烦你待在这个家里,就近看着唯,别让她动什么不好的念头。」



「您是说真的吗?」我忍不住问。



「要让年轻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当然也会抗拒。可是……绫帮你挂保证了。」  「您问过初鹿野的意思吗?」



「我这就问。」



正好这时走廊地板传来咿呀声,纸门拉开来,穿着宽领T恤与短裤的初鹿野,一只手拿着浴巾站在门后。



「奶奶,热水器可能故障了,莲蓬头只出冷水……」



初鹿野说到这里就说不出话来,看着我的脸发出尖锐的「哇」一声退到走廊上。



「桧、桧原同学?你已经来啦?」初鹿野在纸门后这么说。「对不起,可以请你在那边等一下吗?我马上准备好。」



「我好像来得太早了一点。要不要我去外面等?」



「不用,你在那里等着就好。真的马上就好。」



我听见初鹿野慌慌张张跑上楼的声响。



她离开之后,四周仍然留有甜美的香皂气味。



「钱就不用了。」我说。「能得到待在初鹿野身边的权利,本来甚至由我付钱都不过分。等初鹿野回来,我先跟她说一声,然后马上回家去拿行李。」



「你肯接下这份工作是吧?」



「是。还请多多指教,芳江婆婆。」



「哼。」



芳江婆婆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她这种样子和绫姊一模一样,我重新体认到她果然和初鹿野姊妹有血缘关系。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之后再度现身的初鹿野,从先前居家的穿着,换成有领子的无袖衬衫。她的头发还没全干,微微带着水气。



「久等了。」她在矮桌前坐下,心浮气躁地看看我,又看看芳江婆婆。「你们在聊些什么?」



我暗暗朝芳江婆婆看去,但她露骨地撇开目光,仿佛在对我说:「你自己解释。」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问说:「初鹿野,你听我说,如果我接下来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你怎么想?」



「咦……」初鹿野张大嘴巴,当场僵住好几秒。「这是怎么回事?」



我穷于回答,总不能坦白说:「是婆婆拜托我看着你,别让你自杀。」我再度朝芳江婆婆送出视线求救,她就一副拿我没辙似的表情帮了我一把。



「是我请他住下来的。因为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帮忙,像是打扫家里,还有采买东西之类的,我正缺苦力。而且有这小子在,唯也就不会无聊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太突然了……」初鹿野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  「哎呀,你不喜欢吗?今天早上你不是还那么期待这小子来?」



「奶奶,不要说啦……」初鹿野以双手食指比叉,阻止祖母发言。「呃,我是完全没关系。只是怕这样会给桧原同学添麻烦。」



「那就说定啰。」芳江婆婆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我向初鹿野说:「我要先回家一趟拿需要的东西,三小时内应该回得来,我希望你在这里等我。」



「嗯,好的,我送你到公车站牌。」



初鹿野朝芳江婆婆瞥一眼,像在征求她的同意。



「去吧。」



芳江婆婆像要赶我们走似地挥了挥手。



一走出家门,初鹿野立刻问我说:



「说真的,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是被雇用当你的看守。也就是,该怎么说……」



我正思索着要如何含糊其辞地蒙混过去,初鹿野就露出微笑。



「嗯,毕竟我是自杀未遂的人嘛,难怪奶奶会担心。」



「你能看得这么开,我就好办了。」



「桧原同学。」初鹿野腼腆地说。「既然你被雇用来当我的看守,可要时时刻刻看着我喔。」



「嗯,只要你不讨厌的话。」



「那当然。桧原同学,你会讨厌这样吗?」



「怎么可能?不管是以什么形式,能获得继续待在你身边的理由,我都很开心。」



初鹿野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摸了摸我的头说:「这样很乖,很好。」我有种怀念的感觉。还是国小生时,她动辄会这样摸我的头。多半是即使失去了记忆,这种习惯动作还是会保留下来。



我在公车站牌前和初鹿野道别,然后又花一个小时左右回到自己家。家里没有一个人在,我写了一张便条放在茶几上,说要在朋友家住个十天左右。我国中时代曾频繁地在桧原家过夜,相信爸妈不会觉得奇怪。对于要不要把千草寄来的信带去,我犹豫了一会儿,但难保不会阴错阳差地被初鹿野看到,所以我决定把信留在家里。我把最低限度所需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塞进包包,快步走出家门。



我在正午时分回到初鹿野的祖母家,吃过放满配料的中华凉面后,芳江婆婆要我们打扫家里。所有有水的地方都由芳江婆婆负责,和室、书房、储藏室、走廊与楼梯则由我和初鹿野合力打扫。我们换上不怕弄脏的衣服,准备好装了肥皂水的水桶与装清水的水桶,把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擦过。水桶的水转眼间就变成全黑,我们得一再去换水。



