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1 / 2)
慢慢地迎来了梅雨季。
夜晚的公园覆上了一层像是透明薄膜的屏障,雨滴都被弹开了。
来到公园,收起伞,呼了口气。
如果是小雨,我穿的风衣可以将雨弹开。但即使如此,夜里寒气逼人,总觉得细针似的雨从衣服的缝隙间透了进来。
今天的孩子也不多。
我抬头看向夜空。
雨水滑过覆盖公园的薄膜,水流形成圆顶状,树木摇曳的声音被掩盖,景色朦胧。
在被呼唤到夜晚的公园之前,到了这个季节,可以听到外面青蛙的鸣叫声越来越微弱,就像白天与黑夜、现实与梦境并不是瞬间切换一样。
夜晚的公园也是位于现实渐层画的前方吧。
或许世界是毫无间隙、徐徐缓缓地连接在一起也说不定。
整天的降雨量似乎要逼近一百毫米的雨天。
放学后。景色因雨幕而朦胧,我和阿久津两人撑著伞并肩前行。
一起回家已经渐渐变成固定模式,现在也不再有人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们,或许已经被认为我们在交往了吧。
今天和阿久津的距离多了伞缘的宽度。
我们的伞不时撞在一起,然后重新调整距离。穿著夏季制服的阿久津,上臂浮现在朦胧的景色中,看起来更加白皙。
因为下雨,有一股湿润的青草味。
「……期中考。」
阿久津说。
「嗯。」
「成绩,全年级第一名。」
「嗯──什么?咦?第一名?太强了吧。」
「被爸爸骂了。」
「蛤?为什么?」
因为雨声太大,我以为听错了。
「他说,我退出社团了,这种成绩是理所当然的,或者说应该可以更高分才对吧。」
「真假啊。」
「……真的。」
是不是搞错了严格的意思啦?
「如果不能考到更高的分数,爸爸就不会称赞我。」
现在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吧。因为阿久津不是我,她很希望得到父亲的赞美。
「但是,我该努力到什么程度?我该变得多强才会得到认可?」
阿久津像在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我隐约明白她并不期待我回答。
「只要成绩不下滑,想做什么都随便你。」这么说的爸爸即使在期中考之后也不曾问过我的成绩,大概是没兴趣吧。
虽然本来就是如此,不过我和阿久津的烦恼不一样。
阿久津的父母好严格。
不过她不是因为严格才感到痛苦的吧。
和我不是因为父母感情不睦才感到痛苦的一样。
雨势越来越大。
我重新握紧了雨伞,伞柄冰凉。
「我可以问一点魔术方块的事吗?」
或许是低著头的关系,阿久津的声音和雨一样落到了地面,我很勉强才听到她的话。
「我还不知道可不可以说,不过好呀。」
「为什么是魔术方块?」
「……」
为什么我会创造出魔术方块,然后拿来厮杀呢?说起来自从小学六年级之后我就不曾玩过了。
──奇怪?
为什么我不再玩魔术方块了?我从很喜欢很喜欢每天都要玩,然后到了某个时候开始变得讨厌它,并收进了抽屉深处──我没办法好好地串起这一整个过程。这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爸爸和妈妈的脸,他们两人吵架的样子和魔术方块的回忆连结起来了,但是再之后的事就串不起来了。
想不出来?
不,感觉不太一样。
我换个思考方式。话说从头,为什么爸爸和妈妈感情会变差呢?我翻找了记忆,但里面也没有答案。外遇或花心、照顾父母、遗产继承、赌博、高尔夫,还有其他有的没的,爸妈明明没有这种可以一言以蔽之的原因,在我眼中看来,他们的感情却越来越差。
就在我迟迟无法回答阿久津的疑问时,她好心地换了个话题。
「在那之后,我也想过了,请听我说。」
「嗯,我听。」
「你知道这个小镇越来越没有活力了吗?」
「嗯,隐隐约约觉得有这样的气氛。」
镇内的商店街很多都拉上铁门了,说起来我也从佐藤那里听过类似的话,像是镇议会议员还有缺额,或是其他之类的。
无法想像十年后这座小镇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算消失了也不奇怪,有这样的气氛。
「比这个小镇还要小很多的邻村,听说因为招揽了大型百货公司和连锁店展店,因此财源稳定。但是这个小镇一直以来拒绝了所有类似的合作,结果大家买东西开始不去商店街,而是到邻村,甚至是到隔壁的都市去。」
确实是这样,我妈妈也在邻村的大型百货公司工作。
「明明是为了保护这个小镇才拒绝的,但以结果而言,却促使了小镇的人口外流。」
我无法说什么。
「而且不管是邻村还是隔壁市,听说都致力于以外国人为客群的观光事业,市公所、村办事处还有旅馆的工作人员中都有可以说英语的员工,可是这个小镇却什么也没做。」
话说回来,这个小镇里有住宿设施吗?
