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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1 / 2)



绫濑泉。



在我所知范围内最为出类拔萃,同时也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谈论天才是需要资格的。对于身为普通人的我来说,泉小姐实在过于难以想像,如果有人问起「你对她了解多少」之类问题,我大概会为之语塞吧。



说起来,原本读文学系的我之所以会和泉小姐有接点,其实是因为她不问文组或理组,在大学各科系课堂上神出鬼没,对知识展现强烈求知欲,先后全力投入各方面研究的缘故。「只有一项特长的话,没办法胜任真正的工作。」是她的口头禅。她还说过「如果是专家的话,其实谁都当得上喔。我觉得只有成为样样精通的全才之后,人生道路才会变得更开阔。」这种话。



对于既是天才又多才多艺的泉小姐来说,这句话确实很有她的风格。



直到大二结束为止,我有时跟随她学习,还曾与她有过不问公私之隔的交流互动,有时则像是个打杂的一样任凭她使唤。即使在那两年的时间内,她也还是以足以令人背脊发凉的速度推动著各式各样的研究。虽然我对于那些研究的内容几乎都无法理解,不过还是可以想像得到,在不久的将来,泉小姐必然会肩负起非常重要的工作。一个真正样样精通的全才,将会成为完美无缺的专家。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神,绫濑泉真的就是这样一号人物。我心中对她怀有憧憬。



真的只能说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吧。



那时的我还没有注意到,天才跟狂人,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没有换洗的衣物。」



绫濑真前来投靠的第三天中午。



「我没能带来什么行李。衣服先姑且不论,贴身衣物就是大问题了。昨天和前天还可以忍受,但是真的已经濒临极限了。而且也要为今后做打算,我认为有必要思考对策。」



她的提议非常有道理。



我做出了这样的答覆。



「对人生来说,懂得放弃是很重要的。」



我边冲泡起床后的咖啡边这么说。时间刚过十二点不久,以这个季节来说,天空相当晴朗,在阳光的倾注之下,室内宛如春天般温暖。



「就算想洗衣服,我这里也没有洗衣机。我自己是靠附近的投币式洗衣机,不过尽可能不希望跟你的贴身衣物一起洗哪。想到可能会出现『我把陌生女人带进住处』这种传闻就让人毛骨悚然。要是消息传入那些正在寻找你的家伙耳里就没救了。」



今天的咖啡来自多明尼加。酸味和苦味都不会很明显,口感相当温和。犹豫不决的时候,选这个就对了。丰盈的香气缓缓充满这栋六十年的老房子。



「当然,出去采购就更不用说了喔?得要像个死人一样屏息静气过日子,优也他也是这么说的吧?」



「我认为这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意见,但毕竟还是有不能退让的坚持。因为我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



「这是彼此见解的差异哪。不好意思,现在不是能让你有这么多要求的状况。」



「让我们来好好讨论吧。」



她一边把三明治摆上餐桌,一边如此提案。法国面包配上起司和橄榄,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餐点。桌子上摆著分量刚好是两人份的三明治,我默默地拿起一个,张口咬下。跟这个比起来,现在有更应当优先处理的议题。



「没什么好讨论的,攸关生死的事情不能有任何妥协。」



「您的意思是说,要我今后都在没有换洗衣物的情况下生活吗?」



「还想要命的话就是这样了吧。」



「虽然生命很重要,但是,身为女性能不能接受也是很重要的。既然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想瞒也瞒不了,所以,虽然很难为情,但我还是非说不可。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呢?」



她一边不停嚼著三明治,一边提出这样的主张。我们见面到现在才第三天就摆出这副态度,女人这种生物实在是……



「我说这位小姐。」



「我叫做真。」



「那么,真。我这里至少还有洗衣精跟水,贴身衣物你就自己手洗吧。」



「这样的话就是得在诚一郎先生的面前洗衣服了。我这边是无所谓,但是到时您不会觉得视线不知该摆哪里才好吗?」



「我也无所谓啊,这种程度我还可以接受。」



「顺便告诉您,在洗好贴身衣物之后,理所当然地只能挂在室内,所以,我想果然还是会有非礼勿视的问题。」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我有个建议,就是由诚一郎先生亲自来洗我的贴身衣物,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很简单,倘若诚一郎先生能够跨过『洗我的贴身衣物』这个门槛,相信也就自然能够克服视线无所适从的问题了。」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这就是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吗?总觉得这女孩的思想跟一般人有不少差异。



「先把困难的问题放到一边,来谈谈其他话题吧。」



「我赞成,那么要谈什么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努力思考。



泉小姐已死的情报还没让真知道,也没有必要选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不论那个人此刻是依然活著或已经过世,我们的方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还是要尽量避免让他人得知真的所在,等待优也做好他的工作。虽然她是个坚强的女孩,但是一旦知道母亲的死讯,多半还是会无法保持平静吧。



「有必要订出规则哪。」



我在经过一番思考后这么说:



