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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著明天迈进」-chained hearts-(2 / 2)


没有成熟稳重的感觉,身为兵器的能力也没有什么长进。



所以,她大概也不可能获得那样美好的恋情吧。



(老想这些事情,八成又要被说是满脑子情情爱爱了。)



她边咬牙忍住呵欠,边环视房间。同寝室的妖精全都展现出各自独特的睡姿熟睡著。



可蓉平常总是比任何人都要早起,现在却仍在梦乡里,让缇亚忒有点讶异。这就表示可蓉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睡著吧。现在还没到吃早餐时,就让她们继续睡吧。



她并不想睡回笼觉,于是悄悄溜下床,在没有拉开窗帘的情况下换好衣服,再披上较厚的外套,便离开了房间。



澄澈而冷冽的空气包覆住她的全身。



雨势似乎在夜里就停了。她前往汲水处洗脸。透心凉的冷水一泼到脸上,就把缠绕在眼睛周围的倦意给冲洗掉了。



她哗地抬起头,将脸埋进毛巾里擦了擦。



「……咦?」



在道路的对面,她看到有个穿著健身服的圆滚滚物体正在慢跑。



仔细一看,那个圆滚滚的物体是被甲族。再看得更仔细一点,她便发现那是护翼军第五师团的总团长。



被甲族全身包覆著坚固的甲壳,手脚都短短的。顺带一提,他们的长相是偏向带有无忧无虑的感觉,看起来很可爱。也就是说,整体的外表给人笨重迟钝的印象。



现在却有一个被甲族在路上轻快地跑著,缇亚忒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奇异的模样。



「……原来是会早起的啊……」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逐渐失焦,同时从嘴巴吐出这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穿著健身服的圆滚滚身影跑到了她面前。



「早啊,怎么啦?你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事物似的。」



「咦?啊,没什么。早安,请您别介意。」



她连忙移开视线。



「你起得真早呢,睡不著吗?」



「这是因为……唔,该说是不对但相差不远,还是该说是相差不远但不对呢?有点难以解释啊……」



「你在说啥啊?」



他从汲水处掬起一大把水泼在自己身上,让发热的肌肤(应该是甲壳才对)降温。



「对了,反正你之后也会知道,我现在就先告诉你吧,目前还没找到菈琪旭上等相当兵,看来会变成长期战,所以要做好拿出毅力去进攻的准备。」



「是……这样啊……」



她早就预测到会是如此。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可蓉她们在半夜谈了那番话,沮丧的感觉……也几乎没有涌上心头。



「那个,我可以问几个和这件事无关的问题吗?」



她站直身体,用有点生硬的嗓音这么问道。



「……看你郑重其事地要问我事情,是以军属上等相当兵的立场来发问吗?还是说,是以缇亚忒个人立场来发问的呢?」



一等武官一边用毛巾擦了擦头,一边回问道。



「呃,这个……」



她有点烦恼。



「我不知道该算哪一边。」



「听起来好像也挺棘手的啊。」



一等武官转过头,不知从哪里掏出菸草,问了句「不介意吧?」后就用火柴点了菸。



「你就说说看吧。」



「是关于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的事情。」



「喔,那家伙怎么了?」



「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加入军队吗?」



「是这种问题啊?」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菸,再吐出来。



紫烟如飘带般袅袅升腾,然后彷佛溶解似地消失了。



「我当然晓得。毕竟任命他为尉官时,也有调查过他的背景和思想。不过,我可不打算随便透露这方面的事情喔。」



「在我看来,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守护悬浮大陆群的意思吧?该怎么说呢,他好像反而一直在策划与此相反的阴谋。」



「……哦?」



他看似感兴趣地微微抖了抖菸草的前端。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他本人告诉我的。」



她回忆当时的事情。



想起那一晚,在遭到〈第十一兽〉吞噬到一半的巨大战略艇「荨麻」旁边,她和他比剑的事,以及彼此说过的话语。



「他说,这个悬浮大陆群有太多不值得守护的事物。还说,如果我们要拚上性命去守护的话,那我们就是他的敌人。」



「哦哦?」



一等武官睁大了圆圆的双眼。



「这番激进的言论还真是不符合他的作风啊。」



「他……可能只是性格上有致命性的扭曲,但其实是个人很好的家伙。只是彻头彻尾地爱使坏,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家伙。只是超级无敌不正经,但其实是个既真诚又可靠的家伙。」



「嗯……这种形容好像可以理解,又好像无法理解啊。」他深深地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执著于我们的事情。他似乎很看不惯为了其他人而赌上性命去战斗的行为。」



「如果是看不惯这一点的话,也有不少人跟他是相同的看法,但大部分都没有明确表态就是了。不过呢──关于这件事,他的立场确实或多或少比较特殊一点,我也能理解他会感情用事的原因。」



缇亚忒咽下一口唾沫。



「请问,那个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唔……」



他偏著头,烦恼了好一段时间。



「为什么你这么想知道呢?」



「这是因为……」



这回轮到她来思考了。



她觉得自己非知道不可。毕竟那家伙知道各式各样关于她们的内情。如果她对他没有同等程度的了解的话,实在是很不公平。



不过,这个不太足以当作陈述必要性的理由。说到底,她和他分别是上等相当兵和四等武官,而且一个是妖精兵,一个是堂堂正正(?)的堕鬼族。以两人的关系而言,不公平是理所当然的,讲求公平才比较奇怪。



尽管如此,她为什么还是想要知道呢?