「我爸爸会说一些这样的话──在阿久津家就是这么做的,但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非这样不可』的想法会无法生存下去。可是,只要我想反驳爸爸,感觉就好像我在与阿久津家以及整个露草町对峙,妈妈也是,只会听爸爸的,不愿意站在我这边,所以我一定要变得更强悍。」
我转动脑筋,将阿久津告诉我的话嵌进我的心中。
阿久津想要建立自我,但是她的父亲大概会拿出家族背景来压制她吧。阿久津家的家世就如同露草町的权威本身一般,所以必须和露草町对抗。
「爸爸说:『听我的话准没错,我也是听了我爸说的话,然后活到现在。』但是……」
看来阿久津家的权威已经到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丧失的地步,承袭了前一代做法至今的阿久津爸爸,根本就完全不了解阿久津在烦恼什么嘛。
「我想爸爸其实也明白这样下去不会有未来,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
看来这不是反抗权威这么单纯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看了就知道了。」
阿久津就是如此认真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懂,他明明应该已经了解行不通了,却还是强压在我身上,为什么?」
这也许是因为──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改变做法了。我爸妈也是,明知继续这样下去不会顺利,却还是想维持现在的关系,我也是,比起立即性的毁坏,我情愿拖到以后。
大家──都很脆弱。
强悍的只有阿久津一个人,她在白天的学校里成绩是第一名,社团活动也留下了成果。而在夜晚的公园里,在我出现之前她从来没有输过,但在她的强悍背后,却有著非变得更强悍不可的理由。
阿久津的强悍似乎与她烦恼的深度一致。
「明明这个世界,一天比一天更复杂。」
阿久津喃喃说道。
这么强悍的阿久津,为什么我赢得了她呢?
我完全不明白这一点。
「终于可以说出这些了,因为是你我才说得出口喔。」
我一个字也无法回应她这句话。
我踩进了脚边的一大滩水洼,积水喷溅起来弄脏了裤脚,鞋子里面早就浸满了水,袜子都湿透了,没有比这个更令人不愉快的事了,脚步沉重得足以认为自己所站的地方是滩泥淖。
回到家,妈妈站在厨房里。这么说起来,爸爸好像说过今天有餐会,妈妈会利用这种时间预先做好饭菜。而爸爸在家的时候,就会尽量避免离开自己的房间,或是反而会出门。
平常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会直接回到房间去,但是今天不同,我在厨房前停下脚步。
「妈,我问你。」
「嗯?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和爸爸离婚?」
我忽然开了口。
「那是什么?什么意思?」
「没有,该说有什么意思吗?嗯。」
「什么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问什么。
妈妈不看我,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是菜刀敲在砧板上的声音比刚才更大声了。
「为什么你会和爸爸结婚?」
我试著改变询问的方式,但这也不对。
我甚至觉得这种方式比刚才更惹人厌。
「因为那时候喜欢他呀。」
妈妈回答我了。
「那时候喜欢他所以结婚了,就这么简单,不过失败了呢。」
「失败?」
「是失败呀,一切的一切都失败了,如果没有和他结婚就好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生下我就好了?」
「没有人这么说吧,为什么你要这样往不好的方向解释呢?」
「不是啊,因为就是在说这个呀……」
「我根本没有在说你,好好听清楚我的话,我现在是在说你爸爸。」
妈妈没有从手边的事抬起头来,她不看我。
「……对不起。」
我道歉之后转身,但是在回房间之前想起来了。
「对了,不是有一个把手螺丝松掉的平底锅吗?那个去哪里了?」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提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内心的某个地方一直很在意吧。
「那个很旧了,所以丢了。」
明明是预料中的答案,我却很惊讶。
我落荒而逃般回到房间。
被雨淋湿的身体冷到骨子里,我慢吞吞地换好衣服后躺在床上。
结果那一天也睡不著,和阿久津的烦恼相比,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为了非常渺小的事苦恼。然后凌晨十二点三十七分,公园呼唤了我。
「欸,水森学长,请和我来场厮杀。」
有人邀我厮杀。
我就知道变成这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公园外头倾盆大雨。
透明的屏障弹开了雨滴。
现在这座公园,就像飘浮在小镇上的孤岛。
「我终于可以理解自己身上有某种东西是什么感觉了。」
和我第一次见面时,她唉叹著「自己没有个性」。从那之后她和我谈话,从我身上吸收了某些东西,然后她再次站上了公园中央。
这次,是以我的敌人的身分。
「现在的话,我也可以进行厮杀了,我办得到了。」
夜晚的公园中央,我和佐藤相对而立。
我环顾人群,阿久津在里面,爱田在里面,志木幽和志木仄都在里面。
「我内心中四分五裂的感性,终于合而为一了,原来我也有个性呢。」