「我们将会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只要有两个人以上聚在一起,多多少少都会需要订出一些规矩,这个你懂吧?」



「是,我懂。」



「这里是我家,而你是食客。照理来说应该是你要让步吧。」



「是,所以我会尽心尽力从旁支援诚一郎先生。像是煮饭做菜,或者是打扫房子等等的。」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还有,你大可不必努力去做那些事。」



「为什么?」



「之前说过吧,我讨厌规律遭到扰乱。你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把我的规律弄得够乱了。我希望你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待著,其他什么事都可以不用做。」



真稍微想了一下。



「诚一郎先生,我认为这样有点不太对。」



「哪里不对?」



「正是因为现在的状况危机四伏,所以才更应该快活、积极地活下去。根本不该选择一直保持沉默、屏息静气之类的态度,绝对不可能维持太久。这么做只会累积压力,导致状况变得更加恶劣。已经可以预料到会是持久战而不是短期战的时候,不要舍弃普通的生活会比较好。」



我啃著三明治。她的主张也相当有道理,这下可伤脑筋了。举例来说,就算在太平洋战争正如火如荼的时候,日本人民也并没有时时刻刻都绷紧神经。大家依然有著笑容,餐桌上也偶尔会出现一些美食。越是非常时期,越是不能忘记日常。面对长期战时还是需要一些诀窍的。



「你的意思是,料理、洗衣服、打扫之类的,对于维持你的日常来说是有必要的?」



「是的。因为一直以来,这些事我都是自己处理的。」



「……我知道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我这边忍耐就没事了。毕竟现在要以你为优先。」



「请放心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对于家事还是相当有自信的。所以,之后请让我向您询问关于各方面的问题喔?关于诚一郎先生在各方面的喜好,例如餐点、打扫的方式之类的。」



真露出看似相当开心的笑容。



哎,也好啦,总比老是苦著一张脸要来得好太多了。虽然我完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发展就是了。







「您和我母亲之间……」



真一边开始打扫房间,一边提出问题。



「过去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诚一郎先生。」



我一边开始动手修理钟表,一边做出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我非得回答不可吗?」



「当然了。」



真把手中的撢子握得更紧,大力强调:



「在一起生活却对于彼此没有足够了解的话,这样不好,会累积压力。我希望能知道更多有关诚一郎先生的事,也想要让您多了解我一点。」



「…………」



我叹了一口气。



本来正准备要点起万宝路的手也停了下来。现在真的是处处受限哪。虽然说起来也就只是抽根菸这种程度的自由,不过,这可是在我的人生之中少数能够称得上滋润的事物啊。



「我进大学的时候,泉小姐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我开始修理老旧的计时码表。这是过去曾经获得欧洲某国部队采用,实际参与过战争的表。



「换成一般人的话,到那个年纪也差不多该开始有点变老了,不过她的外表却还是非常年轻。就算说是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哪。实际上,泉小姐已经是第一流的研究者,立场和我天差地远。她是传授知识的一方,而我则是受教的一方。」



「母亲她曾经是诚一郎先生您的老师吗?」



「…………」



好啦,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本来大可不必跟她说,但是要隐瞒也得费上不少精神。更何况泉小姐现在已经过世,所以更应该说吧。做女儿的人,有权利知道关于母亲的回忆。



「她曾经是我的老师,也当过我的学姊,还曾经成为我的女朋友。」



「哦。」



正在挥动著撢子的手臂停了下来。



「哦、哦。」



人逐渐朝我逼近。



「哦、哦、哦。」



逼得越来越近了。



「……这位小姐,你把脸凑得太近啰。」



「请叫我小真。」



「那么,小真,你的手停下来了。不是才打扫到一半吗?」



「请说得更详细一点。」



她重新开始挥动撢子,同时开口这么说:



「这是非常令人感兴趣的话题。身为那个人的女儿,虽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追根究柢问个清楚。请不要有任何保留,将一切全盘托出。两位是从何时开始交往的?交往到什么时候为止?交往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呢?」



未免太过热心了吧。



虽然这女孩应该算是会给人理智、冷淡印象的类型,不过现在却是两眼闪闪发亮,似乎连呼吸也变得粗重。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看来才像是与年龄相符的少女。像个憧憬恋爱的国中生。



「没办法一次回答完吧,问题的范围太大了。」



「怎么这样,您不愿意告诉我吗?」



「我迟早会说的啦,等到有必要的时候。」



「这样实在太残酷了,请现在就说吧。因为我现在就必须知道。」



「既然这样的话,至少范围要再小一点吧。把焦点更集中一些。」



「诚一郎先生和我母亲,曾经有过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吗?」



「该做的都做啦,毕竟我们都是大人了。」



「咿──」



她整个人往后仰。



这个反应太夸张了吧,理智、冷淡的印象跑到哪里去啦?