「因为,很不公平。」



明明思考了一大堆事情,结果只能说出这个回答。



她撒不了谎,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对于自己脑筋转得慢又不懂取巧,让她感到很想哭。



「对不起,凭这个理由是不行的吧?」



「唔,原来如此啊。」



一等武官竖起一根短短的手指放在嘴边。



「嗯,我就告诉你吧。这种事传出去会闹出很多问题,所以要对其他人保密喔。」



「咦?」



「他的出身是艾尔毕斯集商国。」



──她的记忆开始回溯。



「艾尔……毕斯……是……」



「顺便说一下,他的姊夫是艾尔毕斯军方的长官,被视为那次事变之际的主谋。」



她的呼吸一窒。



艾尔毕斯集商国。她当然记得,也不可能会忘记。六年前,那些人做出愚蠢至极的行为,把〈十七兽〉带进了悬浮大陆群。由于缇亚忒当时年纪尚幼,对于详细情况并不是很了解,但她身为一名刚调整完毕的成体妖精兵,也曾参与过科里拿第尔契市的战线。



而且……她经历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会感到心头一紧的战役。



「他的姊夫正是为了改变悬浮大陆群而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尽管手段和立场都不同,但本质和你们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多大区别……就是这样,那小子才无法坐视不管。」



「所以说……」



她感到口乾舌燥,好不容易才问出了问题。



「他是个危险人物不是吗?给他军属身分,还让他担任尉官,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那不能当作拒绝的理由。如果他说要继承他姊夫的遗志的话,那当然还是不行的。不过,他申请从军时说『姊夫是错的,我想要亲自改正这个错误』,还有『希望能让悬浮大陆群的未来变得更好』,这要怎么拒绝呢?」



而且实际上,他的能力是无庸置疑的啊……一等武官说著,耸了耸肩。



缇亚忒无法认同。



「那家伙肯定是在说谎啊!他可是堕鬼族耶!」



「嗯,是这样没错。那家伙确实很会说谎。」



「所以说!」



「但与此同时,他也很不会与谎言相处。」



什么意思?



缇亚忒瞬间沉默了下来,一等武官则继续说道:



「……因为他是本性善良的家伙,在讲漂亮谎言时,自己也会被谎言给耍得团团转。要是退而求其次地尝试讲些自己驾驭得住的谎言,就会破绽百出,无法取信于任何人。



个性如此的家伙所说出的话里有著对大陆群未来的关切。那么,我便想信他一回。」



「这……」



她知道。费奥多尔是个好人。



毕竟她甚至一度觉得让他成为菈琪旭的恋爱人选也不错。姑且不论他的话语,他的心地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尽管如此──或者说正因如此,她才说什么都很想知道他的真实心声,以及他真正的期望。



「……我明白了。」



她现在当然也只能这么回答。



「这样一来,立场有变得公平一点了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可是……」



「怎么啦,这么没把握啊?」



「对不起,可是,我感觉自己……似乎明白很多事情了。」



「这样啊,那就好啦。」



一等武官嗯了一声,点点头。



「不过,我了解因为某个问题而对上司产生疑虑,难免会感到不安。但是,盯住这个问题是他的上司的工作。你就像以往一样,和那家伙开心地打打闹闹就行了。」



被甲族的长相宛如布娃娃似地可爱讨喜。就算要人看在这张面子上,也实在感觉不到什么说服力,或者应该说是欠缺了紧张感。



「才一点都不开心呢。」



她连反驳的声音都显得不太有力道。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等武官离开后,她又用冷水洗了把脸,然而仍旧洗不掉内心的烦闷。



「……艾尔毕斯集商国。」



她再次咀嚼起这个名字。



当然,费奥多尔个人并没有错。但是在他的身边,曾经摆著这么一桩无法淡忘的滔天大罪。他知晓了这件事。



她想要独自一人整理思绪。



于是,脚步很自然而然地往护翼军基地外面走去。她要前往的,是第一次遇到费奥多尔的地方,那个视野宽阔的的废弃剧场。在缇亚忒的所知范围内,那里是最适合思考事情的地方。



「……嗯?」



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背影。



虽然对方穿著便服,但不会错的,是费奥多尔。



来得正好。她这么想道。她有一大箩筐的问题想问他,也有话想告诉他。她决定把他逮到风景好的地方,然后展开问题攻势。



当她打算跑过去时。



蓦然察觉到一股不对劲,于是停下了脚步。



费奥多尔的动作有点奇怪。他东张西望的,似乎格外警戒他人的目光。再加上他的脚步很快,彷佛赶著要去哪里的模样。此外,他前往的方向和刚才的缇亚忒相同──是往护翼军基地外面。



「这是怎样?」



他大概是要出去寻找菈琪旭,所以她能理解他要外出的理由。但是,之后的那番可疑举动究竟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犹豫了一下。



接著,她拉过自己的一缕发丝看了看。她的头发是亮绿色,在色彩单调的那座城市中,八成会非常显眼。因此,她拉上外套的帽子遮住头发。



然后,她放轻脚步地奔跑起来。



「──这都要怪你自己,谁叫你要在这种时候做出那么可疑的举动。」



费奥多尔的直觉很敏锐,太靠近的话,马上就会被他发现。



所以,她保持著足够的距离,到处藏身在遮蔽物后方,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十分钟后。



