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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1 / 2)



“欢迎来到四元馆。”



看着提起女仆装的裙摆弯腰的一濑,我突然觉得意识模糊。在这个用发电方式象征四大元素的公馆,我仿佛陷入了推理小说的世界,产生了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可是——



“四元猪,是用四个不同品种的猪杂交出来的对吧?”



相以的发言一下子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这里好像可以用叙述性诡计来写一个推理故事:‘其实登场人物都是猪。’”



“说我是猪?那我可不能置若罔闻了。”



一濑加入论战,相以却又开始说什么“四轮车”,搞得对话乱糟糟的。



我决定将话题引入正轨。



“对了——你是要带我们去看手虎的死亡现场吧?”



“哦,是吗?请来这边。”



一濑说完,再次迈开脚步。尽管在雪地上很难行走,但我还是紧随其后。为了不被公馆中的人看见,我尽量走在树荫处。



一濑在东北角右拐,但是下一个瞬间——



“等一下!”



她厉声阻止我们,又折了回来。我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一濑从拐角处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况。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二村在附近徘徊。虽然他成功赶走了你们,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你们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拒绝而离去,看来他是反应过来了。”



的确,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够来到这里的访客绝不会因为一句“请回吧”就垂头丧气地离开。看来最大的阻碍还是你呀,二村。



一濑就这样监视着,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



“二村到公馆南面去了,以防万一,我们等一下再行动。”



她补充了一句。



“请不要讨厌他。他之所以用恶劣的态度对待你们,只是一心想保护大小姐。”



“当然,我不会讨厌他的……而且突然造访,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太好了。比起不认真的我,认真的他反而遭到厌恶,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一濑依旧面无表情,但我似乎听到了冬天的风铃响起的声音。



“差不多了,走吧。”



转过公馆的东北角,那里是一片空地,树木比较少。远处是撒了白砂糖似的残留着积雪的高山,近处是一座白色的冲天风车塔。风车与它巨大的体格成反比,轻快地转动着。



“这里的风可真大。”



我迎着从正面吹过来的风说道。



“可能是因为地形的缘故,这儿的东风特别强劲。也许是为了迎合风从东方来这一说法,特地寻找了这块东风特别强的地区建造公馆吧。”



“风……”



相以突然说出这个字。



“虽然我有许多关于风的知识,但并没有办法实际感知,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令我大吃一惊。最近相以的进化太过显著,所以我有点后知后觉了,没有肉体的AI果然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大概是‘哔’地吹过来,‘啪’地被打到的感觉?”



“哔?啪?”



“经由流体重新认识自己肉体的形状,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这句又有诗意又感性的话竟然是一濑说的。她继续解释道:“我们人类对于自身肉体的感觉出乎意料地淡薄。但是每当被风吹拂,空气阻力会切实让人类感觉到自己的肉体。自己确确实实地活着——因为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很喜欢风。”



听完之后,我发现她说得很对。



就像在船只的甲板上,张开双臂迎接的海风。



当暴雨来袭之前,匆匆归途中落在肩膀上的风。



换季时感受到的有温度差异的风。



无论哪一种,都能令人重新感知自己的肉体。



“原来是这样,我也想感受一下风。”



“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或许不久的将来AI就能拥有感觉了。”聊着聊着,我们来到了公馆与风车塔之间。



“手虎就是在这里离世的。”



一濑指向地上的一角。



地面和案发时一样,积着雪。



和炼华在犯罪竞拍会场上说的一样,这里离公馆和风车塔都有一些距离,有十来米,附近也没有树木。



“据说从窗户发现尸体后,炼华带了几个人来到这里,其中有一濑小姐吗?”



“是的,正如大小姐所说,尸体周围既没有脚印也没有凶器。”



“这不现实,附近什么也没有……”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楼某间屋子拉着窗帘,我把手机举起让相以看,她提问说道:“那是炼华的房间吗?”