「这样吗……原来是这样的吗……不,其实我原本就想过或许会是这样。毕竟母亲她把我托付给了诚一郎先生您的缘故。在这样的状况下,而且也不是说有过什么明确的约定喔。我认为,没有非比寻常的信任是做不到的。不过,这样的啊,就算这样也实在是……咿──」



她再次往后仰。



双手按著脸颊,满脸通红。



「这样的话题……你觉得有趣吗?」



「非常有趣!」



真强烈的表态。



「虽然现在的我本来很容易怀有负面思考,不过,在听到刚才这些话之后,那样的心情立即就都烟消云散了。更不如说已经开始觉得,现在不是消沉沮丧的时候了。」



「这样的吗?你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在想些什么,我真的猜不透哪。」



「也就是说,彼此之间的沟通不够充分呢。请再跟我多聊一些。还有,诚一郎先生您对什么样的女性有兴趣呢?如果能够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会很高兴。」



「我不需要跟你说那么多吧。」



我随口应了一句。



我觉得自己慢慢掌握到对待这个女孩的窍门了。至少现在我已经确定,即使边进行修理作业边随口应付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我改问其他事。您为什么会和我母亲分手?」



「……我非得回答这个问题不可吗?」



「当然了。甚至可以说这是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曾经发生过争执吗?价值观的差异?或者是有一方移情别恋之类的?」



「全部都是吧,就某种意义上来说。」



擒纵轮上油状况不太好哪。我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开口回答:



「几乎是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一些小争吵的,价值观则是打从一开始就彻底不同。对于泉小姐来说,她的情人是研究工作而不是我。分手是很自然的发展吧。不如说曾经交往过才让我觉得奇妙哪。」



泉小姐本来就是个超凡脱俗的人。



她是个任何人擦肩而过时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的美女,步伐又快又俐落,不过笑容却总是给人非常温和亲切的感觉,彷佛一直追逐著梦想,始终眺望著眼前事物以外的远方──她是个充满魅力而光芒四射的人物。即使时间很短,但是能够和她交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她不是那种有可能受到某人束缚而就此停下来的人。



「说起来关系原本就相当复杂,没办法用两三句话就讲清楚。我自己都想要有谁来跟我说明一下咧。有种像是遭到狸猫之类妖怪欺骗的感觉哪。那时经历过的种种,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现实里发生过,总觉得有点模模糊糊,不太敢确定。」



「原来如此,成年人真是难以理解呢。」



「这样你满意了吗?已经说得够多了吧?」



「现在还只是开始而已,我想问的事多到数不清。」



「有完没完啊。还有,几乎都是我在说话。」



「那我们交换吧。现在请诚一郎先生您来询问我。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我都很乐意回答。」



「不用了。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我现在很忙。」



「比如说,像是关于我父亲的事之类的。」



我进行修理作业的手停了下来。



真没有错过这个变化,我眼角瞄到她露出奸笑。



「我说诚一郎先生。」



「怎样?」



「您真的不适合硬派风格呢。刚才的场面,如果是真正的硬派,应该会淡淡地带过,不会让人发现破绽的喔。」



「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没有父亲。」



真无视于我的抱怨这么说,她早就已经停止打扫了。



「诚一郎先生,您大可放心。对我母亲来说,足以称得上异性的男人,应该就只有您而已。这点我可以保证。」



「至少,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



我一边努力把精神集中在码表的修理上,一边如此回应:



「你就应该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了。然而,泉小姐却从来不曾谈起与你有关的话题。不只是我而已,在泉小姐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母亲她是个秘密主义者呢。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毫无戒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重要的事却什么都不说。」



「我也有同感。她是个很饶舌却总是没把话说清楚的人。……不过,照你这么说,泉小姐似乎并没有结婚?」



「至少不是『拥有正常家庭,过著正常生活』的情况。身为她女儿的我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错。」



说著这段话的时候,虽然真的脸上挂著微笑,但也可以感受到纠葛。我很能体会她的心情。和天才一起生活就是这么回事。真正的天才,和天灾有著共通之处。只要靠近就难免受害,彼此是亲子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有件重要的事,我一直没问你哪。」



我试著深入一些。



「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吸血鬼的?」



「我也可以提问吗?虽然用问题回应问题似乎不太好就是了。」



她也同样往前踏出一步。



「您为什么会成为猎人?坦白说,我认为猎人这份工作并不适合诚一郎先生。」



「你还真坦白哪。」



「因为我想跟您打好关系的缘故。」



她换上认真的表情。



「毕竟我现在处于纯靠母亲人脉才能像这样获得保护的立场,而我对此也有自觉。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博取诚一郎先生的好感。我的目的是获得诚一郎先生的喜爱,藉此争取最大限度的保护。」



「你真的很坦白哪。」



「根据我的判断,您并不讨厌这样的态度。」



真是聪明。



碰上有著适度聪明才智的对象,想要讨厌对方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成为猎犬(猎人)的理由很单纯,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