一踏进路段错综复杂的地区,缇亚忒就立刻跟丢费奥多尔了。



5. 虚假的红色



「……嗯?」



费奥多尔回过头。



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不对,是好像有人在追他。



但是,当他重新检视四周后,便没有察觉到类似的气息了。



「是错觉吗?」



他重振心情,再次踏出步伐。



现在是清晨。



尽管佶格鲁是他的同伙,但彼此之间并没有建立起足以称兄道弟的信赖关系。虽然佶格鲁可能算是挺靠得住的,可是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把菈琪旭交给这样的对象,让他担心到没办法安稳地小睡一会儿。所以他在太阳升起前就醒了过来,然后立刻奔出了护翼军基地。



(毕竟没有出现骚动,应该没有失控才对……)



即使过了一夜,再次想起来,他仍觉得这是一场很危险的赌注。但就算如此,他事到如今也没有退出的打算。



他的脑子有一点昏昏沉沉的。



(不光是睡眠不足,还作了个恶梦啊……)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他梦到自己好像在某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和某个从未见过的人,举著从未见过的剑互相劈砍。而且自己好像还被卷入了焦躁、憎恨、悲伤等各种负面情绪的漩涡当中。



之所以会说「好像」,是因为他想不起相关细节了。所谓的梦境,总是在你置身其中时感觉逼真无比,然而一旦醒来后,却又会立刻消逝无踪。梦境就是如此。



总而言之,因为这个缘故,早晨醒来的清爽惬意也都白白糟蹋了。



「您在找路吗?」



当他脑中转著这些思绪时,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因此大概是被当作迷路的人了,只见观光导览用的自律人偶【Golem】过来向他搭话。



「没有,不用担心。」



他轻轻挥了挥手,将自律人偶赶走。自律人偶略微弯腰,一边说著:「祝您有美好的一天」一边离开了小巷子。这座城市老早就失去观光价值了,但他们直到现在仍旧坚守著一开始被赋予的职责。



该绷紧神经了。他这么想道。



危险的赌注已经开始了。既没有回头路可走,也不允许栽在这里。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不断向前进。



费奥多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重新迈步出发。







好红。



这是费奥多尔被带进菈琪旭的房间后,第一个抱持的感想。



麻木了一半的脑子开始慢慢地掌握住眼前的状况。



这个红色是礼服的颜色。



澄澈而鲜艳的酒红色。



礼服没有袖子,是很大胆的设计风格,后背也是有点大胆的镂空剪裁。尽管如此,却很神奇地不会让人觉得品味低俗。裙襬是红色丝绸与白色蕾丝交叠般可爱的大荷叶边款式。双手戴著长至手肘的黑色手套,脚上则穿著同色的长袜。



整体而言,该怎么说呢……很诱人。没错,就是这样。



「……哎呀,早安,费奥多尔。」



穿著礼服的少女阖起看到一半的书本,轻快地转身看他。



那头绯红色长发──应该是假发吧──轻柔地飞扬起来。她略显不耐地将拂到脸上的一缕发丝拨掉。



「菈琪旭……小姐?」



「对,没错。我看起来像别人吗?」



「看起来就是别人。」



费奥多尔带著复杂的心情做出评论。



菈琪旭本来(应该说那四个人全都是如此)就不是个爱打扮的女孩子。穿军服时自然不用提,连便服也都极为朴素……真要说的话,就是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印象。



而这样的她,却打扮得如此高尚优雅,简直像是某个贵族的千金小姐。而且,总觉得还酝酿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妖艳的气质。



坦白说,看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佶格鲁先生说昨天的衣服太不像样了,就替我准备了这一套服装。我明明都说自己不适合这种风格了,但他都不听我的。」



她微微地鼓起脸颊。



「那么,从你的眼光来看,这副模样如何?不会很奇怪吗?」



「……非常适合你。」



费奥多尔本来就是出身自算得上富裕且有权有势的家庭。他以前经常被带去社交场合,像这类的装扮也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于是,费奥多尔是这么想的。



该怎么说呢,这个,呃,这样也格外有新鲜感,很棒。非常棒。嗯。



「以改变外在形象的意义而言,我觉得是很完美的变装,嗯。」



「是吗?那就好。」



他无法再忍受直视对方所引起的害羞感,便移开了视线。



顺便环视一下周遭。



这房间真好啊……他这么想著。



这里原本应该是某人的个人房间吧。壁纸是可以让眼睛放松的淡褐色,再搭配感觉价值不菲的木制日用品。墙边摆著一排大型书架,衣柜上有一艘装在玻璃瓶里的飞空艇──是约莫两个世代之前的杰出巡航飞空艇「安茹」的模型。仔细一看,从那艘飞空艇的最大特徵──排热孔的配置,到壁面的涂饰都相当细腻地照实重现。他心中冒出佩服的想法后,又转念觉得现在并不是这种时候。



房内只有一扇位于高处的窗户,用于采光和通风。墙壁也建造得相当厚实,感觉隔音效果应该不错。换句话说,选这里当作藏身之处简直无可挑剔。



「呃……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便?像是房间住不惯,或是食物不够吃之类的……」



「你又问我这么难回答的问题啊。至少我觉得这里的待遇没什么不足的。佶格鲁先生真的对我很好。虽然有一点无聊,但这也没办法。」



「也就是说?」



「不足的是我的内在。我花了一整晚去回忆各方面的事,但完全没有一丁点具体的记忆。相对地,情感……或者应该说冲动吧,涌上心头的都是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