“案发时是的,但是自从在窗口看见了尸体后,大小姐产生了心理阴影,就搬到二楼朝南的房间去了。现在这间是空屋子。”



“这么说起来,我看到正面二楼的阳台上有个很像炼华的女孩子,抱着大象玩偶。”



“那个二楼阳台后面的房间就是大小姐的。”



离我们最近的房间没人住的话,被看见的风险的确降低了不少,但还是要留意其他房间的窗户。



相以继续提问:“光听炼华所说无法把握案件全貌,请让我提几个问题。手虎是以怎样的姿势倒地的?”



“脸朝下。”



“据说是脖子被刺伤了,具体是哪个部位呢?”



“后脖颈被刺了一刀,”一濑把手放在脖子后方示意道,“警方说凶器是尖锐的刀具,这一刀直达延髓。”



“既然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是凶手将凶器拔出,造成尸体周围形成血泊的。这个血泊的边缘有没有飞散的血滴,还是说是一个光滑的圆形?”



“是后者。感觉血泊是缓缓地从死者的伤口流出的,并没有拔出凶器时血液喷溅而出,以及凶器到处滴血的痕迹。”



“也就是说凶器是在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拔出的。”



“警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其他地方没有血迹吗?”



“其实有一处。”



“在哪里?!”



相以越发起劲。



“请随我来。”



一濑朝公馆走去。我拿好手机跟了上去。



一濑来到炼华住过的房间,指着窗户外壁。



“从这扇窗户的上方——”她的手指开始向左移动,“到东南角为止。几乎水平,不,也许有一点左高右低,有一条血迹淡淡地挂在墙上。这是警方发现的。”



“从这里到东南角?距离挺长的。”



仿佛巨人用红色颜料在公馆外墙轻抚一笔,不知为何我的脑中出现这个场景。



“是凶手干的吧。”



在我的自言自语后,相以插了一句。



“不确定哦。这个高度可能高个子男性能勉强够到,比起故意为之,视之为偶发事件才更合理吧。”



“不过这不可能是偶然溅上的血吧。这里离尸体非常远,而且血迹一直延续到东南角。”



“尸体与公馆之间的雪地上没有血迹,对吧?”



相以向一濑提问。



“是的,既没有血迹也没有脚印,是一片干干净净的雪地。”



“嗯……为什么在相隔这么远的地方……好奇怪。”



相以陷入苦思。



我们又走回到尸体发现时的所在地。



“尸体有没有其他外伤?”相以继续提问。



“不知道有没有。从着装来看没有显而易见的伤口,警方肯定仔细检查过尸体了,但是没有告诉我们。”



说完,一濑又补充道。



“对了,说起衣服我想起来,尸体戴着手套。”



“手套?什么样的手套?”



“普通的防寒手套。但是尸体穿着居家服,感觉很不协调。”



“原来如此,越来越令人好奇尸体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了。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请问死亡推测时间是什么时候?”



“据警方所说……是尸体发现前一晚的八点到十点之间。”



“是不是就是当炼华听到敲窗玻璃、女性的惨叫和什么东西掉落的时候?”



“是的,惨叫和东西掉落的声音……很奇怪吧。”



“手虎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一刻遇害的。”



“警方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本想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大小姐记不清了。”



“所以才取了个八点到十点之间这么宽泛的范围吧。住在这里的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都没有。生日宴结束之后,大小姐也好手虎也好,大家都各自回房了。我和二村一起收拾到八点就收工了,所以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手虎的房间在哪里?”



“她住在风车塔里。”



出乎意料的回答不禁让我失声尖叫。



“什么?风车塔里可以住人?!”



“那里有一个名义上是管理人房的空房间,手虎从案发前几天开始便把自己关在里面,专心画远处的群山。”



“案发当晚也住在那里吗?”相以提出疑问,“天黑之后应该看不见景色了。”



“当时她已经画完对照实景的部分,接下去只需要用想象力丰富画面细节。”



“手虎是画家吗?”



“虽然不是专业画家,但她曾就读于美术大学。退学之后,她随母亲四元四一起搬来此地。”



“她把自己关在风车塔里作画,应该十分热爱美术才对。她为什么会退学?”



“说是不能让炼华一个人。明明我们都在,不会有问题的,她一定是看中钱财才接近炼华的。”



果然,一濑对包括手虎在内的所有亲戚的评价都很刻薄。不过炼华的母亲病逝之后,亲戚一拥而入的确会给人带来这种印象。



“手虎是在生日宴结束之后回风车塔的对吧,尸体被发现时有回程的脚印吗?”