佐藤带著些许兴奋地说。
我伸手向空中,创造出魔术方块,佐藤也一样伸手向空中,一样创造出魔术方块。哎,我就知道会来这招。
虽说已经预想到了,但我犹豫著该怎么攻击才好。
忽然四周的空间急速地被折叠起来,空间变得越来越窄。不知不觉间,围绕著公园的绿色菱形围栏将我──只将我包围在内。
──是牢笼。
这是什么?我受到了什么样的攻击?菱形围栏的包围网越缩越小,我几乎动弹不得,围栏外面只有一片黑暗,一个人也没有。
退路只有上方,可以看见星星。
我想飞,但飞不起来。
夜空的盖子「碰」地关上了,正方体包围著我,原本的菱形物体变成了蓝色、橘色、绿色和红色──四种颜色的墙壁,地面是黄色的,而夜空是白色的。这里是魔术方块内部,但不是我的,无法依照我的意思操控,每一面的方块数也是中规中矩地只有九个,只是将普通的魔术方块巨大化,这样的感觉。
我大概是在佐藤持有的魔术方块内部吧。
被抓到了。
当我意会过来时已经太迟了。
「唔呼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某处传来佐藤的笑声。
我应该是被关在里面的,外面包覆著我的魔术方块却开始「喀嚓喀嚓」转动了起来,发出小方块摩擦的声音,明明没有弹簧,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吵,我受不了地摀住耳朵,即使如此,声音依然响个不停。
无法分辨上下,上下左右以猛烈的力道在转动。
周围的颜色逐渐消失。
我站在黑暗之中。
大概是站著吧,我分不清上下。
我遭到了佐藤的攻击,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佐藤究竟做了什么?
虽然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出答案,但除此之外我做不了其他事。
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一名男孩。
那个男孩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转动魔术方块,小方块摩擦的「喀嚓喀嚓」声回荡在黑暗中,但是不论他怎么转,都无法凑齐一整面的颜色。
我对他手上的魔术方块有印象。
「跟你说,那个魔术方块是绝对转不齐的。」
我不禁向他出声,但是那名男孩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然后──
「我知道呀。」
这么回答。
明明知道,为什么还不停手呢?继续转下去也没有意义呀──这是因为──
在我说什么之前,男孩开口了。
「爸爸和妈妈感情不睦是为什么呢?」
「这种事我哪知道啊。」
我这么回答后,男孩摇了摇头。
「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这么说,同时继续转著那个绝对凑不齐的魔术方块,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声音。
「──水森。」
我听见了某个人的声音,该说是听见吗?或说是声音如同劈进了黑暗之中一样,但我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这里只有我和男孩而已──就在我这么想时,身边出现了一套西装,没有脸,里面也没有东西,就只是一套西装站著。
「找到你了,水森阳向同学。」
是影野先生。
除了他身上的衣物,其他部分完全与四周的黑暗同化了。
「就是现在!」
影野先生大叫。
就像是待在关掉电灯的房间时,走廊的灯光透过门缝洒了进来,光线在房内划下一道轨迹,与此相似的一束光射进了黑暗之中。
那道光越变越大,对面有个人,那个人伸出了右手,我抓住了那只手,然后向在附近的男孩伸出我空著的左手。但那名男孩摇摇头,继续转著魔术方块。
只有我,被拉进了光芒中。
回头一望,那名男孩已经融入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只剩下小方块摩擦的「喀嚓喀嚓」声回荡到最后。
爸妈第一次买魔术方块给我,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他们的感情还很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好,我还能存在于爸爸和妈妈的视线之间。现在他们只有背对背时愿意讲话,双方都不接触彼此的视线,夹在中间的我只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比对方更有优势的工具罢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
买完魔术方块,我和爸爸一起在网路上搜寻并学习解法,记住简单的解法之后,我开始可以毫无困难地解开魔术方块。
有一天,爸爸向我下了战书。
「你试著在一分钟之内解开这个,成功的话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那是一个已经被转乱的魔术方块。我接受了这个比赛,因为我的程度已经到了不论是什么样的排列都可以在一分钟内解开。但就在我开始转动时,我感到了有些不对劲,不知为何,不管怎么转都拼不起来,可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经过三分钟之后,我发现了。
这个曾经被拆开过,然后它原本的、最一开始的正确配置被随意改变了。这样怎么可能解开,毕竟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正确的样貌了。