菈琪旭用手指抵著太阳穴,思考该怎么措词。



以前的她从来不会做出这种动作,却很神奇地相当适合现在的她。



「……大概就像是大梦初醒的感觉吧。明明应该有过一些重要经历,但又想不起相关内容。不过,只有透过这场梦所得到的感受留在了心中,简直不可思议。」



费奥多尔的心脏猛地咯噔一跳。



既然现在这个菈琪旭拥有能回想起的过去,表示那可能是属于原本的菈琪旭的过去。



「我首要想起的,就是愤怒。很强烈的愤怒。无论如何也无法饶恕护翼军,为此就算破坏一切也在所不惜。」



「真可怕啊。」



「对,是很可怕。」



她耸了耸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身装扮的缘故,这个举动看起来格外高雅。



「你认识昨天以前的我,对吧?那你知道,我的这种感受是来自于哪里吗?」



费奥多尔回想自己所认识的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



她对护翼军并没有怀抱任何怒意。那名文静的少女,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什么,总是用逆来顺受的心情选择接纳原谅。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那种情感不是菈琪旭的记忆,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费奥多尔当然有察觉到这件事,但他还是撒谎了。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只能耐著性子面对了。」



菈琪旭用不太严肃的口吻这么说,接著,她自然而然地缩短与费奥多尔之间的距离。



「我能想起的感受,还有一个就是了。」



她彷佛理解了什么似地低声说道。



费奥多尔绝对算不上高大,但和娇小的菈琪旭相比之下,他确实高出许多。若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少女当然必须抬头看他。



「……我可以摸你吗?」



「不是吧,为什么啊?」



他不由得退后半步。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与其说是我的意志,不如说这具身体似乎很想接近你。」



少女用指尖轻轻地敲著自己的胸口。



「待在你身边就觉得很安心,彷佛我们本来就该同属一体。」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像在告白,但在少女的脸上找不到什么类似的徵兆。这些话语对她而言,是源自于她自己无法掌握的某种奇异现象,只有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嗳,昨天之前的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难道是互相发情的感觉吗?」



什么发情,是动物吗?



曾经一有什么就会红著脸硬要扯到酸酸甜甜的恋爱故事的那名纯真少女,个性已经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不,没有这种事。我对无徵种的女孩子不感兴趣。」



「哦,这样啊。」菈琪旭有些落寞地微微一笑,「我好像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无徵种全都是性格有缺陷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



明明她自己也是无徵种,却又说出这种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



「那么,我再问一次,我可以摸你吗?」



「不是吧,所以说为什么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在你身边会感到很安心。」



「不,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虽然你可能已经忘了,但和他人保持适当距离是人生当中相当重要的一件事。」



他不禁板起脸色。



「少搬出歪理。面对一个失去记忆而仿徨不安的可怜女孩子,你难道就不想至少安抚她一下吗?」



「我认识的菈琪旭小姐,好像不会说出这种厚脸皮的话吧?」



他往后退去,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你错了。他很想这么大喊。



她对他的这份感情,并不属于恋情、爱情或者发情,甚至谈不上是信赖。



之所以待在身边会感到安心,觉得两人本该同属一体,这全是因为昨晚堕鬼族拥有的瞳之力碰巧顺利生效而已。



他的眼瞳俘虏了这名少女,使她如今深信费奥多尔是值得信赖的亲友。这和她原本的记忆、经历、性格和天性等毫无关联,是被归类在异物的一种心灵碎片。



这应该就是她所怀抱的情感,其背后藏著的所有谜团。



要趁机利用这种被捏造出来的好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的话,不管费奥多尔要求什么,那个少女应该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恐怕就如同在遥远的过去,堕鬼族的祖先们迷惑人族使其堕落一般,这个菈琪旭的心灵依归,现在就掌握在费奥多尔的手里。



正因为很简单,他才绝不希望自己去做出这种事情。







「我的眼光如何呢?」



豚头族的表情原本是比其他种族还要难懂的。但是,现在佶格鲁的脸上是什么模样,连不属于豚头族的费奥多尔也看得出来。那是完成了最高杰作的人才会露出的满足笑容。



「我认为总有一天会有变装的必要,所以就做了准备。装扮是我一手包办的,我自认成果相当不错啊。」



「我承认是很适合她啦。」



关于这一点,他只能低吟似地颔首认同。



「所谓的变装,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吧?那么……呃,该说是可爱吗?那种引人注目的服装不会造成反效果吗?」



「需要外出时,会准备另一套服装。刚才那套礼服只是我个人的喜好而已。」



还喜好哩。



「你明明是豚头族,却很了解该如何替无徵种少女打扮啊。」



「哎呀,你不知道吗?我们一族从以前就是这样哟。」



「是怎样啊?」



「意思是,我们的起源和鬼族【Ogre】很相近。」



所谓的鬼族,是从远古时代在地表繁荣一时的「人族」中,分化而衍生出的种族。



他们原本全都属于人族。然而,因为恶意、习惯或诅咒等原因,导致整副肉体最终变成其他种族。而且毫无例外地,他们皆受到本是同根生的人类敌视,被当作是一种怪物。



不知是否由于诞生自人族的缘故,隶属鬼族的种族几乎都长得和人族极为相似……也就是无徵种。举例来说,身为堕鬼族的费奥多尔就是如此。



「虽然我们豚头族不分男女都是这副模样,但据说在古代,也有不少雄性偏好雌性人族而娶作妻子呢。」



彷佛是在夸耀自己人一般,佶格鲁看似兴致十足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这样,直到现在,我们豚头族之中也还是有人喜欢可爱的雌性无徵种。不过,这种品味并没有受到认同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和偏好兽人族女性的费奥多尔所主张的内容是属于差不多的类型。