“不能断言说是回程的脚印,因为手虎一直在正门玄关与风车塔之间来来回回,所以留下了好几组脚印。”



“也就是说,别人也可以将脚印混在其中,往返于公馆与风车塔。”



“是的,因为地处深山,晚上我们会把正面玄关的门锁上,但是从馆内还是可以打开的。”



“等一下,‘从馆内打开’?也就是说晚间手虎是无法进入公馆的?”



“是的,生日宴结束,目送她走向风车塔之后,我立刻给大门上了锁。如果她想进入公馆,就必须按响门铃。在我和二村的房间,以及厨房内都能听见门铃声,所以不可能有人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给她开门。”



“风车塔周围还有其他脚印吗?”



“没有。并不是说没有人走动,而是在不下雪的积雪期,旧的脚印都渐渐消失了。”



“是这样啊……我们去风车塔内部看看吧。”



“明白了,我带你们去。”



***



风车正面迎风的发电效率最高,因此扇叶装在风车塔的东面,入口则开在风车塔的南面。



一濑一进门就打开墙上的开关,昏暗的塔内亮起了灯光。



这里是作为玄关使用的通风井,上方传来轰隆轰隆的沉重风车声。



中央竖着一根粗粗的柱子,右手边摆着一座面朝东面长着翅膀的精灵铜像。



“这是希尔芙。”



配合一濑的介绍,相以开始了流畅的解说。



“希尔芙,或者叫希尔菲德,是四大精灵中掌管风的精灵。这是由拉丁语sylva(森林)和希腊语nymphe(妖精)组合而成的词,是由炼金术师帕拉赛尔苏斯创造的。虽然用肉眼看不见,但她其实是一位美丽的少女,身材纤细,性情多变,好玩弄人类。”



侦探AI立刻整理出了网络资料。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侦探。



希尔芙经常在奇幻小说中登场,所以我略有耳闻。在游戏中,希尔芙这个角色一般都能用魔法大风等招数战胜敌人。



没有脚印的雪地密室旁就是一座希尔芙像,我不禁产生了尸体是希尔芙用风吹来的幻觉。



风车塔内有一座带把手的螺旋阶梯,仿佛是希尔芙刮起的龙卷风。



我一边用手机拍照片一边登上楼梯,途中时不时出现几扇玻璃窗。



所谓“时不时”都发生在楼梯旋转了九十度之后——玻璃窗是分别开在东南西北四面墙上的。



绕了两圈之后,在一扇朝西的玻璃窗前,一濑停下脚步。



“就是这扇窗。”



“什么?”



“警方进入风车塔的时候,只有这扇窗是开着的。窗户附近的楼梯上有水迹。”



“这绝对和案情有关系吧,警方是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



“是雪飘进来了吗?”



“那一晚应该没下雪。已经过了下雪的季节,第二天积雪的厚度也没有发生变化。”



“这样啊……我可以开窗吗?”



“请。”



窗没有上锁,只要旋转窗底的把手,窗玻璃就会围绕中轴转动,一直可以转到一百八十度。本来朝里的玻璃朝外,相当于内外颠倒,这时窗户几乎又是关闭状态了。



这种窗户似乎是叫中轴旋转窗,优点是方便清洗外侧玻璃。酷爱密室的我对窗户的种类十分熟悉。



“警方到来的时候,这扇窗大概开了多少?”



“似乎开了这点。”



一濑将窗恢复到一开始的状态,然后重新旋转把手。窗玻璃旋转了四十五度到九十度之间。



这里高于只有两层的公馆,朝外望去,能够清楚看到案发现场。



“从这里跳到尸体附近,也就是十米之外……是不可能的吧?”



“跳远的世界纪录才八点九五米。这里有窗户挡路,也没有助跑空间,绝对不可能跳出十米远。”



相以解释道。



“如果不跳远,那是用什么诡计……”



“诡计?”



我转向一濑。



“作为推理小说迷,我经常这么想。如果利用旋转的风车和绳子,是不是可以将尸体从这里运往案发现场。”



“你是想说,把绳子绑在风车上?”