「太奸诈了。」
就在我这么抗议时。
「才不奸诈。」
被回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这样根本解不开!根本没有答案啊!」
「有答案,如果你在一分钟之内看穿『这是绝对无法转齐的配置』,那就是你赢了,这就是和我的比赛。」
也是有道理,至少不是绝对赢不了的比赛。
「世界上也是会有这种事的,打从一开始的前提就错了,即使是正确的解法也解不开。有一些拼图是绝对解不开的,这种拼图只能改变视角去挑战。」
这句话一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即使家人间处得不好,即使我开始讨厌爸爸,都还是留在脑海中。
「太不成熟了吧,这个答案。」
但我还是觉得太不成熟了,所以提出抗议。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对了,虽然无法解开魔术方块,不过我还是买你喜欢的东西给你吧,要对妈妈保密喔。」
我梦见了这样的梦。
张开眼睛时,我在夜晚的公园里。
阿久津在我眼前,姿势很奇怪。因为直到刚才都待在不分上下左右的世界,所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但我的背后是地面。换句话说,是阿久津弯著腰看向躺在地上的我的脸,这样的一幅构图。
「啊,太好了,你醒了。」
「我输了吗?」
「……算是输了吗?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久津的话含糊不清,看来是花了一段时间选择用词。
「比赛被中断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不睁开眼睛。」
「什么?谁?我吗?不睁开眼睛?」
「对,大概三小时,不知道是睡著了,还是失去意识了。」
「但是失去意识不就输了吗……」
「该说是紧急状况吗?又或者说已经不是分胜负的时候了。」
她的话不清不楚。阿久津在这里暂时不再说话,然后视线往左边看去,我也坐起身看向那边。
佐藤脸色苍白地站著。
「水森……学长,我、我……」
除此之外,佐藤没有再说一句话,或许她是说不出口。我环顾四周,人群在远处围观,爱田、幽和仄都带著又像苦涩又像安心的微妙表情,气氛很怪。
我倒下的地方是公园中央,也就是说,在我和佐藤厮杀之后,有三个小时都没有人在这里进行厮杀吗?
「太阳马上要出来了。」
站在我附近的影野先生说。
「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已经这个时间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没有一句解释,看来这里发生了不可言说的事情,我只察觉到这点,还是不要随便提及比较好。
「……我送你回家吧。」
「我是被送的那个人吗?」
「嗯,因为我担心你。」
视野一角,我看到影野先生正在和佐藤说话,虽然很在意,但意识到我在看他们的佐藤深深地低下头。
「走吧,其他的交给影野先生。」
阿久津催促著,我开始踩出脚步,直到离开公园之前,我回头看了好几次,但是佐藤一直低著头没抬起来。
雨停了,但是云层厚得不知何时又会开始下起雨来,虽然已接近黎明,却一点也没有变亮。
我和阿久津并肩走在小镇中。
脚边有很多水洼,所以我小心地走著。行道树和不知名的路边野草都沾上了水珠,叶子似乎很沉重地垂了下来,有时候,水珠还会一滴滴掉下来。
周围的住家都没有点灯,每一次经过挂在电线杆上的路灯下方时,我都犹豫著该不该和阿久津说话,但是我说不出什么来。阿久津也不发一言,左手拿著阖起的伞,尾端撞击地面发出了声音。
走了一阵子之后,看见了自动贩卖机。
「……要喝,什么吗?」
阿久津说。
「啊,我不用了。」
「不用了?」
不,在这里买点喝的也许可以成为话题的起头。
「我还是喝好了。」
我拿出零钱投入自动贩卖机,买了苏打水,接著阿久津买了绿茶。我打开宝特瓶的盖子喝了一口,就在这时候,阿久津说。
「你其实不想喝吗?」
我呛了一下。
「为、为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比起困惑的阿久津,我才是困惑的那个人,难道我的态度这么一目了然吗?我想开口扯开话题,却又还是放弃了,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我决定说实话。
「我吃不出味道。」
「……什么意思?」
「原因大概是压力吧,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管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
「这样啊。」
除此之外,阿久津没再说一句话。
为了喘口气,我又喝了一口苏打水。我看著阿久津,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就在我又喝了一口时。
「……对不起,我进到你的体内去了。」
我呛了一下,为什么要在这么绝妙的时间点说奇怪的话啦。
就在我平复情绪之后,阿久津接著说下去。
「佐藤同学将你关在巨大的魔术方块里,但是之后佐藤同学却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你不出来,佐藤同学又陷入惊慌之中,大家乱成一锅粥。」
好久没听到乱成一锅粥这个词了。
「因为影野先生说『魔术方块里的水森阳向同学现在支离破碎了』,所以我差点昏倒。」
现在听著这些事的我也快要昏倒了。
我是物理上的支离破碎吗?