擦完窗户后,我们拿起掸子,把整个房间的灰尘都掸掉,接着用扫把将灰尘集中起来清掉,再用抹布擦拭每一块榻榻米。准备好的垃圾袋装满棉絮与灰尘,光看就让人想打喷嚏。



「感觉好像真的被雇来当帮佣呢。」初鹿野看着手脚着地擦着榻榻米的我,眯起眼睛说道。



初鹿野早已习惯打扫和室,教了我很多要领,例如最好用扫把顺着榻榻米的缝隙扫过,还有榻榻米很怕水等等。她即使丧失记忆,对于打扫步骤之类的事情却还记得,让我心生疑惑地询问。她停下动作,「唔~」地一声思索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几年新学到的知识,还有高中怎么去,这些我几乎全都想不起来。所以我想,自己大概只是忘了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关键似乎不在记忆的性质。」初鹿野说。



「到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还想得起来?」



初鹿野看着空中,翻找记忆。



「我能清楚想起的,是到国中一年级的秋天或冬天那阵子。从那之后到现在的记忆,全都消失了……我想我的人生,就是从那阵子开始变得不顺利吧。」



我震惊地抬起头来。「那么,现在的初鹿野,实质上就像个国中一年级生吧?」



「严格说来应该不是,不过大致上这样看待我并没有问题,桧原学长。」



初鹿野说完嘻嘻一笑。



我们擦完走廊和楼梯,最后去打扫玄关。我们先用扫把扫掉沙尘,然后洒水,再用刷子用力刷洗地板。水三两下就变得又黑又浊。我们把打扫用具收进储藏室后回来一看芳江婆婆也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



大扫除刚结束,芳江婆婆就拿了竹篮给我们,要我们去采收家庭菜园里的蔬菜,像是长满小刺的小黄瓜、发出青草味的番茄、须很长的玉米。要用的菜都采收完后,接着是帮花浇水。我用接了水管的洒水器,把水洒向许多连名称都不知道的植物,庭院里因而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让初鹿野开心地拍手。我关掉水龙头、把水管卷回去时,还听到水从枝叶滴下的声响。



晚餐用了大量刚采收的新鲜蔬菜,吃完饭、连衣服都洗完后,芳江婆婆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翻开晚报。我和初鹿野在一旁等她下达下一道指示,芳江婆婆说:



「今天你们自由了,爱去哪儿就去吧。」



我们面面相觑。「要不要先出去再说?」初鹿野问,我表示赞成。



我们没决定要去哪里,并肩走在黄昏的镇上。围绕整个镇的林子里,传来面临夏季的尾声而活得仓促的暮蝉大合唱。明明还不到七点,四周却已染上鲜艳的夕阳色彩。不是在大都会里看见的那种火烧似的红色夕阳,而是一种会从所有事物当中悄悄夺走现实感的橙色夕阳。



我们就在这有如置身于久远回忆当中的光景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商店门口的长椅坐下来,喝着从店里买的弹珠汽水时,我发现一件事。



试着回想,从走出家门到现在大约三十分钟左右里,初鹿野从不曾走在我的右侧。虽然不知道她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但多半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有胎记的那一边脸。



一旦注意到这一点,我接下来也陆续发现她许多小小的用心。例如,初鹿野对我说话时,不太会改变脸的角度,似乎是极力想遮住胎记;另外在擦拭额头的汗水后,一定会把浏海拨回到左边;而且,谈话中不时会无意义地以左手捧着脸。



我并不觉得她这样很神经质,因为我以前和初鹿野在一起的时候,也随时都待在她右侧。因为我希望尽可能让她记住我比较好看的部分。



初鹿野打开弹珠汽水的瓶盖,取出弹珠,以大拇指和食指拿着弹珠看向夕阳。我学着她仔细看弹珠,在这小小的镜头中、上下颠倒的景色里,看见了橘色的海。



「天色越来越快变黑了。」我说。



「毕竟八月快要过去了嘛。」初鹿野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脚回答。「再过不到半个月,就会连这些蝉鸣声也听不见吧。」



初鹿野从长椅上站起身,把弹珠汽水瓶丢进回收桶,然后转身对我露出微笑。「可是,白天变短是好事。」



「初鹿野喜欢晚上吗?」



「嗯,因为可以忘记自己的胎记。」



「我倒是很喜欢你的胎记。」



「谢谢你。可是,一定也有很多人讨厌这胎记。」初鹿野的左手轻轻捧着脸颊。「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再度开始散步。太阳下山后,地表剩下闷热的热气。我们为了寻求凉爽,走进最近的一家超级市场。店内异常昏暗,冷气冷得令人生厌。我们在卖场里绕了一圈,然后爬上楼梯、穿过游乐场,来到屋顶的停车场一看,天色已经全黑。周围没有其他比较高的建筑物,从屋顶边缘看去,可以将一整片住宅区里的零星灯火尽收眼底。