一濑的脸上没有出现吃惊的表情,我却退缩了,觉得很蠢。



“啊,在现实世界中很难实现吧?”



“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怎样的构图,但是如果拖拽尸体和绳子,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的。”



我没有任何构想,只是随口说了一下罢了!



“警方对风车塔进行了一番调查,但什么也没说,所以我觉得凶手可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这样可不行啊。”



我垂头丧气起来。并不是期待这个案子里有什么推理小说似的诡计,而是在用发电方式来象征四大元素的公馆,风车与公馆之间的雪地上平白无故地出现一具尸体,要说没有诡计才不正常吧。



我不情不愿地关上窗户,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



途中我还开了其他几扇窗户,都是相同的中轴旋转窗,可能螺旋楼梯装的窗户都一样。



又绕了几圈之后,螺旋楼梯伸向天花板角落的一个正方形洞中,说明天花板的上面还有房间。



穿过这个正方形洞口,我们来到一块居住空间,大约占塔的一半面积,呈半月形。



“这里就是手虎住过的房间了。虽说这里是管理人房间,但除了她闭关的几日之外,没有其他人住过。这间屋子上面就是尖顶,扇叶就在这上面。”



轰隆轰隆的声音到达最大值。



看上去硬邦邦的床、廉价的桌子、空空如也的置物架——这不是一个很有情调的空房间,却残留着一丝生活质感。



原因是一幅画。



画架上架着油画布,上面画着积雪覆盖的群山,这幅画很好地呈现了房间唯一一扇窗户外的景色,几乎可以说是成品了。



“这就是……”



我看了看一濑,她点点头。



“手虎的遗作。她的母亲现在还住在馆里,但是由于命案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也无法商量画作的处置问题,我们只好原样保留下来。”



绘画器材都摆在画板的置笔架或桌子上。我把手机对准这些物品,相以提问道:“这座塔内没有发现血迹吗?”



“没有血迹。但是警方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这里被弄得乱糟糟的。”



“乱糟糟的?”



“具体来说就是画板、家具都倒在地上,绘画器材散落一地。放着不管的话实在有些令人心寒,所以在警方调查完之后,我收拾了这间屋子。”



“手虎和凶手或许在这里有过争执。”



“或者是手虎自己弄乱了屋子?”



相以说完,我的背后感到一丝寒意。



一来这里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二来这里的确气温比较低。在一个五月还有积雪的深山中,而且是主楼之外的风车塔,也难怪我会觉得冷。



应该是预料到这里会很冷,屋里装着暖炉,暖炉里留着不知哪一年烧下的灰。



半月形的屋子,在那笔直的墙壁上有两扇门。



一扇门打不开。据一濑所说,这扇门的背后是通往扇叶和机械维修室的梯子,从来没有使用过,所以算是不可进入的房间。案发当时也上着锁,警方借来万能钥匙调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



另一扇门的背后是厕所和淋浴间,还有一扇换气用的小窗开在西面,人类无法钻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新发现。我回到管理人房间,打开画架背后东北面的窗户。



一开窗,寒风直入,把置笔架上的笔吹了下来。



我赶紧关窗,把笔放回原处。



风声消失了,但是风车的声音重回房间。



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集中注意力画画,她一定非常想把窗外的风景画出来。



当我思考的时候,一濑开口说:“接下来做何打算呢?”



“嗯……”



我想了一下,问相以。



“是不是得去见一下炼华,说服她放弃向以相委托复仇?”



然而相以摇了摇头。



“炼华的意志很坚定,她都参加犯罪竞拍了,如果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的话,她只会敷衍了事。我们必须用手虎死亡的真相来与她进行交涉。”



“大小姐还是个孩子——不,正因为是孩子才如此顽固吧。”



一濑补充道。



我以为面对孩子只要态度强硬一点就行,可能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而且——”相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强忍住换了句很不自然的话,“总之我们要比以相先发现案件真相,阻止她们复仇。就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来。”



我注意到相以瞄了一眼一濑,可能是难以在以相的信众面前说的话吧。



一濑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已经带你们参观过所有的案件相关地点了,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虽然已经录入了地点信息,但还没有录入人物信息,请把所有住在这里的人的信息告诉我。”