既然如此,他就懂了。可能是觉得面上无光吧。



「如果你有指定的装扮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准备好。」



「没关系,不用了。是说,看你的样子还真是乐在其中啊。」



「这是当然的。毕竟机会难得啊,当然要让我好好享受一下。」



佶格鲁晃著肚子笑了起来。



「应该暂时要请你照顾菈琪旭小姐一阵子,没有问题吧?」



「这个自然,能尽棉薄之力相助,我感到很高兴……对了,还有昨晚提到的事。」



佶格鲁轻轻地拍了拍手。



其中一名护卫默默地走上前来,将一个黑色皮革袋递给费奥多尔。



「这是?」



他没有收下,而是先开口询问。



「我把撬开金库的专家会使用的小工具都搜集起来,装在那里面了。虽然省略了一些必须具备专业技术才能使用的东西,但既然只是打开木箱而已,这些应该就足够了吧。」



「……哦。」



他确实有拜托佶格鲁帮忙准备。这些专业工具,都是为了把写有「死亡的黑玛瑙」的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强行拉出来。



「才过了一天而已,手脚真是迅速啊。」



「毕竟对于背地里的交易而言,快速采办可是重要的武器啊。」



「你真的很靠得住。」



他伸出手,接过皮革袋。



袋子沉甸甸的很实在。尽管可以透过指尖感觉到袋子里的工具相互摩擦碰撞,但完全没有传出声响。



他打开袋子,确认内容物。有锥子、剪刀、铁撬、装了某种液体的瓶子、各种材质不同的布块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东西。



「虽然已经排除掉特别难用的工具,但保险起见,还是花十天适应后再使用吧。」



「不。」



费奥多尔摇摇头。他当然明白佶格鲁说这番话的用意,也同意佶格鲁是对的。但是,他现在没办法那么从容不迫地慢慢做准备。



「其他事前工作都完成了。事不宜迟,我今天之内就会用到这些东西。」



6. 培根、沙拉和柳橙汁



「……咕唔唔。」



缇亚忒发出如同负伤的熊一般的低吼声,当场跺起脚来。



「这座城市是怎样啊!到底在搞什么啊!」



她不仅跟丢了费奥多尔的背影,连回去的路都搞不清楚了。原本是鼓足干劲展开的追踪戏码,结局却是如此没劲。



莱耶尔市这种由机械装置构成的市貌,相较于其他都市,视野既差又不便行走。道路毫不客气地上下左右到处曲折延伸,也有一些路是必须使用梯子或油压门才能通过,还不时会从墙壁喷出废蒸气遮挡视线。基于种种理由,总之这座城市并不适合用来追踪别人。



尽管如此,她姑且还是知道他往东南二号地区,也就是第二坑道开通纪念馆地区的方向过去了。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哼啊!」



她带著焦躁的心情往旁边的墙壁捶了一拳。伴随著响亮的叩咚一声,墙上出现了一小块凹陷。超乎想像的蛮力。看来她下意识地催发了一点点魔力。



「……肚子饿了。」



没吃早餐就跑到这里来的事实,重重地压在心头上。



赶紧折返回去吗?不,现在大概也赶不及在餐厅关门前回去了。



她环视四周。



理所当然地,她对这里的景色很陌生。在她光顾著追上那个混帐时,似乎就不小心钻进了人迹罕至──虽说在这座城市中,不管走到哪里都差不多是这样──的小巷里了。



她多少有点不安,也担心这里的治安会不会很差,要是遭到强盗袭击可就麻烦了。不过,如今这么冷清萧条的城市应该也不会有那种宵小出没了。再者,就算遭到携带刀具或火药枪的普通人袭击,这点程度的话,她还是有自信能摆平对方的……



「你该不会是莉妲妹妹吧?」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吓了一跳。



「呀哇!」



她发出莫名其妙的尖叫声,当场小小地蹦跳起来。



咕噜呜啾啾呜呜。在遭受冲击后,至今为止都保持沉默的胃袋,这时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声响。她「啊呀」地惊叫一声,连忙用双手压住肚子,但发出去的声响如今已无法收回。而且它现在依然沉声「咕噜噜噜」不满似地叫著。



她转过头。



发现眼前站著一个脸色惊讶的女子。



这个女子的外貌没有明显特徵,年纪比她大很多……比她认识的年长女性还要再大一点,大概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



对方有一头明亮的银发与深紫色眼瞳。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但不可思议的是,感觉并不像初次见面。她可能在其他地方见过气质十分相似的人吧。



「……对……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吧?」



对方脸上仍带著不知所措的表情,用疑问的语气问她。



「咦?没有,那个……」



在缇亚忒本人找到适当的措词回应前,她肚子里的馋虫就「咕噜噜噜」地大声回答。



过了五分钟左右,缇亚忒的鼻子闻到了感觉很好吃的味道。



她此刻人在距离刚才那地方只有几步路的小小餐厅里,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我最近早上都在这家餐厅吃。店长也说,在食材断货之前都会继续营业下去。」