时间缓缓流逝。我们手肘撑在油漆剥落而会扎人的栏杆上,看着这片小小的夜景,天南地北地闲聊。待在夜晚的屋顶,就无法不想起我们四人聚在废墟观测天文的那些日子,但我努力不让这些痛苦或难受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初鹿野在糕点卖场买来了樱桃麻糬,用牙签插着一块接一块送进嘴里。我不经意地看着她,初鹿野似乎有所误会,用牙签插起一块樱桃麻糬递过来说:「桧原同学也要吃吗?」我尚未伸手去接,她就把牙签送到我嘴边。她的举动是那么自然,让我也理所当然地张开嘴巴。我心想,感觉就好像回到四年前的那个时候。当时,她也是这样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做出让我吓破胆的事。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初鹿野说完,正要插起最后一块麻糟。但或许是牙签插不牢,樱桃麻糟从她手上掉到栏杆外,承受着夜风吹拂掉到地上。



我们回到芳江婆婆家后,听她说热水器似乎真的故障了,只好拿着木头澡盆和毛巾前往附近的收费澡堂。我们各自付三百圆给柜台的老人,说好一小时后会合,然后我就和初鹿野分开了。但由于热水实在太烫,我泡不到三十分钟便起来。



在初鹿野回来前,我坐在电风扇前面发着呆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半个月前发生的现金抢案特集,其中一名犯人脸上似乎包着类似绷带的东西,新闻节目为图方便,就称之为「木乃伊男」。我事不关己地想着,这还真是一起很有夏日风情的案件。



初鹿野在约定好的时间五分钟前回来了。她买来果汁调味乳,匆匆忙忙在我身旁坐下,也不说什么,就朝电视看去。初鹿野喝完牛奶后,把瓶子放回自动贩卖机的回收箱里,然后似乎想到什么,站到我背后用双手轻轻搔着我的头发。我也依样画葫芦地回敬,她就觉得很痒似地笑了。



凉爽的夜风中,我们悠哉地踩响凉鞋回去。一回到家,我们就从橱柜里拿出棉被,各自铺好床。芳江婆婆睡在二楼的寝室,我和初鹿野则睡在一楼的和室,两人间只隔着一道纸门。



芳江婆婆趁初鹿野蹲着点蚊香时,在我耳边小声说:「话先说在前面,这栋房子里只要有一点声响,我就会听得很清楚,你可别动歪脑筋。」



我耸耸肩膀。「我知道。」



芳江婆婆拉上用来隔间的纸门、上去二楼后,我躺进被窝里,关掉电灯。由于白天被使唤着做了很多事,身体非常疲惫,但光是别人家的气味就已让人心神不宁,再想到初鹿野便待在几公分外的纸门另一头,更让我清醒得睡不着。



我闭上眼睛,专心听着单调的虫鸣声,等待睡意来临。这时,初鹿野从纸门后小声叫了我一声。



「桧原同学,你醒着吗?」



「我醒着。」我也小声回答。



「你不觉得这样很像校外教学吗?」



「要来丢枕头吗?」



「这是男生会想到的主意呢。」



初鹿野笑得很开心。她似乎是待在离纸门很近的地方说话。要是说话声音传到二楼去就不好了,所以我也靠近纸门,尽可能放低音量。



「那么,女生会想到什么主意?」



「那还用说?女生会聊自己第二喜欢的男生。」



「第二?」



「对,第二。因为最喜欢的对象绝对会和别人重复。要是遭到竞争对手敌视会让人很困扰,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大家都绝对不说自己最喜欢的男生是谁。至于第二喜欢的对象,即使和别人重复,也不至于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不是吗?所以,有时候偏偏只有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一次都不会被大家提起。」



「这个想法真有意思。」



「是真的啦。我周遭就有几个早熟的女生,在国小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向男生告白,可是每个人告白的对象,都和校外教学里所说的『喜欢的男生』不一样。」



「也就是说,校外教学里聊的那些话,其实像在刺探彼此的底细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若是傻乎乎地说实话也没有任何好处。不过这只是国小时的情况,国中的校外教学又是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我停顿一次呼吸的时间,然后说:「那么,初鹿野在国小的校外教学,也说了自己第二喜欢的男生吗?」



「那是秘密。」



「都已是国小的事情,不用保密吧?」



「不行。因为现在的我,脑子还是国中生。」初鹿野越说越小声地说完后,故意扯开话题似地问我:「男生是什么情形?总不会从回到寝室直到就寝的一个小时里,一直在互相丢枕头吧?」