“好啊,其实口述很容易……”



一濑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不如实际去会一会他们吧。”



“啊?但是如果再碰到二村……”



“没关系,我自有妙计。”



***



我和相以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光点。



从光点看出去,是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饭桌。



这里是公馆的餐厅。



我们身处壁柜之中。



为什么要藏在壁柜里?事情是这样的。



勘察完风车塔之后,一濑再次领我们进入馆内,来到一楼餐厅。这是一间长二十米、宽五米的屋子,饭桌的宽度占了一半以上。有两扇门,分别在走廊的两端,屋子里没有窗户。



“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餐桌?”



和一濑待久了,不知不觉便能够理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后的心情了,她现在似乎有些得意,于是我含糊地回答:



“嗯,算是吧。”



然而相以浪费了我的苦心。



“我们在首相官邸见过更大的。”



“是吗……”一濑似乎有些失望。



喂,餐桌又不是你的!



“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了,十二点过后就会有人陆续进来。”



又是爬山又是查案,我丧失了时间感。已经到中午了啊,餐厅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



“你们就躲进壁柜里观察他们吧。”



一濑咔嚓一声打开了餐桌一端的双开门壁柜,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装饰柜,里面并没有放东西,请进去吧。”



一濑使劲推着我的背。在深山里太无聊了,现在这个能够恶作剧的状况令她乐不可支。



我心里很害怕,要是被发现了,可不是被训斥几句就能了事的。但反过来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观察所有人,这的确是最佳方案。



我下定决心,躲入壁柜中,慢慢关上柜门,直到餐厅的灯光变成一条线。壁柜很浅,好在我这个体格能勉强进入。



“这样一来就能观察到餐桌的全貌了。”



“但是外面的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柜门开了一条缝哦,这么多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吃饭,说不定会有人发现。能不能再关紧一点?”



“可是再关紧的话——”



我试着关上门,周围果然变得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吗,既然如此——就这么躲着吧。”一濑说完便走出了餐厅,不久又回来了。



“请出来一下。”



我听从吩咐走出壁柜,她单手拿着电动钻孔机。



不会吧——



“正是如此。”



真是出乎意料的举动。一濑将柜门打了一个小孔,不过混在装饰物中并不显眼。



“请再进去试试,从这个孔观察外面。”



“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用担心,我会用工资再买一个新的。”



真是离谱。



我被吓到了。相以却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又增加了一个知识,原来女仆在家庭中掌绝对的大权。通过推理小说没学到这一点啊。”



“不,这个人是特例。”



“是吗?”



“也许吧,请试一试能不能从孔里看清外面。”



我被钻孔机顶着后背进入了壁柜,关上门,从孔中望出去。



居然——



我打开柜门说:“不行。感谢你特地为我钻了孔,可是几乎看不见。”



“这样啊,那就把孔钻大一点。”



一濑再次打开钻孔机的开关,我慌忙阻止她。



“不行不行,再钻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辅君,要不要试试最近新买的鱼眼镜头?”



“什么?”



“其实就是猫眼的原理。”



“哦,这样啊!”



在听相以解释之前,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打开背包搜寻起来。



“是什么东西?”



一濑探头过来。我从背包中取出外置鱼眼镜头,装在了手机上。



“能够把影像四周拍成圆形的有趣镜头。只要把这个镜头对准柜门上的小孔,我和相以就都能看清外面的情况了。”



实际试了一下,就像看猫眼那样,视野边缘弯曲,但能够看清饭桌。



“OK了。”



“太好了。”



一濑瞥了一眼挂钟。



“还剩一些时间,我先和你们说一下住客的情况吧。”



一濑将每个人的姓名、亲属关系、性格大致说了一遍。



“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去喊大家来,请躲进壁柜里吧。”



一濑说完便走出了餐厅。



就这样,我和相以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我屏息凝神,静候住客们的到来,却很好奇刚才相以憋回去的话。



“对了,刚刚在风车塔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



“啊,当时在以相的信众面前有点难以说出口。要是在炼华不知道我们到来的情况下突袭,说不定就能活捉以相了。”



“原来如此。只要切断网络,以相就无处可逃了。”



“是的,如果这一刻来临,就拜托辅君了。”



“嗯——”



相以没有肉体,这项认任务只能由我来做。



“辅君手握人类的命运!”