「哇……」



她忍不住发出感叹声。



焦香四溢的培根、煎得滑嫩的鸡蛋、冰过的清脆沙拉、装满篮子的烤面包,以及闪耀出宝石光泽的柑橘酱。



如果这不叫早餐,那什么才配叫早餐呢?要是回去军方那边的餐厅的话,她就无缘见到这种最高级的正统早餐了。



「希望合你的胃口喽。」



一定很合胃口的。因为闻起来是这么地香啊。



「刚才真是抱歉,我以为你可能是我认识的女孩子,结果搞错了。」



「不会,没事没事!应该说要道歉的是我才对,让您看到失态的一面真的很抱歉。」



她朝女子低头赔不是。



女子优雅地轻声一笑。



「总之,这是不小心吓到你的赔礼。趁热吃吧。」



好厉害。总觉得,对方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都流露出成熟的气息。



「啊,好的。不好意思,真的很谢谢您,那我要开动了。」



对缇亚忒而言,成熟的代名词就是珂朵莉学姊。然而,眼前这名女性所散发出的「某种成熟气息」,似乎和学姊有哪里不一样。



她也说不上来是哪个地方让她有这种感觉的。



「那个,关于您刚才提到的莉妲妹妹……」



她把培根切碎,和切开的煎蛋一起放在面包上,然后送入口中。



预料之中的美味。涌起一股正在吃早餐的真切感受。



她在内心对可蓉、潘丽宝还有莉艾儿道歉。对不起,只有她一人享受到这种美味。



「既然您会搞错,那就表示她跟我很像吗?」



「……我也不晓得,但一定很像吧。」



「一定?」



「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了,所以相较于我记忆中的她,现在应该大为改变了不少。她的年纪只比你小一点,肯定也长高了很多吧。」



这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好像已经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了。



「你看你的外套。」



女子朝她指了指。



「莉妲妹妹她啊,因为出身家庭的缘故,外出时总是穿著连帽外套。虽然我一直没能见到她,但有听说她最近来到这个城市了。所以看到你的背影,我就猜想可能会是她。」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落寞。



「总觉得很抱歉……」



「不,是我自己搞错了,你没有任何不是……而且,虽说是我邀请你过来的,不过你那边没问题吗?你应该是在找人吧?」



唉……嗯,姑且是这样没错。



「与其说是找人,不如说是在追人,但没事。大姊姊朝我出声时,我已经跟丢了。」



「……是男孩子?」



「啊,是的。」



「男朋友?」



「不是。」



在脑筋开始思考之前,身体已经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了。



「我最讨厌他了,他也很讨厌我。」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这么严重?」



「……因为他就是很令人讨厌。」



她同时也觉得似乎不该谈这件事,毕竟对象并不是一等武官。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说。心中很希望把这些事情,告诉某个跟她和费奥多尔都没有关连的人。所以,她把军队、妖精和兵器等事情全部省略掉,简单地说明情况。



她表示,有一份略微棘手的工作必须有人去完成,最后决定由她们来做,大家也花了一段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结果那家伙好像对这件事感到很不满。他叫我们不要做了,如果我们不听的话,他下次就要阻挠我们。」



「哦。」



女子一边在面包上抹些许柑橘酱,一边说:



「这不是被爱著吗?」



呜咕。



面包噎在喉咙里了。



「才……才不是爱呢,只不过是他某种奇怪的执著而已。」



「是这样吗?即使要与你们为敌,他也想要守护你们对吧?真好啊,既笨拙又率直,完全展现出男孩子青春的一面,有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呢。」



才不是这样。虽然她刚才的说明可能不太好理解,但再怎样也不会是那种听起来很美好的故事。



「可是,那家伙为了这份执著,打算让自己背负许多不必要的东西。」



「这一点,那个男孩子一定也对你说过相同的话吧?」



「…………」



「我说中了?」



是的。她咬著嘴唇点点头。



「这不是两情相悦吗?果然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呢。」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她连否认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女子竖起两只手的食指,一脸愉快地让指尖相互触碰。



「会从正面碰撞,就代表你们两人的心是向著彼此的。如果其中一边向著不同的方向,是不会产生和你们一样的关系的。」



「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研究人心的专家哟,你可以放心信任我没关系。」



「专家……您是学者吗?还是医生呢?」



「唔,这个嘛,比起学者和医生,是更为实际一点的感觉就,是,了──」



女子只把话说到一半。



只见她的视线往店外飘去,朝向巷子的对面。



「──抱歉,我好像得先走一步了。」



「唔咦?」



缇亚忒正嚼著沙拉,没办法好好回应。



「我突然有急事,帐由我来结,你慢慢吃吧。」



「唔咦?唔咦?唔咦?」



「那么……那孩子就拜托你喽。」



缇亚忒还来不及说什么,女子就迅速起身,直接走到老板那边说了几句话,递出帛玳纸币后,随即离开了餐厅。



她的视线回到桌上,女子的餐盘不知何时已经吃得乾乾净净。



咕嘟。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走掉了。」



某方面来说,还真是个来去如风的人。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



她也没来得及感谢她请吃这顿早餐。



说起来,她连名字都忘了问,自己也忘记报上名字了。她直到现在才为时已晚地想起这件事。







费奥多尔和她是两情相悦。



她再次想起这个荒谬的说法,觉得这样说未免也太恶搞了。



不过,确实也有一些可以同意的部分。撇除喜欢或讨厌这一类情感不提,她和他毫无疑问是从正面相对而立。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回忆起在那个废弃剧场遇到彼此的那天。那是她们四名黄金妖精肩负以死亡为前提的任务,来到这座悬浮岛之后过没多久所发生的事情。