「男生也没什么两样啊,大家第一天都在说自己喜欢的女生……只是我们所说的,倒不是第二喜欢的对象。」



「你们都老实说出最喜欢的女生是谁吗?」初鹿野显得很吃惊。



「老实说,这可能有点语病。我不知道是不是男生一般都这样,但我周遭那些家伙,都是说『我没有看上哪个女生,但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就是她吧』,然后说出最喜欢的女生名字。」



但是,当时我并未加入谈话的圈子,自己一个人钻进被窝里。



「男生真可爱。」初鹿野说。



「也是啦,跟女生那样比起来,也许还算可爱。」



初鹿野煞有深意似地小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问:



「桧原同学,你有没有看上哪个女生?」



「我没有看上哪个女生,但如果一定要说,大概就是初鹿野吧。」我笑着回答她。  「你呢?」



「我喜欢阳介同学。」



这一瞬间,我产生被她看穿真面目的错觉,当场背脊发凉。但仔细一想,就知道不是这样。对现在的初鹿野来说,身边的「男生」只有桧原裕也和深町阳介,她只是把这两人当中并未被选为第一的那个人,列为「第二喜欢的男生」说出口。



但即使只是这么一句从对话的脉络中偶然产生、没有意义的话,能从初鹿野口中听到「我喜欢阳介同学」这句话,仍让我无法不欢喜。我把她这句话深深记在心里,不只是文字和旋律,连抑扬顿挫都仔细记住,还佐以听见这句话时心中萌生的幸福错觉。



这时,我忽然想起电话中女人说过的「惩罚」。她说:『今后禁止你在初鹿野同学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但除此之外,没有更进一步的详细解释。可是,即使不直接揭露自己的身分,仍然多得是方法可以让初鹿野知道我是深町阳介。若使用这种间接的手段揭晓我的真面目,也算是犯规的行为吗?追根究柢来说,那女人用「禁止」这个说法,背后又有什么含意?是单纯意味她对这种行为设下了罚则?还是说——就像《人鱼公主》里的女巫所做的那样——这意味着她让我根本不可能在初鹿野面前揭露自己的身分呢?



我决定用一个灰色地带的手法来测试。步骤是这样的,我问初鹿野她国小的时候,家里是不是有养金鱼。如果她说有,我就说中金鱼的名字叫做「火乃子」。即使她问我怎么会知道,我仍坚称「因为觉得会叫这个名字」。这样一来,就不是我直接揭露自己的身分,而初鹿野则会纳闷我为什么知道金鱼的名字。当然只是这样,并不构成我就是深町阳介的证据,但这可以成为让她起疑的契机。



我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行。



「初鹿野,我说啊。」



「什么事?」



「你国小的时候——」



这一瞬间,喉咙窜来一阵剧痛,那是一种像被人用烧红的火钳插进喉咙里乱搅一通似的剧痛。我的喉咙哽住,连哀号都发不出来,当场冷汗直冒,忍受着这种痛楚。



「你怎么了?」初鹿野从纸门另一头问。「是有哪里会痛吗?」



我很想说不要紧好让她放心,但我既无法回答,也无法动弹。大概是听不到我的回答而不安,初鹿野轻轻拉开纸门,问:「桧原同学,你怎么了?」她看到我按住喉咙缩起身体,就来到我身边坐下问:「你还好吗?」还担心地伸手抚着我的背好几次。



痛楚本身虽然剧烈,但并未维持太久,不到一分钟就渐渐消退。但这一分钟里,我似乎流了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大量汗水,上衣都湿透了,喉咙也十分干渴。



「……我已经没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对初鹿野微笑。「我去喝个水。」  我站起来,她也担心地跟过来。



「你真的不要紧吗?不用去医院吗?」



「嗯,我只是脚抽筋而已。」



我在厨房喝了三杯水,心情变得平静一些。



再度回到和室后,初鹿野仍然一直在我的被窝旁边问:「你还好吗?会不会痛?」即使我说自己完全没事,仍无法让她相信。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她才总算从我身边离开,回到自己的被窝。



「晚安,桧原同学。明天见。」



「嗯,晚安。」



我离开纸门,回到自己的被窝,再度闭上眼睛。



尽管最后起了些波涛,但整体而言,我这一天过得非常非常幸福。我在渐渐沉没的意识中心想,要是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是这么幸福的日子就好了。只要能够如愿,要我奉上所有幸运都行,反正我只剩下几天的性命。我并不是奢求更多幸福,只要到这个暑假结束为止,都能一直过着像今天这样和初鹿野相视而笑的日子,便已心满意足。



但这个世界,就是会把改变给予祈求稳定的人,而把稳定给予祈求改变的人。完全的平静在这一天就已经结束了,翌日,在我一下子没看着她的空档,初鹿野就听见一个万万不能听见的声响。



没错,那是黑暗中响起的电话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