“别给我增加压力啦。”



“但是我们刚到公馆的时候就被炼华看见了,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



“这么说的话确实。”



我的压力突然变小了,不行。我不能大意。必须要阻止炼华复仇,使出全力逮捕以相。



“我是真的露馅了吗?”



“毕竟这里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来的地方。但是炼华当时并没有拿手机吧?”



“好像是……”



“只要不被以相看见辅君,就还有机会。炼华会提防来访者,但应该无法确定你的身份,如果能钻空子……”



“是啊。”



突然,餐厅外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安静。”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镜头对准小孔。



餐厅门开了,一名帅气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将长长的身子靠在墙上。



他穿着黄色竖条纹西装,领口开得很低,里面是一件紫色衬衫。这身打扮过于时髦了,不太适合这座宁静的公馆,可是他穿起来显得十分轻松、得体,应该是一位时尚达人。



这就是一濑所说的三名本光吧,他是四元炼二的姐姐(应该还健在)的儿子。对炼华而言是表哥,据一濑所说……



说曹操,曹操到。抱着丝绒红大象玩偶的炼华来了。



炼华一看到三名本就僵住了。



而三名本却用愉快的音调说:“哟,甜心,今天也很漂亮嘛。”



如此肉麻的台词用在十岁女孩身上。



“怎么样,我今天能不能坐在你隔壁吃饭呀?”



炼华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她一动不动,终于勉强开口道:“不要……座位是固定的。”



“我可比自言自语的占卜阿姨有意思哦。”



三名本离开墙壁向前迈一步,炼华则向后退一步。三名本试图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



这可无法坐视不管了,可我又不能出柜。快来个人吧——



我的祈祷成功了,门开了,身强体壮的大块头二村推着餐车进来了。



“二村,救我!”



炼华奔向二村,躲在他的身后。二村吃惊地看了看炼华,向三名本露出凶光。



“狗东西,你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三名本像欧美人似的耸耸肩膀。



“我只是邀请她共进午餐而已啦,如果让她受惊,我道歉。不过我对甜心是真心的。”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想勾搭一个十岁的女孩,怎么看都是萝莉控。然而据一濑分析,他只是看中炼华的财产才故意接近她的。



又出现了人影。两个大球,一个小球,是肥胖亲子。



中年男子留着海盗般的胡须,晃着大肚腩高声笑着。



“啊哈哈,我听到有什么声音,是在吵架吗?不可以吵架哦,大家要和和气气的。”



把旧礼服撑得紧绷绷的中年女子紧随其后。



“是啊,炼华可害怕了,不是吗?”



她把黏糊糊的视线投向炼华,然而炼华别过脸。



完美继承了这对男女DNA的胖小子嚼着口香糖,呆呆地望着炼华。



这三个人应该就是炼二的哥哥四元钦一,钦一的妻子银子,钦一的儿子铜太。创业失败、连夜逃债,由于贪图财产而住进这座公馆的卑鄙一家人。一濑已经给他们定完罪了。



“你们都不坐下吗?”铜太边嚼口香糖边说。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草草入座。



又来了一个新人物。



“天——保——”



有个老婆婆吟唱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歌词走了进来——不,她应该挺年轻的,可是从白头发、皱纹和弯着的腰来看,怎么都像老婆婆。



她是炼二的妹妹,四元四。她一直都醉心于神秘事件,女儿死去之后,身体和心灵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二十张?三十张?三十张啊,太贵了吧……去死吧!哦不对不对,我可没有说哦,没有说没有说,还没有到天——保——”



四元四说着毫无逻辑的话,穿过餐厅。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都没有反应。



她坐下以后,一濑推着另一辆餐车走了进来,与二村一同上菜。每个人面前的碟子上都放了一张可丽饼,剩下的都堆在大碟子上,吃完自取。



“今天的午餐是二村做的可丽饼。”



“有没有甜的?”炼华问。



“当然有,不过先吃完咸的再吃甜的吧。”