当时,由于一时兴起,她便与菈琪旭她们三人分头行动,独自一人在街上乱晃著,然后发现了那个地方。她想要从高处眺望这座今后她们要以命相救的城市。从这方面来看,那里是一个绝佳地点。寂静的街貌,在那个当下已经濒死的莱耶尔市,全都实实在在地尽收眼底。一种不同于寂寞与遗憾的灰色情感,充满了缇亚忒的内心。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少年出现了。



──很危险喔。



有点冒失的这句话,破坏了缇亚忒的一人世界。



被灰色染尽的风景,在这一刻,稍稍恢复了一点色彩。



她现在仍能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明明已经决心赴死,把自己当作半个死人了,却被拉回现实之中。聊些有的没的,还给他看到自己耍了点蠢的一面。然后,她因此想起自己还活著的事实。



仅仅如此的小事,实际上却让她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救赎。



回想起这之后的事情,便发现和他在一起的回忆总是点缀著新鲜的体验。和那样的男孩子贴近共处的时光──说到底,接触年龄相仿的男性这件事本身也是如此──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哎──没错。



对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而言,他是和自己一同经历过各种初体验的对象。是第一个和她互诉心声的对象;是第一个和她吵架的男孩;是第一个看穿她真正心思的对象;是第一个认真持剑交锋的对象;是她无可救药地在意的对象,也是无可救药地在意著她的家伙──



因此。



如果她有初恋对象的话,那个人一定是……



「……不不不。」



所以说,为什么结论会变成这样呢?



这是错的。她和他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那孩子就拜托你喽。



她突然想起女子临去之际所说的这句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是在指谁呢?



从女子看似亲昵地称呼为「那孩子」来看,应该是指之前提到的莉妲小姐吧。但是她又没见过那样的女孩子,就算拜托她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难道是指她自己提起的费奥多尔的事情吗?不不不,这才更不可能。再说,那种事情在刚才的对话中一次都没有提过。



「……唔……嗯?」



费奥多尔是银发紫眸。



而刚才那名女子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该不会有某种关联吧?这个想法一度浮现于缇亚忒脑中。



「怎么可能啦。」



她大笑几声,决定忘掉这件事。



7. 死亡的黑玛瑙



等到夜晚来临才动手,应该比较合乎常理。



然而,零号机密仓库的警备状况从早到晚都不会有改变。而且场所位于地下,阳光构不成阻碍。既然如此,选择白天夜晚也没有意义,所以──



在艳阳高照的午后。



费奥多尔再次挑战潜入护翼军的最深处──腌渍桶。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完全没有这样的事,当费奥多尔进入仓库内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再次尝到全身力气都被抽走般的错觉。



这个地方平常不会有人进来,现在乍看之下,和昨晚没有任何差别。又暗又满是灰尘,狭小的空间里摆著装有超危险物品的箱子。



他将光亮控制在最小限度,让眼睛习惯昏暗的环境。



然后依循记忆来到写有「死亡的黑玛瑙」的箱子所在处,伸手触碰。



(动手吧。)



他在脑中演练一遍流程。



这个木箱本身看起来没有多坚固。尽管当然没有到脆弱的程度,但用来存放〈兽〉这种空前危险的物体就显得很不自然了。也就是说,这木箱里恐怕还有用其他容器密封起来。可能是钢铁之类的,稍微再严密坚固一点的东西。



因此,首先要在木箱侧面找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打个小一点的洞。



然后把灯晶石塞进洞里,确认内容物的大小和形状。



如果看起来可以从旁边拉出来的话,再把洞打得大一点……



(……嗯?)



他察觉到一件事。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他看到木箱上层,也就是盖子的部位,有类似缝隙的东西。



那是一扇大概有两只手掌摊开大小的小窗子。



(窗子?)



真是奇怪啊。他这么想著。



一个存放危险物品的箱子,为什么需要那种东西呢?难道透过这扇窗子,可以看到里面某种必须特地开一扇窗子来确认的物品吗?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不过这下就方便多了。



他一边提防有没有机关之类的装置,一边慢慢地打开小窗子。



然后探头往里面看。



他有一种四目相交的感觉。



「……………………!」



他险些惊叫出声,连忙用手摀著嘴,拚命忍住了。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差点当场倒下。



(这是……什么啊……)



他无法理解。



按照费奥多尔的预测,这个木箱里面应该是沉寂已久的大贤者的遗产。而且是五年前在科里拿第尔契市遭到讨伐……遭到击杀的〈叹月的最初之兽〉的亡骸。



费奥多尔不晓得〈最初之兽〉的外观,但其他几种〈兽〉他都逐一查得清清楚楚。包含艾尔毕斯的部份研究成果以及护翼军的战斗纪录在内,〈第二兽【Aurora】〉、〈第三兽【Dependance】〉、〈第四兽【Légitimit】〉、〈第五兽【Materno】〉、〈第六兽〉、〈第十一兽〉──几乎是所有已证实存在于历史上,并留有相关纪录的〈兽〉,他都自认握有最低限度的知识。



因此,他下意识地认定,既然其他〈兽〉都是那样的怪物,那么,〈最初之兽〉恐怕也是类似的异形吧。



然而。



费奥多尔刚才已经亲眼确认过这个木箱里的东西。



那东西跟他想像中的〈兽〉有著天壤之别。



他实在无法相信那竟然会是〈兽〉。



要问为什么的话,是因为──



「你看到了?」



──他回过头。



不知何时,入口的门又被打开了。



一阵寒意窜过他的背脊。毕竟他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也没有察觉到其他气息。



怎么会?