「于是影野先生透过佐藤同学的能力,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心象风景……吧?他说他要进入你的内心,不这么做的话你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也跟著去了。」
「这是,那个……」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内心的黑暗浓得似乎要缠住我们一样,所以我才挥刀劈开黑暗前进。」
或许是我脸上表情太过不安了。
「别担心,是由影野先生当前导。」
阿久津这么补充,那就没问题了吧,大概。拜托你啰,影野先生。
「……对不起,我擅自那个,进到你的内心……」
之后阿久津不再说话,盖上宝特瓶的盖子,我们再次前进。我手中的苏打水「沙沙」地晃动,这次走得比刚才还慢。
没有多久就到我家了,我们停在玄关前,想要说点道别的话,却又有些依依不舍,明明无法化成语句,还是忍不住寻找只言片语。
阿久津也有些扭扭捏捏。
「如果就这样不要回家会怎么样呢?」
阿久津移开视线的同时这么说。
「怎么样啊,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夜晚的公园,怎么说,会随著日出解散,接著回到家以后,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
「是无缝接轨地切换的感觉对吧?」
「没错。」
那么,如果就这样不要回家的话,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是否可以永远不要结束呢──不,大概,会结束。不论我们身处何方,总觉得等我们察觉时,早已回到原本的现实世界了。虽然是隐约的感觉,但阿久津应该也明白吧。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就这样──」
话没有接续下去,我等了一下,但阿久津就像时间停止一样一动也不动,因为这个奇妙的空白,害我和阿久津盯著彼此看。短暂之后──
「……你要,好好休息喔。」
彷佛没说过刚才那些话一般,阿久津这么说。她手上的宝特瓶装绿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们都别开了视线。
「嗯。」
「因为你的身体刚才变得支离破碎。」
「呃、嗯。」
我目送著阿久津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眺望了一下天空,还是一样只看得见云。
我打开玄关的门小声说道:「我回来了。」不过当然没有回应。虽然知道不会碰到爸妈,但我还是蹑手蹑脚走回房间,我在床上坐下,呼出一口气。
我思考著今天发生的事。
我思考著不停转动无法凑齐的魔术方块的男孩,话虽如此,光是回想与那个男孩的对话,并无法获得什么东西。我也想了佐藤的事,她昨天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佐藤是看著我才创造出那种能力。
自己被吞噬了之后才切身感受到,我的能力果然是种危险的东西。
你就是将这么危险的能力用在他人身上喔──感觉像是被佐藤这么揭穿了一样,我很感谢告诉我这件事的佐藤。如果她没有模仿我的能力,我大概就会一直错判重要的事,继续参加厮杀。
时间来到七点过后。
和平常一样,家中三人谁也不看谁地吃完饭后离开家门。
我抵达学校。
在鞋柜换穿室内鞋后,向教室走去,结果在走廊碰巧遇到阿久津。明明才刚道别而已,感觉很奇怪。
阿久津一看到我就皱起眉头,生气般大步走向我,然后直盯著我的脸,因为太害羞了我马上就别开脸。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到学校来,我以为你会请假。」
「呃、嗯。」