“好的。”



一濑上完菜之后,坐在了右边最靠里的椅子上。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的座位次序是——



左边由近及远:钦一、银子、铜太、二村。



右边由近及远:三名本、四元四、炼华、一濑。



乍一看,仆人与主人一同就餐挺奇怪的,但仔细想想,原本这个家里只有炼华、一濑、二村,亲戚们都是不请自来的,仆人没理由站着伺候他们。



炼华坐在一濑旁边,与三名本隔开,光看他们的座位分布就能看出关系远近。



住客全齐了——并没有。



还剩一个人,凛花的哥哥五代守。对炼华而言,他是唯一一个母亲家的亲戚。五代是凛花娘家的姓。



五代不来餐厅吃饭,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吃,据说是有什么隐情。



看到大家吃着可丽饼,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饿扁了。话说我可是攀登了还留有积雪的险恶高山,完成了一项重体力活。



要是从风车塔回到公馆之前吃一点背包里的干粮就好了,但当时还没到饭点,来到餐厅之后就没机会吃了。算了,只要肚子叫别被他们听见就行。



说一个完全无关的发现,我觉得这里的可丽饼尺寸有点问题,不,应该说是碟子的尺寸有问题。



可丽饼对大家面前的碟子而言太大了,两头都露在外面。我觉得可能是碟子的尺寸小了,没想到,有人说出了和我一样的想法。



“喂,没有再大一点的碟子了吗?可丽饼都要耷拉到桌子上了!”



钦一傲慢地对一濑说。



一濑的辩解令人瞠目结舌。



“那是因为,尺寸刚好的碟子已经被人从厨房拿光了。”



碟子被拿光了?



谁会这么做?



会不会是以相计划的一部分……



“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喂,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小偷?!”



钦一嚣张地吼道,一濑一脸漠然。



“并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说看呀!”



刚才他还说不可以吵架什么的,现在却把怒火撒在仆人身上,而且这个仆人还不是他花钱请的。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有点生气,却什么也做不了。无处发泄的愤懑与怒气持续在我心中发酵,没想到一个意外的人物救了场。



“嗨,你刚才还说让大家别吵架呢,炼华受惊了哦。”



是三名本。



钦一想反驳,却说不出任何词句,只好咋了一下舌移开视线。



勾搭幼女的变态(也可能只是为了钱),没想到居然有点男子气概。



可能是这段吵闹的反作用,接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地吃着可丽饼,席间只有四元四念着听不懂的咒文。



异变突然造访。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壁柜摇晃起来。



我以为是自己太过前倾导致失去了平衡。



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饭桌旁出现了骚乱,有人尖叫起来。



“地震了!”



整个公馆都在晃动。



震度可能达到了五级,感觉左右晃得很厉害。



如果我就这样躲着,壁柜倒下的话岂不是很危险?干脆昭告天下!赶紧出柜吧——我强忍住这个念头,尽可能离开柜门站在柜子中间,将重心放低放稳。



锵——碟子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尖叫。



一分钟之后,地震过去了。



“太可怕了。”是银子的声音。



“地震预警没响对吧?气象台干什么吃的!”



即使是这种事,钦一仍要追究他人责任。



地震预警有时候响,有时候不响,要是这次响了,我躲在壁柜里的事可能就败露了。因为即使把手机的音量关掉,地震预警还是会响的。刚才真是命悬一线啊,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手机镜头对准柜门上的小孔。



“甜心,你没事吧?”



炼华无视三名本的关心,只是有点难过地看着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翻过来的碟子和地毯上的可丽饼。



“没关系,我给你拿新的。”



一濑从大碟子上取出一个可丽饼,盛在新的小碟子上放在炼华面前,然后把地上的可丽饼放在地上的碟子里,刚打算走出餐厅。



铜太喊住了她。



“你打算把这个扔了吗?”



“对啊……”



“太浪费了,是我的话就会把它吃掉。”



“住嘴,”银子有些难为情地苦笑道,“有钱人家里是不吃掉在地上的东西的。”



“哼。”



铜太依依不舍地看着一濑走出餐厅。



地震时受惊的四元四重新开始念她的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