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不断增加,加剧他脑中的混乱。



「唉……」



站在门边的圆滚滚身影从怀中掏出菸草叼在嘴边,然后把火柴往墙上一擦,点起火。



「我内心可真是五味杂陈啊。很想夸奖你潜入这种地方的本事和行动力,也觉得我可爱的部下竟然办得到这种事,简直大有可为啊……」



伴随著语气轻松的嗓音,朦胧的紫烟飘浮在空中。



可以把火源带进这间仓库吗?他脑中浮现这个无关紧要的疑问。



「但是,无论是你正在做的事,还是你打算做的事,我实在都不能坐视不管。」



「一等武官。」



他用乾哑的嗓音问道。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问为什么,因为你在这里啊,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一等武官往前踏了一步。



费奥多尔往后退了一步。



「我早上也有跟踪你,但马上就跟丢了,本来还想说不会那么容易就抓到你的把柄,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你竟然就在今天之中动手了,而且还是如此大胆的妄举。」



所以他上街时,才会感觉到背后有气息吗?看来差一点就让一等武官跟到佶格鲁的店里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有犯下什么会引起怀疑的疏漏吗?」



他拚命地回想自己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但是,他完全想不到任何像是失败的举动。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合理解释一等武官为什么人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嘛,当然有啦,而且是不像你会犯下的致命性疏漏呢。」



一等武官的口气听来悠哉,却又藏有一丝严厉。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可是,我什么也……」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吗?『发生建筑物倒塌』、『推测爆炸是其原因』……听到这样的报告内容,你却没什么反应不是吗?」



「──啊──」



他察觉到了。



「你就一脸『司空见惯了,没必要感到惊讶』的表情,听完就不当一回事了。」



的确,他照理说是不可能会这样的。毕竟,当时他才刚报告完没追查到菈琪旭的下落一事,还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一等武官,说菈琪旭应该潜伏在市内某处。



妖精兵是有可能造成大规模破坏的,而且威力不亚于火药和蒸气压引发的爆炸。



「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如果是你,应该会想到菈琪旭上等相当兵。而你之所以完全不为所动,是因为你确认过她的行踪与安全,不然不会有那样的反应。我有说错吗?」



根本是低级到无药可救的演技失误。



这点程度的事情,他竟然直到刚才都没有想到。



「……有可能只是脑袋不太灵光导致没有联想到而已,不是吗?」



「如果是其他家伙的话,搞不好会有这样的可能。但唯独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是绝不可能犯下这种失误的。」



被甲族的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略显落寞地笑了。



「你年纪轻轻就爬到尉官的位子,今后应该也会一路扶摇直上,是第五师团备受期待的新秀。如果在一等武官【我】退休时,这世界和护翼军都还存在,应该会把位子让给你吧。」



「一等武官……」



「我可是很认真地梦想过那样的未来啊。」



他想不到该回答什么。



感觉眼睛一热。



他的视野模糊了起来,而这和周遭的黑暗无关。



「我真的……非常抱歉。」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指什么?」



「我辜负了您的信赖。」



「喔,关于这一点,你不需要道歉。你对我并没有任何欺瞒。」



「啊?」



「你是真心在为悬浮大陆群的未来著想,也认真地尝试要矫正你姊夫的过错,为此,你加入护翼军,而又为此背叛了护翼军。你没有任何心术不正的地方,也没有做出应当羞愧的行为。



只不过,你的这条路就要断绝于此了,著实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啊。」



「──唔!」



他再也想不到能说什么了。



费奥多尔拔腿冲刺。这间机密仓库的出入口只有一个。既然一等武官人就挡在那里,如果不想办法突破这一关,看是要撞倒他或是从他身旁钻过去,就没办法成功脱逃。



被甲种的体格很有重量感,看起来简直像一面高墙。



(就算如此,我应该也有办法突破──)



经验丰富的战士会观察对手的重心、目光和步伐等处,藉此随时掌握住对手展开下一步动作的些许迹象。因此,他只要在其中混入假动作,动向就一定会被打乱。像这样反过来利用对手的洞察力来战斗,毫无疑问是堕鬼族──或者说费奥多尔个人的拿手好戏。



他压低身姿装作要从被甲族的左脚边滚过去;但其实相反,是要跃上被甲族的右肩跳过去……然而这也是假动作;他让对方把注意力放在辨别左右上,真正目的是要直接从正面撞上去。虽然双方体格有差距,但只要能攻其不备,应该还是能瓦解对方的架势才对。



一阵冲击。



肺里的空气伴随著胃液和唾液一起吐了出来。



全身僵硬紧绷。



视野化为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受这样的结果。



「没想到你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习惯啊。」



唯独这个带了点唏嘘之意的耳语,他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你平常都偏好攻其不备的方式,但真正的决胜手段总是采取正面直上的正攻法。只要看穿了这一点,你的假动作就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他终于发现,对方是从正面精准地贯穿了他心脏上方的部位。他呼吸停滞,血流紊乱,连意识也不听使唤地逐渐淡去。



「你的梦想就到此为止了。」



对方再次动手,这次是朝头部侧边落下一记重击。



费奥多尔无从抵抗地当场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